第71章 误会

    好在是, 天亮没多久,余府大门开启,小胡来了。

    小胡被带到余心乐的院子里, 见余心乐眼睛红通通的,神情也是怏怏,显然是一夜没睡,却又那样急切地看着他, 他立马道:“余少爷!我是来带信的!昨夜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来,蜀地地动, 宫里忙了一夜,谁也没睡, 直到现在, 各位大人都还在议事呢!”

    一听这话,余心乐活过来了。

    他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问道:“地动厉害吗?可有人员伤亡?大人们议出章程了没有?!”

    小胡苦笑:“地动哪有不死人的,唉, 至于伤亡人数还在统计, 陛下昨夜就已经派人赶往蜀地, 今天还要再派人去呢。”

    这种事情, 谁听了都会难过, 余心乐这一夜的担忧与害怕虽然消失殆尽,却又添了其他忧愁, 谁不愿山河无恙呢。

    余心乐没有留小胡, 叫他赶紧回去当差。

    地动是大事, 没个十天半个月, 宫里都闲不下来, 这点简单道理, 余心乐当然明白,况且那人是陛下面前的得用之人,还只有更忙的。

    余心乐觉得,他也不能干坐在家里等,他总也得做点什么。

    他便去与他爹娘商量,是不是捐些钱物之类的,地动的消息目前只有宫里知道,余安和听闻此事,自是欣然应下,一家三口商量一个上午,也拿出了章程。

    余家的生意大多在江南,北方也只在京城等重要州府,蜀地,余家的生意还真不多,但余安和朋友多,蜀地附近的铺子零散也有几个,他打算派个管事即日出发蜀地,就近采办一些吃的、喝的,好直接分发给蜀地的百姓。

    再看蜀地的官府是如何打算的,他们随时都能捐出一笔银两来。

    因为余心乐的消息得的早,余家是最早到达蜀地的大商人,余家是实诚人家,派去的管事也做实事,切实帮了不少的忙,出钱又出力,余家在蜀地很是得到诸多百姓的称颂,当然这已是后事。

    待到京里百姓们几乎都知道地动的事情,朝廷已经做出不少部署,很多百姓自发想要捐银两,都被朝廷婉拒,陛下的意思是,很感谢百姓们的善心,但是朝廷尚不至此,朝廷也有能力解决这次的事情,并帮蜀地百姓渡过难关,百姓们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便已是最好。

    这也是新帝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陛下这番做法与说的话,引得百姓们钦佩不已,如今京里茶楼、酒馆什么的,就爱讲这些,若是换作从前的皇帝,早就抓去砍脑袋,谁敢说一个字?

    现如今,甭管百姓们是怎么说的,陛下一概不管,大有你说你的,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谁又不喜欢这作风呢?

    虽说陛下不用百姓们捐银两,京里的一些大商人却还是自发地捐了银两。

    谁的钱财都得来不易,但毫无疑问,这些大商人要比百姓们要容易许多,他们当真是喊着、吵着要捐钱,不乏确实是善心大发,更多地还是为了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

    对于这些钱,赵酀当然不会拒绝。

    拜他生父所致,国库还当真并不充盈。

    捐钱这方面,余安和就没输过其他人,这些天他成天在外奔走,忙着捐钱、捐物的事,这日他忙完回到家,余心乐跟程清晖在看蜀地管事寄回家的信,上头写了蜀地的一些见闻。

    半个月前,方博也已被陛下派去蜀地。

    知道这个消息后,余心乐也没什么好折腾的,天天在家里窝着。

    这会儿看信,也是希望能看到关于方博的只言片语。

    无奈他们家管事并不跟方状元接洽,也没见过,那是一个字也没提到。

    余心乐还有点失望呢,见他爹回来了,立即给他爹倒茶:“爹,你辛苦啦!”

    余安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在母子俩身边坐下,一口饮尽那盏温茶,程清晖问道:“如何,今日之事可还顺利?”

    就在最近,宫里透出消息,六尚局要选定新皇商人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的大商人才会如此卖力,余安和虽也有人脉,自从程家倒台之后,又是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他的消息到底不如其他人。

    他还真是最后知道的!

    他也确实是想做善事,才抢着捐钱。

    既然知道这件事,余安和肯定也不想错过,他早就想当皇商,主要是新陛下品性很不错,跟这样的主子办差,他也有干劲。

    这几日,他就忙着皇商的事呢。

    听妻子问,余安和叹口气:“不容易啊!那些人背后都有大靠山,恐怕我这次还真竞争不上!”

    程清晖安慰他:“若当真拼不过,也就算了!福祸相依,当上皇商,眼看着是风光,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却也惹人眼,咱们家只求太平。”

    话虽如此,余安和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当初余家也只是江南的一个普通商家,他父母甚至早亡,他读书读到一半,秀才也考了,不得不回家接过家业打拼,余家是在他手上开始真正发达的,程清晖与他成亲后,夫妻俩共同努力,才打出如今的天下。

    他是个敢拼的人,他还真不愿就轻易放弃!

    不过他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这些,想着夜里再与妻子好好商议一番,看还有什么法子。

    余心乐听了此话,却也在沉思。

    他知道他爹娘想当皇商,承办宫里的绸缎生意,他家有很多作坊与绣坊,不是他吹,绸缎、布料方面,他余家认第二,天底下都没人敢认第一!

    若能顺利当上皇商,他们家研制的很多新布料便会被更多人知晓。

    这都是爹娘的心血。

    爹娘一定要当上皇商!

    大不了,大不了……等那谁回来后,他跟他说说,请他去求一求陛下呀……

    他们家的料子真的很好,陛下看到就知道了!!

    这也不算是开后门吧……

    余心乐想着这些,脸微红,眉眼里又染上笑意,对那人也是更为思念。

    余安和却在说:“对了,今日还遇到一件趣事呢。”

    “何事?”程清晖问。

    “我今日出去,是跟魏王世子喝酒,他们家虽然不如怡亲王家,但从前也没有害过太后娘娘,是以陛下对他们家还算搭理,我本想走走他家的路子,结果——”

    “你快说啊!!”程清晖着急捶他。

    就连余心乐也看过来,好奇道:“是啊,爹,结果怎么?你瞧见什么了?”

    “哈哈,你们可还记得今科状元,方博?”

    余心乐顿时心虚地移开眼睛,程清晖道:“记得!他如何?”

    “魏王世子的妹子,也就是明珠郡主,要跟这个方状元成亲了!!”

    程清晖还未说什么,余心乐“噔”地站起来,吓得夫妻二人看他:“怎么了,囡囡?”

    “……”余心乐的嘴角颤抖、哆嗦,他又坐回来,“没、没什么……”

    爹娘不太相信地看他:“真没事?哪里难受?”

    “……我真没事,爹,你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哦,我跟魏王世子是在他家中吃酒,吃得正高兴呢,那个明珠郡主突然冲过来,嚷嚷着要去蜀地找方状元,我这才知道,原来方状元在蜀地受伤了!!而这明珠郡主早就去求过陛下,想要方状元做她夫君,听说陛下对这位堂妹还不错,我听魏王世子话中意思,恐怕两人好事将近。

    “如今听闻方状元受伤,明珠郡主自是担心不已,便想即刻带着御医去往蜀地,啧啧,不愧是郡主啊,那脾气,世子都搞不定,到底是人家家事,我也不好多看,便早早告辞回来了。”

    余心乐听了这话,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头微垂,咬紧牙关。

    程清晖倒是惊喜道:“哎呀,真要成亲?那咱们送份大礼啊!这可是好事!”

    “我也这样想的,方状元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陛下既然同意二人婚事,说明对魏郡王家也多有几分照拂,此事目前知晓的人还不多,我看魏王府门前清静着呢,我们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夫妻俩很快就商议起送礼的事来。

    余心乐却再也听不下去,他撑着扶手缓缓起身,程清晖抬头问:“囡囡,真没事?”

    余心乐扭头,挤出个笑容:“真没事,爹娘你们忙,我有些困,兴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我回去补个觉。”

    “好好好,快去!!”

    余心乐尽量用寻常的步伐走出爹娘的院子,接着步调便有些跌跌撞撞的,后来他又狂奔起来,西园等人方才都不在屋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跟着跑上去,却谁也跑不过余心乐。

    余心乐一气跑回明澈院,边跑,眼泪边往外落。

    他想,他真是个傻子啊,他还担心自己将来不如钱宸。

    原来,甚至不用一年,不用一个月,仅仅半个月!

    明珠郡主求赐婚的事情必然不是一日两日了=,那人那天与他说“喜欢”时,恐怕已经知道要与明珠郡主成婚,既如此,为何还要说喜欢他?!

    还说要与他成亲!!

    他这么傻,这么蠢,他那样轻易地就相信那些话,他活该被人骗!

    为什么要骗他?

    给他做饭,陪他玩,那样亲他、抱他,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

    真的只是耍他吗?

    不对——

    这其中会否有什么误会?

    余心乐倏地又停下脚步,是的,那人对他这么好,那天夜里没来,知道他会担心,一大早就叫小胡来告诉他缘由,他不相信那人会骗他!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一定是陛下跟那个郡主逼的!

    余心乐转身又往外跑,他要去宫里找陛下!

    他要当面问陛下,为何要逼自己的臣子去娶一个根本不爱的人!

    他甚至可以当面质问那个明珠郡主!

    郡主就了不起吗?

    有权有势了不起?

    陛下是明君!当日处理善堂一事,他便已知道,陛下不会黑白不分!

    陛下若是知道他们俩的心意,绝不会棒打鸳鸯!

    他没什么好怕的!

    他余心乐从来没有怕过谁!

    那是他喜欢的人,谁也不能抢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被劫

    余心乐用力擦掉眼泪, 忽地就是满身斗志,他直往大门而去。

    西园等人好不容易追过来,见他们少爷又回头, 还走得那样快,根本来不及问话,只好再继续跟上去。

    余心乐出了家门,翻身上马, 直接往皇宫方向赶去。

    余府在内城,离皇宫倒也当真不算远, 如今已是深秋,京城的秋天比江南冷很多, 一路而来, 余心乐灌了不少的风,他出门匆忙, 忘记穿披风,心中内火大, 他倒也察觉不到冷, 只是耳朵被风吹得有些疼。

    眼看已到皇宫, 他勒住缰绳, 跳下马, 正准备往东华门而去,身后依次行来很多车辆与马匹, 皆是来去匆匆, 他又见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处宫门, 也有很多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不少身穿官服的人迅速下车, 又赶紧进宫门。

    他停在原地, 再看刚刚经过自己的车马, 也下来不少身穿官服、禁卫服饰的人,大家面色都很沉重,步伐既快又急。

    皇宫门口何其空旷,这风吹得极为凛冽。

    余心乐看了这么会儿的功夫,又吹了几阵大风,脑袋逐渐清醒。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如今蜀地地动的事情尚在解决中,蜀地还有多少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流民无数,看这些官员、侍卫的神色也知道宫里会有多少繁忙。

    他怎能拿自己这点事来烦扰陛下!!

    是,在他自己看来,这点事实在是比天还要大。

    但与山河百姓比起来,这也只是他自己的儿女情长。

    他若当真此时找到宫里,按照陛下的好性子,恐怕会让他进去,说不定也会见他一面,可他好意思在这种时候与陛下说这些?

    余心乐心中暗恼,也觉得自己不懂事。

    好不容易在陛下面前结了善缘,差点就要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失去,若再惹怒陛下,那就不好了!

    余心乐叹口气,双臂垂落,转身欲走。

    宫门口的守卫见这位祖宗来了,站在门口站了半天,结果扭头就走,反而赶忙跑来一人,笑着问:“余少爷,可是要进宫?”

    这位侍卫面生,余心乐不认得,但人家认得他,想必是从前见过他。

    余心乐礼貌笑道:“没事,我这就走了!”

    “……余少爷——”侍卫还想留。

    余心乐伸手,并道:“侍卫大哥快回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余心乐匆匆离去。

    侍卫还想拦,却也知道拦不住。

    他挠挠头,走回去,同伴立刻问:“怎么回事?余少爷何故又走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可怎么办!方才都已去禀报陛下!”

    正说着,宫道上小跑步而来一位太监管事,他气喘吁吁:“余、余少爷呢?!”

    “……余少爷又走了。”

    太监身上没有令牌,无法出宫门,他急忙冲到门边,往远处看,也只能看到余心乐越来越小的身影。

    太监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半个月来,陛下每日能合眼一个时辰就不错了,每时每刻都在处理事情。蜀地死了那么多的人,陛下心情当然也不好,整个宫里都阴沉沉的,众人连口气也不敢出。

    方才得知余少爷过来,陛下难得露了个笑容,赶忙吩咐他过来接人。

    他还想着,余少爷这个活菩萨来了,恐怕陛下也能休息几个时辰。

    哪料,人又走了!

    太监管事发愁,很怕被问责,更怕陛下那吓人的眼神。

    却也只能蜷缩着肩膀,回去复命。

    赵酀此时已从议事的崇政殿回到长乐殿。

    蜀地事发后,这半个多月,他一步没离过崇政殿,偶尔短暂休息,也不过随意在炕上靠一靠,刚登基,便遇到这样的事,他自是要尽心尽力,于公,他是皇帝,他需要对整个江山负责,而且他需要做出绝对的成就,他也想青史留名。

    他不是什么无私之辈。

    除此以外,于己,作为一个人,他又如何不为同类的伤亡而心痛?

    那些死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自小在外,生活艰难,这二十年的人生,见过人生百态,知道普通百姓们生活有多么不易。

    是以这半个多月,他只求做到更好,能尽量减少伤亡,尽量保证蜀地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不是没有想过余心乐,每日休息的那一两个时辰,心中是对余心乐的愧疚,也有遗憾,两人刚互通心意,正是需要日日缠磨的时候,偏生遇到这样的大事。

    他也担忧余心乐会生气,也想过借由这么片刻的休息时候去看余心乐,却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因为缺少睡眠,因为事情繁杂,整个人颇有些阴郁,也实在没心情笑闹,终是没有去找余心乐。

    人虽没去,他自是知道余心乐的行踪。

    知道余心乐这些天与他家人一同做善事,还跟他娘去郊外看过蜀地方向来的流民,亲手给了不少吃的、穿的,听小胡说,余心乐挺高兴的,那些流民也很喜欢他,总之余心乐状态还不错。

    赵酀这才松口气。

    赵酀也知道,兴许与方博被派到去蜀地有关,余心乐一直以为自己是方博,方博既然去了蜀地,余心乐当然不会多想。

    赵酀从前不曾与余心乐说过自身身份,初时是因为没必要,后来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余心乐对他却还有几分生疏,也不是说出真相的时机,再后来便是如今,余心乐心中已然有他,他自要慎重,很怕惹怒余心乐,反倒离自己更远。

    但,他已向余心乐表明心意,他不能容忍余心乐心目中,自己的形象还要捆上“方博”的姓名。

    赵酀已经决定,就是今天,他要对余心乐解释这个误会。

    到时即便余心乐生气,反正人在宫里,他想尽一切办法将人哄高兴便是。

    要打要骂,随余心乐的便。

    只要是在自己窝里,只要人不走,他都无妨。

    赵酀回到长乐殿,算着余心乐从宫门到长乐殿,再快也要一刻钟,他用极快的速度沐浴、换衣服,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宫女们也已在桌上摆好余心乐爱吃的茶点,看宫女们喜滋滋的表情,赵酀心中也好笑。

    他知道自己这些天颇有些吓人,宫女们本就喜欢余心乐,这个时候也只有更盼着余心乐来的。

    赵酀刚坐下,去接人的太监管事回来。

    见他是自己回来的,宫女们不禁面露失望,赵酀稍有些笑意的脸也迅速沉了下去。

    太监管事硬着头皮跪下道:“陛下,余少爷他走了……小人赶到宫门口时,守门的侍卫说,余少爷在宫门口站了小一刻钟,也没与任何人说话,忽然便转身走了,侍卫斗胆上去叫住余少爷,余少爷也只说没事,还说不打扰他们,随后便走了……”

    赵酀心中叹气。

    方才沐浴时,他还在想小祖宗突然跑来宫里的缘由,实不相瞒,他没猜到,这会儿倒好,门都没进,人又走了。

    但赵酀本能觉得,余心乐应当是心情不好,或是遇到什么事,否则还不至于急匆匆跑到宫门口。

    他挥退屋内众人,又吩咐自己的亲卫,叫他们时刻向自己汇报余心乐的行踪。

    离开皇宫后,余心乐蔫蔫地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脑袋里也没什么想法,走了会儿,身后有人急急追过来,并喊道:“心乐少爷!心乐少爷!”

    余心乐猛地回神,回头一看,是钱宸的书童松风,于钱宸而言,大约就等于他身边的西园。

    余心乐立即勒住马,等松风跑到马下,便赶紧问:“你怎来了,可是你们少爷出了事?”

    松风喘着气,说道:“我去余府找您,听说您出门,便又出来找您,谢天谢地,总算是找着了!心乐少爷,姓林的竟然也来京城了,这几日,少爷住在郊外别院散心,他三番五次想要约我们少爷出门,都被我给打出去,少爷好不容易高兴一点,如今每天又是郁郁的,我怕那人今日又要来,更怕少爷要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去,就赶紧来找您了!”

    余心乐气道:“那个狗男人,还有脸去骚扰宸哥儿!走!我去看看!”

    “是是是,多谢您了,心乐少爷!!”

    余心乐气势汹汹地就往钱家别院去,好在是,林昶今日没来,钱宸还在别院里,也并未去赴约。

    不好的是,钱宸在独自饮酒,人已经半醉,见余心乐来了,他还笑道:“我说松风人怎么不见了,原来是找你去了,真是的,一点也不给少爷我留点面子。”

    余心乐着急上前:“你还要什么面子,我们俩谁跟谁?林昶上门找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何用……”钱宸笑,“反正我不会去见他。”

    “笑笑笑!”余心乐在他面前坐下,拿起酒壶,“我陪你一起喝!”

    说着,余心乐仰起头已经一杯下肚,“你又何必呢。”,钱宸想要阻止。

    余心乐将酒壶护在怀里,直接对着酒壶喝,实际是因为,见到钱宸这副样子,牵中他心里最担忧、害怕、难受的地方,他不由也想喝酒,想醉,不愿再想那些烦人的事。

    钱宸见他这般,也不再阻拦,自己也抄起酒壶就喝。

    西园跟松风看着干着急,却又阻止不了,他们都知道各自少爷的心事,心中也为少爷伤心难过。

    喝了会儿,钱宸就又哭了,他碎碎念道:“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有什么好见的呢,他还是要娶三娘的,我见到他要哭,我不想这样丢人,我已经没有颜面了……我不想再丢人了……”

    “是啊,我也不想再见他了,我也要哭……”

    说着说着,余心乐的眼泪也掉下来。

    钱宸哭道:“狗男人!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花前月下,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到头来呢?!”

    “狗男人!狗男人!狗男人!”余心乐更是怒骂。

    两人很快便各喝各的,也各骂各的,余心乐怒上心头,桌子一拍,豪气大喊:“西园!拿笔墨纸砚来!”

    西园也不敢不从,立即去取了笔墨纸砚。

    余心乐运了口气,拿起笔便在纸上写:狗男人,从此恩断义绝!!!

    钱宸还凑过来看了眼,也压根不懂是怎么回事,倒是跟着鼓掌:“好!好一个狗男人恩断义绝!少爷我也要写!”

    说完他就抢过余心乐的笔,在另一张纸上也写下“狗男人,从此恩断义绝”。

    “好!!!”余心乐也鼓掌,随后将自己那张纸拍到西园身上,“去!送到桂花胡同!本少爷要与他恩断义绝!”

    西园:“……”

    钱宸也拍给松风:“去!送给那个狗男人!往后别再来烦我!”

    松风:“……”

    余心乐与钱宸几乎是异口同声:“快去啊!!”

    两人只好将两人的纸分别叠好,纷纷出门送“恩断义绝”去了。

    余心乐与钱宸相对“哈哈”大笑,自觉干得漂亮!

    两人又干了几杯,有钱宸的另外一名小厮来禀报,声音很为难:“少爷……那人的小厮来了……”

    没等钱宸说什么,余心乐拍着桌子站起身:“狗男人!我余心乐去会会他!”

    钱宸比余心乐还要醉,冷笑着起身:“狗男人,看我弄不死他!”

    说罢,钱宸也跟着余心乐往别院大门而去。

    门口站着的确实是林昶的贴身小厮,余心乐认识,他有点醉,却还没有醉到不认识人的地步,他冷笑道:“你还有脸来?姓林的狗男人今日为何不是自己来?!就这么点诚心?!”

    小厮赔笑:“见过余少爷,我们少爷心中对钱少爷很是愧疚,昨天下大雨,他从山里回去时,淋了大雨,此时正发烧,是以才派小人过来。”

    听说林昶发烧,即便已经喝醉,钱宸也不禁怔住。

    小厮见状,眼睛一转,更是做出伤心模样,说道:“我们少爷睡着,口中喊的也都是钱少爷的名字,钱少爷,我们少爷他当真是有苦衷的啊,您就去见他一面,好不好?小的求您了!”

    说着,小厮就跪下开始磕头,求钱宸。

    余心乐还要再说,钱宸迟疑着问:“……他,他真的发烧了吗,可有烧晕。”

    小厮哭道:“钱少爷,还是您知道我们少爷,他每回发烧,都要晕过去的。他昨夜晕过去之前,还叮嘱小人今日一定要来见您,钱少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少爷吧……”

    钱宸的脚步已经有所松动,听了这话,本就喝醉的他,哪里还站得下去。

    他立即上前:“走!我跟你去!”

    余心乐还有几分清明,气道:“你糊涂呀!狗男人有什么好见的!”

    钱宸止步,小厮继续哭,说他们少爷多么多么可怜,钱宸咬牙:“走!!”

    余心乐没法子,只好跟上去,与钱宸一同爬上林家派来的马车。

    刚上马车,“嗖”地就驶出去,余心乐跌了个倒仰,刚要愤怒说话,却觉得鼻边有什么异香,他摇摇头,心中觉得不对,往钱宸看去,钱宸竟已昏睡过去,余心乐努力睁大眼睛,要去袖中摸匕首,到底没扛住,软软倒在钱宸身边。

    林昶的小厮略等片刻,打开马车的门,确认两人已经晕倒,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车夫边赶车,边低声道:“到前头山崖,速速将那余心乐给扔了,他的人都在后头马车上跟着呢,将他扔了,那些人肯定是要先去找他,顾不上咱们。先生说过,钱宸这次必须要死,他若不死,公子的心也不会死,我们不能再节外生枝,这是唯一的机会。”

    小厮却高深莫测道:“余心乐可比钱宸还重要。”

    车夫讶异地,甚至回头看他一眼。

    小厮冷笑:“他可是狗皇帝的心上人!”

    第73章 一种可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 车夫简直不敢相信,惊道:“此话当真?!你从何处得知?这新登基的狗皇帝手段莫测,到底有多少本事, 先生也探不到,先前我们派出去的人,都被他给杀得一干二净,想必很不好对付, 他还从未在人前现过身呢!你如何见过他?!”

    车夫说了这么多,小厮略有些得意地说:“上回, 余心乐与公子见过面。”

    “此事我知,那又如何?”

    “当时有一名男子与余心乐同行, 据先生说, 那男子与颜太后很像,再有当初的颜大爷, 那可是颜太后的亲哥哥,跟这男子更是九分相似, 外甥似舅!!”

    车夫一听, 咧嘴笑了:“竟还是真的?”

    “先生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小厮又道, “先生后来派人去打听过, 发现很多宫廷禁卫正在暗中保护余心乐, 仅此一事,便可见狗皇帝对余心乐多么上心, 但也因为保护余心乐的人太多, 为免暴露, 先生也不敢靠太近, 只能查到这些。”

    车夫脸又垮了:“按你这说法, 咱们如今已经被那些禁卫包围了吧!”

    “哼, 危机,危机,最危险的时候,却也是机会最大的时候!大叔,咱们若以余心乐为人质,还有谁敢为难咱们?!”

    “是啊!!只要余心乐在咱们手上,还有何惧?!”

    “大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万没想到,今日余心乐竟然也在,这是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边!狗皇帝的死期到了!我们复国有望!”

    小厮眼中燃烧的都是熊熊欲望与野心。

    车夫年纪颇大,经事也多,本还能保持几分镇定,可就像小厮说的,再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他们若用余心乐引诱,能将狗皇帝本人引过来,凭他们身上带的那些毒药、迷药,还有事先的准备,万一就将狗皇帝给弄死了呢……

    弄死狗皇帝,他们便能复国……

    他们届时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车夫也不由激动起来,拿着马鞭的手都在颤抖。

    “按照计划,大叔,加快车速,将人带到咱们山里的那处据点,保护余心乐的侍卫耳聪目明,很快便能发现不对,没准此时已经有人回去通报,在被他们堵住之前,只要咱们赶到据点,就一定能成事!”

    “好!!!”

    车夫浑身充满力量,又猛地几鞭子甩出去,果然加快速度。

    过来找钱宸的,是林昶的贴身小厮,刘小武也认识,并且是认识十多年的人,这个小厮人还挺风趣的,是以刘小武开始并未察觉到任何危险,还同其他几个护卫,包括钱宸的护卫说说笑笑,有条不紊地跟在林家的马车后头,顺便再骂几句林昶那个狗男人。

    这山上到处都是各家别院,林家也是富裕人家,在京城有别院,并不稀奇,他们便以为,林昶如今也在山里住着。

    途中,他们甚至经过不少精致的庄子、别院,也算是赏心悦目。

    哪怕前方的车速确实有些快,他们还当林昶的小厮着急带人回去,实在是认识十多年,再熟悉不过的人,谁会无缘无故往害人的方向想呢?无冤无仇的,钱宸、余心乐素来没什么仇人,身份也尊贵,等闲人不敢得罪的。

    刘小武虽是江湖门派出身,多年来跟在余心乐身边,过的是安逸生活,警觉性已是一群人中最高的,却也仅此而已。

    而那些暗中保护余心乐的侍卫不然,他们均是赵酀登基后,新编的禁卫队,不是先帝时候的花花架子,是跟随赵酀多年,亲眼见过无数阴谋、阳谋与生死的人。

    马车突然加快速度时,他们便已觉得不对,也确实已经有人速速回宫汇报。

    也几乎是在马车突然加速时,皇宫庄严的宫门口蓦地跑来一名狼狈的年轻男子,他形貌很是不俗,只是不知为何会狼狈如此,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守门的侍卫,立马上前,试图驱赶。

    那男子却是抓住侍卫的手臂便道:“我要求见陛下!我要求见陛下!”

    侍卫嗤笑:“你当这是菜市场——”

    男子打断他的话:“快带我去见陛下!否则余心乐有性命危险!”

    侍卫正色,事关余心乐,哪怕仅是一句话,他们谁也不敢怠慢。

    赵酀还在长乐殿,因为要见余心乐,他已放大臣们回家休息半天,这些天大家属实都不容易,他也索性留在长乐殿,难得脑袋放空,还在想余心乐到底为何要来宫里。

    正想着,有侍卫匆匆进来,这是守在桂花胡同的人。

    赵酀刚抬眼,侍卫便有些瑟缩地递来张纸,低声道:“陛下,是西园送到桂花胡同的……”

    赵酀接到手中,展开就看。

    结果是斗大的“狗男人,恩断义绝”。

    赵酀:“……”

    侍卫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听到西园将这张纸塞进门缝时,很是骂过几声“狗男人”,他此时已经跪下来,生怕陛下要发火。

    赵酀没有发火,仅看这字,他便知道,余心乐喝了酒。

    他立即起身,看来今日必须要见到余心乐,不论什么事情,也必须今日解决。

    再者余心乐喝了酒,还醉了,他不放心。

    也是巧,他已经快要到宫门,遇到来报信的侍卫,听侍卫描述,他眉头微挑,吩咐道:“将他带到东华门,朕的马车在那处。”

    “是!”

    赵酀从东华门出来,上车看到的便是形容枯槁、狼狈不已的林昶。

    听到动静,林昶迅速回身,不等赵酀开口,他已经道:“我中了迷药,刚醒,醒来得知,我的小厮去找钱宸,以我生病为由,哄骗钱宸跟他走,他们想将钱宸骗到深山据点杀死。余心乐跟钱宸在一起,如今也都上了马车!他们的迷药,用的是前朝的宫廷方子,没人能逃过!”

    赵酀初时面色平平,听到余心乐的名字与后来的话,面色也是陡变。

    林昶更是急道:“那日你跟在余心乐身后来见我,他们看到你的相貌!你与颜太后、颜大爷都很像,他们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余心乐性命有危!”

    赵酀只是问:“详细地点。”

    林昶也立即报出个山里的位置,赵酀推开赶车的侍卫,自己坐到车前,几鞭子甩下去,林昶的身体剧烈摇晃,在车中更是横冲直撞,马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出了城门,赵酀更是停下马车,从裤腿抽出匕首,切断缰绳,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也不管林昶,甩鞭子就朝着余心乐被带走的方向飞驰而去。

    林昶自小便被人喂了禁药,不能习武,是真正的书生身体,方才马车行得那样快,他已经颠得脸色惨白,再者,迷药的药性还在,他很多次都差点吐出来,但他还是撑着爬起来,也上了匹马,跟着往赵酀离开的方向跑。

    赵酀行到一半,便遇到那些想要回来禀报的侍卫。

    话也不多说,赵酀的速度更快,一群人直接朝着那处据点而去。

    当窗外的院落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光线也越来越暗,偏偏前方的马车速度却还能更快,刘小武也终于醒过神。

    他到底有身好功夫在,他推开门,跳到马背上,高声喊道:“少爷!少爷,您可还好?!少爷?!”

    没有听到余心乐的任何回应,刘小武二话不说,加快他这辆马车的车速,两辆车接近时,他直接一跃而起,跳到前辆马车上。

    车夫朝他阴阴一笑,竟是不管不顾,将车赶得更快,刘小武心里一突。

    “少爷!!”刘小武扑进车中,却看那林昶的小厮,手中拿着已然昏迷的余心乐,一把匕首横在脖颈上,朝他冷笑:“你们少爷可在我手上呢!”

    刘小武不敢再动,咬牙怒道:“林昶那个狗男人,不得好死,我们少爷、钱少爷与他相识多年,他竟要下此毒手?!”

    “哈哈哈哈哈。”小厮太痛快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他道,“实不相瞒,此事我们公子倒也不知情,谁叫你们少爷蠢呢,你也蠢,你们都是蠢货,蠢货就该死!!”

    刘小武的脑袋根本想不出其中弯弯绕绕,他也不想,只是问:“一句话!如何才肯放过我们少爷与钱少爷?你要钱,还是前程?!说来就是!”

    “嗬,我要的,你给不了!!”

    “我若给不了,我们老爷夫人给得了!我们还认识今科状元方博,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你知道的,再者陛下也与我们有几分交情,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只要你放手!”

    这时,车夫说道:“到了!!”

    刘小武只觉得身下几个颠簸,外头的光线更暗,他往外看去,看到马车驶进一圈栅栏,他知道这是进了别人的地盘,更不好办了!

    刘小武只恨自己太笨,少爷又在人家手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四周忽然传来口哨声,安静的山中响起“沙沙”的树叶声,刘小武再往外看去,就见周围的大树中,不知何时纷纷钻出蒙面人,人人手里都拿着弓箭!

    此时正瞄准他们这辆车!

    刘小武惊呆了,他们少爷这到底是得罪谁了?!

    林昶竟有这等本事?!

    小厮笑声放大,大声喝道:“诸位追到现在,终于愿意现身了?!”

    刘小武蒙了,听这话,这些人竟不是一伙的?!

    车夫憨厚一笑,将马车停下,并反手制住刘小武。

    弓箭依旧瞄准着他们。

    刘小武不敢动,就怕伤到他们少爷。

    少倾,树上有个蒙面人发声:“放下余少爷,饶你们不死!”

    刘小武更懵,这些人竟然是来救他们少爷的?

    这谁啊?他不认识啊!他们都不认识!

    小厮却道:“你们当我傻子?我若放过余心乐,我立刻就要被你们万箭射死!废话少说,余心乐就在我手里,要想换回他,叫狗皇帝过来!!”

    刘小武满心不解。

    那头蒙面人又说:“先让我们听余少爷的声音!”

    小厮笑:“你们放心,他可是个宝贝,我可舍不得动他手脚,他只是中了点迷药而已。”

    说着,小厮还真的给余心乐口中塞了解药。

    只要余心乐牢牢在他手里,他们就毫无畏惧。

    等待余心乐醒来的过程中,小厮利索地将余心乐五花大绑,山里更为安静,略等了会儿,余心乐的睫毛动了动。

    “少爷!!”

    余心乐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刘小武又连着喊了几声,余心乐迷迷糊糊,听出这是刘小武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看到面前一张似熟非熟的脸,刘小武见他醒了,叫得更是声嘶力竭。

    余心乐被他喊得头疼,不觉道:“吵什么啊……”

    语气颇有不悦,声音却没什么劲。

    刘小武哭了:“少爷您醒了就好!!!”

    小厮朝树上的人道:“如何?我可没哄你们!叫狗皇帝过来!”

    余心乐眼珠子转了转,转向林昶的小厮,记忆在渐渐回笼,他想起他与钱宸一同喝酒,又一同出门,上了马车,他闻到异香,钱宸昏过去了,他也昏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忙问:“钱宸呢?!”

    “钱少爷还在昏迷呢,少爷!”刘小武怒道,“林昶的这个小厮要害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余心乐看到还在昏迷的钱宸,立即看向那名小厮,皱着眉问:“林昶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何要将我们迷晕?你老实招来!”

    小厮见余心乐身体不适,生死把握在自己手上,竟还如此高高在上。

    长久以来的不甘爆发,他邪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境地,如今是老子管你生死!”

    余心乐根本懒得搭理他这话,又道:“赶紧给钱宸解药!快!要什么东西,叫林昶当面跟我们谈!”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你他娘的现在在老子手里,你——”

    说着,小厮竟想动手打余心乐,余心乐冷笑:“你要敢碰我一下,我要你不得好死!得罪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的!”

    小厮动作顿住,确实,他在林昶身边伺候十多年,也与余心乐认识十多年,余心乐是个什么性格,他是知道的。余心乐看似对许多事情不在意,但若真有人得罪狠了他,确实下场都很惨。

    他一时还真被吓住。

    树上的人又道:“你若敢动余少爷一根汗毛,定要你们好看!”

    “吓唬谁呢?!老子是被吓大的?!余心乐此时就在老子手里,废话少说,叫狗皇帝过来!多等一个时辰,老子就剁余心乐一根手指头!”

    余心乐听了此话,虽还不知这个小厮到底要做什么,眉头却是拧得更紧:“你竟想拿我威胁陛下,你做的什么梦呢?”

    “哈哈哈哈哈,你还装?免了!老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余心乐又气,又急,还很无言以对。

    他装什么?!

    他确实不懂为何要拿他来威胁陛下!于陛下而言,他算个什么啊?!

    林昶跟他的小厮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不再纠结于此,林昶这个小厮恐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他想跟小厮协商,先将钱宸弄醒,不曾想到却又惹怒那小厮。

    “看在狗皇帝的面子上,老子先留你一命,钱宸可就没这个好运道了哈哈哈哈哈!”

    那小厮狂笑着,仗着余心乐已被五花大绑,竟是拿起匕首直接往昏睡的钱宸胸前刺去。

    余心乐眼珠子急速收缩,小厮身手一般,方才将余心乐五花大绑时,也没有绑得十分利索,再者他也没有想过余心乐还能逃,殊不知余心乐在跟他协商放过钱宸时,实际双手在背后一直悄悄动作,又露出袖中的匕首在慢慢磨那麻绳。

    此时虽才开了个小口子,钱宸已到生死关头,极怒之下,余心乐猛地崩开绳索,解放双臂,他扑到小厮身上,使劲将人撞开,并大吼:“刘小武!!!”

    “是!!!”刘小武趁着这一变故,也用力撞开制住他的车夫,并直接将车夫推下车,他则是去抓住那小厮。

    却不料余心乐将人撞开时,用力过猛,钱宸是捡到一命,小厮也被刘小武给捉住,余心乐自己却也从马车滚了出去。

    地上躺着的车夫本要起身,见状,手举匕首,就等着余心乐掉下去。

    余心乐心道不好,却因为双腿还被绑着,根本无济于事,眼看着正要被那匕首给刺中,余心乐甚至急出一身汗,他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想用力避开身上的要害部位,这样还能留一命。

    却又听到耳旁传来风的声音,然而没有风经过。

    余心乐更是猛的一个哆嗦,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快的,余心乐尽力调整好位置,闭着眼正要忍受疼痛时,他的身体忽地轻飘飘离开地面,并被一团极为熟悉的,坚硬的温暖所包裹住。

    余心乐顿了顿,还没抬头,就听那车夫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果然是来了!你到底是来了!”

    小厮这时也笑:“哈哈哈哈哈哈!不亏!今儿谁都别想活了!老子跟你同归于尽!这天下终究是我们慕容皇族的!哈哈哈哈哈大幽朝复国有望!老子一条贱命拖着狗皇帝一起死,不亏!不亏!到了地底下,见了阎王,老子也威风!哈哈哈哈哈!”

    “……”余心乐听着他们俩瘆人的笑,脑中好不容易清醒一些,却又变得更乱。

    他甚至也不敢抬头去看看到底是谁抱住了他。

    其实他知道是谁,那个拥抱太熟悉,可是……可是那个人不是在蜀地吗,还受伤了啊……是怎么瞬移回京城的?

    余心乐此时根本顾不得小厮跟车夫那点的事。

    那两人大肆笑过之后,就在等着什么,等了许久,山谷中越来越安静,预料中的爆炸声音并未响起,他们俩顿时大声质问:“怎么回事?!狗皇帝,你动了什么手脚?!”

    “如果你们说的是栅栏处埋着的炸药。”余心乐熟悉到骨子里、心里的声音,镇定而又平静地说,“方才已被朕拆了。”

    “………………”余心乐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车夫明显慌神了,不再说话,小厮怒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这个狗皇帝怎会拆我们大幽朝宫廷所制的炸药?!怎么可能!你骗我的!!”

    赵酀却再懒得多费口舌,他怀中的身体已经很久不再动,孩子这是彻底吓傻了吗?

    赵酀朝一旁的邓容看了看,邓容将手一挥,众人纷纷围上来,将车夫与小厮制住,又有许多人冲进据点搜查。

    刘小武则是呆呆看着抱着他们少爷的“方状元”。

    不对,他方才听那俩歹人叫他“狗皇帝”?

    方状元还自称“朕”?

    这是怎么回事?

    赵酀对刘小武道:“你陪着钱宸,等他醒来,他是心乐的好朋友,不可怠慢。”

    “哦,是、是。”刘小武点头应下,见他抱着他们少爷要走,他又追上去,“不是——”

    然而赵酀已经大步离开,身后有人叫他,说是给钱宸喂了解药,过会儿就能醒,他没办法,又跑回去看住钱宸。

    至于余心乐,他则是被赵酀抱进据点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车内很安静,也很安全。

    即便如此,余心乐还是一动不动。

    在车中坐稳,赵酀低头看他,心疼道:“是不是吓坏了,是我来晚了。”

    “……”余心乐看着他,眼睛几乎不眨。

    赵酀心里难受坏了,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的他的唇瓣,余心乐一个激灵,终于回了点神,余心乐避开他的亲吻,完全是拒绝的态度,赵酀缓缓坐直,看着他,不说话。

    余心乐被赵酀抱在怀中,赵酀力气很大,抱得很紧,再者他自己身上也没劲,他也没法躲开,他脑中晕晕乎乎的,到现在也没有理清楚。

    赵酀开口:“有没有要问我的?”

    “……我,我就是觉得……你不是在蜀地办差事么,怎么会在这里……方才他们说什么狗皇帝……是不是你奉陛下的命令,过来假扮陛下啊?就是话本子里写的啊,替身什么的……”

    说着,余心乐扭回头,认真看他。

    双眼那样明澈。

    赵酀也不想吓到他,但是更不想骗他。

    赵酀就看着他这样的眼睛,凑近他,商量着轻声问:“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我确实就是他们口中的‘狗皇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想跑

    “………………”

    听到赵酀的话, 余心乐便知道,他方才当真没有听错,这人对着那么多的人, 确实自称“朕”,林昶那小厮口中的“狗皇帝”也是此人!

    出于本能,余心乐当然是生气,非常生气!

    是以, 一直以来,这人都在骗他?!

    这人才不是什么状元郎!

    他分明就是狗皇帝!

    难怪能带着他在皇宫里到处瞎转悠!

    难怪他还能在皇宫里睡觉!

    难怪那些宫女太监、侍卫都对他这样好呢!

    他就说, 一个状元而已,与陛下交情再深, 也不至于如此吧?!

    余心乐既恨自己想太少, 更恨这人一直骗他!

    本来喝了些酒,他半醉不醉的, 又中了迷药,如今虽是醒来, 精神却不济, 此时他倒是活生生地被气得精神起来, 脸色也逐渐红润, 双手更是握成拳头。

    赵酀当然知道他在生气,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赵酀立即伸手轻抚他气得微微发抖的后背,认真道歉:“我并非故意骗你。”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这还不算故意骗?!

    余心乐重重呼吸, 不说话, 赵酀凑过来:“我给你解释。”

    解释个鬼啊!!

    他越靠越近, 余心乐气得撇开脸避开, 赵酀偏要往他贴:“你问我答, 你问什么, 我都老实交代,好不好,只要你别生气?”

    不生气个鬼啊!!

    见他还是往自己贴,余心乐忍受不住,挥起拳头就要揍他,赵酀看了心中一喜,还愿意揍他,那就好啊!

    他还特地把脸送过去给余心乐打。

    自己送上来的,不打白不打!

    余心乐愤怒的拳头正要挥出去时,马车外响起侍卫的声音:“陛下,钱少爷醒了。”

    余心乐醒神,大脑也立刻清醒。

    听到如此恭敬的声音,余心乐才确确实实地有了这人真是皇帝的实感。

    余心乐当然不是自轻之辈,可是,皇帝,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皇帝是一国之主,是天子,他掌握所有人的生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样的话从来也不是白来的。

    当然,余心乐并不认为这人是随意杀人的暴君,相反从他处理政事的风格来看,他目前确实算作是明君。

    但他天子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

    他余心乐这会儿能揍他打他,骂他“狗皇帝”,狗皇帝想必也确实不生气,他也能感受得到,狗皇帝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他的,献殷勤献成那样,本就世间罕见,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这件事便更夸张,甚至夸张到可怕。

    余心乐此时已经无比清醒。

    如果他只是个状元,余心乐还有信心,他们也许真的会成为奇迹,白头偕老。

    但他是皇帝。

    皇帝享有整个天下的供奉,更要对整个天下负责,这些责任,包括治理国家,包括让百姓安居乐业,更包括——绵延子嗣。

    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逃脱得了这个责任。

    也许狗皇帝也确实会永远喜欢他,甚至不变心,但狗皇帝总要生孩子的,他又生不出来,想到将来会出现的女人,余心乐心里苦得发涩,他不想做这样的人,害人又害己。

    当然,也有解决办法,狗皇帝放弃江山,传位他人。

    想到这里,余心乐心中都不觉嗤笑,赵酀那样努力,付出多少,才获得这一切,会轻易交出去?

    这还是最为乐观的情况,建立在赵酀不会对他变心的前提下。

    更大的可能是,没几年,他余心乐年纪也大了,不如现在好看,狗皇帝应该也看腻了,会很快看上新人,届时,想到他曾经的打骂,狗皇帝不膈应?还会放过他跟他的家人?

    短时间内,余心乐脑中迅速闪过这些。

    很多事情、细节,他依然没有想明白,但他知道,他跟这人之间已经结束,以及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这人。

    余心乐的拳头缓缓垂落,眼眸里的光,忽然也已不见。

    赵酀亲眼看着他的变化,面色也渐渐冷下去。

    赵酀从来都知道,余心乐并非愚蠢之辈,只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遇到的善大于恶,他也善于将一切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想,但若有人要欺负他,他比谁都横,他心中也自有一本册子,只是轮不上用罢了。

    他几乎将余心乐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也是他早就预料过的情况。

    此时必须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两人坐下好好谈,他若是不将此事给余心乐掰扯清楚,他都不知道余心乐能想得偏到哪里去。

    余心乐却是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我想去看看钱宸……”

    因为心中怒气根本未消,只是迫于形势,余心乐不敢多问,但他这句话中的语气,不觉就带着三两分的怨气。

    赵酀心中一软,本想陪他同去。

    哪料余心乐猛地反应过来,他方才在做什么?

    这可不是从前,这个人不能随便发脾气、随便生气,余心乐又赶紧补了句:“多谢陛下赶来救我跟钱宸,我们都很感激您。”

    这个“您”直接把赵酀本已酸软的心搞得疼痛不已。

    赵酀眼睛微眯,贴过去压低声音问:“你叫我什么?”

    干什么啊?!他是狗皇帝,不叫他“陛下”,不礼貌点称呼他“您”,将来他反过来砍自己脑袋怎么办?

    狗皇帝果然就没几个好东西!

    余心乐更生气,却也更不敢发脾气,他只好再躲开赵酀的脸,看着马车一角,低落道:“我想去看钱宸,我不放心他。”

    赵酀又气又心疼,只好先问车外的侍卫:“他人如何?”

    “目前尚可,能认识人,但钱少爷中迷药前,便已醉酒,人还不是很清醒,属下看着,身体倒无大碍。”

    余心乐听了,更是挣扎着想要下去:“我去看看!”

    赵酀将他搂得更紧,声音微愠:“你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老实待着。”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还敢凶他!

    余心乐气急,却也只能在心里骂。

    赵酀又朝车外吩咐:“即刻带钱宸回城,好生护着,叫御医馆的人给他瞧,先别惊动他的家人。”

    “是!”

    赵酀再看余心乐:“这样可满意?”

    “……”余心乐到底忍不住撇了撇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你的好朋友,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会放任不管。”

    余心乐兜着嘴巴,侧脸面对马车角落,反正就是不回头。

    赵酀朝车外吩咐:“回宫。”

    “是!”

    话音刚落,他们这辆马车便缓缓驶了出去。

    余心乐却又开始慌了,什么叫“回宫”啊!

    他才不要去皇宫!

    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西园,刘小武都不在,若是去了皇宫,那就彻底入了狼窝——不对,狗皇帝是狗,那就是狼狗窝。那还不是跟从前一样,随狗皇帝怎么办,他就是叫破天,也没人来救他!

    他要回家!他要回家!

    余心乐又慌又怒,偏偏就是不敢言,呼吸都不由加重。

    赵酀一直看着他,知道他有话想说,却不敢说,便故意摸他的手腕,余心乐想事情呢,一时没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生气道:“你干什么啊!你——”

    说到一半,又收了怒气,一脸受气样,余心乐勉强问:“陛下您要做什么。”

    “回宫才能看御医,我先帮你看看脉象如何。”

    “……”余心乐咬牙挣扎一番,到底是开口,“我想回家……不想去皇宫……”

    赵酀却理所当然道:“皇宫不也是你的家?”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余心乐却只能瘪着嘴,小声道:“陛下您开什么玩笑呢。”

    “我并未跟你开玩笑,皇宫是我的家,那不就是你的家?还是说——”赵酀将余心乐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一字一句,“你已经忘记七夕那日我们说的话?”

    余心乐又没收住怒火,急道:“那时候谁知道你是狗——”

    余心乐及时闭嘴,脸上怨气更重,他移开视线,声音更小:“陛下就当没听过那些话……您当那些没发生过好了。”

    “什么话当做没听过?我已备好聘礼,准备娶你的话?还是你说,我是娘子,你才是夫君的话?还是——”

    余心乐大声打断:“你闭嘴!你——”

    余心乐噘着嘴,看向车顶,烦躁道:“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要去宫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说完,余心乐就闭上眼睛,再也不搭理。

    赵酀看他半晌,叹气,问他:“你就打算这样逃避过去,什么也不问?我的解释也不需要?”

    余心乐心中怒骂:解释个鬼!解释太多有什么用?!你还不是狗皇帝!将来还不是要娶女人!

    余心乐眼睛闭得更紧。

    赵酀低头想要吻他的眼睛,亲吻刚刚碰触鸦羽般的羽毛,余心乐立即侧脸避开,并嚷嚷:“啊……我好晕……我真的好晕啊……”

    说完,“啪叽”一声,脑袋一歪,他又“晕”过去了。

    赵酀简直是哭笑不得。

    余心乐装晕,也确实虚弱,怒气过去,红晕褪去,小脸更白,赵酀也舍不得折腾他,便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马车虽是行驶在山间,赶车的侍卫好技术,马车又无比舒适,底盘很稳,如履平地,马车内很安静,余心乐能听到车轱辘声,还有林间的鸟鸣声,又有赵酀一直拍着他,余心乐还真的睡了过去。

    一睡便是近一个时辰,车外的吵嚷声将他叫醒。

    余心乐迷迷糊糊醒来,尚未反应过来,问了句:“到哪儿了?”

    “刚过城门。”

    “哦。”余心乐应完,肚子“咕噜”响。

    赵酀的手爱怜地摸过去,心疼道:“方才就一直响,是不是饿坏了,不敢给你乱吃东西,回到宫里叫御医看过,再进食,再忍一忍,好不好?”

    声音好轻好暖。

    余心乐依旧没回神,瘪着嘴道:“我现在就要吃,我真的好饿……”

    这是在给他撒娇。

    赵酀爱得不行,低头贴贴余心乐的脸,继续哄道:“很快,很快就能吃。”

    余心乐抽抽鼻子,有点不高兴呢,还要再说话。

    外头的侍卫低声禀报:“陛下,邓大人在外头。”

    余心乐眨眨眼,耳朵竖起来,立马清醒,伸手就将赵酀的脸推开,嘟囔着转过脸,继续盯紧车角落。

    赵酀有些恼,却也知道邓容找自己绝非小事。

    他道:“叫邓容跟在车后,回宫再说。”

    “是!”

    余心乐听到车外有人轻声说话,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赵酀,说道:“陛下,您这样忙碌,蜀地的事情也尚未处理好,我实在不敢进宫去打扰您。您不如先让我回家,过几日,您闲下来,随时召我进宫!”

    赵酀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说道:“陪你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到宫里,你自己玩儿,有很多人陪你,从前不也这样?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个鬼啊!!

    但余心乐学聪明了,他还露出一点笑容,正色道:“被大臣们看到多不好啊,陛下,如今是关键时期,我不想打扰您!”

    赵酀看他片刻,点头:“倒也有点道理。”

    余心乐眼睛亮起,立即道:“前头朱雀大街拐弯进去,就是先前咱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您在那里放下我!很近的,不耽误您回宫!下回您闲了,叫人去那里叫我便是!”

    “你不回家?”

    “我这副样子,回家要吓到我爹娘,我在外头先住几天。”

    说罢,余心乐便紧张地盯着赵酀,手心都已出汗。

    好在,赵酀与他对视片刻,终是点头:“倒也可以。”

    余心乐吐出口气,笑颜如花:“多谢陛下!!!”

    赵酀苦笑,难得有张笑脸,还是因为这样的事。

    赵酀说到做到,到了前头朱雀大街,果然叫人拐进去,将余心乐送到那处宅院门口,小心地将余心乐抱下车,见余心乐确实能自己走路,叮嘱再叮嘱,才转身上车,又叫人去将西园、刘小武等人叫来陪余心乐,甚至没有多作停留,很快便离开。

    余心乐乐坏了,高兴地直朝逐渐远去的马车挥手。

    赵酀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回头看他,笑着也朝他挥挥手。

    余心乐却是怔住,总算是领略到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

    赵酀已经迤迤然地收回身体,回到马车里,刚坐稳,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他吩咐道:“给朕盯紧这处,每一刻钟都需向朕报一次他的行踪。”

    亲卫连忙点头:“陛下请放心!如今余少爷与您认识的事情已经曝光,属下定会派更多人保护余少爷!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赵酀却道:“城门也守好。”

    亲卫不解看他。

    赵酀唇角微挑:“他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跑不掉

    赵酀说得不错, 余心乐确实想跑。

    若说本来还有些犹豫,目送赵酀就这样离开,他心中的悲伤再也止不住时, 他就知道,他必须得跑了。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好喜欢这个狗皇帝。

    喜欢到狗皇帝只不过朝他笑一笑,他就那样欢喜, 又那样喜欢,喜欢到只是想到将来狗皇帝要娶别的女人做皇后、妃子, 心里就痛得他都有些站不住。

    喜欢到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和他在一起。

    可是狗皇帝是皇帝。

    狗皇帝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狗皇帝属于整个天下。

    喜欢上这样的人, 不是绝望, 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他不想看不到他,更不想看到他的身边是其他人, 与其同他人共享,不如带着最美好的回忆离开。

    赵酀的马车已经再也看不到, 余心乐还呆呆地立在门口,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直到西园得到通知, 带着人匆匆赶来, 见他就这样立着, 纷纷跑到他跟前,急道:“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如此不好?”

    “……”余心乐无力地摇摇头。

    “少爷您在等谁?有什么事要吩咐?”

    余心乐再摇摇头, 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门内走, 跨过门槛时, 他脚被绊住, 差点直接栽倒, 西园慌忙接住他, 又问一次:“少爷,您怎么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小武呢?”

    余心乐游魂一般,摇着头,声音飘飘渺渺:“刘小武回来后,你问他吧,给我随便弄点吃的,吃过我先睡一觉。”

    睡醒了,天黑了,他便准备离开。

    自从上回余心乐与赵酀在这里见过面,余心乐将这座宅子送给赵酀后,他就叫人过来好好修缮、整理了一番,此处这里人手齐全,很快西园便给他端来碗鸡汤面。

    余心乐觉得烫,正打算晾晾再吃,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家门口来了几位宫廷侍卫。

    余心乐抬起头,面露不解,不会又要把他抓进宫里吧?

    “我去看看!!”西园跑去,又很快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同样茫然道,“少爷,我到门口,是几位侍卫大人,说是奉陛下要求来送药的,让我热一下给您吃……可是陛下为何要送药来啊?还说,您的脾胃弱,今明两天只能吃些粥面。”

    余心乐低下头,鸡汤面的热气,烫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狗皇帝虽然是皇帝,对他好是真的,这样还惦记着吃药的事,余心乐抽着鼻子,渐渐哭出声,鼻涕掉进面碗里,这是彻底没法吃了。

    余心乐索性趴在桌子上哭。

    人生为何这样艰难,让他遇到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偏偏他们的身份与性别,根本不容许他们在一起。

    西园放下食盒,赶紧来劝他,又叫人再去煮碗面。

    不用西园劝,待到新的一碗面送来,余心乐自己坐直,将眼泪擦掉,大口吃面,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不会哭了,再也不会哭了!

    正是因为这个人太好,命中注定不会属于他余心乐。

    他才要更坚强!!

    余心乐将面吃光,汤也喝尽,又紧闭双眼,勇敢灌进去那碗药,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去睡觉,叮嘱西园在天黑后就叫醒自己。

    西园连连应下。

    药中有镇定成分,再者余心乐也确实疲累,几乎是挨着枕头他便睡着,待到刘小武回来,西园赶忙拉住他盘问,得知方状元竟然是陛下,西园也惊呆了。

    余心乐与赵酀的事,目前只有西园知道。

    西园顿时也明白,为何少爷会那样伤心,他的想法当然是与余心乐一致的,为此他也十分心酸,男子与男子本就不易,当另一方还是天子,那就直接说明,这件事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他们少爷长到这么大,唯一喜欢上的人啊。

    他犹记得七夕那天的少爷,到底有多高兴。

    提到那人时,少爷眼中的光甚过世间所有光芒。

    天黑后,月牙挂上树梢,余心乐被西园叫醒。

    余心乐迷糊一阵子,缓缓坐起来,见西园面色平静,便猜测他应当是知道了,余心乐问:“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西园想了想,说:“只有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百多两的碎银子。”

    碎银子是平常花销所用,一千两的银票是以防余心乐忽然想买什么大件儿,总之随身携带的银两不是很多,毕竟也不出远门。

    余心乐略一思索,点头道:“够用了。”

    “少爷?”

    “我打算回平江府。”

    “少爷……”西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心乐双腿渐渐屈起,抱住膝盖道:“你想必已经知道,我必须要离开,否则我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少爷。”西园心痛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不必再为我难过,我自小到大从未吃过苦,这也是老天爷给我的锻炼吧,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

    说到这里,余心乐简直心痛极了。

    他甚至在心中说了粗话:狗屁的不必非要在一起,他就是要在一起!!

    可是他一个人说的,没用啊。

    余心乐将脸歪在膝盖上,看着西园道:“总之,我们今夜就走,趁街上人少,城门还未关时,出城后,就在郊外车里先凑合一晚上吧,明天天亮,咱们去通州坐船,半个月便能到平江府,路上再给我爹娘写信,就说我想江南了,回家看看。我素来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爹娘也不会怀疑的。”

    “少爷,以后咱们还来京城吗?”

    “……我也不知道。”余心乐呆呆地说,“应该不会了吧,他刚登基,事情繁多,此时顾不上,过个一两年必然要娶妻纳妃,我不想看到,我想离得远远的。”

    “好!本来也不是非得来京城不可,咱们在平江府时,不知道过得多高兴呢!”

    “是啊……我以前过得多高兴啊……”

    余心乐喃喃,来京城不过几个月,就将自己搞得这样糟糕。

    夜深后,刘小武几次出去打探,直到街上已经见不到人,就是野猫也不见时,余心乐带上西园、刘小武,与其他几名自己的心腹仆从,静悄悄地从宅子的东门出来,上了已经准备好的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便徐徐往城门驶去。

    余心乐这辆车,是刘小武赶的,西园陪他坐在车里。

    余心乐靠在车壁,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西园道:“少爷,我们快到城门了。”

    余心乐也只是点点头,依旧不言不语。

    西园看着很是心疼,听着外头风声,车门缝里也不时有秋风渗入,他拿起暖筒里温着的水壶,想给余心乐倒杯热水喝。

    水倒到一半,马车很突然地停了下来,马儿长声嘶鸣。

    正发呆的余心乐猛地往前扑去,“少爷!”,西园慌忙扔了水壶与杯子,要去抱住他,余心乐好歹也是练过功夫的,他半路回神,伸手扶住车壁,稳住自己,还能顺便搂住其实也已经扑出去的西园。

    主仆俩气喘吁吁的,余心乐猛地推开门,刘小武咬牙,好不容易将马的缰绳拉住,余心乐抬眼看去,看到城门处拱月般站成一排的人。

    此时已近子时,余心乐是掐着时间点来的,很快城门便会关闭。

    路上已是一个人也没有,城门处堵着的那排人,站得笔直,却又纷纷低头,仿佛早已隐没在夜色中,高而宽的城门,就是个巨大的黑洞,余心乐在这边,坐在车上,仰头看去时,还能透过大门,看到城外天边的月牙。

    就在这排人的正中间,还立着匹马。

    而那人,便坐在骏马之上,亦是一身黑衣,若非头顶是月牙,若非衣上的几缕金色暗纹,他几乎也要沉没在漆黑的夜里。

    黑色骏马横在城门前,他骑在马上,就这样看着他,霸道得很。

    余心乐与赵酀认识几个月来,赵酀处处护着他,让着他,与他说话从来温柔可亲,就怕吓到他,也是到得这个时候,余心乐终于将这个人与赵酀曾对他讲起的那些黑色经历,与那个五岁就杀野狼、连杀几名侍卫的小太子对上号。

    这个人果然是霸道又阴郁的狗皇帝!!

    这个时候,狗皇帝骑着这么大一匹马,堵在这里还能是为何?!

    不就是知道他要跑,要来逮他吗!

    不就是要吓唬他吗!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他就说,下午狗皇帝走得也太容易,他还以为狗皇帝是朝政实在太忙,还认为是自己掩饰得比较出色呢!

    他多伤心、难过啊。

    以为要永远告别京城,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然而此时再见这人这副样子,夜色中,双眸泛着寒寒的光,他都被盯得不禁打了个哆嗦,狗皇帝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不会让他走的!

    狗皇帝他自己要娶妻,要纳妃,把他捆在这里做什么?!

    余心乐伤心又愤怒,握紧拳头,喘了几口粗气,高声喊话:“你想干什么?!”

    狗皇帝驱马往他靠近几步,到得车旁,低头看他,也看不出神色,只是淡淡问:“你又想干什么?”

    “我要跑啊!我不跑做什么?!”余心乐语气很冲,只觉得狗皇帝真是莫名其妙!

    哪料狗皇帝听了这话,反倒又说:“当初是你说,要对你一心一意,我应了,如今你却要对我始乱终弃?”

    余心乐听了这话,不禁脸红。

    干什么啊!身边还有好多好多人呢!

    夜里这么静,那些侍卫一定都听到了!

    余心乐生气道:“我那时候都是胡说八道的!再说,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方状元,你不也骗我了?那些话还能做数?!”

    狗皇帝很理所当然道:“我是天子,君无戏言。”

    余心乐听了这不要脸的话,差点没气得仰倒,顿时就道:“狗——”

    好在是及时刹住,再生气,也不能当面骂“狗皇帝”啊,这么多人呢,如今骂过,爽是爽了,回头这些就都是他不尊重狗皇帝的罪证!

    余心乐憋屈极了,不想再与他说话,索性撇过脸,生闷气。

    赵酀见他气得狠了,又见他即便这样气,还是畏惧着自己,他心中叹气,翻身下马,直接走到车边。

    余心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被赵酀直接抱到怀中,余心乐挣扎:“你又要做什么!!”

    “与我回宫。”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余心乐奋力大喊,努力挣扎,可狗皇帝手劲极大,直接将他抱到马上,他还想往下跳,赵酀单手制住,翻身也再上马,双手横到他身前,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余心乐用手肘往后打他,对着西园、刘小武直喊:“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我下去啊!!”

    赵酀气势素来骇人,以往,西园与刘小武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时,每回看到他都有点怵,也不太敢靠近,好在这人也不喜欢他们离太近。

    如今知道他是皇帝,又是如此黑夜,他们心里也只有更怵的。

    但他们忠于余心乐,被余心乐的叫声惊醒,他们纷纷上前,尤其刘小武连武器都使上了,赵酀的亲卫们却也直接上前几步,拦住刘小武,形成一个对峙的模式,大有马上就要动手的架势。

    余心乐怒极:“你难不成还要把我们抓到大牢里去啊?!”

    赵酀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听了此话,腰略弯,唇瓣贴在余心乐的耳垂,低声道:“囡囡,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我只是不舍对你发脾气,除你之外,对任何人,我是什么事都做得的。”

    “……”余心乐的脖颈瞬时变得酥酥麻麻,他打了个寒颤,声音微抖,“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唉。”赵酀在他耳边叹气,“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第76章 哄

    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余心乐的眼泪开始“啪嗒”往下掉, 是因为狗皇帝贴着他左耳说这句话的缘故吗,好像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这句话便狠狠落进离左耳最近的, 他的心里,很疼。

    他其实,也只是想要这个人而已。

    可是他们是无法在一起的。

    赵酀说完那句话,正等余心乐的话, 却没想到,手背上一凉, 他怔住,余心乐哭了?不是方才还气成那样?

    他急道:“怎么又哭了?”

    说着, 他伸手要去掰过余心乐的脸, 余心乐生气地打开他的手,哭道:“狗皇帝!滚开!狗皇帝!狗皇帝!”

    城门处的这片黑夜, 别提有多寂静,本来气氛还很紧张。

    伴随着余心乐这哭着发泄一般喊出的几声“狗皇帝”, 所有人, 除开他们俩的所有人纷纷几个激灵, 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低头, 对峙的人也不再对峙, 看城门的人也不再装死,纷纷往后缩一步, 再缩一步。

    恨不得立刻变得透明!

    他们可什么也不知道, 更是什么也没听到啊!!

    赵酀也略顿片刻, 随即将脸埋到余心乐的后颈子里, 低声在笑。

    小祖宗可算是又朝他发脾气了。

    笑声传入余心乐的耳中, 余心乐更是豁出去,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四肢都开始剧烈挣扎,往后再打赵酀:“放我下去!狗皇帝!休想把我带到宫里去!别以为我好欺负!别以为你是狗皇帝你就了不起!”

    “是是是,我是狗皇帝,我什么也不是。”

    “……”围观众人,继续激灵着往后倒退。

    “别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会原谅你!骗子!骗子狗皇帝!你是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

    “是是是,我实在是太坏了,该恨。”

    “狗皇帝——”余心乐喊得太大声,又使了吃奶的劲,眼泪还不住掉,灌了几口风,终是忍不住大声咳嗽,“咳咳咳咳咳……”

    咳得他差点没干呕。

    赵酀轻拍着他的后背与心口,待余心乐好不容易平息,他直接将马鞭一抽,带着余心乐就这么往皇宫方向而去。

    余心乐自知跑不掉,只好边哭边骂“狗皇帝”。

    城门附近虽很空旷,也没人,沿路总有民宅,以至于当夜里,这些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从梦中惊醒,还以为又是哪里的贼人要进京造反呢……大家很是战战兢兢了大半夜呢。

    余心乐就这么一路骂着“狗皇帝”,一直骂到宫门口。

    都直接骂“狗皇帝”,守门的侍卫也知道,这是不必再装了啊,大家纷纷行礼:“陛下!余少爷!”

    赵酀也来不及下马,风驰电掣,骑着马,直接冲进东华门。

    赵酀是皇帝,虽也善于倾听臣子的建议,有用的常常采用,但他无疑是个性格霸道、独断的人,这宫里他是唯一的主人,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什么宫内不许驱马,那是对除他之外的人而言。

    他是这座皇宫的主人。

    他骑着马直接冲到长乐殿的门口,将声音已经沙哑的余心乐抱下马,可怜的孩子,已经喊得一点劲也没了,余心乐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赵酀大步流星,宫内也早就涌出宫女、太监,与二人行礼。

    余心乐认出他熟悉的几位宫女姐姐,他顿时又伤心道:“帮凶!你们全是狗皇帝的帮凶!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他哭得双眼通红,满脸委屈,当真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抽抽的。

    几位宫女愧疚而又心虚地低头,不敢再看他。

    赵酀抱着他走入屋内,边走边道:“去备汤池,将药端来,吃的准备得如何?”

    “陛下!奴婢们早已准备好!”

    余心乐悲愤:“你们这些坏人,一早就商量好的!!!”

    “好了好了,嗓子都哑了,歇会儿再骂,好不好?”赵酀温声对着怀里的余心乐说。

    “不好!!!咳咳咳————”

    余心乐咳得更厉害,赵酀无奈,正好也已走到屋内,不如外头寒凉,他手上用力,像抱孩子一样,竖着将余心乐抱在怀中,再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中带上几分吓唬:“再咳下去,就要叫御医来了!”

    “……”余心乐噎住,哭着怒道,“狗皇帝,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赵酀差点笑出声,却又不敢笑,他只好将祖宗抱得更紧:“好了好了,我们泡个澡,换身衣裳,吃药,吃饭。”

    “谁要在这里沐浴!谁要在这里吃饭!谁要在这里吃药!我要回家!”

    “此处便是你的家。”

    “这里才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我要回江南……”余心乐还在奋力嘶喊,但也确实没劲了,整个人很明显地蔫下去,声音弱了太多。

    “好了,好了。”

    赵酀抱着他走到汤池边,将他放到软塌上,弯腰欲要为他解衣裳,余心乐当然是要躲,却也躲不过,赵酀迅速除去衣裳,余心乐又怒又恼,还很羞,灯这样亮呢!

    不等赵酀动手,他自己迅速爬起来,大步跨进汤池中坐好,将身体几乎都沉入水中,双臂紧紧抱紧自己,只留着张气鼓鼓的脸在外头。

    赵酀伸手过去:“这样不难受?”

    “要你管!!”

    “我是你夫君,我不管——”

    余心乐回头凶巴巴瞪他:“你说什么?!”

    小脸已经红透,赵酀浅笑道:“是我不好,说错话。”

    余心乐暗松口气,赵酀又道:“我是娘子,你是夫君,好不好?”

    “不好!!!”余心乐悲愤大喊,“我才不要跟狗皇帝扯上关系!”

    赵酀却还是强硬地将他从水中拖出,说道:“稍微泡一泡,身上暖了便出来。”

    “不要你管——”

    赵酀吓唬他:“再这么说,我可就下水陪你洗了。”

    余心乐憋屈地只好闭嘴。

    “乖囡囡。”赵酀轻揉他的脑袋,余心乐一头甩开,赵酀抽出发簪,解开他的发髻,乌发落入水中,好似一把墨伞在水面徐徐开启,仅是头发,都是这样美。

    余心乐则是委屈巴巴地坐在水里,也只能任由赵酀帮他洗。

    他确实没什么劲了,因为汤池,屋里温度偏高,他这一天经历颇多,方才大喊大嚷,头已经有些晕,他怕自己再晕过去,那可就丢脸丢大了,也不敢再说话,加之狗皇帝的手还算老实,是真的只是在帮他洗澡。

    赵酀的动作很轻很柔,伴随着他的动作,水中不时荡起水波,温柔抚过肌肤,很舒服,余心乐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重,他撑住,不想睡。

    赵酀也已洗好,将他又从水中抱出,先用羊绒毯子擦干,放到鹿皮所制的毯子里,紧紧将他裹住,便又抱着他出去。

    余心乐浑身泡得松松软软,实在是没劲再反抗,也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出去。

    赵酀直接将他抱去卧房,好几名宫女在等着,进屋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余心乐勉强睁开眼,看了眼桌子,全是吃的。

    赵酀在桌边坐下,将余心乐放到膝上搂住。

    宫女走来,轻声道:“陛下,奴婢来给少爷擦头发吧。”

    “嗯。”

    宫女姐姐利索地帮余心乐擦头发,余心乐迷蒙中还想着,宫女姐姐动作当真好温柔,可是为何,他竟然还是觉得方才狗皇帝帮他洗澡时的动作更温柔?

    明明狗皇帝手掌有茧子,手指上的肉也硬邦邦的。

    旋即,他又速速回神,他是被狗皇帝灌了迷魂汤么!!

    赵酀单手揽住他,看着他问:“好点没有,还晕不晕?”

    余心乐撇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似就是透明的,明明什么也没说,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余心乐才不搭理。

    赵酀道:“能甩我脸色,看来是好了许多。”

    余心乐直接翻了个白眼,赵酀笑。

    余心乐更不想搭理他。

    赵酀又道:“知道你喜欢吃鸡汤面,只是下午已经吃过,我们尝尝岭南风味的粥,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吃过鸡汤面?”余心乐立即看他。

    赵酀微笑。

    余心乐又气:“狗皇帝!你监视我!”

    “我是担心你。”

    余心乐气绝,坚决不要再跟他说话。

    赵酀却拿起只精致小碗,诱惑道:“你喜欢吃虾,这粥便是用虾油熬的,里头放了鲜虾,很香,你睁眼看看。”

    余心乐不配合。

    身边的宫女低声道:“少爷,这粥是陛下亲手做的,虾油是陛下熬的,虾也是陛下挑的,甚至虾线也是陛下亲手挑去,陛下去接少爷,奴婢们也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看着锅,唯有怕不新鲜,影响口感,这虾是一刻钟前才放进去煮的。”

    宫女说这话时,话语里都是钦佩。

    说实在的,她们从未见过下厨的男子,现如今,陛下竟能为余少爷做到如此地步,怎能不佩服?!

    “……”余心乐听了这话,到底是讶异地睁开眼,看着面前那碗很是养眼的鲜虾粥,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这竟然是狗皇帝亲手做的吗?

    怕他不相信,宫女又赶紧道:“这是岭南的做法,京城里都不曾听过,只有陛下会做呢。”

    “……”确实,余心乐生在太湖边上,虾的吃法最多,可他们从来不将虾与粥一起煮,这种吃法,他也是听他爹说过,他爹从前去过岭南。

    余心乐的心是很软的,尤其这是他喜欢的人。

    他的怒火不知不觉就散去大半,赵酀趁机舀起一勺粥送入他口中,碧梗米炖得极其软糯顺滑,余心乐几乎是立刻便咽进嗓子里,再嚼着细嫩弹滑的虾仁,满口都是鲜甜,很好吃,胃里也暖暖的,很舒服。

    “还不错?”赵酀问。

    余心乐看到他微弯的双眼,噘嘴,赵酀又舀了勺送到他口中。

    赵酀知道余心乐脸皮薄,很多事情,可以做,却不能说。

    他此时只希望祖宗能吃饱,也不逗他,不说话,光顾着喂他吃粥,很快一小碗的粥便吃尽,赵酀又喂他吃了一碗,才道:“好了,再吃就要难受。”

    余心乐其实还没吃饱,但是不想跟他要吃的,他撇着嘴低头,脚丫子露出毯子,晃了晃,透露了他目前的心情很是愉悦。

    赵酀看到,眼中全是笑意,也并不揭穿,又叫宫女取袜子来。

    余心乐的脚丫子躲了躲,又缩回毯子里,嘟囔道:“不要穿袜子。”

    “天凉,不穿会难受,你看,袜子上也给你绣了小猫踩线团。”

    说着,赵酀将袜子展开给他看,果然是小猫踩着彩线团,绣得栩栩如生,非常可爱,余心乐一看就很喜欢。

    “穿上,好不好?”

    “哼。”余心乐的胃被两碗虾粥喂得暖暖的,就连脾气也软和不少,没有十分拒绝。

    赵酀手快地给他将两只袜子套好,捏捏他软软的脚丫子,笑道:“这下可以放心翘在外头,不怕受凉。”

    “哼,狗皇帝。”余心乐抬起下巴,朝房顶翻了个小白眼,却没有收回脚。

    宫女们都不觉低头,纷纷捂嘴,实在是他的模样也太可爱啦。

    虽然头朝房顶看,余心乐的脚丫子到底还是晃来晃去,显然是心情依旧不错,赵酀朝宫女看了眼,她立即轻声退出门,很快又举着托盘进来。

    余心乐闻到药的味道,惊得回头一看,赶紧说:“我不吃药!我下午吃过了!我不吃!我不难受了!我病好了!”

    赵酀耐心道:“那迷药药性很重,光吃解药还不够,一定要将体内残余的药量逼出来,否则于你身体无益。”

    “我不难受了!我不吃!”

    “囡囡乖啊。”

    “我不乖!!我不吃!!”余心乐终于又开始挣扎,“我下午吃过的,特别苦,我不吃了!!”

    “要听话。”

    “我不听话!”余心乐要跑,赵酀岂能让他跑,搂住还要哄,余心乐就开始掉眼泪珠子,可怜道,“我不要吃药……真的太苦了,我不要吃……”

    余心乐太知道了,狗皇帝一定会逼他吃药的,可他真的不想吃,希望装可怜能逃过这碗药!于是这眼泪,说来就来。

    赵酀见余心乐不知不觉便朝他撒娇,自是欢喜不已,然而还是坚决从宫女手中拿来药碗,要喂他,毕竟事关余心乐的身体。

    余心乐见怎么都无用,只好急道:“你若非要我吃药,我再也不理你了!我也不原谅你!我更不会喜欢你!”说完,又懊恼道,“不是,我说错话了,我本来就不会喜欢你的!”

    赵酀失笑,低头看他半晌,余心乐心虚地把脸转过去,不要看他。

    赵酀举起药碗,喝了一口,将余心乐的脸掰回来,直接吻上去。

    宫女们纷纷背转过身。

    余心乐扑腾着双臂,口中“呜呜”着,到底是被喂进去药。

    余心乐委屈而又控诉地瞪着他,不等开口,赵酀已经道:“上回我便说过,我们会一直同甘共苦,是不是?”

    余心乐陷在他怀中,红通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赵酀又道:“所以,你躲什么,你又怕什么,我会陪着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同甘共苦

    不说这话便罢, 一说,本是挤出来为了装可怜的眼泪,顿时变得源源不绝起来。

    余心乐到底是真哭、假哭, 赵酀还是辨得清的。

    他立即放下药碗,低头便去吻余心乐面上的眼泪,口中急道:“怎么又哭了,嗯?药虽苦, 却是为你好,我们勇敢一点, 好不好?嗯?”

    余心乐瘪着嘴巴,眼泪直流。

    他抽着鼻子, 哽咽着说道:“勇敢一点?我也想勇敢, 我也很勇敢,可是这不是勇敢就可以的!”

    赵酀当然不能明白余心乐的每个想法, 他便轻手给余心乐擦眼泪,哄道:“没关系, 还有我呢, 不勇敢, 也有我。”

    余心乐愤怒:“就是有你才不行!!”

    赵酀来不及说话, 余心乐又怒又伤心地看着他说:“我想要的, 你从来也给不了!别再说什么同甘共苦了!也别再这样对我!我本来都已准备离开,我回江南, 又有什么不好?你又何必把我硬拖回来?!”

    眼见是要说正事, 宫女、太监们纷纷退出去, 屋内只留他们俩。

    此事终要解决的, 赵酀便问:“你既不曾问过我, 又如何知道我给不了?”

    余心乐理直气壮:“我就知道!”

    “你说。”

    “我不说!!”这是余心乐最后的尊严, 他才不要说出来引人笑话!

    “那就先吃药。”赵酀说着,喝了一口药,要喂他。

    余心乐被逼着又喝了口,想到方才那句“同甘共苦”,再次悲从中来,见他小脸苦成这样,赵酀心疼道:“你瞧,再有三五口就没了,喝完我们喝甜水,我给你做岭南风味的甜水吃,好不好?”

    余心乐终于憋不住,将脸埋在赵酀怀中痛哭。

    赵酀放下碗,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到底哭什么呢,你若气我,打我便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我——”

    赵酀还要自我反省,余心乐却是猛摇头。

    相比而言,赵酀骗他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说实在的,从两人相识至今,很多细节都能表明,赵酀并非普通状元,是他自己想太少,来到长乐殿,他更是想起从前赵酀的许多话语似乎都在暗示真实身份。

    赵酀瞒着皇帝的身份,应该也确实不是故意骗他。

    而且起初,不是他自己捉错了人,一口咬定赵酀就是那位状元郎么。

    他难过的是两人终究无法在一起的事,尤其赵酀对他这样好,喂他吃粥、吃药,那样哄他,亲手给他做好吃的,想到这些很快就要属于别的人,他简直是痛苦到不知该如何才好。

    心好疼。

    余心乐抓住赵酀的衣襟,哭道:“什么同甘共苦,你终究是要和别人同甘共苦的,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的,永远也不可能是我,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要再对我这样好,我会越陷越深,我会很痛苦!”

    赵酀听出他声音中的真切痛楚,眉头紧皱,也问他:“除了你,我还能与谁同甘共苦?”

    “你的皇后!你的妃子!你的三宫六院!”

    “我不可能有妃子。”赵酀认真道,“你初次进宫时,我便与你说过,我不会有三宫六院,按照你画的舆图,后宫许多宫殿已是推掉重建,你也知道的。”

    “那你还有皇后!!”

    赵酀方才生怕余心乐以为他要纳妾,倒忘了皇后这一茬。

    闻言,他点头:“我当然会有皇后。”

    “……”余心乐含了两泡眼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嘴巴渐渐张开,眼看就要迸发巨大哭声。

    赵酀平静道:“我的皇后就是你,也只会是你。”

    余心乐的哭声又活活憋住,他瞪了赵酀半晌,两泡眼泪还是化作泪珠滚落,他沙哑着声音哭道:“从来没有男子做皇后,你别再骗我,你没必要这样哄我高兴。”

    “君无戏言。”

    “你骗人!!!”

    “我会当着文武百官,我会祭天祭地,昭告整个天下,你是我的皇后。”

    这样的承诺无法不令人惊喜。

    余心乐心中一边不自觉的狂喜,一边又是另一个极端,他不相信地说:“你都是骗我的,哄我的,没有皇帝可以不与女子成亲,我又不是没有读过史书,我是男子,我根本没法生孩子!”

    “我不需要孩子。”

    面对余心乐近乎崩溃的哭声与质问,赵酀却是愈发平静。

    “你没有孩子,谁继承你的皇位!你没有孩子,你又如何与文武百官、与百姓们交代!你没有孩子,你是皇族嫡支一脉,你会断子绝孙的!!”

    赵酀竟然笑了,他笑着说:“我恨不得我这支断子绝孙。”

    “……”余心乐怔住。

    “囡囡。”赵酀突然靠过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角,随后看着他,认真地轻声说,“我曾与你说过我幼年的经历,其实还有些,我曾经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从前身处任何境地,我都以最高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因为我认定我生来高贵,所有人必须抬头仰望我,他们只能怕我、敬我。

    “从小到大,我失去过太多,长大的过程,是我为重新获得而付出一切的过程。无人知晓,我很累,非常累,很多次,我想过了结我的生命。我自诩高贵,实际上我觉得我很脏,我的血液很脏,我厌恶赵姓,而我要夺回的东西,偏偏全部姓赵。

    “我想死,却又不甘心,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母后甚至还身在这处深渊,生死不知,我怎能死?就在登基的那天,我还动过死的念头,当我重新获得这些,当我知道母后生命还在,也能好好活下去时,我越发觉得,我的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

    余心乐听着这些,人都傻了,嘴巴微张,呆呆地仰头看着赵酀。

    赵酀再次低头轻吻他,几乎是贴着他的唇瓣说:“是因为你,这样鲜亮、活泼、张扬却又单纯、清澈的你,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可以拥有另一种人生,原来我也并非一无所有。”

    赵酀离开他的唇瓣,双手捧住他的脸,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你是不一样的。”

    “……”余心乐依旧呆傻着。

    赵酀用指腹抚去他眼角的泪,继续温声道:“我不需要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也不需要任何外人插进我与你之间。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无人能够干涉、左右我的任何决定。我们就我们俩,就这样一辈子,同甘共苦,好不好?”

    赵酀指腹的温柔触过脸颊,眼泪却像开了闸,余心乐哭着说:“你说了好多,我脑袋很乱的,却又很空白,我还想不明白呢。”

    赵酀轻声笑:“你什么也不用想,你只需知道,我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如此即可。”

    “可是,可是,太后娘娘不会怪你吗?”

    “你日后见了她便知道,她比我更恨赵姓,恨不得赵氏皇族死光、死绝。”说着,赵酀笑出声,“我母后甚至也会后悔生下我。”

    余心乐立即正色:“不许你这么说!才不会!你最好了!你世上最好!你最最最珍贵了!”

    赵酀笑:“这会儿我不是世上最最最讨厌的了?”

    余心乐噘嘴。

    “傻囡囡。”赵酀重新抱住他,“我母后后悔生下我,但她也给了我能够给予的一切,这是两码事,我母后同样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很喜欢你,你也一定会很喜欢她。”

    “太后娘娘真的不会怪罪我吗……”

    “当然,你是我喜爱的人,她只会更喜欢你。”

    “那你为何会在方状元的屋里啊,我绝对没有打听错地方!”

    “方博确实与我认识多年,我当时筹谋着夺位,登基后,我需要属于我的班底,然而我自小并不在京中长大,任何人都不记得我,想要班底只能自己培养,方博便是那时遇到的。方博其人,大气疏朗,颇有眼光与手段,我与他私交不错,那日碰巧在客栈与他商议一些事情,可巧你就来了,我以为是有人要来刺杀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余心乐低着头对手指。

    “我绝非故意骗你,我——”

    “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确实也挺傻的,能在宫里任我这样,我居然还真的相信你只是个状元。刚开始,你肯定不好解释你是皇帝,后来你怕我生气,肯定更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了,就拖到现在。”

    赵酀笑,他的小祖宗太了解他了。

    余心乐嘟囔:“笑吧笑吧,反正我笨!”

    “家里只要一个聪明人即可。”

    余心乐眉毛竖起来:“你还真当我是笨蛋?!”

    “不不不,是囡囡你让着我,是我笨,是我笨。”

    “哼!”

    小祖宗总算是被哄好,赵酀正色:“好了,药快凉了,赶紧喝。”

    余心乐正感动着呢,还在回味方才赵酀的那些话,闻言面露不可思议。

    赵酀已经拿起碗,眼看就要喂,余心乐痛心疾首:“都这样,你还惦记着喝药?!”

    “不喝身体如何好?”

    “不是已经喝了三口?!”

    “不行。”

    余心乐耍赖,却不行,他生气:“你不是说让我当皇后么,那皇后不想喝药也不行?!”

    赵酀笑。

    “你又笑什么!”

    “你终于承认,你也喜欢我,愿意做我的皇后?”

    “……”余心乐脸红,立即狡辩,“才不是!我是夫君!不对,我才不要跟你在一起呢!”

    却是越说越错,越错越多。

    “好了,祖宗,小的伺候您吃药吧。”说罢,赵酀喝了一口,便去吻他。

    余心乐被他这句话给逗笑,到底是弯着眼睛,主动张口,探出舌头尖尖,接受这个苦苦的吻。

    赵酀又喂了四次,将一碗药喂尽,舌尖却是相触,亲吻再未离去。

    余心乐被吻得整个人都已迷糊,陷在赵酀的怀抱中,浑身都暖暖的、麻麻的,而那苦涩的药液流入胃中,不知是牵动哪处,顷刻间,心里竟是变得那样甜。

    余心乐暗道神奇。

    原来苦苦的药,也可以这样甜呀。

    赵酀轻咬他的唇瓣,似乎在抗议他的不专心,余心乐回过神,微微睁开眼,面前唯有赵酀,眼神中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与灼热。

    余心乐被吮吻的唇瓣缓缓上翘。

    是因为赵酀的吻呀。

    因为赵酀给予他的亲吻太甜、太甜,是以与之相关的一切,也只有一个味道。

    同甘共苦,原来如此。

    第78章 最好的人

    卧房外, 黄御医已经候了许久。

    尽管隔有不少距离,殿中太过寂静,听不到室内两人的话语, 余心乐哭泣、抽噎的声音,多少还是能够听到些许。

    然而,还是没等到里头叫人进去。

    黄御医用袖子擦擦额头薄汗,与宫女道:“余少爷的精神状态如何?”

    宫女细细给他描述, 黄御医听着不住点头,面上已有焦急, 宫女知道他这是担忧余少爷的身体,据说是中了很厉害的迷药, 哪怕服过解药也有危险, 黄御医这是急啊,哪怕不是为了医者仁心, 就冲陛下,回头若是余少爷的身体出了岔子, 还不是黄御医倒大霉。

    可是谁又敢说自己着急, 谁又敢催陛下呢。

    好在赵酀比谁都在意余心乐的身体, 见小祖宗终是缓下来, 便先止住亲吻, 余心乐嵌在他怀中,还没回过神呢, 眼神那样软, 赵酀忍不住又低头轻轻地亲亲他的唇瓣, 随后便道:“叫御医进来给你再看看, 好不好?”

    余心乐没什么劲, 状态却又极好, 小脸粉嘟嘟。

    他才不想看御医,也不想再喝药,但他也知道,狗皇帝特别霸道,才不会听他的呢,而且,狗皇帝也是为他好。

    真是甜蜜的负担。

    他没有发表意见,赵酀已经高声道:“来人。”

    门口的大家都松口气,整整衣衫,纷纷进来。

    黄御医听宫女们行礼称呼“陛下”,便知道,无需再装,他上前来,根本不敢看余心乐的脸,赵酀托起余心乐的手腕:“把脉。”

    “是!”

    黄御医低着头,仔细把脉。

    余心乐觉得有点丢脸,像个小孩儿似的被抱在怀里,大家都看到了。

    他的手腕却又被赵酀握得紧紧的,也无法反抗,他也只能自我安慰,算了,反正也只有黄御医和这些宫女姐姐,想必也不会出去乱说,暂时不算特别丢脸,再说了先前更丢脸的时候他们也都见过。

    黄御医细细把过脉,又道:“陛下,臣想观余少爷的面色。”

    余心乐撇嘴,至于么,他直接道:“没事!你看!舌苔可要看?”

    “只要看面色即可!还有余少爷的十指。”

    “你尽管看。”余心乐伸出双手,黄御医一一看过,又看了他的脸,掀开眼皮看了,再看舌苔。

    都看过,黄御医说那解药确实有效,体内迷药残留并不多,但也正如赵酀先前所说,药需再吃七日,还要配合着吃一些药膳。

    这些都是预防迷药不对余心乐产生任何影响。

    余心乐听了就知道,赵酀一定会严格遵守,他苦着脸,却也没办法。

    果然,赵酀就叫黄御医在一旁写药方子、药膳房子,写过他还要亲自看,看了还要问,甚至指出哪里不对,应该用另一种某某药,黄御医战战兢兢地解释,知道这两种药疗效相同,黄御医写的这种反而更合适余心乐目前的身体,赵酀这才作罢。

    余心乐忍不住朝天翻白眼,人家黄大人行医多年,怎么可能出错呀。

    不过呢,还是那句话,赵酀也是关心他呀。

    余心乐看似嫌弃,心里又好甜呐。

    终于,赵酀检查过,也认同了,小小修改部分草药,黄御医重新去誊抄几份,好留着备用。

    余心乐问:“宸哥儿呢?这会儿他在哪里?他还好吗?我吃的这些,也给宸哥儿备一份,他比我还严重呢!”

    “你放心,刘小武应当跟你说过,你与我走后,他便已经醒了。我怕他家人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怕也惊动你父母,便叫人瞒着他家,如今他还在郊外的别院里,我也已派御医过去。”

    余心乐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好!那黄大人这几张方子,写好也要给他!”

    “放心。”

    黄御医在一旁听得是胆颤心惊,笔下差点歪了。

    陛下竟是如此疼宠这位余少爷,先前身份没有曝光便罢,如今竟还自称“我”,又对余少爷如此言听计从,幸好他一直都将这位余少爷伺候得很好。

    黄御医写好方子,宫女们收好,并已经去准备食材、药材,又另外将一份放到小匣子中,明日天亮便去送给钱宸。

    赵酀强调:“你身子也还没好透,先不许出去,等过几日,你们都大好了,我陪你去看他。”

    余心乐一听,又噘嘴:“那我这几天也不能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囡囡。”赵酀叹气,“因为蜀地的事,近日实在繁忙,若是平常,我能每日去你家看你,最近离不开,我又实在担心你。”

    “……好了嘛。”

    余心乐的心也软了,点头道:“那我就在宫里养病,我也不想回家吓到我爹娘。”

    赵酀缓缓笑开,低头亲亲他:“乖囡囡。”

    “哼。”余心乐想撇开脸,却还是等他亲到了才撇开。

    赵酀又道:“我明日便派人去你家告诉你父母,留你在宫里住几天,正好黄御医那里有不少药膳房子,如今秋冬,正合适吃,给你爹娘也送一份。”

    “不行!”余心乐立刻阻止。

    “为何?”

    “你送过去,你打算怎么说!”

    赵酀理所当然:“我便说是我送的。”

    “你是谁呀你!你就说是你送的!”

    赵酀委屈:“我的身份很拿不出手?”

    “不行!不许你吓到我爹娘!过阵子再说!”

    “过阵子?那明日?”

    “……你要气死我呀!”

    “我想年前将你娶回宫——”

    “停停停!都说了,我才是夫君!!”余心乐扑腾双臂,“不对,谁答应要跟你成亲啦!早着呢!哼!”

    赵酀退后一步:“那我不乱说,我只说你对朝廷有贡献,说你在宫里协助我办案,我给你父母送些养身的药膳方子,倒也不为过?那可是我岳父、岳母大人——”

    “闭嘴闭嘴闭嘴!!”余心乐脸通红,立即去捂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呀!”

    赵酀面上全是委屈,低落道:“我难道如此遭人嫌弃?”

    “……”余心乐心里又很难受,他拉住赵酀的手,软声道,“我父母接受也要一个过程呀,你等一等行不行呀……”

    赵酀继续委屈。

    余心乐拽着他的手晃了晃,期待而又小心地看着他。

    赵酀心中直笑,被余心乐晃了很久,眼看小祖宗越来越急,他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那好,过些天再说。”

    余心乐吐出口气,又很抱歉地说:“我一定会慢慢告诉我爹娘的!”

    “好。”

    赵酀还是不太高兴,他不高兴,余心乐也不高兴呀。

    余心乐也不太会讨好人,想了想,他拉起赵酀的手,在手面亲了亲,边亲边小心观察他,却又不知狗皇帝被刺激到哪里,抱起他转身就往床榻走去,他被扔进软乎乎的被褥里,人还没明白过来,便被赵酀压回去,贴住了就是一阵亲,差点就要厥过去。

    余心乐心中怒骂: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方才的不高兴,都是装的吧?装的吧?一定是装的!狗皇帝!

    余心乐被折腾得浑身更没劲,趴在赵酀的胸口,半眯着眼睛,拽着他领口的扣子玩,赵酀靠躺在床上,低垂眼眸看他,不时轻拍他的后背。

    余心乐玩着玩着,想起林昶那个小厮,又立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厮是林昶的人,我认识他十几年,他为何要害我们?是林昶的主意吗?”

    赵酀抚摸着余心乐的后背,组织着措辞。

    林昶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差不多已经知晓,但他不打算让余心乐知道此事,试想,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结果是前朝皇室余孽,甚至接近你们,只是为了利用你们的身份为自己做事,甚至已经做过不少坏事,手上很多人命,你不觉得恶心?不觉得难受?

    其他人,赵酀不能保证,余心乐一定会很伤心、很生气、很愤怒,并且这个情绪持续的时间会很久,是属于但凡想到都会难受的那种。

    他不希望他的小祖宗如此。

    具体如何处理林昶,他还需审过林昶才知道,于是,他开口道:“据初步调查来看,那小厮可能是怕林昶与钱三娘的婚事有碍,就想除去钱宸,你是个顺带的小可怜儿。”

    余心乐听了,立马来劲了,直起脖子,气道:“这什么人啊!!哪怕他心里只有他们公子的前程,钱宸好歹也是跟他认识十几年的!对他可好了!为了那么点前途,至于吗?林昶呢?!这个负心汉!他知道不知道!他若也参与其中,我真,我真恨不得杀了他!负心汉!”

    “好了好了,不气。”赵酀赶紧抱住他,余心乐气呼呼的,又道:“他最好别被我给逮着!没良心!”再反手去拉赵酀的衣袖,“这件事一定要给宸哥儿一个交代!你要查清楚了!假若林昶当真是这种人,不能叫他逍遥自在!”

    “你放心,我一定查清楚,钱宸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会不管。”

    “嗯!!”话虽如此,余心乐还是很生气,想了想,又担忧道,“可是钱宸真的好喜欢那个负心汉,你调查清楚后,先告诉我,我再决定是否告诉他真相吧……哎……宸哥儿已经很难过,我不希望他更难过……”

    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还知道这样担心好朋友,太招人疼了。

    赵酀抱住他,亲昵地揉揉他的脑袋。

    余心乐却还在生气呢,又骂了几句“狗男人”。

    “对了。”赵酀从衣襟里掏出张纸,缓缓展开,“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心乐正骂得痛快呢,瞟了眼,顿时吓一跳,他就说他总记得自己似乎写过什么,还叫西园送去桂花胡同……原来还真有其事。

    他立即眨眨眼,撇开脑袋,开始装傻。

    “狗、男、人、恩、断、义、绝?”赵酀故意一字一句地读,“这是说我呢?”

    “……”余心乐伸手挠挠脸颊,继续装傻。

    “老实交代。”赵酀双手环抱他,贴紧他,非要他说。

    余心乐烦躁,一把要抢过那张纸,赵酀的右手忽地举高:“作何?”

    “哎呀!我喝醉了,瞎写的,还给我!你当做没看到好了!”

    “不行,我已经看到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烦!!”余心乐扑腾着双臂,还要去抢。

    “给我了,便是我的。”

    余心乐重重吐气:“这么几个破字儿,你要了做什么!快给我!”

    “你写的,就都是好的。”说着,赵酀又叠好,珍惜地塞回衣襟。

    余心乐叹为观止,赵酀却不放过他,更是不想叫他想起林昶的那点不高兴的事,逼问道:“快说,为何要与我恩断义绝?”

    余心乐哼哼唧唧,也老实招了:“那我以为你是方状元嘛,我听说那个什么郡主喜欢他,还要跟你赐婚,我就很生气嘛……”

    “是以,跑到宫门口,就为这事儿?”

    余心乐继续挠脸:“我后来想到宫里正忙蜀地的事呢,我就跑了,正好钱宸心情不好,我就去陪他,然后我们都喝多了呀……就写了这些……”

    赵酀笑,余心乐噘嘴:“反正我经常做丢脸的事嘛,爱笑笑好了。”

    “谁说丢人了?一点也不丢,这是因为囡囡喜欢我,在意我。”

    “你不要脸!!”余心乐扑过去,双手捂住他的嘴,赵酀笑着抱住他仰倒,余心乐趴在他身上,双手捏他的脸,将脸捏得奇形怪状,自己又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了,余心乐再度没劲,又瘫在赵酀身上,浅浅地吐气、呼吸。

    赵酀也始终轻拍他的后背。

    忽然,余心乐小声问:“我真的就这么好呀。”

    好到你就这么喜欢么?

    喜欢到作为一个皇帝,却自称“我”,放下全部身段哄他,亲手给他做饭,就是捏脸也不生气,一点皇帝的脾气也没有啦。

    明明对其他人,又是那样严肃、骇人。

    赵酀也压低声音,哑声道:“不。”

    余心乐立马抬起脖子,瞪他,不开心。

    赵酀看着他,嘴角上翘,缓缓道:“你比你想象中的,比我所言的还要更好。”

    余心乐眼睛还瞪着,嘴巴却是紧紧抿起,嘴角满是笑意,眼中满是欢喜。

    他“啪叽”又趴回赵酀身上,双手用力抱紧这个世上,他也觉得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恩爱

    赵酀的身体偏暖, 却又不会很烫。

    赵酀的身体,因为常年练武,很硬, 全都是肌肉,此时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又有些韧韧的柔软, 抱在怀里不知道有多舒服。

    余心乐紧紧抱住他,只觉得身下比厚软的褥子还舒适呢, 很快便昏昏欲睡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又问:“对啦, 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骗我啦?”

    赵酀立即想到当初清和县那件事, 余心乐已经糯糯道:“哼,若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赶紧坦白从宽。”

    小家伙声音软乎得很,赵酀低眼看他, 见他显是已经快要睡着。

    赵酀便犹豫, 此事是否要坦白从宽。

    还不曾想好, 余心乐又道:“谅你也不敢啦……”

    说完, 小祖宗的脸还贴在他的胸膛, 却已是闭眼睡着。

    赵酀哭笑不得。

    也好,那就当那事从未发生过。

    毕竟知道那事的也只有他与邓容, 除他们俩之外, 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假扮过镖师, 两人当初回京的路线, 对所有人保密, 他们俩也是随时在更改, 这便等于是个永久的秘密。

    况且这秘密根本无伤大雅,说出来,恐怕会叫余心乐生气,毕竟当初骗过他是真,借余家的船回京也是真,不辞而别更是令余心乐伤心,好不容易余心乐如今已经不太想起那位“大侠”。

    他又何必再提起?

    赵酀亲亲他的脸,拉过被子盖住两人,搂紧身上趴着的余心乐,就着这个姿势,赵酀也沉入睡梦当中。

    外头宫女太监因此却是欢欣不已。

    半个多月来,陛下总算是能躺在床上睡一觉了!

    哪怕也只能睡一个多时辰,就得起来上朝。

    却也必定会是睡得极香极甜的一个多时辰!

    因为有余少爷陪着呐!

    约莫一个时辰,赵酀便醒了。

    如今天已转凉,天亮得晚,上朝的时间是卯时中,他醒得确实有些早,才寅时初,但他多年来已是习惯,除非特殊情况,皆是这个时候醒,醒来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先打一套拳。

    于他而言,这样的睡眠已是足够。

    今日却不然,他准时睁眼,只觉得浑身都是劲,这一觉睡得好极了。

    即便余心乐在他身上趴了一整晚,睡梦中还有好多次要滚下去,赵酀竟然也能迅速将他重新搂回来,此时醒来,余心乐还在他身上趴着呢,睡得像个小猪猡。

    外头有淡淡灯光透进床帐,赵酀低头看他鸦羽一般的睫毛。

    余心乐再瘦,再轻,他也是男子,十六岁的少年郎体重到底在那儿呢,压了这么一夜,赵酀的身体再健壮,四肢难免有些麻木,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精神极佳。

    赵酀略抬头,亲亲余心乐眉心的痣。

    余心乐睡得极香,根本没反应。

    赵酀又伸手玩了会儿他落在自己胸膛的长发,算着时间打算起身去打拳。

    他轻轻将余心乐平托起来,哪料,余心乐的身体刚离开他,余心乐自己就不乐意了,四肢扑腾扑腾,反又抱住他,脸颊换了个方向贴,继续睡。

    赵酀略等片刻,重新平托。

    余心乐不高兴,嘴巴里也不知道嘟囔什么,哼哼着,四肢乱舞,还是死死抱紧他。

    这会儿小祖宗眉头已经皱起,赵酀怕吵醒他,也不敢再动,只能哭笑不得。

    于赵酀而言,这也是甜蜜的负担。

    但他要上朝啊。

    赵酀又等了一刻钟,第三次平托余心乐,这次他极其小心,余心乐未被吵醒,眼看就能放到身边让他继续睡时,余心乐又醒了,他闭着眼睛生气:“干什么……我要睡觉……干什么……”

    “你睡你睡……”赵酀只好又把他抱回来,拍着后背赶紧安慰。

    “哼……一起睡……”余心乐手臂乱抓,抓住赵酀的手臂就紧紧抱住。

    赵酀无奈,只好道:“囡囡,我要去上朝,稍后回来陪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余心乐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能不上朝啊。”

    余心乐开始猛摇脑袋:“不听不听不听!”

    摇晃之间,他的脸颊不时蹭着赵酀的胸膛,赵酀失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余心乐偏还在蹭他,蹭着蹭着,劲头渐渐小去,赵酀却发现,两人的身体都有了些许不对。

    赵酀深吸口气,正打算狠狠心,这次一定要把余心乐抱下去。

    余心乐双手却将他缠得更紧,愈发要蹭他,并委屈着连声喊:“难受……难受难受难受呜呜呜……”

    赵酀:“……”

    赵酀当然知道是哪里难受,因为他也难受。

    只是——

    余心乐仰起头,眼睛半睁不睁,显然是还在迷糊,只是太过难受,他不得不睁眼,他盯着赵酀,迷糊着委屈道:“难受……难受……”

    边说,出于本能,他抓着赵酀的手移动。

    他的双眼满是水光,盛满这落进帐中仅有的所有光芒,那样可怜,却又那样潋滟诱人。

    “囡囡……”赵酀声音也有些沙哑。

    “呜呜呜……”余心乐用脑袋拱着他胸膛,“难受难受……”

    赵酀的手掌揉着他的脑袋,到底是轻叹口气。

    半个时辰后,赵酀坐起身。

    余心乐累得再没动静,赵酀将他抱下放好,给他盖被子,他都没有反应,赵酀撩开一点帐子下床,他亦是没有反应。

    赵酀转身看他,见他这样,好笑低语:“吃饱就睡的小猪猡,小没良心。”

    说着,他又弯腰用手指点点余心乐的鼻子。

    余心乐照例是没有反应,睡得死死的。

    赵酀又看他片刻,起身套了件外衫,便去洗漱,随后去院子里打拳。

    不放心叫余心乐独自待着,赵酀令两名宫女在屋里陪他,两名宫女刚进屋子,便闻到那股味道,两人悄悄对视,脸不觉就红了。

    赵酀打过拳回来,余心乐当然还没醒,他可是每天要睡满五个时辰的,特别累时,他能睡六个时辰。

    赵酀又撩开帐子往内看了看,见他睡得香甜,交代宫女们几句,简单吃了些东西,便换上朝服去上朝。

    朝会上没什么大事,近日的朝政主要还是与蜀地有关。

    很快朝会便已结束,赵酀惯例留下部分主理此事的官员,稍后去崇政殿一同议事、干活,他人则是匆匆走了,看方向倒是往长乐殿去的。

    留下的官员们纷纷不解。

    要知道,他们这位新陛下,那可是个拼命三郎啊!!

    自打登基后,每日下朝,从来都是直接去崇政殿的,他们许多从先帝朝过来的官员,初时无法适应这个节奏,被陛下发落不少,人人才老实了。

    这些天,蜀地地动,陛下等于就是住在崇政殿,吃睡都在。

    他们都知道,陛下不住先帝的寝殿,反而住长乐殿。

    但今日也太过反常,陛下竟然下朝就往长乐殿跑!

    官员们互相看看,也不敢多说、多问,心里多少都是有些猜测的。

    赵酀迅速回到长乐殿,余心乐还在睡,姿势都没变。

    赵酀探过余心乐的额头,温度正常,低头亲亲他睡得粉扑扑的脸,换了身常服,才又匆匆去崇政殿。

    到得崇政殿,赵酀倒还是那副肃穆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差别。

    官员们心道,难道长乐殿里并没有什么?

    赵酀已经起了话头,并直接点名某位官员问起蜀地粮仓的事,众人赶紧收回心神,认真应对。

    如这般,众人绷直精神,就怕要被陛下摘了乌纱帽,一个比一个地认真、热烈响应,以为会一直持续到午时,陛下才会放了他们去随便吃点午膳时,陛下忽然放下手中奏章,并道:“方才的提议,朕不满意,你们再好好想想。”

    说罢,陛下起身,抬脚就走。

    官员们纷纷大惊,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他们的提议被陛下批得一无是处,陛下便会要求他们立即重新想,陛下也会在一旁盯着,从未像今天这般,直接走人的啊!

    看来,他们没有想多,长乐殿那里恐怕当真有个什么人在!

    赵酀大步赶到长乐殿,余心乐还是没醒。

    赵酀净手,往长乐殿的小厨房走去,宫女们疾步跟在身后,报道:“陛下!食材皆已备好!”

    “好,留两人打下手,旁人都去等他起床,估计快醒了。”

    “是!”

    长乐殿也从未如此热火朝天过,大清早的,小厨房的烟囱炊烟袅袅,院子里太监们积极地清扫落叶,宫女们面带笑容地用湿布巾擦拭着已经很干净鲜亮的大红游廊柱子。

    其实长乐殿一直很整洁,毕竟这是陛下如今的寝殿,谁敢怠慢呢?

    但是往常,殿中极为安静,陛下甚至都半个多月没回来过,伺候伺候,那也得有人可以让他们伺候啊!

    今天就不同了,余少爷在,陛下时不时就要回来看一眼!

    大家顿时也有了奔头,当然了,不求陛下的夸奖与赏赐,陛下从来不在意这些,但他们想得到余少爷的几句赞美!

    余少爷心可软了,嘴又甜。

    从前每回来宫里,都与他们说说笑笑,常夸他们这里好、那里好,还句句不带重样,谁不喜欢呢?!

    宫女太监们使足了劲,就想得到更多来自余心乐的赞美。

    宫女大清早便去花园里剪了新开的秋菊,插了许多瓶,分别摆在高矮桌上,还去花房又搬来更多当季的鲜花,放到卧房内。

    陛下不喜欢这些,屋子里从来冷冰冰的,平常宫女们也不敢。

    但现在余少爷在啊!

    想必陛下不会说什么?

    初时,宫女们也有些战战兢兢的,毕竟他们都很怕陛下。

    然而陛下之前进屋子好几次,看到那些花不仅没有发怒,还道:“这花不错,再去搬几盆放到廊下,热闹点,他醒来看到会很喜欢。”

    宫女们如同拿了尚方宝剑,恨不得把所有漂亮的花都抱到长乐殿啦!

    长乐殿之外的宫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但风向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处找好看的盆栽往长乐殿送。

    长乐殿的宫女得了陛下的称赞,太监们寻思着也不能太没脸啊!

    可他们还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后来是个脑袋灵光的小太监想出个好主意,他用落叶在院子的地面摆了朵花的模样,别提有多精致。

    赵酀看到,竟驻足,仔细看过,甚至点头表示不错,又道:“他喜欢猫。”

    小太监激动得满脸通红,立即表示,想要多少有多少,他马上就给余少爷摆猫!摆满一院子的猫!

    哪料从来肃穆的陛下竟然微笑道:“那他恐怕更欢喜。”

    说罢,赵酀大步流星而去,余下的小太监们兴奋得半天没回神。

    这个技艺,也不是谁都会的,旁的太监都干不了,就开始满宫里地搜罗着漂亮落叶,全部堆到院里,供这小太监挑选,于是就在余心乐睡觉的时候,院子的地面已经多出十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啦!

    巳时初,长乐殿院中的地面上满是各色各样的“猫儿”,什么颜色都有,全看这落叶的颜色,小太监搭配得极好,深浅不一,更显得猫儿灵动。

    宫女们在嬉闹的猫儿中间摆放盆栽,整个院子就好似一幅画。

    卧房的帐子内,余心乐的眼皮也终于动了动。

    又缓了片刻,他习惯地抱住被子在床上滚了一滚,滚到床里面,脸再蹭蹭被子,余心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呀!浑身都很满足!

    正要睁开眼,他的鼻子抽了抽,闻到一些不太一样的味道,还颇为浓郁。

    想了想,余心乐想起来发生过什么。

    他也想起来,他此时到底是在哪里。

    他的眼睛紧紧闭了闭,悄悄睁开一只,往身边瞟去。外头日光充足,即便帐子紧紧拉着,床内也并非漆黑一片,余心乐能看到,床里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呢。

    又想到那人早上离开时说的话,是去上朝了呀!

    恐怕还在忙吧?

    余心乐顿时有点点失望,因为有点想那个人,想一醒来就看到他。

    可是想到先前做过的事……

    余心乐又滚了一滚,把脸埋到枕头里使劲供,脸拱得微红,他又探出,侧脸看着赵酀之前睡的枕头,“嘿嘿”地无声傻笑。

    他慢慢往外边挪,最终将赵酀的枕头也抱在怀里,闭上眼,还能想到早上那一幕。

    想着想着,觉得很不好意思,伸手捂住脸。

    脸颊好烫,他反而更难为情。

    他就这么,抱着赵酀的枕头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明明害羞,又舍不得离开赵酀的味道。

    也不知道赵酀什么时候忙完回来呀?

    余心乐正想着呢,听到帐子外宫女轻声道:“陛下,里头还没有动静呢……”

    余心乐赶紧要闭眼睛,帐子已经被撩开,面前身影直接挡住外头的光,余心乐慢了一步,却还是闭紧眼睛装作还没醒。

    赵酀一看便知,顺势在床边坐下。

    余心乐闭着眼又看不着,赵酀动作太轻啦!他不知道赵酀到底走没走,宫女姐姐也不说话了。

    等了会儿,他又悄悄睁眼,想观察一下,却正对上赵酀的笑眼。

    他慌忙还要再闭眼,赵酀已经倾身过来吻住他。

    余心乐被吻得差点喘不上气,赵酀才放过他,低头看着他笑:“可被我给抓住了。”

    “……哼。”余心乐想往里头滚,被赵酀捞到怀里抱住:“不许躲。”

    说着,赵酀又要吻他,方才赵酀动作太快,他都来不及阻止,这会儿他立即开始扑腾,躲着赵酀的吻:“不许亲,不许亲,不许亲……”

    “为何?”赵酀问。

    余心乐不好意思,却还是噘嘴道:“脏,不许亲!”

    赵酀故作讶异:“那是你自己的味道,你也嫌弃?”

    余心乐已经伸手捂住他的嘴,猫尾巴全都炸开,他跨坐到赵酀腿上,凶巴巴:“不许胡说八道!”

    被宫女姐姐们听到就完蛋了!

    赵酀笑:“囡囡,你当这味道能瞒过谁?”

    余心乐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他毕竟还小呢,这件事上经历实在太少,完全无法镇定。

    “好了……”赵酀又哄他,“我早就已经洗漱过,不脏。再者,你我之间,这般恩爱,她们也只有为我们高兴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余心乐更生气:“你不要乱说话!说得我们好像怎么样了!不就是那样了而已么!”

    “哦~”赵酀拖了声音,又问,“怎么样,是什么样?那样,又是什么样?”

    余心乐当然全都听得懂,他气呼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赵酀抱他好紧,也没法挣脱,最后只好怒道:“你不要脸!”

    “哈哈哈。”岂料,赵酀朗声大笑,将他抱得更紧,“与你,我要何脸面?”

    “哼!!”

    “好了,咱们说正经事。”赵酀揉揉他的脑袋,面色确实正经许多。

    余心乐便以为,赵酀要跟他说林昶那个小厮的事,应当是调查出了什么!他立即在赵酀的腿上正襟危坐,就等他开口。

    赵酀等他坐好,看着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道:“那么,余心乐,请你回答我。”

    “嗯!”余心乐更为郑重。

    赵酀忽地贴过来,轻声问道:“你何时才与我真的那什么样?”

    第80章 主人

    余心乐目瞪口呆。

    愣了有小一会儿的功夫, 听到赵酀的轻笑声,他才回神,赵酀额头搁在他的肩膀直笑, 余心乐愤怒不已,他双手伸出,就去推赵酀,气道:“干什么啊!又在逗我!狗皇帝!”

    赵酀被他推开, 笑着说:“叫得可真顺口。”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哪料赵酀点头,笑道:“我确实是个狗脾气。”

    余心乐拧起眉头, 撇开脸,赵酀再贴过来, 轻声道:“是以, 你已被我叼进狗窝,再也不能跑。”

    余心乐本来还要生气的, 哪料赵酀接了句:“不许嫌弃我的狗窝。”

    “噗。”余心乐又笑了,“你都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啊!!”

    赵酀也笑眯眯的, 不再闹, 这般抱着他就要起身。

    余心乐也不扑腾, 双手圈住赵酀的脖颈, 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又问:“林昶那事儿有消息了吗?林昶人在何处呢?到底怎么回事?”

    “别急,待陪你用过早膳, 我便会去亲自审问与此案相关的人。”

    “哦!!”

    余心乐说着就想从赵酀身上跳下, 却被赵酀抱得更紧。

    “干什么呀, 我要穿衣服呢。”

    “我给你穿。”

    长乐殿卧房的这张床不是真正的龙床, 却也是差不多的规格, 脚踏就极宽, 抵得上一般人家的床,也铺了软厚的鹿皮毯,赵酀将赤脚的余心乐放到脚踏上,去拿已被宫女们烘过的衣服。

    衣服穿在身上,暖暖的,软软的。

    余心乐家中巨富,爹娘又极其疼爱他,其实他在家里过的日子也差不多,这这并不算什么,可是看着赵酀那样垂下睫毛,认真地亲手帮他穿衣裳,系腰带,整理衣摆,余心乐还是很高兴,嘴角不由就翘得高高的。

    他发现,赵酀的占有欲真的好强!

    控制欲也强!

    就例如当初去国子监上学时,衣服他要管,书篮他也要亲手做,在宫里,他还要给他做饭吃,衣服亲手给他穿,等等。

    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余心乐知道,这是因为赵酀喜欢他呀,才会如此担心他,把他看作是个孩子,非要亲自动手,才能放心吧。

    再说,控制欲强归强,赵酀很尊重他的呀。

    虽然他有事没事就要说赵酀是狗皇帝,其实他心中始终觉得,赵酀的性子再好不过啦!

    他也愿意在赵酀面前这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这都是赵酀给予的爱。

    他当然要照单全收!!

    穿好衣服,赵酀又单膝蹲在地上,帮他穿鞋。

    余心乐低头看着赵酀宽阔的后背,尽管他是在蹲着帮自己穿鞋,赵酀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却越发高大、可靠。

    赵酀穿好鞋,抬头,看到的便是余心乐这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起身,笑问:“怎么?”

    余心乐摇摇头,兀自高兴,有些事情才不要告诉狗皇帝呢!

    免得赵酀太自得!

    余心乐跳下脚踏,看到房内五彩缤纷的花,他“哇”了声,赞道:“真好看,真热闹,我喜欢!!”

    他喜欢,赵酀便高兴了。

    赵酀拉住他的手,将他往外带,余心乐还没将花看够呢,问道:“又要干什么呀。”

    “带你去看看我这个狗窝的其他地方。”

    余心乐大笑出声:“皇宫是狗窝,其他地方是什么呢?”

    余心乐还是跟着赵酀往外走去,既然赵酀一定要他看,那就是有准备想要给他献宝吧?就例如这满屋子的鲜花,那也要准备很久呢,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呀,他当然要认真看!

    即便如此,当他站在台阶,看到满院子的“猫儿”,他还是不由嘴巴微张。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猫儿是假的,落叶拼凑而成。

    可这些落叶也太过漂亮,不论是红色、绿色,亦或是黄色,都有许多种,深深浅浅不一,堆在一起,沐浴在晨光下,好似熠熠闪耀的宝石,不,比宝石还要漂亮呢!

    整个院子里都是猫,有扑蝴蝶的,有踩线团的,还有抓鱼的,等等,怎么看都看不过来,每只猫儿都有眼睛,余心乐不知不觉地已经走下台阶,去看最近的那只踮起脚挠花的小猫,他的眼睛用的是琥珀色的小石子。

    仿佛下一刻,这猫儿便会跳到他的膝上。

    他都已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摸小猫毛绒绒的尾巴,摸到树叶的瞬间,他笑开:“差点以为是真猫了!”

    说完,他便仰头对赵酀笑:“好可爱。”

    赵酀伸手给他,将他拉起来,余心乐看着一旁激动又努力克制的太监们,问道:“是你们做的吗?真了不起,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太监们差点没兴奋得撅过去。

    有位宫女指着其中一名小太监道:“少爷!这些猫儿,全是他做的。”

    “啊。”余心乐睁大眼睛,“全是你一个人做的?你太厉害了!”

    “小人、小人——”小太监已经不会说话,最后“噗通”跪在地上直磕头。

    余心乐后退一步,他不太适应太监对着他磕头,想要叫人起来,赵酀揽住他的肩膀,说道:“起来吧。”又对宫女道,“众人皆有赏。”

    “是!奴婢们多谢陛下与少爷的赏赐!”

    大家都喜庆洋洋地跪下行礼。

    赵酀则是揽着余心乐,往其他的猫儿走去,并告诉他:“你总要适应的。”

    “啊?”余心乐开始没明白过来,后来想起是怎么一回事,赵酀是说他总要适应被这些宫女太监行礼。

    意思就是说他以后也会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呗。

    余心乐性情大方,从不畏缩,更是极其自信,他没有任何受不起的感觉,只体会到赵酀对他的喜欢。

    赵酀喜欢他,他也喜欢赵酀。

    他们是要成亲的!

    皇宫确实就是他的家了呀!

    他瞬时笑起来,高高兴兴地由赵酀陪着看完整个院子的猫儿。

    他其实还想再问问那个小太监,到底是怎么弄的,他也想学呢,但那小太监实在是太激动、紧张,他也只好暂且作罢。

    反正这里以后也是他的家呀,还有很多很多年呢。

    日后大家熟悉了,他再慢慢问吧!

    也不差这两天。

    看过猫儿,赵酀带余心乐用早膳。

    桌上已经摆满碗碟,有许多余心乐不曾见过的菜,例如其中有道菜,小碟子很是精致,摆了四只小饺儿,但这小饺儿吧,它的皮竟是透明的,能看到里头包着的东西,好似是包着虾肉?

    余心乐拿起银筷便要去搛,有双筷子已经抢先,他抬眼,赵酀递到他嘴边,另一只手在下头接着,温声道:“尝尝看。”

    余心乐抿嘴笑,接着便“啊呜”吃了他递来的小饺儿。

    一咬,小饺儿便在口中崩开,馅果然是虾肉所制,鲜香弹牙,吃起来还很有嚼劲,余心乐把一只吃完,立即问:“这是什么?好吃,我从未见过这样透明的皮呢!”

    “这是虾饺,之所以透明,是因为加了澄粉。”

    余心乐了然:“又是你亲手做的吗?!”

    赵酀笑而不语。

    边上站着的宫女肯定要为忙碌许久的陛下邀功啊!

    宫女姐姐立即笑道:“少爷,全都是陛下亲手做的呢,虾也是陛下亲自料理。”

    余心乐听了这话,看向赵酀的双眼瞪得便越发大,虽然知道赵酀对他好,也好喜欢他,可他总在下一刻有新的发现,好像赵酀还能更喜欢他,对他更好!

    赵酀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快吃吧,凉了不好吃,还有这道椰汁糕,也是新菜式,我也头回做,你尝尝看。”

    “椰汁糕?”余心乐不解,“我不曾听过。”

    “椰汁,来自一种叫作椰子的果实,长于椰子树,我早年出海时曾见过这种植物,当时带了几株回来,植在南岛,南岛,不毛之地,鲜少有人知,也是这几年长得越发茂盛,前些日子,我叫人送这椰子来京城,想着你恐怕会喜欢。”

    “哦!!”余心乐听得很认真,听后,他就更为钦佩赵酀。

    他是真的觉得赵酀很了不起!去过好多地方,看过很多风土人情,还能从海外引进新品种,赵酀也就比他大九岁而已,当年出海的时候,赵酀也才十几岁呢,自己如今十六岁,可是什么也没干过呢。

    想到这里,余心乐又有些沮丧,叹了口气。

    赵酀朝宫女们使眼色,她们纷纷退下,赵酀将凳子搬得离他更近,问道:“怎么了?”

    “哎,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呀。”

    “你还小呢。”

    余心乐撇嘴:“小什么啊,你五岁的时候就能杀坏人了,我五岁的时候在和钱宸打架。”

    赵酀好笑,又道:“待蜀地的事情忙过,我打算去其他州府微服私访,到时候带你同去,可好?”

    余心乐立马眼睛亮起来:“真的?!”

    “当然。”

    余心乐精神了:“那我们说不定能够帮别人伸冤!打倒贪官!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赵酀心中在笑,口中却是一个劲儿地赞同:“必定会。”

    余心乐放心了,双眼弯弯地拿起筷子,继续用早膳,他是还在长身体的少年郎,胃口本就好,又是赵酀亲手给他做的,他几乎给吃了个精光。

    他吃得满足,赵酀亦是非常满足。

    用过早膳,赵酀也没有久待,立即又去崇政殿。

    余心乐则是去花园消食,其实皇宫里并不无聊,毕竟不论是建筑,还是花草,哪怕是几块太湖石,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光是看这些,一个月都没法看完。

    前几回余心乐觉得无聊,是因为他不敢乱看、乱跑!

    如今他已经有了主人的自觉,当然是可以到处看看、走走、逛逛了。

    前殿他不去,这些可都是要紧地方,也有很多官员在宫里当差呢,他可不敢去打扰人家干正事,更不想撞上哪位大人。

    除了前殿,其他的所有地方都任他逛。

    尤其听说太后娘娘已经搬去山里的清净地方住,余心乐最后的一点顾虑也没了,早晨宫女姐姐们给他准备的花都太美,他就打算先从花园的秋菊看起!

    余心乐正在御花园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午膳也是在花园用的。

    赵酀忙中问过几次余心乐的行踪,知道他又是看花,又是喂鹿,还要承受无数人的讨好、吹捧,恐怕比自己还忙呢,也没有去打扰。

    下午,赵酀忙完,去见林昶。

    是的,林昶如今正在宫中,那日林昶也终究没能见到钱宸一面,他提供地点给赵酀后,哪怕也跟着骑马往那处据点而去,但始终被侍卫们看着。

    赵酀带余心乐回宫后,林昶虽得到允许停留在原地,却也只是远远看着,钱宸醒后,他便被侍卫们带了回来。

    倒也没有将林昶关入大牢,相反他如今在座僻静的宫殿内,三餐正常供应,还有小太监给他送干净衣服与清水,只是没人跟他说话。

    林昶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赵酀没有立即把他杀了,还能让他好吃好喝,已经算是厚待。

    说不定这些还是看在余心乐的面子上。

    他待在这里,也没有想什么。

    该想的,不该想的,这十多年,每一天、每一夜,他已经想得太多,他也不知自己这次是否还能活,已经懒得再去想那些,唯一遗憾的是,他终究对不起钱宸。

    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与钱宸说一声“对不起”。

    是他负了钱宸。

    吃过小太监送来的,甚至算得上是丰盛的三菜一汤,林昶站在窗前,看随风飘落的红色枫叶,想起去年秋日,他与钱宸去木渎天平山赏枫,当时余心乐也非要去,可他们俩更想二人世界,又不忍心与余心乐说实话。

    最终余心乐自己看出来了,还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他跟钱宸到底是成功地去看了只属于两人的秋景,那天的枫叶格外好看,余心乐却差不多有一个月没理他们。

    想到这里,林昶难得露出点笑容。

    那真是美好的岁月,明明也不过是去年的事,为何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他一时想呆了,窗外有影子闪过,他也没注意,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才回神,转身看到立在他身后的赵酀。

    他立即要下跪,赵酀抬手:“免了。”

    赵酀衣袍一撩,直接在窗边的椅子坐下,又指着身边另一张:“坐。”

    林昶心道,如赵酀这般拥有传奇经历的人,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所谓的虚礼,恐怕这赵酀的心胸比他想象中还更为豁达,他便朝赵酀拱拱手,也坐下。

    赵酀非常直接,开门见山:“朕想知道,颜家当初所谓的造反证据,是否由你们伪造?朕更想知道,当初朕的母后已是定亲,颜家也无攀附之心,为何画像还能呈到宫中?是否也是你们所为?”

    林昶苦笑,点头道:“陛下所言不假,我们这些人中,有名姓魏的老太监,野心极大,众人皆称他为‘先生’,这两件事确实都是他所为。”林昶顿了顿,又道,“倒不是我在撇清自己,我只有一个杨家血脉的身份,即便他们真能复国,我也不过是个傀儡。”

    “朕的母后嫁进宫时,你尚未出生。”

    这点,赵酀相信林昶。

    林昶亦是点头:“我父亲是末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当年金陵有行宫,末帝在行宫宠幸了我祖母,祖母只是个小宫女,没有位份,也未上皇家名册,很快乱世到来,祖母便逃了,宫女太监而已,并无人在意,当时一起逃的是伺候她的小太监,便是如今这位魏先生。

    “我祖母逃到平江府,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小村庄住下,很快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魏先生的野心便开始迸发,我祖母再不愿,毕竟是个弱女子,在那几年里,只能依靠魏太监。

    “当初逃跑时,魏太监裹了不少宫中珍宝带走,魏太监是个狠人,这数十年便是靠这些珍宝,在平江府搞出所谓的‘林’家,新朝初期,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家族很多,根本不惹人眼。”

    “你接触钱宸,也是他的意思?”

    林昶再度苦笑,这位陛下总是问到最关键的地方。

    他再点头:“不错,魏太监头脑非常清晰,颜家被他弄垮,借由颜家与颜太后,还有您,皇室内部也已被他弄得乌烟瘴气,他便盯上了钱家。一是因为,钱家曾是前朝的相族,后又为新帝所用,他认为钱家背叛杨家,他要报复。

    “二是因为,钱家在新朝依旧受重用,他便打算拿钱家做朝中官员的突破口,钱家祖籍平江府,我幼年时候,仅有钱宸一家与钱老夫人、钱家的女孩住在平江,魏太监初时便是想叫我从接近钱宸开始,接近钱家的女孩,好让我做钱家的女婿。”

    “结果,你与钱宸好上了?”

    林昶捂住脸,哑声笑道:“是啊,我明知不可做,却还是做了。临到头,他们竟然还要杀钱宸。”

    “谁也不能控制感情。”这点,赵酀深有体会,但是,他还是道,“你无法给他永远的承诺,就不该开始。”

    “是。”林昶重重点头,又问,“赵琼可是你故意放走的?”

    “想找出你们的老巢,结果,你们也给的是个假的。”

    林昶仿佛只会苦笑:“我很想告诉你,他真正的老巢,但我只是个傀儡,我祖母、我的父亲,我,自小就被他们喂前朝宫廷的禁药,受制于他们,老实做一个傀儡,他们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我,但我与他们一同生活多年,虚虚实实多少也知道一些,你给我纸笔,我将我知道的,全部写下。”

    赵酀点头,又道:“这个不忙,你日后有何打算?”

    林昶诧异:“你不杀我?”

    赵酀实话实说:“留你还有用。”

    “也是,我毕竟是唯一的杨家血脉,呵呵,留我确实还有点用处,他们有些做法,我恐怕也会更熟悉,还能帮着参谋参谋,你若不嫌弃。”

    “但你,不能再出现在任何人前。”

    林昶懂了,他将会被关一辈子。于一个前朝皇室余孽而言,能活下,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换做是他,绝不会如此,一定会杀了斩草除根。

    他确实是沾了余心乐的光。

    果然,赵酀又道:“你曾与他好友多年,朕要为他积福德。”

    林昶道:“应该的,况且,我也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当我,死了吧,死了也好。”

    赵酀起身:“朕会命人给你送来纸笔,也会给你换个住处,日后你有想到的,皆可写下呈于朕。至于你的死因,朕会斟酌,毕竟朕也不希望心乐太为你伤心。”

    说罢,赵酀抬脚离去。

    林昶缓缓起身,朝着他离去的方向,深深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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