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如果她是唐北檬的话, 她才不会浪费一个礼物,用在这么一个别扭又不可爱的人身上。
唐北檬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祁一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唐北檬先她一步, 抢了她的话,“你当时说了这个圣诞老人,兑换什么礼物都可以的,现在不能反悔!”
祁一柠定定望着唐北檬, 只能把那些话又咽进去,顿了顿后开口, “你确定吗?”
“这个圣诞老人,可以换一个更昂贵的礼物,至少不应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怎么能叫浪费呢?”唐北檬没等她说完, 就打断了她的话, 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了餐桌边上坐着,用着哄小孩的语调,轻轻软软地和她说着话,
“你好好休息, 吃完饭吃药,然后睡一觉, 明天起来,圣诞老人就会把你发的视频剪好了,不用担心。”
现在不是圣诞节, 唐北檬也不是圣诞老人。
可祁一柠还是像中了邪似的,跟着唐北檬坐到了饭桌边, 还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唐北檬给她递过来的筷子。
然后还吃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唐北檬双手撑着下巴, 眼巴巴地望着她, 眸子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祁一柠动作顿了顿, “一般。”
“是吗?”唐北檬嘀咕一句,“没换老板呀,怎么现在没以前好吃了吗?”
“还是你生病了胃口不好?”
她猜测着各种各样有可能的原因。
祁一柠垂下眼帘,摇头,“不知道,我也很久没吃过了。”
在和唐北檬分手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和唐北檬一起去的那些店,偶尔路过,想起来了,也会在踏进去前犹犹豫豫,然后还是决定回家点外卖。
可惜的是,她之前和唐北檬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楼下的店都去遍了。
但是……她却还是放任自己继续住在这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突破表面那层软塌塌的掩饰。
在一切将要变得明了之前,祁一柠及时刹住了车,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上,“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唐北檬乖乖回答,笑得得意洋洋,像是个等夸的小孩,“我在家里吃了过来,吃的可饱了,吃了十五个饺子。”
还伸出手指夸张地比着手势,生怕她说吃少了。
祁一柠“嗯”了一声,看了唐北檬一会,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你要在这里一直看着我吃吗?”
“啊?”唐北檬眸中染上困惑,撑着下巴的手松了开来,眨了眨眼睛,“是我看着你吃你觉得不太方便吗?
其实不是。
是因为你看着我吃,我会忍不住看你。
我会忍不住思考那些已经快要得到答案的问题,我会产生无法压抑住的冲动,会将现在的和谐和平静打破……
“是。”
祁一柠垂下眼帘,“我不太习惯被人看着吃饭。”
“噢噢,知道了。”唐北檬点了点头,“那我就去电脑那边看看可以吗,然后帮你把视频剪了。”
“好。”祁一柠应着,却没有抬头看唐北檬。
她从来没有对一碗米线这么认真过。
“那好,我正好去看看。”
轻软好听的声线从耳边传过来,伴着从桌边拉开的椅子声,还有轻盈的拖着拖鞋的声音……
声音飘远了些,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了耳膜,
“对了,我先给你烧壶水,等会吃药,我刚刚看热水壶里没水了……”
祁一柠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个“嗯”字。
于是,唐北檬又在客厅里转悠来转悠去,一会忙着烧水,一会忙着给她倒热水,一会又把买来的感冒冲剂拆开,忙得上蹿下跳。
却突然让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变得吵闹喧嚣起来,发出各种叮叮当当的声音。
祁一柠安静地吃着米线,时不时看一眼唐北檬在做什么,注意着人的动作,然后等唐北檬望过来的时候,又低头看向自己碗里的米线,面不改色。
就这样,她吃完了一碗一般般的米线,唐北檬也烧好了热水,给她倒了一杯,摆到了她面前,
“正好,你先喝杯热水。”
“等会过个十五分钟再喝药,这样就不会有负担。”
祁一柠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是入口合适的温度,既温暖又不会烫到嘴。
唐北檬很细心,一如既往的细心。
“你呢,你今天也得吃药。”她这么说。
唐北檬愣了好一会,像是没想起来自己也还要吃药这件事一样,有点心虚地缩了缩手指,“等一下就吃……”
她这么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睛亮了亮,接着跑到沙发那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药,然后又忙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坐到了祁一柠对面,把药片盒摆放得整整齐齐,
“五片一起,我不怕。”
“你等会也得像我这样,乖乖吃药。”
也真是难为唐北檬了,自己还是个病人,还要哄着她吃药。
祁一柠眸光闪了闪,看着桌面上,左手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片盒和冲剂袋,还有像对称一样,放在右手边的两杯热水。
“行。”她干脆利落地答应,没让唐北檬为难。
唐北檬松了口气,一鼓作气地把药片倒在手心里,试了试水杯里的热水温度,然后皱巴着脸,一仰头,把药片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喝了一大口水,吞了下去。
放下水杯的时候,眉心还皱得紧紧的。
“我吃完了,该你了。”唐北檬愁眉苦脸的,像是被药片苦到了似的,“我现在就给你冲好,晾一会你等下就能喝。”
然后不等她的回应,又噌地一下挪开椅子站起身来,重新拿了个杯子过来,给她冲好了药剂,把她这个病人照顾得服服帖帖。
“这是药,你等下小心点喝别呛到了。”
“这是热水,喝完药再喝,这样就不会甜得发腻了。”
唐北檬尽职尽责地给她安排着,像个老妈子一样在她耳边叨叨叨,“我要看着你把药喝完,再去给你剪视频……”
祁一柠应该拒绝的,应该说“今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但不知道是因为她脑子晕糊涂了,还是因为那些无法再收敛起来的情绪……
她盯着忙上忙下的唐北檬,沉默一会,攥住装着热水的那个杯子,轻着声音,
“今晚要是太晚的话,就留宿吧。”
这句话有些危险,因为它突破了祁一柠对它设定的限制,就这么突如其来,像是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投进去一颗石子。
唐北檬一下子僵住,连脸上的表情都无法再保持,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过了几秒反应过来,轻轻咬住下唇,犹犹豫豫地开口,
“不会不方便吗?次卧有收拾吗?”
连着问了两个问题。
“不会不方便。”祁一柠垂下眼帘,盯着水杯里水平面泛起的涟漪,“没有收拾次卧,我睡沙发就行了,反正开着暖气,没什么问题。”
“这怎么行呢!!”唐北檬摆了摆手,认真摇头,像是个筛子似的,“不行的,你是病人,不能睡沙发。”
祁一柠静静地凝视着她,刚想开口,唐北檬就抬手别了别自己耳边的碎发,别别扭扭地开口,
“就算要睡沙发,也是我睡。”
“你也是病人。”祁一柠说。
唐北檬眨眨眼睛,“不一样的,我是昨天的病人,你是今天的病人,我比你的情况好多了。”
祁一柠无言。
再争下去是件没有结果的事情,她默不作声地端起了那杯已经变温了的感冒药,小口小口地喝着。
甜腻的味道很熟悉,也让人意外地产生抵触情绪。
她几乎是皱着眉心喝完的。
等她喝完,另外一杯热水也凑到了她的嘴边,唐北檬小心翼翼地看她,仍然是用着哄小孩的脆软语调,
“喝这个,能好受一些。”
祁一柠垂了垂眼睫,意外地没有推开唐北檬,而是选择就着唐北檬的动作,喝了几口热水。
似乎昨天从唐北檬家里回来之后,她就变得不像这四年以来的自己了。
像是重新变回了那个被唐北檬宠坏的,肆意的,嚣张的,祁一柠。
她简单地将这归为她生病了,有不可抗力在侵蚀着她的理智和平静。
喝完药后,回到房间。
唐北檬也跟着把她送了进来,在她躺上床后,给她检查好了房间暖气的温度,又关了灯,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走了出去。
跟进来的柠檬也围着她转了几圈,接着又跟着唐北檬摇着尾巴跑了出去。
在这期间,祁一柠一直闭紧眼睛,试图回避着现实和眼前的一切。
可在唐北檬走出去后,她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从门缝里溜进来了一抹昏黄光影,缱绻又灿烂。
唐北檬在外面帮她剪视频。
唐北檬在这个房子里,和柠檬一起。
她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怎么也不肯陷入梦境。
直到感冒药开始发挥药效,她昏昏沉沉的意识终于还是逐渐消散,接着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梦境中。
接连不断,蔓延增长。
很多很多个梦,都是唐北檬,笑得眉眼弯弯的唐北檬,哭得眼圈通红的唐北檬,还住在这个房子里的唐北檬……
最后,她沉入一个被漫天雪花席卷着的雪夜,尖锐的寒风呼啸在耳边,路灯黄灿灿的光束裹挟着一片片在空气中荡漾的雪花。
视线一点点聚焦,祁一柠能感觉到自己很冷,身上堆满了碎雪,不停融化又反复堆积。
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
视野里隐隐约约有个已经走远了的背影,纤细瘦弱,像是风一吹就要变成雪花飞走似的。
地上的脚印连成两串,一串她们一起并肩走过来的脚印,另一串是唐北檬往反方向走去的脚印。
唐北檬迈着步子,一步步在雪地里走着,栗棕色长发被风扬起漂亮的弧度,身上穿着的驼色连帽大衣落满了晶莹的雪花。
她步子走得很慢,却又格外坚决,影子在路灯下缩成一团,像是一件被随意扔掉的旧毛衣。
祁一柠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攥紧的指尖发着麻,看着唐北檬一步一步走远。
原本所有的故事在这里就该结束的,至少在这里结束的话,仍停留在原地的她不会那么难堪。
可这个梦里的故事并没有就这么结束。
在唐北檬即将离开她的视野之前,一股漫无边际的恐惧和害怕,在祁一柠心底开始蔓延。
她茫然又无措,她不想失去唐北檬。
她试图顺着自己的心意,下意识地迈着步子跑过去,甚至还能听得到长靴踩到雪地里发出的沙沙声。
她飞速地追上去,然后攥住了唐北檬的手腕,甚至忍不住用了些力道,试图用着最大限度的力气,抓紧这个离自己远去的人。
她明明从来都舍不得对唐北檬用力的。
唐北檬也停了下来,可依然没有看她。
纷纷扬扬的雪花继续往下落着,坠着,在她们两个人的肩上、头上,还有中间隔着的那段空飞扬着。
有雪花飞上她的眼睫,让她的眼眶开始湿润。
她攥住唐北檬的手腕,一只手有些攥不住,她就用两只手拉着唐北檬的手腕,在心底害怕和恐惧的催动下,声线忍不住发着颤,带着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哽咽,乞求着,
“唐北檬,我来哄你了。”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唐北檬没回头看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低下头,肩上的发丝垂落下去,掩住了大半张脸。
然后一点一点从她手心里抽出手腕,轻着声音,似乎是也有些哽咽和难过,可还是一字一句地说着,狠心又绝情,
“我们已经分手了,祁一柠。”
这句话极为残忍,足以将祁一柠凝固在原地,一呼一吸间,她仿佛变成了这雪地里的雪雕,只能驻足在这里。
任由唐北檬头也不回地离她而去,像一片只是短暂在她周围停留过的雪花。
风一吹,雪花就飘走了。
雪雕就融化了。
在这个深沉又难堪的雪夜里,祁一柠几乎是僵在了漫天飘散的大雪里。
她没办法往前走,也没办法往后退,只能停在这里被漫无边际的恐惧所淹没。
唐北檬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是:
她们那个三分钟的约定,不作数了。
*
再睁开眼的时候,门缝里的光线也早已经变暗了许多。
祁一柠却意外地平静,甚至隐隐约约想不起来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追上去。
也许追上去了,也许又没有追上去。
记忆里,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唐北檬,她也在努力寻找新的人,新的心动,试图忘记唐北檬,
可就像现在这样,在无数次梦回的夜晚里,她满脑子都是唐北檬。
她和唐北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是特别特别爱唐北檬的,唐北檬也很爱很爱她,但就在她觉得什么都很好的时候,唐北檬突然提出了分手,然后在她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而后,她陷入了不断怀疑自己的循环往复中,她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她已经不喜欢唐北檬了。
身边也总有人和她说,放下一段感情也许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在这一瞬间彻底来临之前,她会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折磨与痛苦。
于是,在这样循环往复的痛苦中。
她假装自己放下了,放下了那个烂漫又冷漠,深情又薄情的唐北檬。
她骗过了身边所有人,甚至几近要骗过自己。
但就在刚刚,她想清楚了,并且无比平静地承认:
她只是将那段感情藏起来了。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感冒,其实不是生理性感冒。
她让她自己觉得头晕,让她自己产生了一些只有生病才有的生理反应,从而来躲避已经早就摆到了她面前的答案。
可事实上,她不能再继续回避下去。
在想清楚之后,就只剩下了清醒。
祁一柠艰难地从床上起来,然后迈出沉重的步伐,用着自己已经变得僵木的手,打开了房间门。
一瞬间,从门缝里透出的昏暗光线,席卷了她周遭的每个角落。
仅仅是来自于电脑屏幕的一点光线,就足以将这个冰冷又孤独的房子照亮。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柠檬也趴在了窝里呼呼大睡。
沙发上有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裹着毛毯。
即使是开着暖气,只盖着一层毛毯还是会有些冷,于是唐北檬又盖上了外套,蜷缩在沙发上。
紧皱着眉心,看起来是睡得不太安稳。
祁一柠看了一会,从自己房间里拿了被子出来,攥住被角的指节有些发白。
可就算这样,盖到唐北檬身上的被子也只是裹着轻轻的力道。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桌面上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导出来的视频,已经剪辑好了。
往那边走了几步,本想现在看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动作有点大,吵醒了本来就睡得不太安稳的唐北檬。
在她站起身的那一秒,唐北檬的睫毛倏地颤了颤,接着睁开了朦朦胧胧的眼睛,看向她的眸光晃了几圈,然后染上几分惊讶,
“祁一柠,你怎么起来了?”
“是不舒服吗?”
祁一柠只能又坐在了沙发边上,静默地凝视着唐北檬,一言不发。
唐北檬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接着像是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有些惊讶地凑了过来,彻底看清之后又有些紧张,
“祁一柠,你眼睛怎么红了?”
她慌慌张张的,掀开被子就想起来,可下一秒却被祁一柠按住了手腕。
侧面的电脑屏幕在黑暗里,将暗蓝色的虚幻光晕映在了她们两个的侧脸上,像是密不透风的网,将她们两个捆在了一起。
没有人能从这张网里挣脱出来。
唐北檬愣愣地看着她,和她静寂又难熬地对视着,直至眼圈也跟着泛起了红迹,有隐隐约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在这一刻她们拥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默契。
祁一柠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唐北檬,直至发烫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她是一个慢热的人,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心动的那一瞬间,会比心动降临的真实瞬间要来得慢;理所当然的,她真正放下一段感情的瞬间,也会比她以为要放下的那个瞬间来得慢。
可就在刚刚,她无法再说服自己,也无法再找出任何一个她自认为合理的理由。
从昨天开始,从她发现唐北檬家里的那些细节之后。
仍然还是有很多蹩脚的理由可以解释唐北檬的所作所为,因为某种信息差的存在,她可能仍然误会了唐北檬对她的情感。
但在这些蹩脚的理由里,再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她那个瞬间从心底上涌而来的,抑制不住的庆幸和雀跃。
因为发现了那些细节,所以为“唐北檬仍然有可能喜欢她”这件事而产生的雀跃。
她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无法压抑住的雀跃。
昨天晚上,当唐北檬的指尖触碰到她睫毛的那一刻,她突如其来地发现,背叛她的不是家里的洗发水,也不是林殊意……
而是因为唐北檬重新回来后,而感到庆幸的她自己。
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她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甚至还出现了类似于感冒的生理反应,用来告诫自己,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可她失败了。
她好像没办法继续,用任何一个理由去说服自己。
这一刻,她只能宣布自己的失败。
祁一柠看着唐北檬眼底晃晃悠悠的泪光,看着被倒映出来的狼狈不堪的自己,指尖不受控制地一颤,
“我梦到你了……”她说。
唐北檬眼底的泪珠晃了晃,眼圈泛着红,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在这一刻却像是有许多许多的话哽在喉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像是脱离了她的控制一般,泡在了又咸又苦的海水里,酸涩又肿胀。
在模糊的视野里,眼泛泪光的祁一柠看着她,眼神悲伤又让人觉得心酸,
“梦到和你从来没有分开过,梦到我们一起度过了毕业之后的五年,我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工作,都还没从这里搬出去,每天下班一起去吃饭,休息日去滑雪看展,什么都很好,也基本不吵架……然后梦醒了,我突然发现……”
她停了几秒,笑了一下,红着眼眶,有晶莹的泪水顺着眼尾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低着声音,
“啊……原来你早就说过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祁一柠垂下了头,犹如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蝴蝶,颤着眼睫,无助又脆弱,却无法拥抱到任何人。
一瞬间,唐北檬觉得自己快被这个昏暗的夜,还有祁一柠流的泪水湮没,像潮汐般弥漫的窒息感瞬间从喉间涌了上来。
她只能像疯了似的,哭着摇头,慌慌张张地说,
“不是的,不是的,祁一柠……”
祁一柠抬了头,却也只是这么看着她,眸子里盈着一层悲伤的薄雾。
唐北檬想伸手去拉祁一柠,可却又在这样的眼神里产生了退却,只能颤着指尖,任由这种酸楚感侵入五脏六腑。
是她做错了,从一开始就是她的错。
终于,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空气终于泛起了涟漪,夹杂着一阵扑鼻而来的药香味。
她被一股轻轻的力道扯了过去。
手腕被攥了过去,像是要被揉在手心里。
唇被堵住。
混杂着眼泪,苦涩又咸湿的味道。
是一个时隔多年的吻。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五年了。
毫无疑问,祁一柠在这一刻很煎熬,可就算是这样,这个吻还是比她意料之中的要轻柔得多。
厮磨,轻咬。
夹杂着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的缱绻气息。
让唐北檬心甘情愿地沉沦,即便是一个揪心且不太清醒的吻。
即使她知道,等这个亲吻结束之后……她要面对的,是可能会拒绝她,然后和她重新划分界限的祁一柠。
可这个吻也比她想象得要短,让人挽留不住的短,唇上的触感很快消散,仿佛留恋的只有她一个。
在模糊又朦胧的视野里,在被眼泪糊满了的视野里,她死死咬住唇,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蜷缩着指尖,试图继续抓住祁一柠的手腕。
可她看见泪眼婆娑的祁一柠,微微扬起头,晶莹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过,从白皙的下巴滑落下来,一滴一滴,不知坠到了何处。
最后,祁一柠死死抿住的唇终于松了开来,像是认输般的,颤着声音说了一句,
“唐北檬……”
“我竟然真的还这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笃笃今天要说的话:
1、刚收到催更就加更诶,我是不是!超级值得夸夸!
2、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大家应该看得出,“我竟然真的还喜欢你”和“我竟然真的还这么喜欢你”,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3、小祁的那个梦其实不太好说,我写的时候其实也觉得可以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她真的追上去了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难堪,所以不承认。也拒绝回忆;另一种是其实没追上去,但是她觉得没追上去证明她没有去尽力挽回这段感情,而是在糖糖一提分手之后就马上答应了,所以她觉得很遗憾,也许当时她追上去之后可以改变这个结局,就算不能改变也不会让自己在想起那个瞬间的时候觉得可惜,所以她在梦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我已经努力去挽回”之后的结局。两种都是合理的,大家愿意相信是哪种嘞?
4、小祁的感情终于明晰起来了呜呜呜,还有很多蹩脚的理由可以解释她看到的一切,但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她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所产生的庆幸和雀跃,不过放心,不会这么快和好哒,还要继续拉扯,不过会更加明确,要把话稍微说开一些些了
5、话说我每天啰里八嗦一大堆会不会影响大家看文捏?
6、不过希望凌晨看到这章的大家不会太emo
✿ 第 52 章
祁一柠走了。
把唐北檬独自留在了这个她们曾经共同的住处里。
临走之前, 祁一柠侧过身,没有看她,她这个角度只看得到祁一柠白皙下巴处滑落下来的眼泪, 只听得到祁一柠已经平复下来的嗓音,和清冷的语调:
“我去林殊意那里,你不要跟过来。”
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北檬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灌入冰水的木桶,任由冰凉刺骨侵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凝固在原地。
她很难堪,也很狼狈。
视线早已模糊,像被蒙上了一层密闭隐秘的薄膜。
滚烫的泪水, 仍然不停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然后顺着脸颊滑过,抵达下颌,然后一滴一滴地坠落。
昏暗宽敞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 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地盯着那扇被紧闭着的门, 不知道是在渴望祁一柠能在下一秒打开这扇门回来重新拥抱她……还是希望祁一柠不要再回来,看到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
在这样寂然无声的室内, 她拥着伴有祁一柠味道的被子,试图从里面汲取祁一柠的气息。
丧失了自己所有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接了电话, 可呼吸重得却又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电话那边的人也停顿了好一会,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放轻了声音,
“你没事吧,唐北檬。”
唐北檬垂了垂已经被浸湿的眼睫,哑着嗓子,“她到你那里了吗?”
“到了。”林殊意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没在家,让阿姨给她开的门,刚刚给我说已经到家了。”
唐北檬喉咙干涩,仍带着浓厚的鼻音,“那就好。”
林殊意顿了顿,“你现在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唐北檬答,低下了头。
只是在哭而已,凝固的泪水不停地被浸湿,然后再次凝固,反复被源源不断的泪水覆盖……
直至整个人变得僵硬,活像个被眼泪泡发的海绵,酸胀难受。
“你一直在哭吧。”林殊意语气笃定,仿佛猜透她所有的情绪,“每次哭得像是泡在了眼泪里似的,第二天又肿着眼睛后悔……”
林殊意很了解她,并且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来缓解现在的气氛,来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唐北檬深知林殊意的良苦用心,她勉强扬了扬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没事,反正明天没安排工作。”
“行,那就好。”林殊意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停顿了几秒。
电话里只剩下了唐北檬的呼吸声,听起来沉重又难受。
那边的林殊意清了清嗓子,“等明天早上我回去了去和她聊聊,今天晚上你先好好睡一觉,然后洗个脸,把眼泪洗干净,睡之前记得锁好门窗,有什么事都等明天早上再说。”
唐北檬鼻尖酸涩,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手里的被角,“谢谢你,阿殊……”
“有什么好谢的!”林殊意提高了音量,语气有点不太自在,“你别给我来这套啊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肉麻话不听不听,退退退!!”
唐北檬几乎要被林殊意过于夸张的语气逗笑,可下一秒眼泪又还是忍不住从眼尾滑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那我不说了,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你的……”
“让你别说了!”林殊意气急败坏地打断唐北檬继续往下说,然后停了一会,放轻了声音,
“总之,你听话,别哭了。”
“我会负责好她的安全的,明天早上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祁一柠。”
林殊意越这么说,唐北檬越发有些鼻酸,她点了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不哭了。”她说。
林殊意欣慰地“嗯”了一声,“那我先挂了,还得打个电话看看祁一柠怎么样,你看看你们两个,让我操碎了心。”
提起祁一柠,唐北檬寂静的心又被风拂起涟漪,她抿住唇,“阿殊,她要是骂我的话,你就让她骂我,别劝她,也别替我说好话。但她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你就先骂我一通,然后让她跟着一起骂我……”
“说什么呢你?”
林殊意打断了她的话,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祁一柠从来就没在我面前骂过你,连责怪都没有过……”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说,“我也不骂你,有什么好骂的,生气归生气,但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又不是不辞而别……”
电话里的人这么说着,可却又像是感觉到了唐北檬开始弥漫的情绪,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急匆匆地转换了个语气,
“你别说谢谢,也别哭。”
“我真挂了,不和你啰嗦,等下祁一柠别睡了。”
唐北檬被林殊意这句话惊醒,刚想说些什么,可林殊意似乎是怕她又说什么肉麻的话,没等她答话,就马上挂了电话,只留下一阵忙音。
但唐北檬死寂的心情,却因为林殊意这通电话,莫名其妙地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难过,虽然还是怕面对祁一柠,可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喘不过气来了。
知道了祁一柠的去向,会至少不再那么担心。
她抱住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来,把还亮着屏幕的电脑关上。
又坐回到了沙发里。
蜷缩着,双手抱住膝盖。
这是她离开祁一柠之后,最常用的一种睡觉姿势,也是让她最能感觉到安全感的一种睡觉姿势。
手机会放在枕头下,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的地方,这样可以确保第一时间接到电话。
刚分手那会,她半夜听到手机响一声都不敢去看,明明知道不会是祁一柠打过来的,可还是不敢看,怕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抑制不住想去接的冲动。
等鼓起勇气去看了,又看着不属于祁一柠的信息和电话,闷头躲在被子里哭。
不敢大声哭,因为那会还和她妈一起住。
不敢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梦见祁一柠。
痛苦或甜蜜的梦,醒来之后都会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不留任何让她平静下来的余地。
意外的是,这两天她都睡得很好。
一天是因为生病,祁一柠在她身边。
然后是现在,她蜷缩在她们曾经一起买的沙发上,被祁一柠的被子裹紧着,明明还是很难受。
但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并且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恍惚着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生了记忆错乱。
因为她不是蜷缩在外面的沙发上,而是躺在了祁一柠的卧室里。
柔软的床,清淡的馨香,温暖而舒适。
窗帘拉满,遮住了窗外明亮的光线,可似乎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光束透进来,提醒着她,现在已经是白天。
唐北檬就这么躺在床上,思考着昨天的事情。
她的眼睛充斥着酸涩肿胀感,甚至都有些睁不开,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不是做梦。
可她记得明明昨天晚上是在沙发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床上……
她倏地想到了一种可能,然后慌慌张张的,从床上起来,兴冲冲地打开门,而后又落寞地垂下眼。
祁一柠不在。
她不死心,打开了室内可以打开的每一扇门,但祁一柠都不在。
一览无余的客厅,敞开着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床的次卧,虚掩住的洗手间……
柠檬还趴在窝里睡着觉,旁边放着已经备好的狗粮和水。
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祁一柠。
直至她在客厅停住脚步,看到了地毯上明显被留下来的一些物品,才忽然明白:
祁一柠回来过,然后又走了。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眼神却停留在了地毯上放着的白色方盒上,是那个她和贺何讨论过的盒式磁带机。
应该是被用过,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地毯上,而不是在原来的电视机柜上。
就算再怎么迟钝,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愣愣地走过去,蹲在了地毯边上,拿起磁带机看了看,和之前看到的情况不一样,磁带机里现在是有磁带的。
「“所以在保存一些重要的视频或者是录音资料的时候,磁带是更安全的存储手段。”」
那天晚上在地铁站祁一柠和她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唐北檬注视着自己手里的磁带机,知道只要按一下那个小小的按键,仿佛就能打开那个被掩盖住的楚门的世界,甚至获得完全颠覆自己认知的信息。
她不由得产生了这个想法,伸出去的指尖也忍不住颤了起来,害怕面对自己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事情。
终于,她按了下去,像是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接着磁带开始缓缓转动,一圈一圈缓慢得像是凌迟一般,在她的心脏几乎要停住之前,有声音传了出来,
“喂,祁一柠,你在干嘛~~”
撒娇式的语调,欢快的语气,是唐北檬自己的声音。
唐北檬失神又落魄地盯着转动着的磁带,恨不得能够再转得快一些,好让她彻底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
静寂了好一会之后,祁一柠的声音出现,平静又清冷,
“没做什么,刚上完课。”
“噢~~那你有没有想我?”
青涩又害羞的语气,几乎让人感受到她当时的心情。
“……”
磁带机里的声音停了一会,伴着轻轻的呼吸,祁一柠的声音再次出现,平淡而克制,
“没有,有什么好想的。”
“就在一个学校,等下中午还一起吃饭。”
……
那时候唐北檬大概很伤心,因为祁一柠说的“不想”,“哼”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着“可是我想你”,还有“不想就不想吧,都不知道哄哄我的”。
可现在的唐北檬却很清楚,祁一柠如果不想她,是不会说两句话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的。
磁带不停地转动着,一通接一通的电话录音在室内播放,似乎是从六七年前飘到了现在。
开始的每一通电话都是她打过去,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祁一柠打过去,每通电话录音都从“嘟——嘟——”的等待接听声中开始。
如潮水般的回忆,伴着一通通的电话,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甚至给她呈现了许多早已记不太清楚的细节。
似是拨云见日,又似是沉入深海。
唐北檬麻木地听着,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只能不断地回想起以前的唐北檬和祁一柠。
直至一盒磁带听完,她的腿已经僵得不能动弹。
她的视线却又停留在了沙发底下的那个盒子上,从沙发里冒了点出来,显然也是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让人一看就觉得,这盒磁带就是从那个盒子里拿出来的。
唐北檬站起来,腿麻得太厉害,她只能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盒子从沙发底下掏出来,然后颤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然后坠入无边无际的冰窖,寒冷,痛苦。
正如祁一柠那封信件里所说,里面有很多片被塑料薄膜夹成小片的樱花标本,兴许就来自那天的樱花树。
除此之外……
还有很多盒磁带,堆得满满的,几乎把盒子占满。
呼吸困难,心脏像是灌入了冰水,是难以遏制的疼痛。
她突如其来地发现,原来人在极度伤心时,心脏这块是真的会痛得喘不过气来的。
这么多盒的磁带会是什么内容……
毫无疑问,她很清楚。
可能会是她们每一通电话的录音,甚至可能会包含她发过的微信语音……残忍又现实地摆在了她面前。
她一直知道祁一柠会有电话录音的习惯,但没想到是这么多通,也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一直保留下来,即使过了五年。
即使她愧对于她。
她觉得觉得,祁一柠这么干脆理智的人,是能把她忘得干干净净的,就算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可只要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要不见面,不联系。
祁一柠终究有一天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像所有那些分手的情侣一样,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毕竟只不过是谈了一场不到三年的恋爱而已,这场恋爱应该不会值得让祁一柠将她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
也不值得祁一柠心心念念很久。
也许是一个月,两个月……最长不超过半年,祁一柠就会将她在生活里的痕迹全部抹除——在无数个反反复复的痛苦夜晚,唐北檬不停地以这样的想法,来苦苦安慰自己。
祁一柠应该忘记她,然后过得比她更好,会作为一个优秀的海大毕业学子,拥有一个光明且前途无量的未来,获得这世界上最美满最幸福的结局。
理应如此才对。
就像重逢后她第一次来这边看到的这样,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已经改变,所有和她有关的物品都已经消失不见……
祁一柠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还存着她们电话的录音,把每一通电话刻录在磁带里,因为磁带是更安全的存储手段。
应该这样做的是她才对,不应该是祁一柠。
唐北檬抱住膝盖,攥紧的指尖发白,眼神空洞又无助。
比起祁一柠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更害怕的……就是祁一柠还喜欢她。
最害怕的,是祁一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
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唐北檬的大脑仍处于混乱且空白的状态,很多问题需要她去处理。
祁一柠回来之后做了什么,祁一柠现在在哪,祁一柠现在该有多难过,她该怎么和祁一柠解释所有的一切……
密密麻麻的问题席卷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而接了电话之后,林殊意第一句话就铺天盖地地将她脑子里所有混沌的思绪打破,
“祁一柠不见了。”
大脑一刹那空白,甚至没能做出任何恰当的反应。
唐北檬死死咬住下唇,想从地上站起来,可又腿麻得跌落在地,她呼出一口气,慌乱又心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那边的林殊意也有些焦急,“我早上回去发现她没在我家,微信上就给我发了一条她走了的信息,然后打电话也是关机……她回去了吗?”
唐北檬用力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还是有些不畅,“应该是回来过,但是我没醒,然后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些东西被翻乱了,不过她现在已经没在家了……”
她努力一字一句地表达清楚自己看到的一切,好和林殊意一起商量该怎么办,可就算如此,无法抑制住的后怕还是将她尽量维持着的冷静湮没,喉咙里是压抑不住的呜咽。
“你别急!”林殊意安慰着她,听上去比她冷静得多,“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可能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也怕我回去就拉着她说什么,所以就上哪去了。”
“你先给她其他的朋友、同事什么的,打个电话问一问,然后想一想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我们去找找。”
林殊意很快就提出了解决方案,让唐北檬混沌不堪的思绪找到了方向,她只能不停地点着头,像个找到了重心的陀螺。
挂了电话之后。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打沈语的电话,打贺何的电话,几乎把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都打遍了。
没有一个人能联系得上祁一柠。
在她所有认识的人里,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祁一柠的踪迹。
无力感袭来。
唐北檬茫然又无助地坐在地上,尝试着去思考祁一柠可能会去到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刮着零星的细节。
最终,所有思绪在一个点汇集起来。
她想到了。
祁一柠会去的地方。
几乎是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她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拿了件外套,直接冲出门,在寒冽又冰冷的天气里,焦急地拦车。
终于,一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唐北檬匆忙地拉开车门,系上安全带,紧紧盯住自己的手机,
“去海临大学。”
“行。”
司机点了点头,嘀咕一句,“姑娘你等会关门轻点啊,你刚刚开门我都怕你直接把门给我扯烂咯……”
唐北檬僵着手指,告知林殊意她去海临大学看看,听到司机这么说,只能勉强扬了扬嘴角,木着点头,
“好的,我尽量。”
司机又看了她几眼,似乎是被她憔悴脸肿的样子吓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就没再说什么。
这里离海临大学不远。
当时她们选择在外租房的时候,就想好了要离学校近一点,也方便上课。
幸好很近。
可唐北檬此时此刻坐在车上,却又觉得路过的每一个路口都很慢,比以前任何一次去都要慢。
从这去学校,从学校回家……来回的路她不知道和祁一柠一起走过多少遍,对路过的每一条街,街上的每一个店铺都如数家珍。
路程只有不到5千米,以往就算是从学校走回来也不会觉得路途遥远,可这次她坐着出租车却感到格外漫长。
路上的店铺搬来搬去,可熟悉的王氏现捞、柳州螺狮粉、小杨烧烤……都还在。
她跟着出租车在这条街上穿梭,像是进入了时空隧道,所有细枝末节的回忆都跟着时光列车一起,被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来。
她和祁一柠下晚课之后总要一起去打包的烧烤;
她有课但祁一柠没课的时候,祁一柠会来接她,她们总会在那个拥挤的路口相遇,然后她会跑着扑到祁一柠怀里,有时候还撒娇说走不动让祁一柠背她一段路;
她们总是会在某一个路口过马路,路□□通繁杂,还是有轨电车的站点,经常还有飙车的摩托车,所以每次在这里过马路祁一柠都会牢牢牵住她的手,把她护在怀里。
路两旁的银杏树已经完全掉落,秃成了枝干,春天重新长出嫩绿的枝丫,夏天长出密密麻麻的绿叶,等到了秋天又会变成黄叶,将这条路染成漂亮的金黄色,直至冬天落满地,光秃秃的枝芽上落满薄薄的雪层……
她和祁一柠在这条银杏路上,度过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春夏秋冬。
唐北檬恍惚地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切,她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这条路,熟悉的风景也已经有了些改变,可时间的记忆力似乎比她好,只要随便晃一眼,她就能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和记忆里的所有对号入座。
然后开始喘不过气。
直到车开到了终点,停在了海临大学西门外,她慌慌张张地付了钱下车,然后进门,径直往自己想到的地方走去。
五年没来过。
海临大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的教学楼已经落成,校园大道上种的樟树变成了银杏树……
可她一踏进校门就变得焦急的心情,容不得她欣赏这些风景。
她只能像个没头苍蝇,按着自己的记忆中的路线,想找到那栋熟悉的建筑。
元旦节的三天假期还没过。
校园里没什么人,冬天又冷,这会路上就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
她稀里糊涂的,终于找到了图书馆。
却又突然想起,图书馆需要刷一卡通才能进去,她理所当然地没有一卡通。
所以她进不去。
唐北檬意识到了这点,正踌躇着,突然一晃眼,就在图书馆后门处的台阶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了,她进不去,祁一柠当然也进不去。
看到祁一柠之后,唐北檬突如其来地发现,原来今天的天气很好,海临冬日里难得见到的大太阳。
金灿灿的光束洒在台阶处的那个人影上,在地上投出漂亮的光晕,祁一柠就失神地坐在图书馆后边的台阶上,柔顺黑发被映出淡淡的金色,身影围绕着一圈圈的光,朦胧又惆怅。
在漫天灿烂的阳光下,仿若一个孤独又落寞的小点。
唐北檬静静地看着,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又坚定地走了过去,在祁一柠的前三阶台阶处站定。
祁一柠没有看她,脸上几乎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表情。
可眼睛依然是肿的,红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白,在这一刻,唐北檬发现祁一柠很瘦,毛衣领很空。
唐北檬攥紧指尖,喉咙干涩,
“祁一柠……”
“你看到了吗?”祁一柠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轻,不疾不徐。
唐北檬迟缓又滞慢地点了下头,“如果你说的是磁带的话,我应该看到了。”
“嗯。”祁一柠的语气依然平静,“我故意的。”
“故意让你看到,我就是让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你越愧疚,我越开心。”
“这是你应得的,唐北檬。”
“你就应该被这种愧疚感折磨。”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坏透了?”
祁一柠反常地说着一些心狠的话,甚至是和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完全相反的话。
唐北檬只是沉默着,脸色苍白,死死咬住下唇,忍住自己的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并不会觉得祁一柠说的话太过狠心。
只是心疼祁一柠。
祁一柠越这么说,她越心疼。
祁一柠越这样,她越难过。
在她即将再一次凝固之前,祁一柠再说不出那些话,只是无力地抬眼看她,红着眼圈,轻着声音,
“唐北檬,你应该想不到我会喜欢你这么久吧……”
唐北檬凝望着面前的祁一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了苦涩的海水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呼吸都完全被堵住,她难受得完全无法喘气,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祁一柠勉强扯起一个笑,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也没想到,我还会这么喜欢你。”
在冬日灿烂的阳光下,祁一柠侧脸被映得光彩照人,仰头看她,可眼底却是无限的悲伤,溢满在眼眶里的泪珠被阳光照耀得晶莹剔透。
终于,从眼眶中溜了下来,一颗又一颗,像连成线的珍珠,易碎又脆弱,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那天,你一遍又一遍地给我保证,说以后绝对不会轻易提分手,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抛下我,除非是真心实意,否则绝对不会说要分开的话来伤害彼此……”
这的的确确是她说过的话。
可到头来,会将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的,不只是她,还有祁一柠。
她一直以来,都低估了祁一柠对她的爱。
那时候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祁一柠,也大概能预料得到在失去祁一柠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不好。
她过得痛苦是应该的,这本就是她该承受的惩罚。
但她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想过,祁一柠会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会选择和她一样,仍然沉浸在那些回忆里,不肯放过自己。
不到三年的恋爱,却牢牢记了五年。
她自以为是地以为,祁一柠能很快忘了她,能很快拥有全新的、更好的生活。
没了她,祁一柠只会过得更好。
可现在看来,祁一柠只是表面上过得比那时候好,但却远远比她以为的要痛苦。
她后悔莫及,却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弥补一分一毫她给祁一柠带来的伤害,在过去的五年时间,她错失了太多。
唐北檬终于忍不住,一直在眼底打转着的眼泪夺眶而出,哭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祁一柠。”
她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所以呢?”
祁一柠凝视着她,红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颤抖,绝望又无助,
“所以我问你,五年前你说分手,是真心实意的吗?”,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给小祁解释一下:她和糖糖打电话的时候,一直有电话录音的习惯,前面糖糖喝醉了给她打的两通电话,她都录了音,嘴上是说想让糖糖觉得羞愧,其实是因为她觉得每一通电话里的糖糖都很可爱。
ps:其实关于这个录音和磁带,前面还铺垫了蛮多的哈哈哈,之前还希望有宝宝能发现我的小细节,但是没人发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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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3 章
在和唐北檬谈恋爱之前, 祁一柠觉得自己应该永远不会谈恋爱。
活了将近二十年,她始终认为所有的亲密关系都不会有好结果,好端端的一个人, 都可以被亲生母亲抛弃,更何况是朋友和恋人这种阶段性关系。
与之矛盾的是,她不相信“永远”,却又无比地渴望永远, 是一个矛盾又反复的人。
她总是否认永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被坚定的选择, 可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坚定地选择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宁愿不要开始建立任何一段亲密关系。
除了害怕被这种阶段性的亲密关系伤害之外,她也没办法保证她的这种思想, 会不会在她们相处的过程中影响对方, 从而给对方压力。
经历了太多不幸,也看到了身边其他人太多不幸的恋爱……就算她没经历过恋爱这种关系,就已经能够和故事里的人感同身受了。
直到她遇见了唐北檬。
“直到”是一个很神奇的词语, 这意味着有个人从天而降, 闯入她原本平淡无奇的世界,并且完全颠覆了她之前所有的想法。
唐北檬这个人同样很神奇。
有几个瞬间, 祁一柠竟然会在她身上期待“永远”这个词的出现,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永远”,尽管她本能地抗拒过这种倾向, 也警告过自己不要对他人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是,大概是因为唐北檬出现在她世界的时候, 老天爷在她耳朵边上开的bgm是她最喜欢的歌——《一路向北》。
这原本是一首很悲伤的歌, 充满着遗憾和懊悔, 音乐软件上关于这首歌的评论高达四万多条, 无数个遗憾的故事构成了这首歌。
可当时耳机里传过来的旋律,却意外地生动活泼起来。
她将耳机拿下,走到已经哭成红眼小兔子的唐北檬面前,问她“是因为其他人都逃了选修小组作业吗”。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至少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多管闲事到去问这么一个问题,更何况是从不管任何闲事,从不需要任何社交的祁一柠。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唐北檬搭话。
那是很神奇的一天,神奇到偌大的操场只有她们两个人,或者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可能实际上还有其他人,可她只记得唐北檬一个。
她其实早就听说过唐北檬。
电影制作系刚入学就一鸣惊人的系花,听说长得漂亮人又好,总是笑眯眯的,性格直白又烂漫,几乎没有一个见过唐北檬的人不喜欢她。
和她这个冷漠又著名难相处的人,属于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们大概就像太阳和月亮的距离,一个炙热,一个冷淡,完全相反。
但是,她去主动向唐北檬搭了话,就像个疯子似的,不停地警告自己,却又不停地想要试探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
这天晚上,她觉得那个传闻应该是真的:
几乎没有一个见过唐北檬的人不喜欢她。
所以,后来唐北檬追她的时候,她一边严厉地警告自己,一边又竟然真的开始计划和唐北檬的未来,她从来都想不到,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会在她脑海里出现。
在一起的那天,她问自己:如果注定要分手的话,会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答案出乎意料:不会。
她考虑过无数遍这个问题,最终想清楚:就算分手了,《一路向北》的评论区里也不会有属于她和唐北檬的评论,因为她愿意为和唐北檬谈上一场恋爱,而承担被再次抛弃的代价。
可如果要是她错过了唐北檬,也许《一路向北》的评论区里才会多出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
唐北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喜欢她。
就算后来在一起了,也不会知道。
因为祁一柠永远不会让唐北檬知道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这会给予对方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如此渴望“永远”。
她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于是她和唐北檬在一起越快乐,她就要在快乐的临界点,提醒自己不要抱有过分的期待。
“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分手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在一起之后的某个七夕,祁一柠和唐北檬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问出了这句话,也许是因为她和唐北檬刚刚看了一场矫情又别扭的电影。
她不由得又把别人的故事往自己身上套,悲观地提醒自己,也许那些伤心欲绝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唐北檬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停住步子抬眼望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适合热恋中的情侣。
祁一柠沉默一会,“大部分情侣都会分手……”
明明知道不该这么说,可她还是说了,甚至有些故意,像是不抱期待,可又矛盾地特别渴望唐北檬能够给予她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
唐北檬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有些生气,气到鼓起了腮帮子,像个小松鼠似的。
良久。
祁一柠被唐北檬盯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走吧。”
她扯了扯唐北檬的袖子。
“我们不会分手。”唐北檬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坚定而认真。
足以让祁一柠在那一刻,感受到唐北檬的真挚。
她弯唇笑了一下,牵起唐北檬柔软的掌心放在自己衣兜里,头一次违背了自己的理智,尝试着对这类话语抱有期待,
“那如果像刚刚电影里的一样,被家里反对,然后你家要把你送出国再也联系不上我呢?或者是你家里给我五百万让你离开我?”
这是个现实的问题。
唐北檬皱了皱眉,认真摇头,“不会的,我爸我妈都不会这样……”
“不过要真是发生了这种事……”她停顿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如何应对,“我肯定会偷偷回来的,出国之前也会让林殊意暗渡陈仓给你报信,然后你拿着五百万,我们一起私奔。”
是一个十分幼稚的答案,可又像是唐北檬真的会做的事情。
祁一柠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会的,拿着五百万和你私奔。”
“知道就好!”唐北檬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不放弃你,谁敢逼我!”
“那如果像狗血韩剧里的,你出了车祸,或者是……”祁一柠说着就停顿了几秒,皱着眉心,“我是说假如,你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事,你会瞒着我,然后和我分手吗?”
“不会。”唐北檬一如既往地给出了坚定的答案,语气仍然轻松,“我这么爱哭的一个人,出什么事马上就挂脸上了,瞒不住你,肯定得让你知道,到那时候,如果你觉得我是累赘然后想和我分手,我还会一直缠着你,哭着让你别离开我,每天赖着你。”
也的确是唐北檬会做出来的事情。
祁一柠一连问了两个可能的情况,并且得到了让她认可并且安心的答案,她张了张嘴,想要问第三个问题。
可下一秒,眼前就滑过一片阴影。
唇上传来轻轻软软的触感。
清甜浓郁的橘调奶香味,环绕鼻尖,像密不透风的一道棉花墙,围绕在她周围。
缠绕着有些热的呼吸。
唐北檬在踮着脚尖亲她,不让她再继续问下去。
这是一个足以让人记忆犹新的场面。
在祁一柠为数不多察觉到“美好”这个词的画面里,这是非常难以忘却的片段。
那一刻,她抱紧唐北檬的腰,和唐北檬站在回家的路口处,脚踩着松松软软的雪,甚至还有跳着舞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飘到她的肩上,再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跳着全天底下最欢快的舞步。
她甚至还记得,从胸腔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几乎要将她所有的理智和平静打破。
等亲完了,唐北檬抬眼看她,琥珀色瞳仁里泛着清浅的碎光,目光乖软又坚定,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
“祁一柠你听着,我们不会分手。”
祁一柠盯着唐北檬,心底认定了这个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如果呢,如果一定要分手的话,会是什么原因?”
唐北檬咬牙切齿地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这么烦,还一定要在热恋中问这个问题,非要问出个好歹来吗?”
唐北檬生气的样子太过可爱。
祁一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笑着说,语气轻松,“嗯,就是好奇,特别想知道。”
“当然我知道我们不会分手的。”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愣了几秒,大概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唐北檬似乎很受用,“哼”了一声,头埋到了她肩上,双手环住她的腰,摇摇晃晃了好一会,才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就算有一天我们真的分手了,那理由也会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分手,是我的原因,不会是你的原因,也不会是因为其他任何人。”
“只会因为我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所以你到时候一定要怪我,恨我,别人一提到我你就恶心地想吐。”
唐北檬的答案真的与众不同。
至少和祁一柠预想中的答案都不一样。
她怔了好一会,才缓慢而郑重地搂紧自己怀里的唐北檬,轻着声音开口,
“说好了,不会分手。”
“如果分手就都是你的错。”
“嗯,如果分手就都是我的错。”
唐北檬重复了这句话,埋在她肩上蹭了蹭,声音有点闷闷的。
也许是今天晚上的电影有些触动到她们的情绪。
唐北檬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她怀里抬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问,
“但如果我们分手了,然后又像今天电影里的那样,又重逢了,你会怎么办?”
祁一柠垂下眼帘,
“我会避开你,把你当陌生人,然后像这部电影里的一样,往你脸上泼饮料。”
唐北檬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手握成拳捶她,“你可真狠心……”
“嗯,我狠心。”祁一柠不可置否,“那你呢?”
“如果我们分手后又遇见,你会做些什么?”
“我?”唐北檬像是被她问到了,咬住唇思考了好一会,垂下眼睫思考了好一会,再抬眼的时候,眸子里多了几分确信,
“我会找借口接近你。”
“各种各样的借口,只要能见到你,什么借口我都得用。”
“为什么是找借口见我?”祁一柠眸光闪了闪,“都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见我?”
唐北檬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眸光轻微地晃了晃,声音轻软悦耳,像是纯真的小孩许下了最真挚的誓言,
“因为我肯定还喜欢你。”
“我会一直喜欢你,就算分手了也还喜欢。”
唐北檬的答案总是让人意想不到,仿佛在唐北檬这里,“喜欢”就会一直“喜欢”,“喜欢”就理所应当地和“一直”这个词连起来写。
就算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祁一柠也任由自己像个恋爱脑一般,相信了唐北檬的话。
从那天开始,她每次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都会想起来唐北檬的这句话,也突然会觉得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坚定地选择她呢?
但当时的她没想到。
她和唐北檬也会在这里分手。
也是一个灿烂漂亮的下雪天,却改变了她对冬天的所有看法。
*
直到后来过了一年又一年。
祁一柠也没觉得当时唐北檬在撒谎。
每个人的想法都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可依旧不能妨碍那段时间曾经真挚过的真心。
即使分手多年。
祁一柠也从没怀疑过唐北檬曾经的喜欢。
就像当时的她,也会天真地觉得如果和唐北檬分手了,会一直责怪唐北檬,会恨唐北檬,再见到的时候她会避开,会把唐北檬当陌生人,会在唐北檬身上泼饮料……
可当真正再重逢的时候,她也会发现自己做不到。
甚至还会喜欢唐北檬,即使唐北檬曾经抛弃了她。
人本来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动物,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
这让她失望,只是对自己失望。
“不是的,不是的……”
耳边的抽泣声,让陷入回忆的祁一柠突然惊醒,然后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头顶树木缝隙中倾泻而来的金色光束下,唐北檬就站在她面前,随手绑起来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颈下,眼睛又红又肿,憔悴又脆弱,可还是不停地在哭,泪眼涟涟地看着她。
她们终究还是折腾成了这样,各自都不体面。
像当年看到的那场电影一样,彼此狼狈又难堪。
也许在重逢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该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可她还是在矛盾往复中,选择了和唐北檬合作。
祁一柠阖了下眼皮,有滚烫的泪水从眼尾滑过,顺着脸颊滴落,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又清晰了许多。
她盯着唐北檬,紧抿着唇,可声音还是忍不住带着哽咽,
“那我就更觉得恶心了,唐北檬。”
“五年了,你之前什么都不说,现在回来说一句不是真心实意,你觉得我会感激涕零地接受你,然后和你重归于好吗?”
很多时候,情感会违背她的意愿,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比如说现在,她盯着唐北檬眼底破碎的光,说着“恶心”这个词,可心底竟然产生了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更不可理喻的是,这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冲动,避无可避。
唐北檬似乎是被“恶心”这个词打击到了,像被雷劈中一样,身体晃动了一下,后退了两步,眸子里的光碎落开来,攥紧着手指,垂下了眼帘,整个人逆在光晕下,朦胧又悲伤,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你恨我,讨厌我……甚至是,恶心我,都是应该的。”
“你讨厌我多久,恨我多久,恶心我多久都没关系。”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指尖攥得发白,然后再抬起眼,眸光蒙着一层水雾,声音颤得发抖,可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
“我知道我现在说我后悔了,我还喜欢你,会让你更厌恶我,更加讨厌我……就算我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和你解释,也无法改变五年前的那个结果,五年就是五年,我没办法用轻飘飘的几句话来揭过这件事。”
“在这五年里,我也想过很多次要不要来找你,要不要向别人打听你的事情,可怕你过得不好我会觉得难过,又怕你过得太好忘记了我,最后又觉得自己太厚脸皮了,没资格,也没理由去找你……”
“所以呢?”祁一柠无情地打断了唐北檬的话,冷着声音,凝视着唐北檬,“所以你现在回来找我做什么?”
“既然五年你都可以忍,为什么不能继续忍?”
唐北檬像是被祁一柠太过冷漠的语气吓到,顿了顿,垂下的眼睫抖了抖,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只有抿得紧紧的唇上有些红润,仍然是颤着声音,
“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终于有了借口,可以来找你,可以来接近你,我就迫不及待,忐忑不安的,来找你了。”
她放轻了声音,像是要被风吹走似的,
“对不起,祁一柠。”
这世界上所有的“对不起”都很无力,只能作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当作事后的弥补。
可实际上,对不起这三个字,无法改变任何已经发生过的事。
祁一柠阖了阖眼皮,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再吵下去也没有用,既没办法回到过去,也没办法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在发泄过怨气,发泄过这些年来的愤恨之后,她的心里就剩下了平静,像是翻腾过的浪潮,最终会回归平静。
“没用的,唐北檬。”祁一柠垂着眼,冷静又克制地说着,“我们既回不到五年前,也回不到前几天了。”
“我没办法仍然和你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也没办法继续看到你仍然保持着心底的平静。”
“我的的确确是还喜欢你,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是不管你还喜不喜欢我,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唐北檬本来是安静地听着她的话,可听到“不可能回到以前”几个字之后,又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慌乱又无措地抓住她的手腕,像是马上要失去什么珍贵物品似的。
祁一柠静了两秒,做下了这个结论,狠心又镇定自若,“我想清楚了,在我们维持了那么多年的恋爱过程里,我很快乐,你也并没有错,给了我一场完美又梦幻的体验。”
“这已经足够了……”她这么说着,眼底止不住地发着热,
“五年前我们并没有好好道别,才会让彼此都耿耿于怀这么久。”
视野重新开始模糊,被泪水糊满,几乎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唐北檬的表情。
祁一柠仍然是狠心说着,
“既然现在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发的脾气也都发了……”
“那我们还是再也不要见面比较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情绪上头说的气话,还是因为这样的相处太过疲惫所以选择了逃避。
做出“再也不要见面”的决定特别困难,特别是在她们还建立了合作关系的前提下,她们再也不要见面的前提,是放弃这个账号,这关乎到其他工作伙伴的努力和成果。
理智让她清楚,她不应该这么任性。
甚至可能要赔偿金额很高的违约金。
但她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即便她异常痛苦。
祁一柠将自己的手腕从唐北檬手里一点点抽出来,任凭唐北檬的手悬停在空中,她还是绝情又冷漠,
“你走吧。”
她自嘲式地笑了笑,“我这种人,没办法和前任当同事,也没办法和前任做朋友。”
“我们只适合当陌生人。”
因为我只有你一个前任,也只爱过你一个人。
你对我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一个人。
所以我没办法将你置于“同事”,或者是“朋友”这种再普通不过的身份里。
唐北檬泪眼涟涟地盯着她,摇了摇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又压抑,
“我不走。”
唐北檬永远都是这样,执拗起来谁也劝不住。
祁一柠觉得累,曾经也觉得羡慕,羡慕唐北檬面对喜欢时永远坦荡真诚的心……可惜她做不到。
她静静地凝视着唐北檬,然后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被头顶洒下来的光束晃了一下眼,仿佛在提醒着她,这是一个极其灿烂的天气,适合用来治愈她心底那个经久不落的雪夜。
“那我走。”
祁一柠平静地说着,然后垂下眼帘,从愣住的唐北檬旁边擦肩而过。
即使是在灿烂的光束下,冬日的风仍有些凉,让她在经过唐北檬的时候,垂落在肩上的发被风吹乱。
让人心悸又不适。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迈出去的步伐甚至有些凌乱。
仿佛是她的身体,在为她刚刚做下的决定后悔。
她闭了闭眼,想要把这种不适感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可下一秒衣服上就传来一股轻轻的力道。
很轻很轻,不足以让她因此停留在原地。
可她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唐北檬。
唐北檬正望着她,浸透了水汽的眸光摇摇晃晃,里面含着许多种情绪,复杂又意外地让人期待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在漫长又静默的对视里,祁一柠先开了口,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唐北檬深深呼出一口气,红肿着的双眼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接着像是做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也像是一个终于能开口说话的哑巴,一字一句,带着哭腔,
“我知道,继续和我见面,继续和我营业cp,你会纠结会难受……”
“虽然知道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内,你看到我就会难受,你会说狠话来拒绝我,我也可能会因此难受和伤心,我们会继续纠缠折腾,直到彼此都精疲力尽。”
“我也知道现在再和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无论我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在狡辩。”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着这几句话,每说几个字,就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要停下来深呼吸一次。
祁一柠沉默地听着,揣在衣兜里的指尖忍不住发着麻,心底也泛出了密密麻麻的情绪,可她只能侧头看着唐北檬,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所以呢?”她问。
唐北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可因为太过红肿的眼睛,扬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没有所以,只有但是。”
祁一柠没说话,安静地等着唐北檬的但是。
唐北檬又笑了一下,扯住她的衣角,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但是我还是决定要找借口接近你,找无数个借口,死缠烂打,你可以继续拒绝我,可以继续讨厌我,我尽量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
她望着祁一柠,眸底泛着泪花,
“可我就是想再多努力几次……”
“本来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就努力一次就够了。”
“可是偏偏……”她抽抽噎噎地说着,目光委屈而复杂,“你说你还喜欢我,我怎么能够放得下?”
祁一柠张了张唇,想改口说自己不喜欢了,可实际上,她就算说了那么多违心话,也没办法否认“她还喜欢唐北檬”的这件事。
在她犹豫之际,唐北檬又开了口,望向她的目光再次被坚定盛满,
“所以,我会尽我的所能,抚平你心底的疙瘩,你说多少狠话或者是多厌恶我都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就算你反对,也反对无效。”
她吸了吸鼻子,眸光晃晃悠悠,声音里仍是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呼吸有些缓不过来,
“因为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你,到现在也一直喜欢你,会继续喜欢你……”
“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也一直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今晚凌晨会有加更哒
ps:最后一句话有没有眼熟的宝!
pps:其实她们都有在遵守这个约定,糖糖真的在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去接近小祁,三顾茅庐,小心翼翼;小祁第一次见糖糖就泼了水(没舍得泼饮料)
ppps:“如果我们以后分手的话,那我才是那个最坏的人”(这是我今天很喜欢的句子,送给大家,当然大家都不会分手捏,我生日那天偷偷许了愿,看到本章的每个人都会拥有一段piupiu酿酿的绝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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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4 章
祁一柠是一个成年人, 一个会控制感情的成年人。
不会因为发现“唐北檬还喜欢她,甚至分手之后一直喜欢她”的这件事,就马上冲动地答应和唐北檬复合。
成年人的选择, 总是要在权衡利弊之后进行。
被分手的那个瞬间一直存在于如假包换的记忆里,她没办法只是因为还喜欢唐北檬,就不去介意,也没法忽略这个在心脏上烙下的伤疤。
只要还相互喜欢就马上破镜重圆……世界上的感情哪有那么简单。
所以她再一次甩开了唐北檬的手, 冷着脸说了一句,
“你想要怎样, 都不关我的事。”
她平静而淡漠地说完这句话,没再去看仿佛被冰冻在原地的唐北檬,而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新年的第二天, 一反常态的金灿光束就突破云层洒向了大地, 晃得人视野有些模糊和朦胧。
校园路上没多少人。
所以她几乎是才走几步,就看到了离自己不远处,站着的那个拄着拐杖、打着石膏的人。
视线逐渐聚焦, 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林殊意就站在她们身后, 静静地看着她们,不知看了多久。
祁一柠的步子顿了顿, 径直走了过去,视线停留在林殊意腿上的石膏上,轻着声音, “我还以为你骗我。”
“本来真的是骗你的。”林殊意面上安静,语气轻松, “后面就真的摔了, 可能老天爷就看不惯撒谎的人, 给了我应得的报应吧。”
“来学校做什么?”祁一柠语速缓慢, “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林殊意摇了摇头,像是随意闲聊般地轻声开口,完全没往她身后的唐北檬看,“要去店里喝煮啤酒吗,暖暖身子,顺便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祁一柠静静地看着林殊意,没说话。
林殊意用拄着的拐杖戳了戳地,尾调懒懒拖着,“放心,就我们两个,不带唐北檬。”
祁一柠眉眼眯了眯,“你这是打算分边站了?”
“废话。”林殊意翻了个白眼,“我不一直都站你这边吗,什么时候背叛过你。”
祁一柠瞥了一眼林殊意,仿佛在说“你背叛我的次数还少吗?”
林殊意却一点也不心虚,气定神闲地搂住她的肩,“走吧走吧,我也好久没去店里,正好这会一起去。”
祁一柠动作顿了顿,扶住林殊意,生怕林殊意一个不小心又摔了,尽管她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林殊意身上,可目光还是不经意地往回瞥了一下。
和她预料的不一样,唐北檬身边也多了个人,穿着羽绒服的少女,黑色齐肩短发,正在和唐北檬说些什么,时不时还昂着脖子看看这边。
唐北檬也顺着看了过来,整个人身上晕着一圈灿烂的光,表情看起来朦胧又惆怅。
祁一柠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又扶着林殊意走远了几步。
觉得那个黑发少女有些眼熟。
她的想法无声无息,却像是被林殊意听到了似的,马上回答了她心底的问题。
“噢,那是薛玫,她染成黑发了,之前她一会一个发色,把发质整差了。”林殊意拄着拐杖走得慢,表情却是从善如流,“我昨天摔了腿,薛玫一直在医院陪我,今天早上也是她送我来的学校,我拜托她送唐北檬回去,顺便解释解释我的情况。”
林殊意说得坦荡。
祁一柠却有些意想不到,她明显停顿几秒,“你什么时候和薛玫这么熟了?”
“微信多聊几天就熟了。”林殊意语气悠闲地说着,没把她的问题当回事,“我还是她老板呢,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去店里,但没想到我每次去都能看见她,一来二去地也就越来越熟。”
“对了,你不是和她姐很熟吗?”
祁一柠听着林殊意的话,轻声细语地开口,“算是吧,但也很久没联系了。”
林殊意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染上几分困惑,可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那走吧,去门口打车。”
祁一柠“嗯”了一声,垂下眼帘。
没再往身后看一眼。
*
大白天,酒馆里没什么人。
祁一柠扶着拄着拐的林殊意走进去,林殊意就扬起手给店员打了个招呼,点了些小食和煮啤酒。
她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甚至晒得到太阳,金灿灿的光束直接透过透明玻璃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等煮啤酒上来。
祁一柠先给林殊意倒了一杯推过去,她和林殊意上次见面还是在剧本杀那天,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也有一阵子没见过。
仅仅用电话联系,也不知道林殊意竟然是真的摔了腿。
对于她这个维持了许久亲密关系的大学好友,她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可林殊意似乎没觉得有什么,端起还热乎着的煮啤酒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看起来有话想说。
祁一柠安静地抬眼看过去,而后又将视线移向窗外,率先提起了一个合适且安全的话题,
“我上次给你订的那套音响到了吗?”
“到了。”林殊意仅用了两个字就回答了她的问题,眼神却轻飘飘地落到了她身上。
祁一柠没再说话,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林殊意显然有话要说,不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约她来喝煮啤酒。
她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拒绝。
也许是林殊意真的打了石膏的腿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理由。
总之,她还是来了。
林殊意就这么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笑,一针见血,
“你还喜欢唐北檬吧。”
祁一柠抬眼看向林殊意,神色淡淡,可并没有否认。
林殊意清了清嗓子,语气仍然轻松,
“喜欢到就算她抛弃了你五年,你依然觉得她很美好,从来没舍得说过她一句坏话……”
“喜欢到就算唐北檬现在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她站在那里,你也会有一瞬间会想不顾一切地和她复合,对吗?”
指尖突兀地颤了颤,祁一柠静默地和林殊意对视两秒,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里端着的那杯煮啤酒,却一点没有想再入口的心思。
林殊意知道祁一柠不会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她也不需要祁一柠的回答,所以只是又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很轻,
“‘你让我恶心’,这句话太假了,听到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说出来的人,其实也没相信。”
“‘你想要怎样,都不关我的事’,这是一句很直白的话,可以理解为,你要做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在意你的任何。”
她说到这里望向祁一柠,发现对方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是终于对她的话有了反应。
她轻叹口气,继续说着,“也可以理解为完全相反的一层意思:我默认你做一些事情,来颠覆我现在的观点和想法……”
而后停顿了几秒,轻声说出了几个字,
“直至我认输为止。”
祁一柠终于抬起眼看向她,大概是进了有暖气的地方,刚刚苍白着的脸现在也已经恢复了气色,紧抿着的唇松了开来,脸上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也依旧没有开口回应她。
只是安静地和她对视着,眸光晃动着微微的弧度。
一言不发。
林殊意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酒,腾腾的热气从杯底窜了上来,让她不仅有些恍惚,又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脑中闪过无数件事。
最终汇集成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她长长地呼了出来,并头一次生起了“想肉麻一回”的冲动。
祁一柠和唐北檬的事情,她看了八年,前三年是看着唐北檬,后五年是看着祁一柠……光是看着都让她觉得辛苦了,更何况是经历了这一切的当事人。
“你知道的,我朋友不多。”
她还是开口说了出来,以自己觉得最肉麻的方式,想要和祁一柠吐露一些想法。
祁一柠似乎做好了听她倾诉的准备,终于端起煮啤酒喝了一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林殊意被祁一柠看着,笑了一下,莫名轻松了下来,
“唐北檬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认识她之后,她几乎从来没和我急眼吵架过,因为她说不了两句就会急得掉眼泪了,也会记得我不喜欢吃奶油蛋糕所以每次生日都给我买别的,甚至自己的生日都会记着我不吃奶油蛋糕所以单独买一个蛋糕给我。”
“在我前男友出轨之后气得比我还厉害,直接跑过去在他脑袋上套垃圾袋然后扇他耳光,我爸住院的时候还整天整夜的陪我待在医院里,在外面看到什么好吃的也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我,甚至和你在外面旅行的时候还总是想着把我打包带过去,她怕我孤单,虽然我不愿意,也从来没去过……”
林殊意少有说这些肉麻话的时刻,甚至还是长篇大论地吐露自己对于唐北檬的感情。
虽然祁一柠此时此刻不太愿意听到唐北檬的名字,可她仍然还是没打断林殊意的话,因为一向讨厌肉麻,她说一句“谢谢”都要觉得恶心甚至装作想吐的林殊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意外的真挚,甚至有些眼泛泪光。
这让她不忍心插嘴。
“虽然我和她很久没见了,她甚至还因为和你分手把我也扔下了……这个兔崽子,还说我是她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呢,结果说扔下就扔下了,”
林殊意嘟囔着几句,垂了下眼帘,
“但意外的,再见面的时候,我想责怪她却又不是很忍心,之后,我们也并没有因此生疏。在她面前,我还可以是那个自由自在的,什么都不必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林殊意,因为唐北檬从来都不会责怪我,也不会曲解我话里的意思。”
祁一柠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殊意,今天的林殊意格外真挚,再说下去仿佛就真的要哭了,就像是偶像剧里一直暗恋着自己闺蜜的深情女二。
“当然……”
林殊意吸了吸鼻子,情绪上涌了上来让她鼻子有些堵,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鼻音,“你知道我是直女,对她不是那种意思。”
这句话原本很正常,可被林殊意这么当回事的说出来,却又意外地有些好笑。
连沉闷许久的祁一柠,都有些忍不住笑,可她却还是从桌边抽了张纸给林殊意,点头,“嗯,我知道你对她不是那种意思。”
“但你可能不是直女。”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这句话,用来调节过于感动的气氛。
林殊意抬眼看她,白了她一眼,却还是没有在意她说的这句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眸光隐隐有些闪烁,
“所以我希望她能够活得开心一点纯粹一点,能比现在过得稍微好上一点,不要再这么辛苦了,我希望她能够获得我所期待她获得的那种幸福……”
她说着就又停顿了几秒,垂下眼帘喝了口煮啤酒,放轻了声音,
“和我另外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祁一柠一起。”
祁一柠被这句话弄得动作一顿,她忍不住抬眼望过去,有些惊讶,却也还是莫名地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话语。
这种真挚的话不太适合用林殊意的脸说出来。
可林殊意仍是安静地看着她,接着轻声细语地开口说完了剩下的几句,
“因为祁一柠会在我前男友出轨之后,给唐北檬准备好垃圾袋里的垃圾;在我爸住院之后整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给我们两个借期末复习笔记,安排好学校的事情;在和唐北檬旅行回来之后给我带大半个箱子的特产……”
祁一柠被林殊意过于直白的话语弄得怔神,她把手里的煮啤酒放下,却看到刚刚端上来的一大盆煮啤酒已经见了空,而她一杯都没喝完,看起来像是全部被林殊意喝了下去。
她顿了几秒,看向林殊意,
“煮啤酒还能喝醉?”
林殊意弯唇笑了一下,“说什么呢你,当然没喝醉。”
“不过你就当我醉了吧,最好明天不要提起来我说过这些肉麻的话,不然我真的会难受地吐出来。”她皱着眉心说着。
林殊意的长篇大论似乎是已经说完,祁一柠听完了之后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她陷在软皮沙发座里,轻轻阖上了眼皮,
“嗯,我会的。”
“前提是今天的酒你请。”
“好,我请就我请。”林殊意仍然在她耳边嘀咕着,似是想接着刚刚那个话题说下去,可却又有点说不下去,胡乱地摆了摆手,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俩的事情我就说到这里,我本来是不太想管闲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总是在你们两个中间周旋,你们不累我都还累呢,还让我来当双面间谍,靠!累不死我!”
林殊意越说越愤慨,口中止不住抱怨着她夹在唐北檬和祁一柠中间有多累。
祁一柠闭上眼睛听着,明明是听起来不太舒服的话,可被林殊意特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口,反而却有种意外的轻松,这让她忍不住上扬起嘴角。
“嗯,我知道了。”她睁开眼,笑了一下,“辛苦了。”
然后垂了垂眼睫,轻着声音说,
“以后我们两个事情你别管了。”
林殊意夸张的表情顿了顿,接着换上轻松的表情,端起啤酒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言辞凶狠,
“以后再多说一句我就是狗!”
她说完这句狠话,却又止不住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啤酒杯,看向窗外沉默一会,说,
“但我的希望只是我的希望,我看到的也只是我看到的,我从来都不是当事人,也许我还是没办法和你们两个感同身受。”
“所以不管你们两个最终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好朋友的立场上……
“支持你们的任何决定。”
“大不了我就继续过这种双面人生就好了。”
*
祁一柠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午后。
难得的好天气,她却异常疲倦,像经历了一场几天几夜的战斗一般,精疲力尽。
柠檬大概也知道她的情绪不佳,没怎么闹腾,只乖乖地跟在她脚边晃悠着尾巴。
祁一柠看了看陶瓷食盆里所剩无几的狗粮,在客厅地毯上席地而坐,摸了摸柠檬的头,一点点顺着柯基犬的背脊,不知是在安抚柯基犬,还是让活蹦乱跳的柯基犬来安抚自己变得麻木的心脏。
唐北檬显然走得急。
地上的磁带和磁带机都没来得及收起来,还有敞开着的白色方盒子,里面的磁带和标本一览无余,一些让她直面内心的东西。
刚分手那会,她像所有失恋的人一样,想着一定要把与唐北檬所有有关的东西都扔了,联系方式还有照片都删了,为了就是不让自己触景伤情,让自己决绝一些。
仿佛只有践行了这种决绝,她才能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放下唐北檬,让自己成熟地经历这场失恋。
但是。
人是会撒谎的,就算是面对着自己的内心,就算是一些只对自己说的话,也会撒谎。
有些照片,她可以硬是不承认这是唐北檬的照片,譬如说她和唐北檬一起看过电影的电影票,唐北檬爱吃的小蛋糕和爱喝的奶茶……仍然藏在她电脑的某个角落里。
那些刻录在磁带里的电话录音和微信语音,她可以把磁带的命名方式改成单纯的数字形式,这样就可以骗自己这不是唐北檬的声音……可实际上她从来没听过一次,因为不敢。
直到今天早上回来,才听了一盒。
发现她的记忆并没有出错,原来唐北檬以前真的很喜欢她,和她打第一通语音电话的时候,声音都紧张地有些发抖,连她名字都叫不全。
这样的唐北檬,还喜欢着她的唐北檬,太值得让人放不下。
于是,不着边际的想法开始出现,视线逐渐转移到盒子里磁带编码里的最后一盒。
她沉默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拿了出来,放到了磁带机里,按下了播放键。
也许时过境迁,她能从这些语音电话里听出什么蛛丝马迹,也许唐北檬那个时候已经不喜欢她了。
这样的话,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她需要发现,唐北檬没有像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她。
磁带缓慢地转着,唐北檬声音出现的时候,柠檬立马转过了头,竖着耳朵看来看去,却在没发现唐北檬的踪迹后又乖乖地缩在了祁一柠边上。
祁一柠没柠檬这么大的反应,她只是屏声静气地听着,抱住自己的膝盖,静候着这场早有预谋的凌迟。
可实际上,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的记忆并没有将唐北檬美化,和她记忆里的一样,唐北檬打给她的电话仍然没什么特别,给她撒着娇,问她想不想她,让她在电话里亲她……
电话里、语音里的唐北檬仍然声音轻软,每一句话都用“祁一柠”开头,喊她名字的时候尾调上扬,语气乖软,每喊一句都像是在撒娇。
“祁一柠你在哪呀?我怎么刚醒过来你就不见了?”
这是刚醒过来的唐北檬说的,带着清早起床的软糯声线,像是躲在被子里似的,声音特别小,特别轻。
祁一柠颤了一下指尖。
“祁一柠你怎么不理我!!你理理我,你理理我,你不理我我可难过了,对不起嘛,我错了,我不该又把内衣乱扔在床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是唐北檬在给她道歉,因为祁一柠那天刚做完大扫除,唐北檬就开始乱扔东西。
唐北檬道歉也像是在撒娇,可当时的祁一柠就吃这一套,马上回过去说“下不为例”。
尽管语调尽量冷着,可还是听得出她当时并没有生气。
“祁一柠我收到花了,茉莉花原来也好漂亮!你对了,我也给你买了,你应该很快就能收到~~”
扭扭捏捏的语调,从声音里冒出来的雀跃。
“说起这件事我又想起,你刚谈恋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送花给我的,没有一点仪式感,现在好歹学会送花了,看来还是我教——”
“教”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撒娇式的抱怨语调就戛然而止,让冰冷的室内恢复了该有的寂静。
随风而动的窗帘都仿佛跟着声音的消失,忍不住晃动了一下,似是在留恋那轻轻软软的语调。
祁一柠手还停留在磁带机暂停键上,过了好一会才无力地松开,垂落下来,重新放在了膝盖上,可还是忍不住发着抖。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极力克制却又几近崩溃。
挂在眼睑处迟迟不肯低落的眼泪,终于带着灼热的温度,从眼角处低落,接着放肆地滴在地板上。
在这一刻,她给自己撒的谎全都被揭露了出来。
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
客厅角落的杂物间还堆着几箱无□□的咖啡,是唐北檬习惯给她买的牌子。
衣柜角落里还埋着那条唐北檬送给她的手织围巾,还有三个月纪念时送给她的情侣装,一周年时她们逛商场唐北檬花了三十二个币才给她夹起来的娃娃……
换了全部的家具,却唯独不愿意换掉的那张沙发。
戴了五年的手表,却还是不愿意洗掉的那个纹身。
换了所有沐浴乳、洗发水和香水的牌子,却还是习惯性地找相近的味道。
……
所有之前被忽略的细节铺天盖地地被想了起来,在脑子里转悠,祁一柠再怎么不愿意,却也只能失魂落魄地承认:
她不是一个恋旧的人。
她只是放不下唐北檬。
如果天底下真的存在“美好事物”的话,那应该就是她和唐北檬的谈过的那次恋爱。
也正因为如此,祁一柠永远无法从这场梦境里醒过来,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并没有随着唐北檬的离开而结束。
而是被谎言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她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张网里,不愿意挣脱。
在唐北檬离开以后,她总是想着如果她不是与生俱来就那么苦大仇深的人,不是一个悲观而消极的人,这样的话,她和唐北檬之间会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唐北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让她忘不掉了。
可她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表面上再决绝,再平静,再冷漠。
内心也仍然是蠢蠢欲动。
这会让她觉得对不住之前独自度过的五年,因为这不是电影里一闪而过的“五年后”字幕,也不是五秒,不是五分钟……而是五个冬天,实打实在的五年。
祁一柠几乎从来没像这么痛哭过,可这几天,她像是一个储存了很多眼泪的毛巾,都不需要用力,轻轻一扭就有眼泪如水帘般落下。
这让她不习惯。
也让一旁的柯基犬不太习惯,柠檬在她身边打着转,扭着屁股,小声地叫了几声,趴在地上,用着咕噜噜的大眼睛看着她。
然后也寂静又无声地陪伴着她。
就像过去的五年里,它一直做的一样。
*
大概是外面的天气很好,陪着她的柯基犬很乖。
祁一柠渐渐平复了下来,打算好好收拾一下家里,却在起身的那一秒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折纸圣诞老人。
唐北檬用这个圣诞老人,用来交换她休息的时间。
想到这点,祁一柠瞬间冷静下来,想起了今天账号还得更新的事情,她将充好电的手机打开,打开短视频平台账号,正想发布已经存到手机里的新视频,却意外地发现已经发了出去。
应该是沈语替她发的,除了她就只有沈语有她账号的密码。
视频是唐北檬剪的,应该也是唐北檬发给沈语的。
她早上回来匆匆忙忙地存在了手机里,却没来得及看,或者是……不太敢看。
祁一柠停顿了一会,还是打开了新发布的视频。
就算是临时研究过她之前的视频,不同的人剪辑出来应该也会有一些不一样,可意外的是,唐北檬剪辑的视频和她以往的视频风格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镜头切换方式,甚至连近景远景的切换都看不出换了剪辑。
评论区也显然没有人能看出来,这条视频是唐北檬剪辑出来的。
大部分人讨论着新发视频的剧情,小部分人开始在她的评论区下面催糖醋柠檬更新,明明今天还没到糖醋柠檬的更新时间。
在这一小部分评论里,有个账号出现的特别频繁,在给每条催糖醋柠檬更新的评论里回复,说是不要在阿柠的单独账号里反复提糖醋柠檬。
语气友好,不厌其烦地给每个人解释,还带着可可爱爱的颜文字。
不知道从哪里复制来的,很多歌小小的符号组成了小狗、小熊和小兔子,甚至每一条回复的颜文字还不一样。
最新回复的一条,时间还是一分钟前。
昵称是,在逃浪味仙。
祁一柠平静地看了一会评论,出于感谢,打开了在逃浪味仙的私信框。
私信框里满满当当,占了满屏。
这阵子,在逃浪味仙分享了很多视频给她,漂亮的夕阳,会飞的猪,九点四十四分都不落的太阳,北海道的雪景,海边的夏天……(标注1)
祁一柠滑着看了看,知道在逃浪味仙很少和她说些什么,每次都是通过视频的方式和她分享一些东西。
她想了想,回过去:
「每一个很好看」
然后放下手机,却又再次瞥到了茶几上那个折纸圣诞老人。
祁一柠静静地看了一会,不由得伸手拿了过来。
过了这么久,就算是用贺卡折的,圣诞老人的边边角角也已经磨出了细碎的纸屑,像是被人一直揣在兜里,质地硬的卡纸都被磨得薄了些许。
这让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里面的那句话。
有几个字已经透了出来,很明显。
她干脆拆了开来,看清楚了她在平安夜写上去的那句话:
这世界上所有的童话故事,也许都可以在你身上找到美好结局,希望你一切都好,不只是在平安夜。
平平无奇的一句圣诞祝福。
祁一柠看到这句话也仍然没有什么波动,时过境迁,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她最后和唐北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也是真心这么觉得,唐北檬至少也该有个好结局,至少要比她过得好。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唐北檬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结局,这不以她的身份改变为转移。
她是平静的。
如果不是贺卡上有些明显的印记的话,而那些印记,明显来自于已经干掉的泪水。
她没有在这张贺卡上掉过眼泪。
这些已经干掉的泪水,应该全部来自于唐北檬。
作者有话说:
笃笃今天要说的话:
标注1:以上这些视频标题都来自互联网短视频,有改动有参考。
2、林老板真的对她们两个都很了解呜呜,“你很喜欢她,喜欢到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依然还是会向着她。”
3、柠檬也很好,一直陪着小祁,所以猫猫狗狗真的好治愈啊呜呜呜
4、希望大家在凌晨看到这章不会emo,这是一个特别治愈的故事捏
5、所以糖糖拆开圣诞老人看到了那句祝福,还偷偷摸摸哭了很久,我最喜欢她们两个的感觉就是:不管我们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永远希望你会比我过得好,因为你在我眼里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6、给大家推一首欢快一点的歌叭:《红宝石》——Fin.k.l(一首韩语歌)
✿ 第 55 章
尽管祁一柠想要切断和唐北檬的一切联系, 可“糖醋柠檬”账号的事情还需要和团队其他人商量,她不能一意孤行。
气话只是气话,涉及到了金额数大的解约金, 还得仔细斟酌。
作为更新频率快的短视频账号,“糖醋柠檬”的下次拍摄迫在眉睫,在这之前,祁一柠先和沈语单独一起, 在她家里拍摄了单独账号的新视频内容。
新视频的剧本设置在室内,所以最后选择了在她家里拍摄。
过了个元旦回来, 沈语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眉眼间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拍摄完毕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 就马上拿起了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回复之前拍摄时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
祁一柠把打光板折叠起来,扬着眉梢看了一眼沈语, 语气轻轻, “你谈恋爱了?”
沈语脸上还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好不容易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 惊讶地问她,“你怎么知道?”
祁一柠看着沈语这一脸不值钱的样子,轻叹口气, “能不知道吗?你就差把‘我在谈恋爱’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沈语愣了几秒,又不好意思地弯唇笑了笑, “这么明显吗?”
“嗯, 明显。”祁一柠答了这么一句, 又心不在焉地移开视线, “和贺何吗?”
这显然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所以她问完之后没等沈语回答,又想起了自己这两天一直在意的事情,动了动唇,有些犹豫,却还是问出了口,
“如果我从公司解约的话,你会怪我吗?”
只从糖醋柠檬解约还不够,如果她要和唐北檬切断一切联系,就必须得从公司解约,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唐北檬这个人。
一语惊起千层浪。
沈语听到她这句话,马上惊讶地看过来,也不敢看手机了,语气不敢置信,“阿柠你要解约?”
祁一柠垂下眼睫,轻着声音,“只是最近在想这件事而已,我是问如果我解约的话,会不会对你也有影响。”
“对我倒是没什么影响,我大不了去跟别的组……”沈语谨慎地回答着,紧紧盯着祁一柠,“虽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但是,但如果只是因为一些可以解决的问题的话,解约金数额这么大……”
她说着就蹙起了眉心,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阿柠你再好好考虑清楚……”
话还没说完,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来了电话。
祁一柠扬起唇角朝沈语笑了笑,“放心,我会考虑清楚的。”
“你先接电话。”
沈语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祁一柠,显然还是想说些什么,可又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在祁一柠的示意下,她只能暂且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怎么了?”
接电话的瞬间声音轻了许多,足以让人料到电话那头是谁。
祁一柠不得已地听了一句,就默默移开了视线,沉默地看向窗外,自动屏蔽沈语打电话的声音。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称呼,将她飘向远方的所有思绪都在一瞬间扯了回来,然后注意力开始聚集。
“糖糖?”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有可能是“糖糖”,也有可能是“堂堂”。
祁一柠垂下眼帘,没有往沈语那边看,可还是能感觉到沈语偷偷飘过来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还夹杂着轻声细语的讨论声,
“一天都没吃吗?”
“那你给她买点爱吃的呢,总不可能一直不吃东西,你再好好劝劝她,哄着都要让她多少吃点,实在不行就请个假等下别直播了,这样的状态直播确实不太合适……”
诸如此类的话语,全都传进了耳朵里,尽管沈语已经压低了声音,可祁一柠还是将这段话里的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像是还没做好准备听,就一股脑儿地传到了脑子里,并且还全自动地讲这些话翻译成了自己听得懂的话。
祁一柠定定望着窗外的建筑,一言不发。
直到沈语挂了电话,谨慎又小心地走到了她面前,犹豫着问她,“阿柠,你今天吃饭了吗?”
祁一柠眼睫动了动,看向沈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吃了,早饭、午饭都吃了。”
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和不肯吃饭的那个人做对比,才能显得自己稍微要好上一点。
“噢噢,那就好。”沈语点了点头,安静了一会,又自顾自地开口说着一些事,“昨天早上糖糖打电话找我和贺何,很着急地问知不知道你在哪里,听上去都急得快哭了……”
祁一柠垂着眼帘,双手抱住膝盖,指尖突兀地颤了一下,“没什么事,本来没必要让你们两个也跟着担心的,就是手机没电了而已。”
“嗯没事,我们只是跟着瞎担心而已,毕竟我们什么都没做。”沈语这么说着,侧眸看向她,“最后找到你的是糖糖吗?”
祁一柠沉默一会,点头。
沈语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像是从她垂下去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又开了口,
“想要解约,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吗?”
“不是。”祁一柠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摇着头,“不完全是。”
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
她却仍然还是做出了答应合作的这个决定,不知道是有自信保证自己再也不重蹈覆辙,还是早就想着和唐北檬保持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只能怪她自己,不能怪其他任何人。
甚至反而耽误了这个团队里的其他人,本来糖醋柠檬做出了成绩,全组人都该获得相应的成果和奖金。
可她现在,却因为这个早已经料到的结果,自私地想要解约。
祁一柠这么想着,看向沈语,眸子里的光倏忽明灭,“你觉得呢?觉得我应该解约吗?”
她将问题抛给了沈语,仿佛要从不相干的人身上获得她下一步该做什么的答案。
沈语愣住几秒,然后朝她笑了笑,“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你该不该解约。”
沈语的意思是,她无法替她做任何决定。
祁一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又安静地移开了视线。
沈语却重新抛了一个话题,特别不经意地和她提起一件事,“圣诞节在你家那天,你和我说,你不是喜欢掺合别人感□□的人,只是觉得我想找个人说说,所以才和我聊了那么多……”
“那你呢阿柠,你现在有没有想找个人说一说?”
“或者是,想找个人和你一起站在你的角度,然后告诉你该怎么做吗?”
沈语问她,眼神带着探寻的意味。
祁一柠平静地望向窗外,没有急着开口。
沈语默默看着祁一柠,她知道对祁一柠来说,开口和别人讨论感情问题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于是也就耐心地等着。
等到天色渐晚,她也觉得祁一柠不会说出来的时候,祁一柠终于说了出来,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和她的前女友重逢了。”
熟悉的“朋友即本人”系列,沈语熟练地将“朋友”对应成为祁一柠,“前女友”对应成为唐北檬,然后寂静又无声地等待着祁一柠把这个故事继续说下去。
祁一柠双手抱住膝盖,望向窗外,拍摄完之后随手盘起来的头发有些凌乱,细碎的发丝散落在漂亮流畅的下颌线条处,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又慵懒。
声音仍然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只是在诉说自己朋友的故事,只是眼底隐隐约约的脆弱让人无法忽视,
“大概是因为她和她前女友谈恋爱的时候觉得很幸福,她最近总是想起她们曾经是一对要好的校园情侣,所以再重逢之后她竟然产生了想要复合的冲动,这让她矛盾又痛苦,因为不想重蹈覆辙,可是又舍不得切断所有的联系,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办?”
这是沈语第一次听到祁一柠讲述她和唐北檬的故事,即使祁一柠用着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出来,她还是会因为自己平时所感受到的两人之间的细节,而感到莫名有些不忍。
特别是看到那么强大平静的一个人,也会在她面前露出脆弱易碎的表情,让人特别心疼。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一定要经历磨难之后才能好好在一起,跟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样,似乎只有经历过高山,才能抵达云端。
沈语看着祁一柠变得有些苍白的侧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的时候声音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那她们之前为什么会分手呢?”
祁一柠指尖僵了僵,轻阖了一下眼皮,再睁开眼的时候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分手。”她茫然地垂了垂眼睫,“之前分手的时候她前女友说,是因为不喜欢了。”
“可是……”她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她最近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她前女友好像一直还喜欢她。”
沈语愣住,“那为什么要分手?”
旁观者总是一针见血。
祁一柠静默了一会,轻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沈语的问题,“是啊,那为什么当时要分手?”
“可能当时分手有隐情?”沈语又问。
这似乎是祁一柠本人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垂眸不语,过了好一会才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可能是那一刻不喜欢了,分手了之后又后悔又喜欢了。”
“那所以现在两个人都还相互喜欢着吗?”沈语又问。
祁一柠抬头望向沈语,侧脸被窗外的夜色映得朦胧了几分,她安静点头,“应该是喜欢的。”
沈语像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确认的答案,朝她弯唇轻松地笑了笑,给出的答案干脆利落,
“那就在一起好了。”
祁一柠对于沈语的答案有些惊讶,“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还没搞清楚,明明仍然有可能继续被抛弃……
“你知道我在谈恋爱之后在想些什么吗?”沈语反问她。
祁一柠定定望着沈语,“不知道。”
沈语又笑,眸子里挂着浓不住的笑意,“那就是后悔没有早点谈恋爱。”
祁一柠没有说话。
沈语又说,
“有时候恋爱就是需要一些冲动,我们还这么年轻,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想这么多,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其实都会影响我们在这场恋爱里的体验。”
“相互喜欢,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很难得的一件事了。”
真是歪理,而且是只有正在甜甜蜜蜜谈恋爱的人才会说得出的歪理。
祁一柠移开目光,并没有认同沈语的话,“等你受伤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沈语坚定地摇了摇头,眸子里闪着亮光,“你错了,就算是受伤了我也还是会这么想。”
“谈不谈恋爱都有可能受伤,不谈恋爱逼迫自己不喜欢也会受伤,从意识到自己喜欢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不管是以前的人还是新的人,该受伤就得受伤,不要去权衡利弊,值不值得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
沈语谈了个恋爱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通透又自信满满,完全没有之前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样子。
看来贺何给了她很好的恋爱体验。
她们很相配。
祁一柠为沈语感到高兴,甚至隐隐约约羡慕沈语此时此刻的勇气,可她却没有办法因为这番话就真的做下决定来。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她闭上眼睛,只能这么承认,又朝着沈语笑了笑,“谢谢你的建议。”
“我知道你在犹豫,但是没关系……”沈语轻轻说着,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总之,你也好好想想,可以不急着做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
她把之前祁一柠说给她的话,还给了她,甚至已经懒得说“你朋友”,而是直接把话里的对象指向了祁一柠,然后郑重其事地看了过来,
“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赞成。”
*
沈语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小区外仍然还是灯火通明,冬日夜晚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了过来,横冲直撞,直让人冻得打哆嗦。
祁一柠下楼把沈语送上车,顺便遛狗。
车灯的径直光束渐渐收束,飘远,最终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想要放空自己,可脑子里还是忍不住想起沈语说过的话。
这两天来,林殊意和沈语都有意或无意地和她说了很多,或是劝解,或是纯粹地对她表示支持。
每个人都向她伸出了援手,好让她从这层层迷雾里,可以找寻得到前进的方向。
她似乎在自己的周遭,再次找到了朋友的意义,找到了亲密关系存在的必要性。
让她有些蠢蠢欲动,开始相信亲密关系真的可以维持这么久,算来算去,她和林殊意竟然已经当了将近快八年的朋友,并且一直持续着联系。
这相当不易,回顾起来的时候也都有些令人吃惊。
怎么会这么久还保持着联系?
明明如果不是唐北檬的存在,她和林殊意会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祁一柠的思绪开始飘远,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驼色带帽大衣,戴着黑色冷帽和黑框眼镜,白色高领毛衣,运动鞋,手里像是提着什么东西。
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她看了过去,马上朝她挤出了一个笑容,可因为还红肿着的眼睛,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陌生人。
祁一柠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攥紧着自己手里的狗绳,面无表情地顺着柠檬的步子,慢慢悠悠地往前面走着。
意外的是,柠檬也像是看到了这个陌生人似的,不停地扭头往回看,想跑回去,可下一秒又被祁一柠攥了回来。
“听话,不然直接带你回去。”
她低眼,和柠檬在路上对峙着,毫不留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柠檬听不懂她的话,可大概也从她的表情里读懂了她的情绪,缩了缩爪子,颇为留恋地回头看了几眼,然后又乖乖地往前面走了去。
祁一柠垂下眼睫,一声不吭地遛着狗。
并且一反常态的,换了自己遛狗的路线,顺着自己的心情打算遛到哪里算哪里。
经过奶茶店的时候,还进去买了杯热饮出来。
热咖啡,浓得不能再浓的那种。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到了喝咖啡就会睡不着的时间。
可她还是慢慢悠悠地喝着,一手端着咖啡,一只手攥着狗绳,大冬天的在外面遛着狗。
不知走到了哪里,路上的人逐渐变多,热热闹闹的。
还有软软糯糯的被家长抱在怀里的小孩,看见了穿着可爱毛衣的柠檬,从家长怀里挣脱下来要和柠檬玩。
祁一柠就停住步子,弯着眼睛看着柠檬和小孩玩,还要及时扯住狗绳,关注着柠檬的动态,怕它伤到别人。
自从上次在外面犯事之后,一遇到了人多的地方柠檬就很乖,所以这会也只是吐着舌头转悠了几圈,没追着人家小孩跑。
祁一柠也就放下了心,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
漂亮的女孩总是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特别是还努力伸着脑袋往这边看,唇抿得紧紧的,一会看柠檬,一会又看她,看到她的时候又躲开视线,跟做贼似的。
祁一柠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蹲下来把自己兜里带着的糖掏出来给了小孩,笑着,
“我们要走了,这个给你吃。”
小孩愣了愣,攥住糖果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家长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着说,“快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孩反应过来说了一句。
奶里奶气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可爱。
祁一柠又笑着站起来,摸了摸小孩的头,然后又牵着柠檬,和她们告了别,继续往前走着。
步子刚动,人群里的那个陌生人也跟着她走了几步,然后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想继续跟着她,却又不太敢直接上前。
她停下给柠檬喂水喝,身后的陌生人也停下,看着她一言不发,眸光晃悠来晃悠去,生怕不让人知道她在跟着她似的。
可祁一柠没管。
直到她走到一个路口,亮起了红灯,被拦在了路边。
那个跟了她许久的陌生人,也终于走了上来,步子小心翼翼,带着一阵清甜又舒服的清香,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她旁边。
肩和肩隔着点空,可轻柔缱绻的呼吸声还是顺着传到了耳边,提醒着她,她们此时此刻正并肩站在一排。
祁一柠没说话,垂眼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柠檬,纯当是个陌生人站在自己身边。
红灯一直倒数着秒数。
身旁的人也没开口。
剩下最后几秒的时候,祁一柠没有把柠檬抱起来准备过马路,因为旁边的人终于开了口,小声而轻轻地喊她,
“祁一柠……”
祁一柠顿住步子,红灯倒数完毕,变成了绿灯,不少和她一起等红灯的人都擦肩而过,纷纷朝着对面走去,经过她的时候还要回头意外地看她一眼,像是在问为什么不过去。
唯独只剩下旁边这个一直盯着她的陌生人。
祁一柠看了过去,抬起了眉心,似乎在问她有何贵干。
面前的人抿了抿唇,垂下的睫毛颤了颤,接着又抬眼看向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伸手递出了一个袋子给她,
“这是你的衣服,我上次忘了还给你了。”
祁一柠眸子未起波澜,也没有接过衣服,只淡淡看了一眼过去,轻声开口,“这就是你的借口吗?”
对面的人愣住,轻轻咬住下唇,缩了缩手指,“是。”
祁一柠又看了一会,抬起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往前伸了伸,可下一秒愣住的人就往后退了退,可又没完全退后,挺直着脖子紧闭着双眼,像是要接受什么凌迟惩罚似的。
祁一柠扫过一眼,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咖啡,分手前的约定突然在心里明朗起来,咖啡也是饮料,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面前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做下了这么多约定,最后牢牢记在心里,再见面的时候双方都坚决履行的,竟然会是“分手后再重逢你会做些什么”的约定。
她会把她当陌生人,泼饮料。
她会找借口接近她,无数个借口。
明明已经早就重逢过了,可她们却默契无比的,迟来地一起遵守着这个记忆里的约定。
祁一柠现在应该继续把面前的人当陌生人,泼完手里的咖啡就直接走掉,可她直直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看着对方紧紧抿住的唇几乎也要失去血色,只能是闭了闭眼轻吸口气平静下来。
遗憾的是,真正的爱意从来不会在说喊停的时候就停下,爱意是矛盾的,也是反复的,是上一秒发着誓说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下一秒却又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破土而出的冲动。
是白天下定无数次决心,晚上又推翻无数次。
是想要改变路线,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们最常一起散步的路线。
是反复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断掉的弦无法再续,却又妄想着这世上能有什么强效药,将千疮百孔的心填补好。
是想要对眼前的陌生人视而不见,下一秒又看着眼前眼圈发着红的陌生人,把自己手里的咖啡换到了攥狗绳的那只手,然后掏出自己兜里的糖,放在手心里递过去。
然后迎着对方眼底的惊讶,轻轻问她,
“听说你一整天都没吃饭?”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是呜呜怪,今天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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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吃了的。”
唐北檬低眼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糖果, 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紧紧握住手心里的软糖,声音却还是有些轻得发虚, “出来的时候随便吃了点东西。”
“那就是没吃饭?”祁一柠问她,声音毫无波澜。
唐北檬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过去,老实回答, “没有吃正餐,但吃了一个小蛋糕, 还喝了一瓶牛奶。”
祁一柠看着她,抿着唇,眸子里的光闪了闪, 似乎有些生气。
唐北檬越发心虚, 连忙拆开糖果送到嘴里,还没嚼完就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就是没来得及, 本来今天忙着直播的, 但是昨天晚上睡太晚了,早上就没能起来, 但贺何看我状态不太好……”
说到“状态不太好”几个字,她又忍不住看向祁一柠,可祁一柠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 她松了口气,可却又有些失落, 最终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 继续说,
“就给我请了假, 让我好好去外面吃点东西,然后明天再直播。”
“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故意不吃饭来气你,也没有用这件事来引起你的注意……”
唐北檬面面俱到地解释着,生怕祁一柠会误会些什么。
祁一柠并不会觉得唐北檬故意不吃饭来气自己,也并不会觉得唐北檬用这件事来引起她的注意。
实际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脑子里就只想到了一件事:那唐北檬现在吃饭了吗?
祁一柠看着面色紧张的唐北檬,听着唐北檬一字一句的解释,等唐北檬说完了,她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看向马路对面再次亮起的红灯,轻着声音,
“走吧,我请你吃饭。”
*
出乎意料的是,祁一柠漫无目的的遛狗路线,竟然是回海临大学的路线,所以她们没走多远,就坐在了曾经去过的一家牛肉汤锅店。
因为附近只有这家店备有宠物笼。
也正因为如此,她们以前也常来,在柠檬还没这么大的时候,她们经常带着柠檬一起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店面的装修也扩容又翻新了几次,再走进来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
明亮黄灿的灯光下,祁一柠和唐北檬再次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这比祁一柠意料之中的要来得更快,也比她想象中的场面要更加平静。
她不紧不慢地拿着手机扫码点单,唐北檬则勤快地要了热水给她们烫着碗筷,又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看她,等她看过去时,眸子里的光又快速闪烁,移动,晃到热水壶、碗筷和桌角上。
眸光颤着,像只被惊吓到的小鹿,纯粹又澄澈。
祁一柠点好了单,唐北檬也正好给她倒了杯热水,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她右手边。
“谢谢。”祁一柠说。
唐北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听到她这么一说,先是愣了几秒,而后又弯眼朝她笑了笑,局促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不用谢的。”
然后为了躲避她的眼神,又急匆匆地端起热水喝了一口,结果嘴刚碰到杯壁就被烫得缩了回去,脸在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皱起来,像个圆鼻子的小熊。
祁一柠蹙了蹙眉心,看到桌边还放着一个水壶,她拿手在水壶边上试了试温度,温的,很舒适的温度,她又给唐北檬倒了一杯递过去,“没事吧?”
唐北檬摇摇头,饱满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沾上了些水润的光,她轻吐几口气,舒缓着被烫到的不适感,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没四。”
祁一柠微微放下心,收回手,说,“吃饭的时候小心一些。”
“走路的时候也是。”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因为唐北檬看上去就像是个太不注重细节的人,走路经常撞到东西,喝水经常被烫到,吃饭还能被呛到……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可实际上,在祁一柠的事情上,唐北檬又总是显得特别细腻,记住了许多和她有关的细节。
这种出现在唐北檬身上的矛盾感,总会让祁一柠觉得自己是唐北檬横冲直撞的世界里,唯一值得被注意的细微末节。
这容易让她无法抽离出那个将她视若珍宝的世界。
祁一柠想到这里,又倒了杯水,将还想说的话都憋回到了肚子里。
“我知道的,下次一定不会了。”唐北檬一板一眼地听着她的话,乖乖点着头,从衣袖里探出来的白皙手指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祁一柠“嗯”了一声,没再说些什么。
唐北檬安静地喝着水,等祁一柠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唐北檬已经喝完了一整杯温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碍于她脸上过于冷淡的表情而不敢。
相比于唐北檬的忐忑不安。祁一柠要泰然自若得多,仿佛自己面对的真的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是觉得这个偶遇到的陌生漂亮女孩有些可怜,才请她吃饭。
可实际上,她是不会请陌生人吃饭的。
所以,她的视线在唐北檬脸上停留一会,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你想说什么?”
唐北檬仍是有些犹豫,轻轻抿住唇,停顿了一会才歪着头,把自己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口,
“你刚刚……没有泼我饮料?”
这么说就像是很期待祁一柠泼她一样。
祁一柠抬起眼和唐北檬对视,“那天不是已经泼过了吗?”
那天,在她和唐北檬重逢的第一天,在她一打开门看到唐北檬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往唐北檬脸上泼了水。
她自认为自己狠心又绝情,做到了当初那个约定。
可实际上……在重新面对唐北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无法自控地心软了。
三分之一杯,兑成了温水。
怕把自己的感冒传染给唐北檬,她甚至还换了一个杯子,没有用自己喝过药的杯子。
后来,在她可以选择和唐北檬断绝联系的那一刻,她仍然还是选择了要和唐北檬继续维持联系,以现在这种方式。
不知道她当时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将这段让她久久不能忘掉的关系控制在计划之内。
酿成了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
“那天?”
唐北檬反问一句,茫然地转了转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像是将祁一柠说的“那天”和自己记忆里的“那天”对上了号,
“那天也算吗?”
温水,还大部分都只是泼到了帽子上。
她还以为至少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大杯直接泼到脸上,才是她们那个约定里的“泼饮料”。
唐北檬这么想着,却又看到祁一柠已经把手放到了刚刚端进来的咖啡杯上,隐隐约约有端起来的架势,表情平静。
出自下意识的反应,她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祁一柠马上会把手里的咖啡全泼过来。
毕竟面对面坐着,才是泼饮料的正确打开方式。
可祁一柠没有,她只是把咖啡杯和两个水杯移到一边,好让服务员把她们的汤锅挪到中间,还弯唇和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热气腾腾的汤锅一端上来,就带来了在空中卷着的层层白色雾气,将视野模糊了几分。
祁一柠看向对面的唐北檬,看着唐北檬红肿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再等会,汤煮开后再吃。”
“嗯嗯。”唐北檬点头,目光乖顺而柔软,和躲在冷帽里的栗棕色长发如出一辙,翘起来的弧度柔细而乖巧。
祁一柠和她对视几秒,“算。”
过于简单的一个字,让唐北檬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算什么?”
可不用祁一柠再补充,唐北檬又自顾自地开了口,“噢噢,我知道了。”
“那以后我就不用再担心了。”她弯下眼睛,因为还有些肿,所以笑起来的时候月牙眼几乎要眯成一条缝。
意外的是。
在祁一柠眼里,仍然是有些过分的可爱又漂亮。
她静静地望着,心脏却不可控地漏了一拍,像是违背她的意愿,抢先承认她已经无法再掩饰自己对唐北檬的喜欢。
唐北檬却莫名地像是因为少了泼饮料的威胁而轻松下来,得寸进尺地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今天群里在讨论下一次的拍摄时间……”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忐忑了起来,谨慎而带着试探性地看向祁一柠,生怕她提出“解约”两个字。
祁一柠没什么表情,等着唐北檬把话继续说下去。
唐北檬见她没说什么,嘴唇蠕动两下,也就大着胆子,犹犹豫豫地把话说了出来,
“就是……你和沈语好像都没出来说话,讨论的就只有我们四个……”
她磕磕绊绊,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你是,真的要解约吗?”
祁一柠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停顿了几秒,刻意等唐北檬脸上的表情彻底僵硬起来,像彻底被风吹散的落叶,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的时候。
她又说,“还没想好。”
就像落叶在世界上找着了可以倚身之处,唐北檬僵硬的表情也在这一刻松快下来,恢复了大半的活力,然后又目不转睛地望向她,
“他们刚刚说后天拍摄,你们不出来说的话,我们可能就会默认后天拍摄了。”
祁一柠垂下眼,看着已经彻底煮开的汤锅,“再说吧,后天之前我会在群里出现的。”
“今天先吃饭。”
唐北檬张了张唇,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又被她这句话堵了回去,攥紧了自己的指尖,最终还是没把那些话说出口。
再等等。
明天就好了。她反复劝告自己。
就算祁一柠真的要解约,也不是完全见不到了,海临市这么小,只要她努力,还是有机会的。
唐北檬眼睛通红地想着。
冒着热气的牛肉汤锅驱散了冬日钻进身体里的寒气,等她们吃完时,已经浑身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冒汗。
祁一柠从店里的宠物笼里把柠檬牵出来,直接结了帐,没给唐北檬任何拒绝的机会。
唐北檬望着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似乎是还想努力一下。
祁一柠没给她眼神,只迈着步子直接就从店里走了出去,冷冽寒风扑面而来,有些打乱了她呼吸的节奏。
她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有些晚。
她停住步子,回头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唐北檬,“回去吧,你今天的借口用完了不是吗?”
唐北檬愣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提着祁一柠的衣服,她伸手递过去,睫毛颤了颤,“你的衣服,不知道刚刚吃牛肉的时候有没有沾上味道,如果你嫌弃的话,我就……”
她停顿几秒,声音扭扭捏捏,“回去再洗一下,然后明天拿给你。”
唐北檬的小心思总是格外明显,能被人一眼看穿,可她像是根本不介意被祁一柠看穿似的,亮着眼睛看她,期待她的借口能被再一次利用。
但很可惜,并不能。
祁一柠拒绝了唐北檬的要求,“你该去找其他的借口。”
却也只是将双手插在衣兜里,没去伸手接过唐北檬手里的袋子。
唐北檬被她说得有些愣住,皱了皱鼻子,有些委屈,轻着声音,“我只是觉得,能用两次就用两次,这样我来找你的借口就可以多一点了。”
“这样就可以多见你几次了。”
话说开之后,唐北檬是一点都不掩饰了,明晃晃地把自己的小心思摆在祁一柠眼前,看起来真挚又烂漫。
偏偏,祁一柠却又再一次失控,认同了唐北檬的观点。
她凝视着唐北檬,良久,声音极轻极轻,像是要被揉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
“这件毛衣不用还给我了,它的主人应该是你。”
祁一柠很奇怪。
奇怪到明明和唐北檬分手了,但是在看到一些可可爱爱的东西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买,明明这些东西都不适合她用。
绣着小白熊的毛衣、毛茸茸的小熊手套、柔软舒适的毛绒小熊毯、蓬松厚软的小熊地毯、羊羔毛绒的小熊座垫……
光是冬天,她就已经不自觉地买了这么多不符合自己风格的物品。
留着这些完全不适合自己用的东西,穿几次,戴几次,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不是给唐北檬买的,是给自己买的。
直到不得不承认的时候,她才肯说出,这些东西的主人另有其人。
唐北檬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局促和不安,“是因为同一个借口不能用两次吗?”
“……还是因为我穿过了,所以你连这件衣服都不想要了?”她想到了这个原因,脸都皱了起来,琥珀色眸子里的光晃晃悠悠,是一种溢于言表的难过。
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像是如果不理她,下一秒唐北檬就要蹲在角落里画圈圈了。
“不是。”
祁一柠否认,攥着自己衣兜里的手机,在唐北檬又要开口问她更多的问题之前,率先将手机拿了出来,
“我给你打车。”
话音刚落,手腕上传来凉津津的触感,轻软的掌心覆在上面,传递着已经逝去的热量。
“不用了!”唐北檬着急地攥住她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我自己要来的,你请我吃饭,还给我打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祁一柠没有说话,视线静默地停留自己的手腕上,大概是刚刚一直提着袋子在外面晃来晃去,只吹了一会冷风,半截指尖就已经被冻得有些红。
唐北檬大概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手指下意识地往回蜷缩了一下,可下一秒仍然是有些不舍地停留在上面,眸光也跟着颤了颤。
“你先别给我打车,我自己来。”她仍然是攥紧着祁一柠的手腕,生怕一松开祁一柠就给她打车似的。
祁一柠垂眸,将自己的手腕轻轻抽出来,
“知道了,你自己打吧。”
“嗯嗯知道。”唐北檬应着她,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她收回去的手,然后乖乖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泛红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点来点去。
冬日夜晚的寒风总是特别凛冽,从各种裸露在外的皮肤处钻进身体里,冷飕飕的。
在这样的冬夜站上一会,唐北檬已经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终于打好了车,她微微张唇呼出一口气,瞬间就有白茫茫的水汽浮现在面前的空气中。
“打好了!”唐北檬兴冲冲地给她汇报着已经完成的任务。
祁一柠心不在焉地牵着狗,语气淡淡,“嗯。”
她没说自己为什么没走,唐北檬也没问,而是看了看蹲在她们脚边的柠檬,又偷偷看看自己旁边的祁一柠,再小心翼翼地往她这里挪了一下步子。
非常明显,又非常心虚。
祁一柠阖着眼皮休息,没说些什么。
唐北檬却又有话说了,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看着腕心内侧的红色线条纹身,然后又看了看祁一柠放在衣兜里的双手。
连呼吸声听上去都让人知道她有话想说。
祁一柠终于睁开眼,却又静默不语。
唐北檬也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开口说话的空档,松开了抿得紧紧的唇,望着她,眸子里跳动着试探性的光,问她,
“祁一柠,你今天没戴手表吗?”
“我记得你一般都把手表戴在左手的。”
祁一柠指尖颤了颤,接着又阖眸休息,没有马上回答唐北檬的问题。
等耳边的呼吸声又轻了很多,被风吹到耳边时,不过才过去几秒,她却又像是有些忍不住似的,轻轻开口,
“忘了。”
的确是忘了,即便是她平时从没忘过。
唐北檬愣住几秒,眸子里雀跃的光又隐了下去,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可怜兮兮地接着话,
“噢,知道了,那你……那你下次记得戴。”
“……毕竟是,阿殊送你的礼物呢。”她违心地说着这么一句话。
祁一柠“嗯”了一声,又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这是她送我的?”
唐北檬却慌了起来,像是怕被祁一柠知道她向林殊意打听了许多事情一样,目光无措又惊慌,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我问的她,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嗯,我知道。”祁一柠说。
轻飘飘的一句话,声音不大,一贯清冷平和的语调,却像是能抚平水面上的所有涟漪。
唐北檬绷得紧紧的肩膀松了下来,她顿了几秒,声音极轻,甚至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我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这是她最想从祁一柠口中确认的问题,可祁一柠上次没有正面回答她,这次也依然没有。
因为她的车来了。
唐北檬只能在祁一柠的无声催促下,缩到了车上,然后盯着祁一柠站在车外的身影。
越缩越小,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沉郁又压抑。
唐北檬紧紧抿住唇。
车没开多远,前排的司机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后视镜里看向她的视线有些惊讶,
“诶小姑娘,我是不是之前也载过你啊?”
“怎么这么眼熟?”
唐北檬看着后视镜里司机那双黝黑的眼睛,不由得缩了缩肩,抱紧自己的包,大气都不敢出,
“有吗?”
“有啊。”司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正是健谈的年龄,嘀咕着几句,“真的很眼熟来着。”
“哦我记得了!”司机一拍大腿,“是哪年来着,反正过了好几年了应该,你在我车上哭得那是,撕心裂肺啊,我接了那么多单,就没见过哭成你这样的,我当时问你是不是家里人出事了,你说不是,反正我最后差点没把你送到医院去,你还记得不……”
唐北檬这下松了口气,没再担心有的没的,只是静静地听着司机说着的一切,有些恍神。
等司机说完了,几乎就要把她认定为那个“失恋在他车上哭得惊天动地最后差点没晕过去”的小姑娘的时候,她勉强扬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否认,
“不是,您大概是认错了。”
天底下这么多在出租车里哭过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这个司机遇见的正好就是她呢。
如果真的是遇见了之前那个司机的话,海临市也太小了。
她记得那个司机最后吓得直到她下车还在安慰她,说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会经历几次,失多了就知道别恋了。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对了,她哭到气都喘不过来,嚎啕大哭,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恋啊……”
*
那天晚上,祁一柠始终没在工作群里出现。
但晚点的时候,沈语出现在群里并且回了话,说是先看看明后天的天气再说,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如果下雪,她们可能就得先拍另外一个需要拍摄雪景的剧本。
很快就到了沈语所说的“明天”。
并且在晚上的时候,轻飘飘的雪花顺着凛冽的寒风席卷而来,在空中交缠着漂亮的舞步,像是要把海临市染成一个白茫茫的童话世界。
天刚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的时候,祁一柠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微信。
许久没联系过她的薛依依发了微信过来:
「学姐,出来散散步吗。」
祁一柠正遛完狗回来,她看了看刚脱下来的外套和围巾,抿了抿唇,正想说明天可不可以,薛依依又发了微信过来: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祁一柠的指尖顿了顿,删除了对话框里已经打下的字,单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然后就穿戴整齐地下了楼。
薛依依果真就在她小区门口等着,安静地站在路灯下,穿着厚厚的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还不大,刚刚落下几片,所以薛依依也没打伞。
祁一柠走上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想不起自己上次和这位同系学妹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上次剧本杀。
她想到这里,有些歉意,毕竟在她毕业后为数不多维持联系的人里,薛依依算是一个。
她总是不擅长去主动联系其他人,从而让她的社交圈变得狭窄起来,于是在这偌大的海临市活了将近三十年,她认识的人也就这几个。
快走到薛依依面前的时候,薛依依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她,朝她温婉地笑了笑,“学姐。”
“依依。”祁一柠也回了一个笑过去,“好久不见。”
薛依依又笑了笑,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会,语气柔和,“学姐的围巾不错,很好看。”
祁一柠怔了几秒,没让薛依依将注意力继续停留在自己的围巾上,转移了话题,“怎么突然想起到这边来了?”
“我来看看薛玫。”薛依依垂下眼睫,“顺便来和你道别。”
“道别?”祁一柠有些惊讶。
薛依依又抬眼看她,眼中涟漪波动,“嗯,我要出国了,凌晨的飞机,之前申请了华盛顿大学的硕士。”
“这么快?”祁一柠停住步子,仍然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弯唇笑了笑,“吃饭了吗?”
似乎是对她的意图再清楚不过,薛依依无奈地点了点头,“吃过了,不用请我吃了,学姐。”
祁一柠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笑,“怎么不早说,不然好歹请你吃一顿饭的,当为你送别,也当你之前那么辛苦给我找房子的感谢。”
“没什么好感谢的。”薛依依说着,“也只是顺手的事,既然朋友圈加了中介,好歹也要用上不是。”
祁一柠抿唇,“但也麻烦你了,给我找了那么多租房链接,我最后又说不搬了,实在是抱歉。”
薛依依摇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其实之前在公司的时候,学姐照顾我更多,我刚去的那会什么都不会,也都是学姐教我的,想不到现在学姐离开了公司,我也要离开了。”
祁一柠跟着薛依依的步子,和她隔着两步之遥,安静地说,“不给资本家打工是好事。”
薛依依又笑,柔和地弯起眉眼,开着玩笑,“知道了,等我以后变成资本家来让别人给我打工。”
祁一柠跟着她的玩笑笑了一下,然后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这大概是所有没做好准备的送别里,最常出现的一句话。
薛依依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也许回海临要很久很久以后了。”
祁一柠点了点头,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待在国内国外,自己觉得舒服就好,她没必要去说些什么。
“学姐。”薛依依又喊了她一声,声音低了下去,“你和唐学姐复合了吗?”
祁一柠顿住步子,有股怪异感倏地从脚底钻了上来,并且瞬间弥漫到了心脏的每个角落,让她的呼吸都几乎滞住,“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唐北檬的事情?”
她这个毕业之后才变得熟络起来的学妹,为什么会知道她和唐北檬在大学时的事情。
薛依依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俏皮地朝她笑了一下,“能够有幸见证你们的伟大爱情,纯属意外。”
尽管薛依依用着开玩笑的语气,祁一柠还是没能将自己心里的那股怪异感疏解出来。
她抿着唇,“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依依佯装叹了口气,“本来她不让我说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提起过这件事。”
“但现在我都要出国了,要是我再不说的话,我真的怕耽误有情人终成眷属……”
祁一柠的心脏仿佛被这句话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薛依依,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些紧张地期待着从薛依依嘴里说出的话。
薛依依垂下眸,停顿了几秒,定定地望了过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借过我的手机……打电话给唐学姐。”
✿ 第 57 章
薛依依很早就听说过祁一柠。
听专业课的老师分享过祁一柠的优秀论文, 听广播社的学长对祁一柠的声音和广播稿赞不绝口,看过祁一柠在金融系的创新应用大赛的优秀作品。
她一直想见祁一柠一面,却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她一直觉得祁一柠应该是那种一看就很聪明沉着的人, 可她见到的祁一柠趴在桌上,醉得像是一滩烂泥。
酒馆昏黄灯光下,吊灯发散出的光晕一圈圈晃动,聚焦在桌上, 桌旁还放着很多空空荡荡的啤酒瓶,每个酒瓶里都剩下那么一点液体, 挂在瓶壁的气泡缓慢地瘪下去,而后滞缓地消散。
祁一柠手里还攥着一个酒瓶,头侧枕在手臂上, 柔顺晶亮的黑发垂落在肩上, 凌乱地盖住大半张侧脸,领口松垮。
几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却有种散漫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打破了她对“祁一柠”这个符号的想象, 这让她觉得,那天晚上的祁一柠, 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认识的学长周南坐在祁一柠旁边,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是祁一柠, 你应该听我说过。”
“嗯,我知道。”薛依依在周南对面坐了下来, 视线却还是不自觉地在祁一柠身上流连, 她抿了抿唇, 问, “她怎么了?”
“喝醉了。”周南言简意赅地说,“今天打了个电话祝她毕业快乐,结果服务员看我是她的最近联系人,就喊我接她回去,但我一个男的,她还醉了,单独送她回去不太方便,用她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再喊不到人我就真得喊我妈过来了。”
“幸好你来了。”周南说。
薛依依把停留在祁一柠身上的目光收回来,看向一本正经地解释着的周南,笑了笑,“想不到学长这么绅士?”
“什么叫想不到?”周南扬了扬眉梢,抱着双臂,“我一直很绅士的好吗?”
薛依依挑着眉心,仍是忍不住往祁一柠那边瞥,她点点头,“是是是,那我们先把人送回去?”
“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知道,之前拜托她帮忙在学校办点事,去过她小区。”周南点点头,将桌面上的酒瓶一个个移开,嘀咕着,“怎么喝了这么多,她平时也不太喝酒啊,我毕业的时候请广播社吃饭,我还记得她一口酒都没喝来着,说是有人不让她喝……”
周南念了一句,不过声音有点小,在喧闹的酒馆听起来有些模糊,薛依依随便听了几句,有些好奇,可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祁一柠很安静,一路上没发酒疯,也没吐,只是安静地靠在车窗上睡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那么多酒瓶的话,薛依依会以为祁一柠只是在闭目养神。
现在看来像是她想看到的那个祁一柠了。薛依依当时在车里这么想。
她和周南一起,把祁一柠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临走之前,祁一柠也仍然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沉睡模样,薛依依想着好人做到底,拿了热毛巾过来给祁一柠擦擦脸,结果还没碰到,祁一柠就倏地睁开了眼,警觉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水雾的眸子朦朦胧胧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薛依依被盯得有些发虚,缩了缩手,可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祁学姐你醒了?”
“那你自己来吧。”她把毛巾递过去。
祁一柠只是静默地盯着她,没说一个字。
薛依依有些发懵,和一旁的周南对视几秒,周南摇摇头,“算了,别管了,反正到家就安全了,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手腕上的力气就一点点消散。
祁一柠松开了她。
薛依依松了口气,转了转自己被握得有些疼的手腕,把热毛巾塞给祁一柠,“学姐,那你自己擦一擦吧……”
她这么说着,然后就想和周南一起下楼。
可眼神还是有些忍不住往后瞄。
站起来转过身,身后就传来微乎其微的嘶哑嗓音,不太好听,像窗外喧嚣的寒风似的,落魄又狼狈。
“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祁一柠问。
薛依依停住步子,回头望祁一柠。
热毛巾被扔到了地上,祁一柠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整个人被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肩上的黑发因为坐起来的动作垂落在脸侧,映了大半的阴影。
看向她的眸光微微闪烁,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湿润。
薛依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隐约约猜到了祁一柠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回答祁一柠的请求之前,她犹犹豫豫地看向周南。
周南应该知道的比她多一些,这会正紧皱着眉心看着祁一柠,见她看过去,就叹了口气,温声回应,“借你的吧,她刚刚已经借过我的了,不过没打通。”
“我先去车里等你,等会电话打完你直接下来,我送你回去。”
薛依依茫然地点点头,再回过神的时候身后的门已经重新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祁一柠。
她抿住唇,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解了锁点开通话界面,递给祁一柠之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要我给你拨过去吗?”
祁一柠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醉酒之后的反应,她有气无力地阖了一下眼皮,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伴着有些缱绻的呼吸,带着点酒精香气。
薛依依的指尖顿了顿,还是递了过去,指尖擦过去的时候,祁一柠的手指很冰,明明喝了这么多酒,手还是冰凉刺骨。
她突如其来地想到了这一点,然后走到了靠窗的阳台上,回避着祁一柠的通话内容。
然后看到了一条乖乖趴在窝里的柯基犬,软软糯糯,呼吸绵长,打着小呼噜,小肚子起伏起来特别可爱。
她走过去,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柯基犬上。
但祁一柠却没有马上打电话过去,室内仍然很安静,只剩下绵软的呼吸声。
薛依依静静地等着,终于祁一柠开了口,可应该不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而是对她说的,
“今天晚上我喝了……十五瓶酒,每一瓶的结果都是,我可以……再打一次电话给她。”
“我可以打吗?”
祁一柠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可以清楚地让人感知到她醉得有多严重。
也能从这句话里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一个失恋人。
薛依依想说“你别打了”,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打吧打吧,等打完这个电话说不定你就死心了。”
她随口说着一贯安慰失恋人的话语,可身后的祁一柠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马上将电话打了过去。
静谧的室内,拨通电话的“嘟嘟”声特别明显,也特别漫长。
就在薛依依以为这通电话也打不通的时候,电话那头有人接通了,是一个女声,鼻音浓厚,说了一个“喂”字。
然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可双方都没挂电话,像是在打持久战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薛依依忍不住想把电话抢过来说明情况的时候,祁一柠突然开了口,带着哽咽,声线颤抖,
“唐北檬,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很轻很轻,特别是在柯基犬的呼噜声影响下,几乎都有些让人听不清楚,可薛依依还是听到了,感受到了,祁一柠这句话里的脆弱和无助。
让人想到手心里握不住的沙,只能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一点一滴地消散。
然后是持久而无比漫长的寂静,寂静到让人觉得已经挂了电话。
原来她喜欢的人叫唐北檬,听起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薛依依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过去。
手机屏幕还亮着,淡淡的亮白色光晕映在祁一柠毫无血色的侧脸上,惨白又漠然。
祁一柠定定地望着茶几上的水壶,唇抿得紧紧的。
不知过了多久,薛依依终于听到了电话那边传来的声响,祁一柠也顺着这句话望向了她,眸子里的光像是沉进了深海,死寂又湿润,
“她说让你接一下电话。”
祁一柠直直地把手伸了过来,刚进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帮她脱了外套,这时候手腕完□□露出来,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纹身。
薛依依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纹身,她有些惊讶,对这个纹身存在在祁一柠身上而感到惊讶,也对电话里的“唐北檬”让她接电话惊讶。
可她在祁一柠的凝视下,还是默不作声地把电话接了过来,然后是疑惑。
显然,电话那边的人哭得比祁一柠还厉害。
她把电话放到耳边的时候,唐北檬的哭声都还没来得及止住,抽泣地无法说完完整的一句话,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你好,请问……你是……”
带着哭腔的清软嗓音传了过来,薛依依倏地回过神来,“那个,我是祁学姐的学妹。周南学长接她回来,让我充个数,有女生在会比较方便。”
她这么说着,可那边的唐北檬仍然哭得停不下来,几乎要喘不过气。
薛依依看着始终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祁一柠,又听着自己耳边传来的唐北檬的哭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时之间她都有些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谁甩了谁。
于是,她抿着唇,犹犹豫豫地问那边的唐北檬,“……你还好吗?”
电话里的哭声混杂着喘气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下来,可还是带着哽咽,
“她喝酒之后……第二天头会很痛,你记得先让她……今天晚上多喝点热水,或者是牛奶,这样就会稍微好一点……”
“然后你一定要把她弄到床上去睡,别让她就这么睡在沙发上,不然她第二天肯定会腰痛,对了,空调温度调到20度就好了,你走之前如果能帮她盖好被子就好了,她睡觉很乖,不会踢被子的,如果方便的话,床头柜第二层里有润唇膏,你能帮她涂一点,还是算了,这样不太方便,那你记得让她多喝点水再睡觉……”
几乎是长篇大论,嘱咐了她一堆要注意的事情。
薛依依越听眉心就皱得越紧,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觉得都已经这样了,一看就知道是放不下,为什么还要分手呢?
她虽然不太想管别人的感□□,却也完全不理解唐北檬的所作所为,所以她干脆地问了出来,“唐学姐,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唐北檬静了几秒,吸了吸鼻子,“可以,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你了?”
“不是。”薛依依否认,抬眼又看见祁一柠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带着几分揉杂在悲伤里的希冀和期待,她又有些不忍心,声音轻了几分,“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她需要的应该是你,虽然可能是我多管闲事或者是误会,但我觉得,你好像也很舍不得她。”
她利落地说完了这句话,可久久没有等到回应,祁一柠安静地盯着她,只剩下呼吸。
那边的唐北檬也静了很久,才重新开了口,几乎是泣不成声,可语气仍旧执拗,“对不起……”
“但是,你不要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她,别让她知道这件事,她醉得这么严重,一般第二天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薛依依没有马上答应唐北檬的要求,她攥着手里的手机,看向坐在地上的祁一柠,祁一柠手撑在地上,看向她的目光脆弱又易碎,这让她有些不忍心。
她和祁一柠面对面对视着,和唐北檬在电话里对峙着。
就像是沉浸式体验的摄像机视角,从声音,眼神,和彼此交缠的视角中,观察着两个人的反应,猜测着属于祁一柠和唐北檬的故事。
也许是家长不同意,毕竟不是所有家长都那么开放。
这种事在当时还是挺常见的。
薛依依当时这么想。
呜呜咽咽的哭声和眼前的泪眼涟涟并存,这让她的心情都变得有些沉闷起来,也许她就不该插手这件事,可最终心底的柔软让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轻着声音说,
“她看上去很痛苦。”
唐北檬仍然抽泣着,“我知道……但是她其实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她会习惯的,也会忘记我的,今天晚上应该是醉得很厉害才会愿意来找我,而且她断片之后一般想不起之前喝醉的事,所以你一定别告诉她今天晚上的事情,也别告诉她她来找过我,不然……不然她会更难过的……”
“而且这样的话,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就算是分手。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在为祁一柠着想。
希望祁一柠会是先放下的那一个。
薛依依不得不承认,当时听着唐北檬在电话里的哭腔,她其实是有些动容的,比起能亲眼看到的祁一柠,她更好奇唐北檬那边的状况。
或者是说心疼。
两个人她都很心疼。
似乎这世间所有感情充沛的人,都会想要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完美结局。
但任何人在别人的感情里都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在素未谋面的唐北檬的苦苦哀求下,那天晚上,薛依依还是答应了唐北檬的要求,按着唐北檬的吩咐把祁一柠收拾好后,然后下了楼,让周南也别把打电话这件事告诉祁一柠。
后来直至毕业,薛依依也没再见过祁一柠。
可她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的祁一柠,这几乎打破了薛依依对于祁一柠的所有印象。
脆弱,易碎,醉鬼,纹身,失恋,声音嘶哑,还有“唐北檬”……所有的这些关键词,将她脑海里的祁一柠打破重组,变成了一个更生动的祁一柠。
出于对唐北檬请求的遵守,她没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就算是那个电话的内容,她也没和周南说。
她一直觉得,这不过是她人生里特别小的一段插曲,仍然有些好奇唐北檬和祁一柠发生的故事,却也没生起过主动去探寻的心思。
后来,她毕了业,遇到了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一年的祁一柠。
这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巧合而已。
只是有些可惜,可惜祁一柠真的不记得她,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听说是同系学妹之后,祁一柠待她很好。
她刚来的那天上午,祁一柠就给她发了公司地址,还给她推了附近几家好吃的外卖。
她做错事被上级骂的时候,其他人都安慰她,祁一柠却没安慰她,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顺手给她递了一罐可乐,还擦干净了罐口再递给她。
之后她实在忍不住跑到厕所里哭,再出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包纸巾。
故事进行到这里,她就应该心动了,像所有人故事里的心动场面一样,她该产生某种最大的人生错觉:也许祁一柠喜欢她。
可她并没有。
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能产生这种可耻的错觉。
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作为对同系学妹的照顾,祁一柠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甚至都没和她聊过几句天,每次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和她打着招呼。
所以她只是对唐北檬更加好奇,好奇这样的祁一柠喜欢唐北檬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好奇唐北檬究竟有多好,会让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的祁一柠,在分手这么久之后都还念念不忘。
唐北檬是在她毕业那年火的。
薛依依还不知道网红唐北檬就是那个唐北檬,只当是同名。
那会大家对网红的看法不一,有人觉得是个赚钱的路子,有人觉得网红就是新型网络乞丐。
有天办公室的人讨论起了唐北檬,薛依依听到熟悉的名字,立马竖起耳朵听着,不自觉地观察着祁一柠的一举一动。
祁一柠字写歪了,笔握不住了,纸被揉成团了。
然后说,“她很好,比我们这些坐在格子间里只配说闲话的人好多了。”
这是一件罕见的阴阳怪气的话,在祁一柠身上特别少见,反而有种特别反转的魅力。
薛依依差点没笑出声,可她还是憋了回去,附和着让大家别聊了赶紧做事。
后来她想,原来这个唐北檬就是那个唐北檬。
她也觉得唐北檬挺可爱的。
连她看了几次唐北檬的直播后都会忍不住喜欢唐北檬,难怪祁一柠会一直忘不掉唐北檬。
要是搁她身上,她也忘不掉。
直到某天晚上,她加完班,看到祁一柠的办公桌还亮着,于是她又看到了趴在桌上的祁一柠,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无助而脆弱,眉头紧蹙着。
然后轻轻喊了一声“唐北檬”。
薛依依静静凝视着祁一柠,知道自己应该喊醒祁一柠然后让祁一柠回去睡。
可是。
在世界上的所有词语里,带有转折意义的词有很多,出现在她人生里的次数也很多。
最醒目的一次就是这句“可是”,她看着趴在办公桌上的祁一柠,没说一句话,只是想这么静静看着祁一柠,心底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似乎要破土而出。
最后,她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和懦弱一样,忍不住了一句,
“你究竟有多喜欢她呢,喜欢到明明当时这么痛苦,但就算过了五年,还会在别人提到她的时候维护她?”
可惜祁一柠并没有给她答案,安静又无声无息地睡着。
她看了一会,迟缓地开始意识到她真的喜欢上了祁一柠,并且止不住地产生想要被祁一柠这么喜欢一次的想法。
应该早就喜欢了,在第一眼,祁一柠狼狈又脆弱的那个晚上,她却觉得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控制不住心动,是人间常态。
爱而不得更常见。
她就像个矛盾的疯子,一边关注着祁一柠的一举一动,把她所有的小习惯都不自觉地刻在脑子里……
另一边又觉得可惜,可惜唐北檬放弃了祁一柠,可惜祁一柠最终没能和唐北檬复合。
在大学毕业后换号码的时候,她有犹豫几秒,想着说不定唐北檬会打过来问问祁一柠的情况。
可她还是换了号码,并且没过多久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可再一次看到祁一柠因为唐北檬产生不一样的情绪时,她没由来的开始后悔,也许她不应该换号码。
说不定唐北檬真的打过电话给她呢。
她真的很奇怪。
因为她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她看到的祁一柠也没有活在别人嘴里的祁一柠那么优秀和不可一世,完全不是自己所设想的完美恋人,连性别都和她之前设想的不一样。
这种喜欢没有任何由来,而且既矛盾又病态。
她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和祁一柠是共生体,共情着祁一柠的悲伤和喜悦,期待唐北檬有朝一日能够回来说清楚这件事……另一部分又产生了一种她绝对绝对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和其他人承认的心思。
这让她一看到唐北檬的视频就会忍不住刷过去,害怕,羞愧,种种情绪让她开始回避着唐北檬。
只是时不时仍然会想起很久以前在她电话里哭的唐北檬,这种感觉很难受,可她又没办法完全割舍和放下祁一柠。
特别是祁一柠身边出现其他人的时候,她既为自己觉得难受,又隐隐约约会想起唐北檬那天晚上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天经过祁一柠办公桌,看到祁一柠漂亮又专注的侧脸的时候,她也偶尔会想,要是她没有接过那通电话就好了。
也许那样她会更加问心无愧,说不定真的哪一天就把祁一柠撬过来了,管唐北檬做什么呢。
可是她没有。
可是唐北檬真的回来了,以站在祁一柠旁边的方式。
而她坐在桌子的角落,怔怔地望着这两个人,像是搬走了一块沉在心底的大石头,然后搬来了一块新的,彻底将她压垮;又像是终于刑满释放,然后手起刀落被判定了死刑……
于是她痛苦地做出了正确而干脆利落的决定。
现在回顾起来。
她又觉得,她像是祁一柠和唐北檬这段早晚会破镜重圆的关系里的见证者,夹在这段复杂的情感关系里,狼狈不堪,却又不肯放弃。
她一边希望唐北檬永远不要再出现,好让祁一柠不必再深陷痛苦不堪的泥潭……
另一边又希望唐北檬能够再出现一次,好让她不用成为那个艰难地知道一些事情,却又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可耻的喜欢,而不停劝告自己“是唐北檬不让她说的”,冠冕堂皇地将那个电话隐瞒下来的人。
最终她只能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沉寂下来,隐藏下来,至少不能让祁一柠在某一天记起她的时候会觉得:啊就是那个,知道我喜欢别人还喜欢我五年的人。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祁一柠记忆里被打上这样的标签。
于是,她只是将她在那个电话里听到的内容全盘托出,告诉祁一柠。
*
“她当时听起来很痛苦,特别痛苦。”
薛依依用这句话给她久久不能忘怀的那通电话做了结尾,以一个简洁干净的旁观者的角度,完全没将她的任何情绪置于这段往事里。
所有她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全都掰碎了讲给祁一柠听,甚至有些害怕因为自己的疏漏,或者是自身的某些情绪,而又让祁一柠和唐北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她并不想成为故事里的恶毒女配,只希望祁一柠和唐北檬最后能有个好结局,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产生过的那些微小心思。
彻底解释清楚之后,天边的雪花已经变成了鹅毛般的大小,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过路人的肩上,头发上。
落在地上,缓慢融化,然后又慢慢堆积起来。
路边已经有了薄薄的积雪。
祁一柠肩上亦是落满了碎雪,发顶也是。
还有脖颈处围着的千鸟格围巾上也落了些细细碎碎的雪花,不过很快被白皙漂亮的指尖拂去,马上变得整洁又干净,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祁一柠很珍视这条围巾。薛依依想。
“围巾是唐学姐送的吗?”于是她这么问了,像是一定要得到答案才罢休似的。
她明明知道,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可祁一柠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落了满肩的雪,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她给出的那些信息里。
良久,祁一柠终于有了反应,却还是没回答她的那个问题,眸子里的光轻轻晃了晃,朝她扬起唇角笑了笑,
“谢谢你,依依。”
是一个特别挚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却没有她害怕看到的震惊和不理解。
于是,薛依依在这个笑容里找到了自己的释怀,她垂眸,也轻松地笑了笑,“谢我做什么,你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祁一柠摇头,“不怪你,这有什么好怪你的,本来就是唐北檬让你这么做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换了说法,“而且,就算你当时和我说了这通电话的事情,也仍然没什么用,她已经下定决心分手了,就算我打多少通电话,就算这通电话能证明她……当时可能还有些心疼我,或者是我们分手还有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结局也都已经注定了。”
“她远比你想象的要执拗,倔起来的时候像头驴,谁说都不会听。”她轻声说着,情绪平静了许多。
薛依依仍是垂着眸,“要是我当时和你说了的话就好了……”
“没事。”祁一柠动了动唇,“说不说都一样,现在说和之前说,也没什么区别。”
“也仍然改变不了什么。”
她这么说着,仿佛之前的五年时间没被她放在眼里过。
薛依依愣住,也许她最希望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可真正听到之后,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轻松,反而心情有些沉闷。
“我毕业之后就换了电话号码,也许她在毕业后的那几年,也想过打我的电话问问你的情况。”她这么说着。
祁一柠眸光微微闪烁,而后朝着薛依依扬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也许吧,但你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都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和你没关系的。”
祁一柠这句话说得正确又合理,可薛依依步子还是不免有些僵了僵,她垂了垂眼帘,插在衣兜里的指尖攥紧着,最后所有的想法都归于一句,
“那就好。”
轻松而平静的“那就好”。
祁一柠又“嗯”了一声,轻声说了一句“没事的”,她不知道薛依依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在出国之前都一定要把当年那通电话的事情和她说清楚,总之应该是挂记了许久。
于是,她又说,“其实我应该和你说一句对不起的。”
薛依依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为什么?”
祁一柠眼睫动了动,“毕竟我借了你的手机打过去,唐北檬又让你为她隐瞒这么久,可能让你记挂了许久,甚至还影响了你这五年来的心情,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记住这件事的,但我想至少不会因为介入我们之间的事情而感到开心,所以实在是感到有些抱歉。”
“虽然当时隐隐约约有一点被送回家的印象,但没想到是打了电话给她,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薛依依怔了几秒,微微出神地盯着她,反应过来后又连忙移开视线,“哪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你抱歉来我抱歉去,反而弄得有些尴尬。”
“也是。”祁一柠扬了扬眉梢。
薛依依稍稍扬起下巴,朝她笑,“反正现在说了,我也松了口气,不然要等我真的出了国,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那罪过就大了。”
“所有联系方式都要换吗?”祁一柠觉得有些惊讶。
薛依依抿唇,“嗯,可能会,就是怕万一要换,到了国外的话,除了家人,可能也不会怎么跟国内的人联系。”
祁一柠点点头,“也好,专注学业比较好,乱七八糟的社交其实不如不要。”
“乱七八糟的社交?”薛依依听到她的形容忍不住笑出声,“那学姐也是吗?”
祁一柠抬了抬眉心,“这可能要看你怎么想。”
薛依依的笑容还没收回,正想说些什么,马路边传来一声“滴滴”的喇叭声,打断了她的话。
路边停了一辆车,薛玫从副驾驶车窗探出头来,看见她们眼睛亮了亮,兴奋地朝祁一柠挥了挥手,“祁学姐!”
祁一柠朝薛玫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然后望向薛依依,“要走了吗?”
薛依依也从薛玫那边收回目光,“嗯,差不多了,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要去机场了,这边离机场有些远。”
“好,一路顺风。”祁一柠轻声细语嘱咐了一句。
薛依依柔和地弯起眉眼朝她笑了笑,目光微微有些出神,然后突然说,
“学姐,其实……”
“我有特别短暂地喜欢过你。”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让祁一柠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薛依依就又眨了眨眼睛,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骗你的。”
祁一柠眸光颤动一下,张了张唇,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回应薛依依的玩笑。
可薛依依又接着说了,仍然是带着笑意的语气,眸子里带着几分少见的狡黠和俏皮,
“你老实说,刚刚我开玩笑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起唐北檬了?”
“觉得自己除了唐北檬不能再接受其他人的喜欢,觉得任何人都比不上唐北檬,这辈子不和唐北檬在一起的话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听说在收到告白的时候想起的第一个人,才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自顾自地说着,停顿了几秒又垂下眼睫,笑着说,“我就是想帮你试一下,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自己的心意,既然其他人都不可以,只有唐北檬可以,那就干脆一点,直接坦荡一点面对自己的内心。”
祁一柠算是明白了薛依依的想法,原来又是一个来劝她的,她到底是有多少好朋友,才会获得那么多的支持。
暂且不谈她刚刚到底想到了什么,薛依依出国之前都要给她来说上这么一件事,她是得让人家安心出国的。
她笑着点头,“知道了,你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别再为我们两个的事情心烦了,专注学业要紧。”
薛依依垂下的眼睫抬了起来,笑容温婉,
“好,学姐再见。”
“嗯,再见。”祁一柠说着。
然后薛依依转过身,走到路边,上了车。
头还探在车窗外面的薛玫朝祁一柠摆了摆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皱起眉心,从车里面掏了一把伞出来,
“祁学姐,下雪了,这把伞给你。“
祁一柠下意识地接过,想了想,说,“我让林殊意还给你。”
薛玫瞬间弯下眼睛,笑得纯真又羞涩,“好~”
祁一柠扬了扬眉梢,然后退后一步,轻着声音,“注意安全。”
“嗯嗯知道。”薛玫点了点头,然后又朝她挥了挥手,摇上了车窗。
祁一柠又往后车窗看了一眼,紧闭着的车窗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只得移开目光。
很快,起步的车带着明灿灿的光束,卷着漫天的雪花,渐渐远离了祁一柠的视野。
祁一柠在原地望了好一会,思绪微微出走。
她想到薛依依和她说的那通电话,想到薛依依和她开玩笑说喜欢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如薛依依的一针见血,她当时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唐北檬。
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天边的雪就越发大了,在明亮的路灯下纷飞舞动,地上已经被染成了一片白。
祁一柠转过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将她的视线凝固在那个人身上。
路灯下,唐北檬整个人缩在宽大蓬软的羽绒服里,看起来小小一只,整个人身上落满了碎雪,连收束在冷帽里的栗棕色长发上都盖上了碎雪,像是整个人裹在厚厚的雪里。
无助又彷徨。
小巧精致的脸蛋露出来,眼睛通红,鼻头也被风吹得有些红,表情空而滞,呆呆地凝望着这边。
不知道看了多久,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话。
祁一柠静静地看了一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腿终于能动了。
于是她径直的,缓慢的,走到唐北檬面前。
这几步路似乎特别漫长。
走的时候,她在努力回想关于那天的记忆,可断片之后能想起来的都只是一些碎片,对于当时那通电话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在想到底唐北檬之前为什么要和她分手,是真的不喜欢了,还是有隐情。
如果有隐情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又会有什么东西,值得让唐北檬放下她们一起经历过的所有欢愉,秋天和初雪……值得让唐北檬抛弃她。
她在想林殊意和她说过的话,沈语和她说过的话,还有薛依依今天特意给她说的话……
她尝试让自己给出一个答案和决定。
可当她走到唐北檬面前的时候,她只是垂眸凝视着唐北檬,松开了紧攥在手里的伞。
然后撑了开来,挡在唐北檬的头上,遮去飘散下来的风雪。
而唐北檬依旧蹲在地上抱住膝盖,抬头望她,整张脸笼罩在雨伞的阴影下,有明灿灿的路灯光束从伞布里透进来,映在唐北檬漂亮又澄澈的眼睛里。
依稀看到唐北檬眸子里有泪光一圈圈打转,实在是憋不住了才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带着哭腔和浓厚鼻音的声音委屈而复杂,
“如果我这次要难过三分钟的话,你会哄我吗?”
“如果不哄的话,我就不在你面前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依依也是一个挺好的人,“我其实有特别短暂地喜欢过你”——这真的是一句假话。
其实我在写大纲的时候,确定的依依的戏份有很多,但最后很多写了又删了,因为依依没有过多去打扰小祁,以小祁的视角来说,依依做的那些事和说的那些话,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相熟的学妹视角,所以在她的世界里,在她的认知里,依依的确是一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人。
这个故事里的人每一个都很美好,“糖醋柠檬”、林老板,贺何,沈语,薛玫学妹,每一个都很善良,很真诚,会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有缺点,但她们依然美好到然后我想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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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8 章
她们可从来没有关于“难过三分钟”的约定。
只有“生气要哄三分钟”的约定, 而那个约定,现在也已经不作数了。
祁一柠这么想着,慢半拍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难过?”
唐北檬泪眼涟涟地望着她,状态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还差,憔悴又易碎,眼睫还挂着晶莹细碎的雪花, 抬手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抽抽噎噎地说,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这几年,有别的更好的人在你身边, 也……也挺好的, 最起码,能比自己一个人,要好得多……还能有人照顾你, 你就……不会生病了, 还要自己去……医院了……”
她这句话说得艰难,几乎是憋着哭声用尽全力, 可说到后面还是忍不住,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祁一柠仍旧是站在唐北檬面前,撑伞的手被风雪吹上这么一会, 已经有些发红。
应该是冰凉刺骨的触感,可她只觉得有些发麻, 整只手都是, 控制不住的麻意, 从脊背处窜了上来, 弥漫至五脏六腑。
她垂眸凝视着唐北檬,“然后呢?”
裹在冷帽下的长发被夹杂着雪的风吹乱,飘起来,显得现在蹲在路边的唐北檬,狼狈又脆弱。
唐北檬抱紧自己的膝盖,如玻璃般通透澄澈的琥珀色眸子望着她,里面盈着摇摇欲坠的泪水,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又很自私地觉得这样一定也不好……我就是……”
“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舍不得把你让给任何人。”
“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的生活里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希望你不要继续留恋这段被我亲手毁掉的关系,希望你比我洒脱比我忘却得快……可是,我又真的很舍不得,我害怕你会一直记着我,又害怕你会忘了我。”
“我怕你和别人谈恋爱会受委屈,怕那个人比不上我,怕那个人对你不好让你不开心;又怕你和别人谈恋爱太幸福,然后就忘了我们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有多开心了。”
她眼睛通红,情绪缓不过来,很快又开始语无伦次,
“刚刚看到你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太难过太难受了,甚至都在想,如果,如果你真的要和别人谈恋爱的话……”
“我也想等你,等你以后和她分手,只要你来找我,我都愿意等的。”
这是什么歪理,唐北檬大概是疯了,疯到连这种话也能在她面前说出来。
祁一柠想这么说,可话到嘴边,眼泪也就渐渐模糊了视线,在眼眶里溢满,打着转,
“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知道这样不好,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胡思乱想这些,就像要变成一个不懂事的坏女人似的,反正一想到有别人在你身边我就很难受……但我知道我不能逼你,所以我就是想着再等等看。”
“就算是六七十岁,你结了婚再离婚……就算是那个时候你再回头找我,我也愿意。”
唐北檬呜呜咽咽地说着胡话,完全不过脑子,说完之后就瘪起了嘴,被眼泪盈满的眼眸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最后全都归为哽咽着的一句话,
“我真的好想你啊,祁一柠。”
这句话几乎花光了唐北檬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她再也没有力气憋住眼泪和喉咙里的呜咽,缓慢而又肆无忌惮的埋着头,放声大哭起来。
惊天动地,崩溃,像是要把之前憋住的所有眼泪释放出来,惊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往这里看一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只是滑过埋头痛哭着的唐北檬,然后停留在祁一柠身上。
祁一柠本应该觉得尴尬的,可她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情绪的存在,除了停留在唐北檬身上的目光,甚至眼眶里也逐渐被泪水充满,视野开始模糊。
可她还是给唐北檬打着伞,尽量用伞挡住其他人窥视的视线。
“我们已经分手了。”
祁一柠希望自己能够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可事实上她的声音却忍不住带着哽咽,没有其他的埋怨,只是单纯地陈述着这个已经过去五年的事实。
这句话很残忍,唐北檬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现在把这句话还给唐北檬,却发现,原来说这句话的人也没有多好受。
至少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洒脱。
唐北檬僵住的身体晃动一下,然后抬眼望她,像是渴望着温暖怀抱的小宠物一般,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
“分手了也能再复合的……”
“我想和你复合,祁一柠。”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抛弃了你,你不想理我是应该的……”
“但是我又想着……你前几天都已经主动亲我了,还亲了那么久……怎么能去找其他人呢?”
唐北檬慌里慌张的,突然又找到了一个顺理成章的逻辑,委委屈屈地说着,看向她的眼神干净又澄澈,仿佛祁一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亲完了人就跑的那种。
祁一柠怔住,她想不到唐北檬会这么说,说她亲了她就不能再去找其他人,虽然她本来也不打算去找其他人,但至少不会呈现出她理亏的局面。
但唐北檬偏偏说了一个这样的理由,这让她有些理亏,毕竟主动的是她,于是她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唐北檬变本加厉,抿着唇,磕磕绊绊地开口,“反正……亲都亲了,你暂时不能……去找别人了,你得说清楚这件事。”
不知道唐北檬受了什么刺激,一夜之间从畏畏缩缩的小兔子,变成了有胆子主动出击的小松鼠。
虽然有点胆子,但胆子不大。
甚至还打起了等她到六七十岁的算盘。
只会用这种事和小借口来威胁人,明明知道就算她要拒绝也很简单。
祁一柠自动为唐北檬比作了可爱的小动物,这一点也很奇怪,遇见唐北檬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在唐北檬身上用比喻句。
这一点也不符合她内心想法的表现形式。
可她在这一刻望着红着眼睛的唐北檬,感受着从天边飘落下来的纷飞雪花,突然明白:
这个冬天早就不一样了。
做决定的过程漫长而持久,不断有人来安慰她,来和她讨论她的想法,从而让她认清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她是想和唐北檬复合的。
每个人都说得对,都很了解她。
除了她自己。
早在这个冬天的最开始,和唐北檬开始重逢的第一天,这个想法就像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种子,在她内心深处的最角落生根发芽,因为太过边缘,因为被其他杂草挡住,所以她一直没有发现这个想法。
唐北檬离开后,她说不上一蹶不振,仍旧还是忙碌于生活,可状态也算不上好,像是失去了内心的一块净土,表面永远理智清醒,却永远无法审视自身,回避着所有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但唐北檬回来了,带着她所有避无可避的想法和执念。
她知道了很多事情,唐北檬仍然在意她,唐北檬仍然喜欢她,唐北檬分手的时候也很痛苦……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雀跃,甚至想和唐北檬复合,但也仍然知道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地和唐北檬复合。
她很想唐北檬,这种想念深入骨髓,总是让她时不时想起她和唐北檬在一起时的记忆,让她可以忍受五年里独自等待的滋味,所以她不想就这么和唐北檬断绝来往。
于是,她终于有了结论。
她攥紧自己手里的伞柄,在这个大雪纷飞的雪夜,平静而又温和地做出了决定,甚至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要说给曾经的那场大雪听似的,
“唐北檬,我们试试吧。”
这句话的意思很模糊,让原本期待着祁一柠答案的唐北檬有些不敢确定其中表达的意思,于是她呆呆地抬头望着祁一柠,睫毛颤了颤,问祁一柠,
“试试……试什么?”
祁一柠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清楚,这会让她失去在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权,可她对待唐北檬一贯很有耐心,她顿了几秒,然后解释,
“试一试我们最后到底是会先抵达那个不得不划分界限的临界点,还是会……先复合。”
她将她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甚至还提到了复合的可能性。说出来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唐北檬能不能够正确理解她的意思。
但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让唐北檬愣了几秒,才费力地反应了过来,她没想到祁一柠这次会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想起了自己之前追了祁一柠大半年,祁一柠也不承认对她的喜欢,也从来没在她面前坦诚过自己的想法。
现在,在这段她原以为要无比艰难的再一次追求过程中,她觉得至少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获知祁一柠的内心决定,但祁一柠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仅仅只用了几天的时间。
这让她既惊喜又有些惆怅。
为祁一柠的答案感到惊喜,可又为祁一柠身上的变化感到惆怅,因为这就证明,在她错过的五年里,她错失了很多个祁一柠发生变化的这些瞬间。
许许多多繁杂的情绪涌在心间,让唐北檬不得不攥紧自己的指尖,来让自己恢复清醒,好用充足的理智来回应祁一柠刚刚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她谨慎而小心地说着自己的理解,生怕踏错一步就会越入雷池,“你会继续糖醋柠檬的拍摄,然后和我维持表面上的营业,然后顺其自然地,和我来面对和发展这段关系吗?”
她没将“发展关系”后面的内容说出来,因为怕被祁一柠否认,其实还有更多没问完的问题,譬如说:祁一柠是不是默认了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会继续追求她?
这个问题有些过于直白,她宁愿不问出口,然后卯足劲,给自己死缠烂打的动力。
祁一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抿着的唇松了开来,轻轻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清冷的声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明天要拍摄,你别哭了,不然眼睛肿着,影响拍摄。”
仍旧是和之前一样,用“影响拍摄”的理由来关心她。
唐北檬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她吸了吸鼻子,望了祁一柠一会,轻轻说了一声“知道了”。
把祁一柠的话听了进去,没有再哭,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撑着自己已经麻痹地完全没有知觉的腿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容易发生意外的状况,腿麻了就很有可能站不稳,这是非常有可能的,唐北檬已经非常努力控制自己身体的平衡了,可她还是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没有站稳,腿接着一软,摇摇晃晃的,晃到了祁一柠怀里,头戳到了祁一柠胸口处。
一瞬间,像是被温暖柔软的风包裹着,却又听到了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祁一柠的。
祁一柠还撑着伞,一只手自然垂落着,神色自若,仿佛已经料到了她会摔倒似的,像根可靠又稳重的柱子,充当着她的平衡点。
唐北檬哆哆嗦嗦地从祁一柠处移开,仰头看祁一柠,被祁一柠过于云淡风轻的眼神戳得有些心虚,又马上移开了视线,小着声音说,
“我不是故意的。”
祁一柠没动,只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噎埖不是故意的。”
唐北檬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祁一柠,发现对方表情没什么异样后松了口气,然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双腿站直,然后移开了步子,在祁一柠的伞下站定。
鼻尖还萦绕着那股温柔淡雅的清香味,她有些留恋地吸吸鼻子,目光却又突然滞留在了祁一柠大衣领口处的那条围巾上。
围巾太过眼熟,眼熟到她觉得这跤摔得太值了。
她垂下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摇摇晃晃,晃到了祁一柠脸上,“祁一柠,你戴了我送的围巾。”
祁一柠见唐北檬站稳,也就斜了一下伞,顺着风雪吹来的方向挡住寒风,听到唐北檬的问题,她垂了下眸,
“嗯,你才看到?”
唐北檬的腿还麻着,有些走不动道,所以她只能被定在祁一柠的伞下,直直愣愣地看着那条她精挑细选的围巾,被围在了祁一柠漂亮纤细的脖颈上。
还是惯用的简单系法,她以前最爱给祁一柠戴围巾的系法。
她动了动唇,低下眼,“之前没来得及看……就觉得有些眼熟,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戴我送的围巾了……”
“为什么不戴?”祁一柠声音轻轻,“这条围巾很漂亮,也很适合我。”
我很喜欢。
可惜她没把后面四个字说出来。
唐北檬又马上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抬起眼看她,眸子里的泪光刚刚缩了回去,可还是有几分湿润润的光,带着一层水雾。
明明肿着眼睛,妆都花了。
可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特别漂亮。
祁一柠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连审美都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唐北檬犹犹豫豫地开口,
“那手表呢,手表又忘了带吗?”
这个问题特别难回答,因为按照她过往的记性,她不会连续忘两次。
但其实也特别好回答,因为不管她说什么,唐北檬都会信,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祁一柠想到这里,直接说,“不是。”
唐北檬似乎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根本没听她的回答,就已经叽里呱啦地表达着自己的理解,“忘了也没事,反正冬□□服穿得多,不戴也没事……”
她说了几句话才反应过来祁一柠说的是“不是”,然后瞬间闭紧了嘴巴,有些讶异地望向她,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是想问为什么,可又没能问出口。
祁一柠淡淡扫了一眼唐北檬脸上过于丰富的表情,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问出自己的问题,
“你刚刚听到薛依依给我说的话了吗?”
唐北檬顿了顿,轻咬住下唇,“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字,什么喜欢什么的。”
看来是没听到前面的话。
也是,毕竟隔这么远,唐北檬怎么能听得到,应该是只单单看到她和薛依依走在一起,零零散散地听到了喜欢几个字,就不敢上前来了,然后开始担心“她去找别人”,接着就直接开始难过,然后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祁一柠心里有了答案,可又不想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来解释。
唐北檬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薛依依的存在,反应了过来,歪着头看她,“你……和薛依依……”
她说着就皱起了脸,看起来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看到的画面,也不好在这个当下问出口。
祁一柠眼皮都不抬一下,“她明天出国,来找我道别。”
唐北檬愣了几秒,眸子里的光跃动起来,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带着几分欣喜,“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去找别人了呢。”
祁一柠没说什么。
雪下得越来越大,她和唐北檬也在这把伞下站得有些久,她看着唐北檬头顶上和衣服上已经开始消融,变得有些透明的雪花,忍住自己想要给对方轻拂头顶的动作,轻着声音,
“你今天来这边做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唐北檬早就准备好答案的问题,她动了动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的腿,尝试着往前迈了几步又不得不因为腿麻停住。
“就是有东西忘在你家里了,所以来拿一下。”
她这么说着,然后像是感应到祁一柠心底的想法似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雪,冻得发红的手拍了几下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然后用着小心翼翼的眼神回头望向她,眸光微微闪烁。
祁一柠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什么东西?”
唐北檬却没有马上回答了,只是扭扭捏捏地踩了踩地上的雪,吸了吸有些发堵的鼻子。
接着凑近了些,带着清甜的香气裹了过来。
伸出手,稍稍踮起脚。
用着看珍贵宝藏的眼神注视着她。
祁一柠怔了几秒,没有后退,也没有阻拦唐北檬的动作。
于是唐北檬的神情中逐渐染上了几分雀跃。
目光在纷飞的雪夜里交集。
直到柔软的掌心落到了发顶,带着轻轻的力道,一下一下给她拍着头上的碎雪。
触感很凉。
唐北檬的动作很僵硬,像兰州拉面馆里削面的机器人似的,手臂机械而硬直。
所以她没觉得唐北檬这个动作有多好看。
可落到她身上的手心仍然是柔软的。
这让祁一柠几近愣在原地,在挡去风雪的大伞下,她和唐北檬的距离不到十公分,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绵软缱绻的气息。
直到她身上的碎雪全都被拍走,唐北檬稍显留恋地缩回手,然后退了一步,朝她弯起眼睛笑了笑,眸光乖顺,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反正就是有个东西,放在你家忘了拿了。”
距离拉远。
祁一柠攥紧伞柄,飘远的思绪被收紧。
有个东西,这代表着是唐北檬蹩脚的借口,比要还她衣服的那个借口要蹩脚得多。
就在她家待了一晚上,能有什么东西放在家里。
明明她什么也没看到。
像骨子里的叛逆基因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祁一柠倒想看看唐北檬这个借口到底有多蹩脚。
她看着仍在不停喧嚣呼啸着的风雪,说,
“那上去吧。”
唐北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长长呼出一口白气,重重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往小区里走。
刚下的雪被踩来踩去,已经融化了一些,然后又有新的雪花飘落下来,盖在上面,这让路有些滑。
走到半路,唐北檬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祁一柠,你为什么还没从这里搬走啊?”
祁一柠像是听不懂唐北檬的弦外之音,停顿了片刻,瞥了她一眼,说,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搬走?”
唐北檬一下哽住,像那个祁一柠用了许久的“猫猫哽住”表情包似的,表情很呆,过一会反应过来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又瞬间生动起来,
“也是,也不一定非要搬家,毕竟住这么久很多事也都习惯了是吧,对了,房东姐姐这几年涨价了吗,你一个人住会不会有些不习惯啥的……”
祁一柠侧眸望了唐北檬一眼,唐北檬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还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乖乖表示自己不说了。
祁一柠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说了几个字,
“刚开始不习惯,后来就习惯了,涨价了。”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答案,却足够激起唐北檬的歉意,于是唐北檬安静了下去,低头攥着手指,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祁一柠回答地很快,并且又对唐北檬提出了一个新要求,“以后别把对不起挂嘴边了,我听着累,也不想听那么多对不起。”
“你也没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
唐北檬愣住,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眸子里的光轻轻晃了几圈,最后乖乖直视着她,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我知道了。”
祁一柠“嗯”了一声,没再说些什么。
而唐北檬大概是还在想着她刚刚说的事,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
雪下得有些大,平日里不到十分钟就能上楼的路程,她们走了快二十分钟才走到。
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到这里,唐北檬这次终于显得没那么局促,还一进来就和奔到她身上来的柠檬积极而活泼地互动着,把柠檬逗得上蹿下跳。
祁一柠默默看着,松了系得有些紧的围巾,“什么东西忘了拿?”
唐北檬和柠檬玩得开心,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抬眼看她,“能不能再等一会,我和柠檬再玩一会。”
祁一柠和唐北檬对视两秒,移开视线,
“随你。”
唐北檬得到了准许,弯起来的月牙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还无比自然地拿着柠檬的小零食逗狗。
柠檬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和人玩过了,也很开心,活蹦乱跳的。
祁一柠性子沉闷,除了基本的遛狗和撸狗之外,也不怎么和柠檬玩,每次都是静静地看着柠檬上蹿下跳。
唐北檬每次过来,柠檬都玩得很开心。
祁一柠这么想着,于是脱了外套,静静地看着柠檬和唐北檬上蹿下跳一会,又看到唐北檬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脸颊,
“我去煮点姜汤。”
唐北檬正和柠檬玩得不亦乐乎,听到她的话又笑着看过来,“好呀~~”
连语气都变成了波浪线。
这让祁一柠去厨房收拾煮姜汤的时候想,她是不是对唐北檬的态度太好了,让唐北檬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了。
刚把姜汤煮上,客厅里又传来唐北檬的声音,
“祁一柠,我用你的卸妆油和洗面奶洗一下脸可以吗~”
祁一柠走过去,唐北檬已经脱了外套坐在地毯上,单穿着件雾霾蓝色毛衣,衣领被不肯老实呆着的柠檬蹭得有些乱。
露出的细瘦脖颈处皮肤很白,可因为太过敏感,有几处被毛衣领口处的绒毛戳得有些泛起了些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暧昧。
太容易红了。
祁一柠抿着唇,将目光往上抬了抬,重回到唐北檬的脸上。
唐北檬抬头望着她,可怜巴巴地皱了一下鼻子,抱着狗蹭了蹭,“我现在脸上粘粘乎乎的,可难受了。”
又是一个借口。
“谁让你动不动就哭?”祁一柠这么说着,却还是点头同意,“去吧,在洗手台旁边的收纳架上放着,你应该看得到。”
唐北檬又得到了她的准许,柔软的目光像是被她这句话点亮似的,瞬间充满神采,亮晶晶地望着她,乖乖地点头。
然后轻巧地迈着步子,跃过地毯,跑到洗手间去了。
像一阵顺软的风似的。
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那边传来,让本来静谧又孤寂的房子,多了些细弱的杂音。
祁一柠代替了唐北檬的位置,坐在地毯上和狗玩了一会。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外面已经堆得有些厚的雪层,看能见度不太高的空气,看已经很晚了的时间,看有些过分雀跃仍然不肯停歇的柠檬。
等唐北檬洗完脸出来,她得催唐北檬赶快拿完她忘在这里的东西,然后赶快回去了。她这么想。
于是,她又想唐北檬究竟有什么东西忘在了她家。
在这样繁杂的思绪和凌乱的目光下,唐北檬洗完了脸,又轻快地走了出来,一边用着洗脸巾擦着脸上的水,一边往她这边走。
看见唐北檬洗干净妆容后,露出来的那张干净又透白的脸,洗过脸之后越发显得如水似雾的眸子,祁一柠说,
“你要拿什么东西?”
意思是说快点拿完,不然等下回去就太晚了。
她知道唐北檬可能并没有什么东西遗忘在她家里,可能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可现在有些晚了,不管是什么借口,她都想唐北檬随便拿个小东西然后离开这里。
她原以为唐北檬会慌慌张张地随便在屋子里找些什么,也许是和柠檬有关的东西,也许是什么她不注意的小物件。
可唐北檬没有。
在听见她的话之后,唐北檬没有再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到了她旁边,朝她弯着眼睛笑,还沾着水珠的眼睫扑闪扑闪。
其实唐北檬的动作并不慢,但在祁一柠眼前却像是自动0.5倍速播放似的。
干净细腻的下颌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缓慢而留恋地在滑落,顺着流畅的线条落入白皙的颈部。
直至消失在衣领处。
然后捞起了她一直在桌上放着的东西,看向她的目光似是会流动的水汽,柔软又明亮,
“就是这个,我忘记拿了。”
轻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一柠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目光从挂在唐北檬细长脖颈处摇摇欲坠的水珠,移到唐北檬手上拿着的物品上。
卡纸有些凌乱的痕迹,一看就被拆开过很多次。
现在又恢复成了圣诞老人的样式,被折腾过的纸张软塌塌的,显得圣诞老人都没这么凶了。
祁一柠定定望着,手落在柠檬柔软的背部,问,
“这个就是你的借口吗?”
唐北檬摇头,把已经折腾的有些惨的圣诞老人,小心翼翼地收到自己的包里,
“这不是借口,今天我的确是要来拿这个圣诞老人的。”
“它对我很重要。”
有什么重要的,祁一柠想问。
不过就是她在咖啡店随手折的回礼罢了,廉价又没诚意。
可又好像对唐北檬真的有点重要。
能够一直放在身上,才能随手掏出来兑换“让她好好休息”的圣诞礼物。
在众多唐北檬可以利用的借口里,这个圣诞老人被单拎拎出来,只为了不被她冠上借口的名义。
被唐北檬附上了重要意义的,会是这个质量不太好的圣诞老人折纸……
还是隐藏在里面的那一句祝福呢。
祁一柠没有问唐北檬为什么。
理由已经显而易见,从她看到卡片上的眼泪印迹之后,这个答案在她心底就已经足够清晰。
她看着已经开始穿外套的唐北檬,看着唐北檬慢吞吞地拿起包,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眼神里含着浓厚的不舍。
“那我走了噢~~”唐北檬试探性地说。
祁一柠没有起身,只是又摸了摸柠檬的头,安静得让脑中的思绪开始吵闹起来。
她在思考,也在和自己脑子里的思绪博弈。
在唐北檬拖着步子走到玄关处的时候,她终于抬眼看过去,看着唐北檬过于纤弱的背影,仿佛一出门就会被风刮倒似的。
于是她输了,但她不想承认,所以她还是很漫不经心地说,
“你今晚要留下来住吗?”
作者有话说:
留下来!
“等你到六七十岁,就算是离了婚再找我我也愿意。”——这句话不要信,糖糖就是哭撅了语无伦次,也完全不过脑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人在情绪崩溃并且极度伤心和想要留住些什么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出来!!
大家不要做也不要信这样的事!糖糖也不会做!大家也知道她肯定是个乖宝宝,不会这样的!她就是哭撅了哭撅了哭撅了!别说她也别怪她呜呜呜我好心疼的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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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9 章
唐北檬几乎是用近乎十倍的速度, 从门口走了回来,然后眨着纤细而浓密的睫毛,用着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
“真的吗?”
祁一柠抬眼看她,从地毯上站起了身往厨房走,语气平静,“要是不愿意就喝完姜汤再走。”
她没有看唐北檬的表情。
却听到了唐北檬发出的动静。
唐北檬迅速脱下外套, 把包扔在沙发上,然后扑到地毯上抱紧柠檬不撒手。
柠檬被迫汪了几声。
唐北檬就用着轻快而清脆的声音, 在她身后有些兴冲冲地说着,
“愿意的,我愿意睡沙发, 也愿意和柠檬睡, 保证不吵你!真的!!”
兴奋地像是要在童话世界里公主的宫殿里留宿似的。
可祁一柠这里不是宫殿,她也不是公主,只能勉强算是个给公主煮姜汤的厨女。
她走到厨房盛了两碗姜汤, 出来之后唐北檬又只单穿着毛衣在和柠檬玩, 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又活泼。
仍然还是有些肿的眼睛笑得几乎弯成了一条缝。
唐北檬很开心。
祁一柠看了一会,虽然有些不忍心, 却还是打断了唐北檬和柠檬的友好互动,
“先来喝姜汤,等下凉了。”
“来了来了!!”唐北檬应得很快, 几乎是她一喊,就马上撒了手里的柠檬, 迈着轻巧的步伐, 跃到饭桌这边坐下, 可看到一大碗满满当当的姜汤后, 脸瞬间皱巴了起来。
柠檬也不甘示弱,摇着尾巴跟着来了,围着桌边一直打转。
祁一柠看了一眼狗,又看着有些发怵的唐北檬,“有些烫,我放了些炒过的红糖,你趁热喝,今天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别感冒了。”
“噢噢好。”唐北檬乖乖点头,唇却抿得紧紧的,一副面临着什么大惩罚的表情。
唐北檬很怕喝这些,生病了去医院开药会要医生别开药剂,大学时来姨妈痛得死去活来,后来祁一柠硬逼着她去看中医,吃了近半年的中药,也没能把唐北檬不爱喝药的习惯扭转过来。
仍然是喝药如上刑,每次祁一柠都要劝很久,唐北檬每次都上蹿下跳不肯喝,撒娇、威胁、佯装生气,什么招都用过,却还是每次都只能在折腾过后,捏着鼻子喝进去。
每次喝药前祁一柠就得准备好糖,在唐北檬喝完药的第一瞬间给她塞到嘴巴里,然后唐北檬皱紧的眉心才会一点点展开,扯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下次再也不喝了。
结果每次喝中药都要上演这么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姜汤太过辛辣,入口有些难受。
唐北檬应该也很不想喝。
想到这里,祁一柠又忍不住催促着,“凉了再喝就没什么效果了。”
“嗯嗯。”唐北檬又点头,没有一点迟疑,“我知道的。”
答应得很利索,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祁一柠抬了抬眉心,直接端起碗,凑到碗边喝了一口。她和唐北檬不一样,她宁愿喝这些汤汤水水,也不愿意吃怎么吞也吞不下去还容易呛到自己的药片。
一大碗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
刚煮出来的姜汤还有些发烫,喝了几口后冒着寒气的身体终于有些发暖,她冒出了些汗,放下碗。
看到唐北檬拿起碗边的勺子舀起一勺姜汤,然后又倒了进去,动作一直反复着,勺子也在只有汤水的碗里搅来搅去。
姜汤还是满满当当,唐北檬还是愁眉苦脸。
祁一柠动作顿了顿,站起身往沙发那边走去。
唐北檬还坐着,看祁一柠突然起了身,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过去,问了一句,“祁一柠,你去哪儿?”
“找个东西。”祁一柠说着,然后很快在茶几收纳盒里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走了回来。
经过她的时候,把手心里的物品轻轻放在了她右手边。
是一颗糖果,她吃过的,祁一柠昨天也给了一颗给她,很好吃的水果糖,含在嘴里甜津津的。
“虽然姜汤不苦……”祁一柠重新坐到了她对面,随手捋了一下从耳边垂落下来的碎发,漫不经心地说,“但你要是喝完了觉得不舒服就可以吃颗糖。”
唐北檬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糖果,攥了攥自己手里的勺子,“谢谢……”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就是像个小孩一样,喝个姜汤还要准备好糖果才愿意喝……”她垂了垂睫毛,抿紧唇。
祁一柠抬眼看唐北檬,静静开口,
“不觉得。”
她在这种问题上一向不会说谎,说什么就是什么,唐北檬也清晰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得到她相当肯定的答案之后,眼睛亮了亮,然后松了抿紧的唇,弯起唇角朝她轻松地笑,
“那就好。”
“嗯。“祁一柠应声,然后伸手在唐北檬的碗壁探了探温度,“差不多了,快喝吧,凉了就更难喝。”
“噢噢知道了。”
唐北檬又快速点头,深呼吸一口,端起碗像是上刑一样,捏着鼻子闷头灌了几口进去,跟灌药似的。
但姜汤有些辛辣,她喝得急,很容易被呛到。
于是没喝几口,她就又放下了碗,忍不住咳嗽起来,还没来得及吞下的汤汁被迫溅出来,她又马上捂住嘴。
手指缝隙里,染得红润的唇多了几分润感,还有些顺着嘴角流下来,滑落到下颌,甚至还有更过分的,自动找着了隐秘的道路,从脖颈处滑落而下,没入衣领。
头顶明亮的灯光映得唐北檬脸上被溅到的汁水发着亮,捂住嘴的手指缝隙也沾上了些朦胧的液体。
祁一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视力这么好,也头一次觉得几秒的时间有这么漫长。
她反应过来,迅速地移开目光,快速地抽了几张纸递给唐北檬,手径直伸着,
“没事吧?”
“别喝太急了,这个有些难入口。”
唐北檬被呛到的表情格外生动,她接过祁一柠手里的纸巾,却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小声咳嗽,耳边的碎发也凌乱地散落下来,飘着荡漾的弧度。
她一边擦着嘴,一边又小声咳了几下,终于停止了咳嗽。
大概是刚刚被呛到有些难受,这会唐北檬望着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蒙着一层水雾。
“没想到这么辣,我就想着快点喝完就不用难受这么久了,没想到被呛到了……”唐北檬委委屈屈地说着,“是不是弄脏桌子了,我擦擦……”
说着她就伸手去抽纸巾准备去擦桌子。
却被祁一柠抢了先。
祁一柠快速抽了几张纸出来,抬眼看唐北檬,“你先把剩下的喝完,我来擦。”
唐北檬看着祁一柠的动作,她刚刚呛到的第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用手捂住,没溅多少到桌上,零零星星的汤水印迹被祁一柠用纸巾擦几下就没了。
她只好收回了手,听着祁一柠的话,皱着眉心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
她喝了几口,祁一柠也就擦完了桌子,将手里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站起来端起自己干干净净的碗去了厨房。
不一会厨房传来水声。
祁一柠坐回到了她对面,带着满手干净的水珠,抽了张纸出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看着祁一柠白皙漂亮的指尖慢慢被擦干净,唐北檬想到祁一柠刚刚给她擦桌子时指尖上不小心沾到的姜汤,她终于忍不住问,“祁一柠,你不嫌弃我吗?”
祁一柠抬眼看她,眸子毫无波澜,“我嫌弃你做什么?”
祁一柠的眼神太过清白,反而让唐北檬有点想埋进只剩下一小半的姜汤里。
她支支吾吾地说,“毕竟是我吐出来的……”
祁一柠和她坦然对视,然后给她撕开了糖果的包装袋放在旁边,语气漫不经心,“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嫌弃的。”
唐北檬愣了几秒,呆呆地说了一句,“也是……”
祁一柠清了清嗓子,“快喝,喝完去洗个热水澡,别明天又感冒了,影响工作。”
唐北檬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听到她的话又点了点头,端起碗喝完了剩下的姜汤,没像刚刚那么急,小心翼翼地喝着。
很快,碗被放下。
唐北檬鼻子都皱了起来,表情生动而丰富,放下碗之后快速把祁一柠帮她拆好包装的糖果拿起来塞到嘴巴里。
刚塞进去的时候,糖果的甜蜜和姜汤的辛辣混杂在一起,刺激得她眉心都皱了起来。
不过很快,唐北檬的眉心舒展开来,嘴里含着糖,睁着有些好奇的眼睛望着祁一柠,问她
,
“祁一柠你现在很爱吃糖吗,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甜的,根本不吃糖,怎么现在家里还这么多糖……”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祁一柠想。
因为她没办法说自己和唐北檬重逢后,在某一次逛超市的时候,看到了这些琳琅满目的糖果,想到了唐北檬。
于是像被糖果迷了眼的小孩,有些走不动道。
祁一柠不会这么说,她只是平静地摩挲着刚倒好热水的杯壁,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心不在焉地说,
“怕家里有客人来,所以备着一些。”
她这么说也没错,沈语和贺何是客人,林殊意是客人……
唐北檬自然也是客人。
*
唐北檬喝姜汤的进程很慢,慢到喝完之后已经要到睡觉时间。
祁一柠进卧室准备给唐北檬拿几件换洗衣物,唐北檬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边,跟着她一起进了卧室。
祁一柠打开衣柜,“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不和柠檬玩了?”
“它要睡觉了,趴在窝里懒洋洋的……”唐北檬笑嘻嘻地答她的话,甚至还大着胆子凑了脑袋过来,目光像警卫一样在她衣柜里环视一周,然后没有看到想看到的衣物,瞬间落寞了下去,瘪起了嘴。
“你把情侣装都扔了啊……”唐北檬说,语调有些沉重,却又意外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祁一柠冷漠无情,“嗯,扔了。”
“噢……”唐北檬拖着声音,想说些什么,可也知道没什么好说的,就顺着她的话往下面说,只是听起来仍然有些委屈,“扔了也好,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扔就扔吧。”
她说着小声补了一句,“大不了以后再买也行。”
祁一柠直接拿了件衣服盖在唐北檬脑袋上,“和谁买?我又没谈恋爱。”
唐北檬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明明她只是暂时性松口,而且还有可能她们各自都很努力,也没办法抚平五年的时间,最后只能坚决而残酷地认清到必须划分界限的事实。
唐北檬就已经开始计划之后的事情了。
她得制止唐北檬这种糟糕的想象。
唐北檬大概也知道祁一柠是什么意思,把头上的衣物拽下来,脸憋得有些红红的,朝她乖顺地笑了笑,轻轻软软地说,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就是今天有些太开心了,就忍不住一直往后想,就不自觉产生各种期待了……”
祁一柠瞥了一眼唐北檬,收拾好了所有的衣物,塞到她怀里,平平淡淡地解释,
“内衣内裤都是新的,其他也都是我买来没穿过几次的。”
唐北檬乖乖抱紧手里的衣服,没被她的转移话题骗到,目光晃晃悠悠的,大概是这些天头一次在她面前把自己的想法掰碎了来说,所以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你只是给我一次机会,我还需要好好表现才能重获信任,我知道的,我就是忍不住嘛,你要是生气……”
“没生气。”祁一柠往房间外面走,抿了下唇,最终还是认输式地开了口,“随你怎么想。”
她心软地太快了些,现在还不到三个小时,就已经在开始纵容唐北檬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唐北檬得到了准许,又跟了上来,高兴了一会,又不死心地追问,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
“祁一柠你真的把情侣装扔了吗?”
“我不是觉得你扔了就怎么样……就是说万一,万一你没扔然后你说你扔了呢……”
“不会在林殊意家里吧?不会放在沙发底下吧?不会收在哪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吧?”
唐北檬叽叽喳喳起来根本停不下嘴,祁一柠被追问得心烦意乱,最后实在忍不住,把叽里呱啦的唐北檬推进了浴室,看着唐北檬兴冲冲的神情,还有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铁面无情,
“嗯,我没扔,我烧了,烧成灰了,你找不到了。”
然后趁着唐北檬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关上了门,卸了全身的力气,恍惚地靠在墙边,捂着有些发空的胸口。
唐北檬这个人太能闹腾了,就像总是突如其来的感冒一样能闹腾,让她脑子里也止不住有些糟糕的想象,然后开始丧失自己引以为傲的抵抗力。
她止不住地开始有些后悔。
后悔她当时分明留下了那么多东西,却真的没留下那件情侣装。
幸好唐北檬被她塞进了浴室,无法从她流露出来的表情里瞥见她后悔的情绪。
祁一柠心神不宁地想着,唐北檬的问题像是打通了她的什么开关,当年分开后所有杂乱痛苦的回忆涌上来。
她在这些回忆里翻找那件情侣装的去向。
对了,她好像是……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但也很快被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打断,让她到底是没能想起来。
再想思考的时候,不远处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振动和响铃声瞬间充斥在耳边。
是唐北檬的手机。
祁一柠走过去,看着屏幕上闪烁的三个字,目光停顿了几秒,移向朦胧又带着水雾的浴室玻璃门那边,提高音量问,
“唐北檬,有人给你打电话。”
水声停了几秒,轻软的声线透过门传了出来,声音有些闷,“谁呀?”
祁一柠回过神,语气淡淡,“小公主。”
“噢噢,你帮我接一下吧。”唐北檬说着,“是我妈,没关系的,她认得你。”
“要是不接的话她会担心。”
“我身上全是泡泡,不说了!!”
里面的人又补了两句,甚至没等祁一柠的回答,就又打开了水,着急忙慌地停止了这段对话。
祁一柠不得不拿起唐北檬一直没有挂断的电话,点了接听键后,目光有些游离。
电话里是熟悉的中年女声,和上次一样的语气,
“檬檬你干嘛呢,接电话这么久?”
这次没有沈语,祁一柠没办法回避,于是她张了张唇,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阿姨你好,我是唐北檬的朋友,她现在……有点忙,有些不方便接电话。”
“啊好好好……”电话里的沈琼香应了一声,嘀咕了一句“忙什么电话都没办法接”,然后又客气地和她说着,“那麻烦你等下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哈。”
祁一柠攥紧手机,短促地应了几声,“嗯,好的,阿姨。”
不管过了多久,她仍是有些不习惯和长辈交流,以前和唐北檬在一起时免不得和沈琼香打交道,却也还是在她面前显得有些局促。
她想赶快挂断这个电话,但沈琼香本来都要挂了,突然又说,“诶我们是不是见过,阿姨总觉得你的声音有些耳熟,是我们檬檬读大学的时候那几个好朋友吗?”
沈琼香的记忆里未免太好。
祁一柠避无可避,“对的阿姨,我是祁一柠。”
“祁一柠……”沈琼香重复了几遍她的名字,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哎哟”了一声,“瞧我这记性,是不是我家檬檬以前最要好的朋友来着,有一年还来我们家里过春节,然后还给檬檬的小侄女包了红包的……”
祁一柠讶异地往浴室那边望了望,她确实是没想到这么久了沈琼香却还能记得那么多细节。
不知道是不是唐北檬这几年还偶尔和沈琼香提过她。
“嗯是的,阿姨。”她这么说着,笑了一下,“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哎哟那当然记得。”沈琼香想起了她是谁,话里也热情了许多,“我家檬檬就那么几个好朋友,这么多年了带回家过年的也就你们两个,能不记得吗?”
“后来我听她说你们毕业就没联系了,还觉得可惜呢,没想到你们现在又聚一起了,还弄了一个什么合作账号是吧,阿姨本来想看来着,可又看不懂你们小年轻的东西,只是听说很多人都很喜欢你们……”
沈琼香念叨着那些记忆里的事,祁一柠也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她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也没什么氛围,只是和平常一样普普通通地吃一顿饭。
但是在和唐北檬在一起之后,她久违地过了一次年。头一年她不肯去唐北檬家,第二年唐北檬就硬拉着她去了,直接提前打包了她所有的行李先运回去,然后某天晚上约她出去吃饭,直接把她带回了家。
那年春节的氛围很好,所有人都还很开心,唐北檬那时还像她的小侄女拥有着如出一辙的无忧无虑。
包括祁一柠,也在唐北檬家里过得很开心,像个普普通通的在家里过年的年轻人一样,得到了长辈的红包。
时隔多年,耳边再萦绕着沈琼香的碎碎念念,祁一柠也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些事情,像是心底有一处塌了下来,软软的,空空的。
然后止不住地开始怀念那些事情。
“对了,今年要不要跟着檬檬一起回来过年?”
电话里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将祁一柠从恍惚中扯了回来,她清了清嗓子,轻着声音,
“还是不麻烦了阿姨……”
“有什么麻烦的?”
沈琼香提高语调,
“就多双筷子的事,正好今年你和檬檬又联系上了,阿姨可开心着呢,你别看檬檬平时大大咧咧的,这孩子这些年都没交什么能处得来的朋友,她爸爸去世后,她也吃了不少苦,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我看着心疼,但是一问吧她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不和你还有林家那个孩子联系了,当时还以为你们闹掰了就没多嘴,应该不是闹掰了吧,但总归是很担心她闹出什么心理问题,她前几年啊,经常一声不吭地闷在房间里……”
沈琼香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知道大部分也都是瞎操心,只是想着她身边终于有个人能陪着她了,才多说了点,不好意思啊柠柠……阿姨多说了。”
“没有的事。”祁一柠忙着说,“没关系的阿姨,你别想太多了,她……”
她说着停顿了几秒,忍不住望了望浴室那边,又收回视线,是了,她和唐北檬最近才遇见,对于唐北檬过去五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并不清楚。
甚至为了回避,在重逢之前,她连一次唐北檬的直播也没看过。
而沈琼香说唐北檬吃了不少苦,她也只能从沈琼香的话里一点点去猜测,唐北檬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就连沈琼香都觉得唐北檬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于是她只能把没说完的话吞回肚子里,换了个说法,
“我会好好关心她的,也会好好……陪着她的,阿姨你别想太多。”
沈琼香听见她的话,也就没再提起那些事情,语气也恢复了神采,“好,那和阿姨说好了啊,今年来我们家过年,我小年之前就回海临市,到时候和檬檬一起回来哈,对了,别带什么礼物,就来吃顿便饭。”
“回海临市?”祁一柠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姨你现在不在海临市吗?”
“对,我现在在她舅舅家,过年才回来,坏了,我还炖着汤呢,柠柠,阿姨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把我的汤端下来……”
“好的阿姨,您去忙,我等下会给唐北檬说让她给你回电话的。”
祁一柠连忙应了一声,沈琼香那边就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拿下来。
这通电话让她知道了唐北檬过得并不好的事实,心底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如针扎般。
可她还没来得及从这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在手里握着的手机上通话界面切断的那一刻,通知栏上就弹出了一条新的通知。
祁一柠防不胜防,一眼就看到了通知上的内容,下一秒,她几乎听得到自己快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的心脏,然后失去了呼吸,滞麻感从五脏六腑凝聚起来,弥漫到全身。
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麻,骨节处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白。
手无力地垂落在桌上。
视线却还紧紧盯着那条通知里写的几个字。
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出现在唐北檬手机里,她又觉得自己不怎么认识这几个字了。
通知不一会就弹了回去,可分明就像是印在了她脑子里一般,挥散不去:
@在逃浪味仙,你关注的博主更新啦~
是她定好时发视频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哦豁,掉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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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唐北檬出来的第一瞬间, 就开始找寻着祁一柠的身影。
她洗得有些久,不知道祁一柠和她妈的电话打了多久,也不知道沈女士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然沈女士对她和祁一柠那些事情并不太清楚, 但也有可能会问些杂七杂八的,反而让祁一柠乱想。
她洗着澡就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也就加快了动作。
打开门她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祁一柠,背对着她, 背挺得很直,肩膀也绷得很紧。
客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只开了一盏朦胧的吊灯,摇摇晃晃的光束照耀在祁一柠身上,就单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 让祁一柠的背影看起来过于清瘦。
被笼罩在暗淡的光里, 像是一轮静谧的月亮。
唐北檬抿了下唇,径直走过去,“祁一柠, 我洗完了, 我妈刚刚说什么了?”
她走过去的动静很大,出口的声音也并不小。
祁一柠却像是突然被惊醒似的,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眸光微微闪烁后恢复平静,抬眼看她,
“她说让你回个电话给她,没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就听说我和你又联系上了, 和我寒暄了几句。”
“那就好。”唐北檬松了口气, 顺势就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我就怕她给你念叨什么,上次贺何接了一次电话,她给贺何念叨了快一个小时,就担心我交不到朋友……”
洗过澡的唐北檬像是变成了一颗清甜牛奶味的小橙子,皮肤白皙细腻,有透明水珠从湿着的发丝上滑落,顺着脸颊,颈部,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最后没入看不到的地方。
祁一柠看了一眼,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移开目光,将自己的心思静下来,漫不经心地问,“沈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念叨,很爱关心小辈。”
唐北檬瘪了瘪嘴,“说是这么说,但我就希望她每天开开心心的,少操心一些我的事,我这么大的人了,她还像担心我在上幼儿园交不到朋友一样,每天就操心这些,整得心思都重了很多。”
她用着抱怨式的语调,字里行间却都是对沈琼香的在意和记挂。
祁一柠只是笑笑,唐北檬和家人的关系一向很好,特别是在唐北檬父亲去世后,应该就是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互相记挂和担心也是应该的。
等唐北檬又念叨了几句那些被妈妈过度关心的事迹,祁一柠轻阖了一下眼皮,再抬眼的时候站起身,轻着声音,
“我去给你收拾一下次卧,你去把头发吹干再给你妈回个电话吧,她有些担心你。”
唐北檬一听到这话就立马停住了手中动作,仰头看她,眼睛亮着,“我今晚睡次卧吗?”
祁一柠“嗯”了一声,“沙发太小睡着不舒服,我给你收拾一下,你今晚好好休息,把你……”
她指了指唐北檬还有些红肿的眼睛,抿着唇,“眼睛好好恢复一下,明天还需要拍摄。”
她又来了,用了一百遍的“别影响拍摄”的理由。
唐北檬每次都会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这次也是如此,不管她这个理由用过多少次,唐北檬永远都是用着柔软明亮的目光望着她,带着隐隐约约的雀跃,
“嗯嗯,知道了,我保证。”
然后就欢快地跑进了浴室里,打开吹风机吹头发。
祁一柠走进次卧,在收拾之前,却又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自己已经翻看过很多遍的个人主页。
可以获知到的信息很少。
在逃浪味仙,女,26岁。
1关注,15粉丝。
IP海临。
除此之外,没发布过任何视频和内容。
然后就是和她的聊天框里,几乎全都是分享过来的视频和一些私信,互动消息里也多是艾特她的视频。
视频内容都很繁杂。
像是只要发布视频的博主提上一句“@某个人来看……”,在逃浪味仙就会在评论底下艾特她,有的特别搞笑的视频,像是“猴哥和八戒的双向奔赴”、“绿茶猫猫”……诸如此类的就会发给她,然后发一长串哈哈哈哈哈过来。
给她分享快乐;告诉她今天下雪了、今天下雨了、今天是个好天气,花开了;在所有珍稀景象的视频里艾特她给她祝福……这是在逃浪味仙最常做的三件事。
除此之外。
从第一场直播,到前几天的直播。
在逃浪味仙从未缺席过。
这是一个祁一柠记得很清楚的ID。
而现在,这个ID在唐北檬的手机通知里出现,一个几乎不用怀疑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唐北檬就是在逃浪味仙。
将这原本完全无关的两个名字对应在一起之后,之前忽略的很多小细节就已经浮现出来:
在逃浪味仙回复评论时习惯用的颜文字,发给她的那几张雪景照片,糖醋柠檬账号直播时从未出现过……
唐北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彻底接受这个事实之后,祁一柠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浴室里的吹风机嗡嗡作响,祁一柠拿出被子和被套,铺在次卧的床上,思绪繁杂地像是被扭成麻花的细线。
她成为“阿柠不加冰”是半年前;“在逃浪味仙”出现也是半年前;唐北檬拿着信来店里找她结果都只碰到了江晚和小易,也是从半年前开始……
那之前呢?
之前的唐北檬为什么不来找她。
五年前唐北檬又为什么要和她分手。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了,只是因为又重新喜欢上了,想她了来找她……
祁一柠试图用最简单的理由来让自己安心,但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最后她收拾好了次卧,提前打开了次卧空调,走出去的时候,唐北檬也吹干了头发,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回电话,穿着她的睡衣,垂落在后肩的栗棕色卷发蓬松又自然,白皙漂亮的侧脸映得朦朦胧胧。
盘腿坐着,怀里抱着抱枕,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嘀咕着,
“知道了,你别问了,我尽量,对了,你回来的机票我给你买好了,你到时候让舅舅送你到机场,然后我来接你,少带点东西,反正过完年不又要过去吗?”
“哎呀,你别带什么特产,不需要,我就不爱吃那些,这么重你带回来做什么,行吧行吧,你随便带点,但是别带多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又不是买不到……”
祁一柠静静听了一会,将脑子里想过一遍又一遍的问题再次压下去,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收拾衣服准备洗澡。
抱了衣服出来,又正好迎上了唐北檬往这边看的视线,雾蒙蒙的目光在看到她的那一秒就亮了起来,然后用手指了指耳边的手机,皱着可爱的表情,给她比了一个“话好多”的嘴型。
祁一柠平平淡淡地笑了笑,小着声音说“我去洗澡”,走进浴室关了门,挡住了唐北檬明亮的视线。
然后打开水,让淅淅沥沥的水声遮掩住外面传来的细碎对话声。
她将手撑在洗手台上,垂下眼帘。
她是可以干脆利落地问出来,问唐北檬为什么要在半年前回来,问唐北檬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将所有的一切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但刚和谐了几个小时又开始对峙,如果情绪激烈起来,唐北檬可能又会哭,然后又熬夜。
她想到唐北檬这几天都红肿着的双眼,想到唐北檬现在眉开眼笑的心情,想到唐北檬这几天耽误的直播,她们这几天耽误的拍摄……
祁一柠轻阖住眼皮,将自己脑海里所有的猜测赶了出去,将水龙头的水扭大了些。
奇怪的是,在知道这些之后,她虽然并不理解,虽然有很多疑问,但依旧心平气和,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是很急切。
想要知道的事情总会浮出水面。
慢慢来就好,不用着急。
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她干净利落地整理好了所有的思绪,洗完澡吹完头发,穿着睡衣走了出去。
她收拾得有些久。
出来的时候,唐北檬整个人已经陷进了软绵绵的沙发里,微微低着头,靠在沙发靠背上,手垂落在一旁,手心还死死地攥着手机不肯放,双眼紧闭着,呼吸绵软,像是已经睡着了。
祁一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唐北檬手心里扯出已经快要滑落下来的手机,屏幕已经熄屏,但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指尖点亮,直接就将屏幕上停留的通知,明明晃晃地亮了出来:
「林殊意发来的三条微信通知」
到她手里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于是三条微信通知变成了四条、五条……
微信提示音在静谧的客厅里有些突兀。
祁一柠快速按下静音。
看着唐北檬一副睡熟过去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忍心打扰,唐北檬前几天应该都睡得不好,这会才会在心思放松下来后,安静了不到一会就睡过去。
她想了想,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轻轻松松,前几天凌晨她也是这么把唐北檬抱进去的,唐北檬这几年瘦得有些过分,抱在怀里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似的。
唐北檬睡得很沉,直到被放到床上都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落到柔软床上的那一秒睫毛颤了颤,接着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安静地蜷缩在被子里,长发散在枕头上,乖顺又柔软。
祁一柠看了一会,给她重新盖好被子,关了灯,把唐北檬仍然还时不时亮一下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关门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唐北檬用微乎其微的气音喊了她的名字,
“祁一柠……”
尾音放得格外轻,如风似雨的呼唤,不知道是梦话还是真的在喊她。
祁一柠在门口驻足一会,床上的人没再发出任何动静,仿佛刚刚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她攥着门把手,在关门之前,轻轻留下一句,
“晚安,记得睡个好觉,唐北檬。”
她关了客厅的灯,回到主卧,拿起自己的手机给林殊意回微信:
「唐北檬睡着了。」
「有什么事和我说。」
显然,只开店不工作的林殊意是个夜猫子,很快就回了过来:
「!!!!!」
一连串的感叹号,足以显示出对面人的震惊。
然后又是震得手发麻的一连串消息:
「你们住一起了!」
「她就睡你旁边!」
「你们复合了!」
「明天请我吃饭!!」
「我是最大功臣!」
「我真的会谢,想不到我真的等到了这天!!」
每句话都带着感叹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激动。
祁一柠冷漠无情地回过去:
「没复合,没住一起,没睡我旁边」
「只是太晚了,外面雪太大,她在我家留宿」
「她睡次卧」
把林殊意的所有猜测都推翻,林殊意却也不失落,发过来的问题也仍然很激动:
「那就是在发展了?」
「我知道了,她在追你」
祁一柠指尖顿了顿,却打了几个字回过去:
「你到底有什么事找她?」
林殊意越发激动:
「你没否认!」
「你完了祁一柠,你沦陷了」
祁一柠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耐心:「我没有」
林殊意发了个「猫猫吐舌头」的表情包过来,紧接着又说:
「你就嘴硬吧你」
「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管,这顿饭我吃定了」
「明晚八点,就在我店里,不见不散」
祁一柠蹙着眉心回过去:「明天要拍摄……」
林殊意仿佛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我不管,多晚我都等,你们不来店不关」
「本来因为你俩分手这事,我们三个已经很久没一起聚过了,就算你们不复合,眼下关系也算是融洽了些吧」
「你们闹这么久了」
「也得满足满足我的需求了吧」
林殊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祁一柠没了话说,又想到薛玫借她的伞,于是也就只能同意:
「好,那我明天问一下她」
林殊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兴冲冲地发了几个表情包过来,和她闲扯了几句,就结束了对话。
祁一柠躺到了床上,想着唐北檬的睡觉姿势,破天荒地学着唐北檬,侧卧着,抱着膝盖,缩在被子里。
这样的动作并不好受,很容易就手脚发麻。
甚至那些细细密密的麻意还会顺着四肢聚集在腰上,是一个很难受的睡觉姿势。
于是她又只能放松下来,按着自己习惯的侧躺姿势,笔直地陷入柔软的床垫。
也许是她这几天也过于劳累,闻着她身上一尘不变的洗发水味道,唐北檬只用了两次,好像就把这个洗发水变成了唐北檬身上的味道,让祁一柠的意识很快开始消散。
快要睡着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唐北檬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睡觉的。
她们以前一起睡的时候,唐北檬会安安静静地缩在她怀里,小腿勾住她的腿,头软软地抵在她的胸口,然后有时候压到头发了睡着了也会蹙紧眉心。
她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抬起来,整理好唐北檬凌乱散落在她身上的发丝,唐北檬紧蹙着的眉心就会松开。
在完全的一连套动作里,唐北檬仍然会睡得安安稳稳,怎么闹也闹不醒。
不会像现在这样。
连睡觉都蹙着眉心,还总是说梦话。
看起来就是一副睡得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
这天晚上,祁一柠应该睡得很沉。
至少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没能想起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梦,眼皮也有些沉重得让她想再赖一会床。
不会和以前一样,一睁开眼就开始回忆整夜整夜的梦境。
用手摸了摸枕头,是干的。
她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
祁一柠闭着眼睛想,很安静,就算这个房子里多了一个人,也仍然很安静。
这种安静不是死寂地如同一汪死水,而是清晨缓慢而来的万物苏醒的前兆。
让人心情很好的安静。
她闷头在床上赖了一会,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静悄悄的,柠檬已经醒了,在窝里伸腿抖毛,看见她打开门马上从窝里蹦了出来,奔到她腿边绕着圈圈,充满活力地叫唤了几声。
马上就被祁一柠捂住了嘴,表情呆滞地看着她。
祁一柠蹲下来,往次卧那边的门看了一眼,看向柠檬的目光带着些警告性,
“小点声……”
她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柠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松开手之后舔了舔牙,没再叫唤,只是乖乖地摇晃着尾巴跟着她在客厅里转来转去,。
祁一柠洗漱好,把柠檬的早餐安排好,拉开阳台旁边窗户的窗帘,入目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昨天晚上的雪应该下得很大,对面楼顶上都堆积着厚厚的雪层,小区里的树木枝桠上也挂着薄薄的雪层。
时间已经不早,有放了假的小孩聚集在一起玩雪,你扔我我扔你,看着就欢快。
祁一柠心平气和地看了一会,正想着要不要下楼买个早餐,一晃眼,在一片白和一群小孩里,瞥见了疑似唐北檬的身影。
唐北檬下楼了?
她这么想着,视线凝固在楼下那个身影上。
看得出唐北檬的心情很好,步子轻快,手里提着的袋子摇摇晃晃的。
她穿的仍然是昨天那件白色羽绒服外套,黑色鲨鱼裤,白袜,运动鞋。整个人缩在宽大的长款羽绒服里,四肢都小小的,细细的。迈着轻盈的步伐,连轻软卷翘的发梢似乎都在跃动着轻快的节奏。
路上有小孩撞到她腿边了,她又眉开眼笑地将小孩扶住,还从里掏出包装花里胡哨的糖果给撞她的小孩。
其他小孩也吵吵闹闹地围过去。
于是,唐北檬被围在一群小孩中间,像是误入小人国的大人,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群小孩,直至把自己兜里的糖果都掏干净,然后拍拍兜给他们解释,说没有啦,下次再给你们发。
然后才从脱身,提着袋子飞快地从祁一柠的视野里一闪而过,跑出了她的视野。
祁一柠静静地看着,等唐北檬彻底消失在她视野里各个角度,才慢悠悠地拿起拖把开始拖客厅已经一尘不染的地。
拖了大概有五分多钟。
密码锁开锁的声音响起,她挑了一下眉心,这一夜未免过得有些漫长,漫长到唐北檬突然多了十个胆子,敢拿她放在家里的糖果,敢偷穿她的裤子,敢不按门铃直接按密码进来了。
唐北檬是哼着歌进来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迎上祁一柠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一下子关上门,攥紧自己手里的袋子,目光晃晃悠悠的,
“祁一柠,你怎么就起来了?不再多睡一会吗?”
“嗯,不敢睡。”祁一柠挑着眉心看她,“我怕我再不起来你就把我家搬空了。”
唐北檬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有些心虚地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不敢看她,声音小小的,给她解释,
“就拿了几颗糖,我发给楼下的小孩了。”
“然后我的裤子昨天弄脏了,然后又没洗,要出去买早餐不可能不穿裤子吧,也不可能穿睡裤吧,所以就随便拿了一条你的……”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所以就擅作主张了。”她软乎乎地给祁一柠解释,说完了才敢看她,目光慌乱又找不着重点,最后只能挺直脖子,“你要是介意,我现在就脱了!”
话说得挺满,但动作是一个都没有。
祁一柠瞥了一眼唐北檬,什么也没说,心情却有些突如其来的愉快,她不开口,想看看唐北檬能再说些什么出来。
唐北檬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真得脱啊?”
“我给你买了早餐,要不就借我穿一下嘛~~”
她尾音上扬着,习惯性地对她用着撒娇式的语调。
祁一柠看着唐北檬委委屈屈的眼神,听着她轻轻软软的语调,心尖不受控制地在这个安静的清晨跳了一下。
“穿吧,没事。”她认了输。
或者是说,她本来就没打算和唐北檬计较这件事。
只是看着唐北檬过于在意她的感受,过于可爱生动的表情,让她忍不住逗她。
“你说的啊!”唐北檬得到了她的准许,笑成了月牙眼,开开心心地把自己买回来的早餐摆在餐桌上,“不能后悔的,别等到时候又让我脱裤子……”
这句话有些歧义。
祁一柠听得蹙起了眉心,正想提醒着唐北檬换个说法,可唐北檬又已经切换了话题,说“到了楼下的早餐店都换了地址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看起来不错的”。
叽叽喳喳的,满满当当的,把这个房子里的静谧给填满。
于是她又低下头,继续拖着自己的地,拖了几下就到了唐北檬的脚边,在地上杵着跟两根柱子似的,缩在餐桌边上。
拖把往哪动,唐北檬的脚就往哪缩。
她抬眼看唐北檬,唐北檬就弯着笑眼朝她笑,
“别拖了,先把早饭吃了,等下别凉了。”
然后又像是献殷勤似的,捧着一个大包子递给她,睁着亮亮的眼睛看她,“听说这家包子很好吃的,我这么早去还排着队呢,可惜轮到我的时候这个口味只有这一个了,都说这个蔬菜包好吃……”
“你吃!”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包子往祁一柠嘴边戳。
祁一柠移开了点,“你吃,我没所谓的。”
“不行!”唐北檬斩钉截铁,捧着包子像是捧着什么全世界仅有一个的珍宝似的。
祁一柠看了一眼唐北檬手里的包子,懒得和她争,“你吃吧,我没胃口,等会喝点粥好了。”
“啊……”唐北檬犹犹豫豫,“可是我想给你吃诶,我去排队的时候就想给你吃。”
她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想法,像是懂事的小孩,只是想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好吃的。
这种诚恳的想法,带着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拒绝的眼神。
祁一柠听着唐北檬颇有些伤心的语调,轻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突然变得幼稚起来,为了一个包子在这里争来抢去。
“那一人一半吧?”她说。
唐北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径直伸了手过来,“你先吃一半,然后给我留一半就行了。”
“我不嫌弃你。”她轻轻软软地说。
祁一柠张了张唇,想再说些什么拒绝唐北檬如此“不卫生”的要求,尽管在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一起吃个饼你咬一口我吃剩下的,都是很常发生的事情。
但她现在看着唐北檬带着希冀和期待的目光,觉得唐北檬手里的包子仿佛真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找不到第二个的绝世美食一样,如果不分着吃,没吃到的那个人就会很可惜。
她被唐北檬的情绪传染了,鬼使神差的,凑到那个胖乎乎弹弹软软的包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又在唐北檬雀跃的目光下,木着脸点头,
“好吃。”
实际上她嚼都没怎么嚼。
唐北檬也因为她的回答松了口气,朝她弯起眼笑了一下,“我就说好吃吧,虽然我还没吃,但好多人都说这个好吃,我想着肯定也不差……”
她还没说完,门铃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于是她把包子塞到祁一柠手里,像是一阵风似的,兴冲冲地跑到门口,“我去开门!”
话音刚落,祁一柠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握着拖把,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有些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门就被打了开来。
然后同时传来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祁一柠把拖把倚在桌边,拿着包子走过去,“怎么了”几个字还没出口,就看到了门口两个人。
嘴张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吞下一整个鸡蛋。
作者有话说:
贺何/沈语:我们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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