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胖墩墩不爱拌嘴

    宋珞秋并未多想, 欣然答应,宁月茹一走,便安排人去汝南王府送了帖子。这帖子是宋珞秋的名义送的, 梁羽安对宋珞秋好感颇盛, 所以应的十分积极。

    第二日,宋珞秋早早就收拾妥当出门,傅以恒免不得要问几句:“这么早去哪呀,还穿的这般鲜艳, 身子不好别总是乱跑, 你这样会让人担心。药吃了吗?跟谁去啊, 带金喜还是烟晴,又找宁月茹?下回我非得亲自告诉她,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能总是叫已婚妇女去找她, 没得规矩。”

    傅以恒一边整理朝服, 一边如此碎碎念,宋珞秋听的心烦意乱, 心道傅以恒怎么跟她娘差不多,但为了堵上傅以恒的嘴,她只得一一回复了:“宁月茹请我去酒楼吃饭, 我光明正大地去,怎么不能穿鲜艳点, 难道穿的鬼鬼祟祟才好?药我一醒过来就吃了,你又不是没看见。我带金喜去, 烟晴她办事妥帖留府里做事最好…你别去找宁月茹说什么以后不要叫我出去的话,我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农女嫁给了你, 好不容易有个京城里的朋友, 你要伤了我们的感情, 以后没人跟我玩了,难道让我天天在家里当怨妇吗?”

    傅以恒整理好朝服,出去时闷声道:“……成成成,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就你有道理。”

    说罢,便抬脚走出了房间,他一走,在房间里伺候着的金喜突然“扑哧”笑了。宋珞秋问她:“你笑什么。”

    “奴婢觉得,你和姑爷好像已经是老夫老妻,听你们这么拌嘴,觉得有趣。”金喜笑道。

    宋珞秋瘪瘪嘴,有趣啥呀,傅以恒就是爱管人。

    收拾好后,宋珞秋提早出了门。她是连接宁月茹和梁羽安的中间人,一定是要早早去的,所以她率先到了约定的酒楼包厢等人。

    等了不久后,房门外不远突然传来走路的声音,宋珞秋心道是有人来了便坐的端正。突然听见推门的声音,她想着是宁月茹,笑着回过头去:“你来了?”

    随着门缓缓推开,宋珞秋看见了一身锦衣的梁羽安。他今天特意用金丝编了头发,用金冠碧玉簪簪起,一袭织金绽青绣竹衫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无比浮夸。宋珞秋瞠目结舌,再仔细一看,他还蹬了一对纹云厚底松糕靴,除此之外,腰带上缀着好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腰间还坠着璞玉。

    宋珞秋:……这是哪朝皇帝微服私访吗?这般气派是做什么。

    “听说你找我。”梁羽安缓缓张口说口说道,顺便将手中折扇打开掩在胸前,做出一种风流倜傥的模样。

    宋珞秋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咽了咽口水,才站起身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梁世子,请坐。”

    梁羽安将折扇收起敲在手心里,一边朝着宋珞秋对面的座椅走去,一边说道:“这次算你会做人,知道本世子救了你,特意请本世子吃饭,而且……”

    他环顾整个包房:“而且还没带傅以恒那个不识趣的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宋娘子有什么对我说尽管说。”

    梁羽安笑的像捡了几千两真金白银,落座之后烤了烤旁边的火盆,叫宋珞秋坐下。

    宋珞秋正要开口解释一下并非自己单独约见梁羽安,而是给他和宁月茹做调解人。但又怕说出口,梁羽安立刻起身离开,让宁月茹扑一个空,所以便咽下不表,坐在了梁羽安对面。

    坐下之后,宋珞秋组织了一下语言,给一会宁月茹来做铺垫,说道:“梁世子,从前我们有些误会,我以为你是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却原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梁世子其实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雄。”

    梁羽安被夸的有些飘飘然,顿时扬了扬下巴,等待着宋珞秋下面的夸奖。

    宋珞秋接着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从前对梁世子态度不好是因为不了解,如今被梁世子救了之后我和宁姑娘心中深感愧疚,一直都想请梁世子吃个饭,以表谢意。”

    梁羽安听着宋珞秋说起宁月茹,皱了皱眉头,说:“关宁月茹什么事,我本来想先救你的,谁知道你非让我先救她。她也没必要谢我,要谢谢你吧。”

    “梁世子救了她,按道理她应该对你表达谢意的。这次火灾之后,宁姑娘对世子改观很大,觉得以前是自己想的肤浅才对梁世子误会颇深,所以想寻个机会对梁世子表谢,让两人冰释前嫌。”

    梁羽安摆摆手,“得了吧,她对我才没误会颇深。当初她跟我退婚的时候,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嫁给我这种纨绔子弟,一辈子都完了。如今对我有谢意或许是真的,毕竟一码归一码,我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可要说什么改观,什么误会颇深,我半个字也不信,客套罢了。”

    “不是客套…她自会亲自对你说,从她嘴里说出来你该信了。”

    梁羽安撇了撇嘴:“我才不想见她,她嘴里没半句好话。”

    宋珞秋心道,果然用她的名义邀请是对的,现在先不说宁月茹会来,等一会人来了,话才能说开。

    她端起茶盏来慢吞吞地喝着茶拖延时间,可左等右等宁月茹不来,对面的梁羽安还不停地喋喋不休。

    宋珞秋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完全没往心里去。

    直到梁羽安说:“桃子,其实那次你去佛庙拜佛,我也去了。我听的清清楚楚,你想要跟傅以恒和离。我一直觉得,傅以恒那人道貌岸然,人前对你好,人后一定对你不好,他家里肯定对你也不好,你才会许那样的愿望。桃子,要不你跟傅以恒和离吧,我支持你,我有钱有势,你就算离开他,也绝对不会在京城受欺负的。”

    宋珞秋:“!”

    “那次我去佛堂,你也去了,你都听见了?”宋珞秋看梁羽安肯定的眼神,慌张解释:“其实傅以恒对我挺好的,就是,我其实是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傅以恒,所以我才……”

    “桃子,你不用说了。我把你当朋友,你可以说真话的。”

    宋珞秋: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42、胖墩墩的公主抱

    宋珞秋扶额, 正想着怎么解释去佛堂说的那些话,却在此时听着外面有响动,她想着宁月茹终于来解救她了, 连忙起身去开门。

    这时梁羽安拽了她一把:“你话还没说, 起身做什么。”

    梁羽安并不知道这次饭局其实是宁月茹安排的,所以也不觉得外面的响动是朝他们包厢而来。

    这一拽,把宋珞秋拽了回去。

    岂料,脚步声在梁羽安和宋珞秋的包厢戛然而止,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入。

    宋珞秋露出惊喜神色, 随着门慢慢打开, 她笑容随之收了回去,而后她看着立在门外的黑了脸的男人:“傅…傅以恒, 你怎么来了?”

    傅以恒沉着一张脸, 眼梢带了些许戾气, 他将目光落在梁羽安拉着的宋珞秋的袖子上,脸色愈发黑了, 他沉声道:“你们,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梁羽安见状,预料到不妥, 连忙撒开宋珞秋的手,替宋珞秋解释:“其实桃子这次反复约我, 是为了向我道谢,谁让你上次道谢道的那么敷衍……”

    宋珞秋瞪了梁羽安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然后她解释:“这次饭局是宁月茹安排的, 为了感谢上次梁世子的救命之恩。只是她怕梁世子不肯见她,所以让我做中间人, 她现在还没来, 一会儿就到了。”

    傅以恒看着梁羽安那对于宋珞秋说的事情懵懂不知的样子, 声音有些冷意:“你们要不要再统一一下口径。”

    “真的是这样的。”宋珞秋起身,走到傅以恒面前:“要不你随我在这里等宁月茹过来。”

    “等?等着在这里看你和梁羽安眉来眼去吗!宋珞秋,我是不是太信任你了?你今天出门刻意隐瞒约见梁羽安的事实,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让我亲眼看见你们拉拉扯扯。好!你很好。”傅以恒咬牙切齿地点头,用力拉住了宋珞秋的手腕,“要不是有人看见你们进了一处包厢来告诉我,只怕我现在已经成了满城笑柄了。”

    宋珞秋解释道:“傅以恒,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等一会宁月茹来了,我慢慢给你解释!你是了解我的,我会光天化日跟梁世子做什么吗?何况还约在这么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傅以恒看向在一边窘迫得说不出话来的梁羽安:“我了解你,也信你不会做什么,但我不信他!”傅以恒抬手指向梁羽安:“他要做什么,你反抗的了吗?你是个弱女子,他是什么,一个没分寸没礼义廉耻的纨绔!你跟谁坐一起都行,跟他我就不可能放心!”

    梁羽安“蹭”地站起身来,“傅以恒,我怎么没分寸,怎么不知礼义廉耻了,你把话说清楚。我梁羽安虽然做事不靠谱,也不可能挖你的墙角吧。”

    就算要挖,也得宋珞秋和离后……

    傅以恒咬牙切齿,他看向宋珞秋:“这里人多,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跟我回去。”

    说罢,便拉着宋珞秋往外面走,宋珞秋反抗了几下,被傅以恒直接拦腰扛起走下楼,扔进马车里面。

    “回府。”傅以恒对车夫说了两个字,随后马车车轮便滚动起来,且在傅以恒的催促声中越走越快,很快便到了傅府。

    人在生气时是力大无穷的,傅以恒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将宋珞秋打横抱起抱回了房间,随后宋珞秋便被甩在床上。

    本在房间里收拾的烟晴见状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傅以恒控住宋珞秋挣扎的双手将她压在床上,厉声道:“我看不用等你身体好了,既然你心智不坚定,从来没把我当成你丈夫,天天想着和离,那我也不能亏。我现在就做你真正的丈夫!”

    “不行!你不能碰我。”

    “凭什么?”

    宋珞秋拼命挣扎,慌乱中一脚踢到了傅以恒的跨间,傅以恒顿时脸色铁青摔在床上,他咬紧牙关不哼一句,怒气随疼痛变得更大。

    他气死了,找了个媳妇天天气人折腾人,一点温江恭顺都没有,要放别人家这媳妇早就不要了。也就他傅家天天把宋珞秋当个宝,也就他傅以恒喜欢这个女人喜欢的不得了!

    傅以恒气的胸口上下起伏,宋珞秋却找准时机,风一样跑了出去,连个影子都没给傅以恒留。傅以恒锤墙,自说自话道:“想离开我,没门!宋珞秋,你进了我家的门就别想走!”-

    宋珞秋一溜烟跑出来,深呼吸两口,缓解一下被傅以恒吓得砰砰跳的小心脏,心道傅以恒也太凶了吧,得赶快找宁月茹跟他解释清楚才行,要不然今天晚上回去肯定失身,万一怀孕,一拖一还怎么和离跑路。

    她抚摸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朝着府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刚准备叫马车过来,却正好迎面撞上了赶来的宁月茹和梁羽安。

    原来就在她被傅以恒带走之后,宁月茹后脚跟便来了,经过梁羽安的一通描述,然后宁月茹再一通解释,两人彻底明白了所有事情经过,怕傅以恒会对宋珞秋不好,两人也没顾得上翻旧账,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

    宋珞秋见着宁月茹,终于松了口气,上前去拉住宁月茹的手:“宁妹妹,你总算来了。”

    “都怪我,去的太迟了,你说这事弄的,我真没想到。”宁月茹愧疚地说道。

    “不怪你。要怪就怪梁羽安吧,谁让他去那么早,还打扮的花里胡哨,还刚好在傅以恒到的时候拉我袖口。”宋珞秋拉着宁月茹的手往府里走。

    梁羽安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心里暗诽:你们倒是姐妹情深,谁也不怪谁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呗!我就是个背锅的!

    宋珞秋将宁月茹和梁羽安请入会客厅,而后便叫人去请傅以恒出来。过了好久,大约宁月茹小口慢品完一杯茶时,傅以恒才磨磨唧唧过来。

    一看见梁羽安,傅以恒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在旁边冷冷坐下,问道:“你来做什么?”

    宁月茹替梁羽安解释:“其实是我想请梁世子吃饭道谢,但是我们二人从来都是水火不容,我怕梁世子不应,所以便让宋姐姐替我递请帖。宋姐姐和梁世子先到,我来的晚了些,并非他们单独约见,傅公子不要误会了姐姐,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影响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那我就是个大罪人了。”

    “你们两个人是朋友,沆瀣一气。”傅以恒油盐不进。方才他是压了很久的怒气才过来的,这会儿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劝住的。

    宁月茹:“呃……”

    梁羽安看了一眼宁月茹,十分无奈,继续解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宁月茹请我吃饭,我以为是桃子请我吃,这才招惹误会。”

    “所以你即便以为我夫人单独请你,还是孤身一人去见我夫人,穿的像只花孔雀,你心里什么想法你自己知道。”

    傅以恒翻了一个实打实的白眼,惹得梁羽安以为傅以恒打翻了醋坛子。

    梁羽安很是不解,看样子傅以恒并非对宋珞秋全无感情,相反占有欲很强,动辄吃醋误会,怎么宋珞秋会在庙里许那样的愿望?难道真如宋珞秋所说,是因为她怕自己配不上傅以恒?所以希望离开?

    但他又想,或许是因为傅以恒本来就不喜欢宋珞秋,但是因为他对宋珞秋好,所以激发了傅以恒男人的好胜欲,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媳妇被人惦记啊。

    梁羽安左右想不通,干脆没再想下去。反正他想好了,只要宋珞秋从傅家出去,他立刻出手将宋珞秋娶过来。管他家里同不同意,管他什么众说纷纭。

    傅以恒看着梁羽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着梁羽安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思,越想越气。宋珞秋不跟他好就算了,现在还有个男人盯着宋珞秋,他再没什么行动,宋珞秋恐怕真的会“身在曹营心在汉”,让他头顶大草原。

    他胸口上下起伏,实在压不下怒气,一冲动跑到梁羽安跟前,提起梁羽安的衣领,一拳头朝着梁羽安的眼眶砸了下去。

    “哎呦!疼!”梁羽安疼得嚎了一嗓子,不肯认输,反手给了傅以恒一巴掌。傅以恒气急,压在梁羽安身上打下去。

    两人打斗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待宁月茹和宋珞秋反应过来,两人身上脸上都已经挂了彩,他们连忙去拉架,一个拽着傅以恒,一个拽着梁羽安。

    只是两个女子怎么拉的住两个大男人,他们默契地推开宁月茹和宋珞秋,继续打斗,你来我往的,一会儿这个在上一个儿那个在上,打得难舍难分,很快两人脸上就肿了起来。

    宋珞秋心里一急,趁着傅以恒和梁羽安站起来的功夫,挤到他们中间将他们推开:“你们不要再打了!”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的拳头不长眼地砸在了宋珞秋脸上,宋珞秋只觉得这一拳力道十足,顿时眼前有些发黑,眼皮向上一翻失去了意识。

    傅以恒茫然地看着自己攥成拳的手,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宋珞秋,瞬间明白过来,是他不小心把宋珞秋打晕了。

    身旁的宁月茹着急道:“哎呀,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搀回去,叫大夫呀!”

    ◉ 43、胖墩墩空落落

    宋珞秋再醒来的时候, 身边围着金喜,烟晴,傅以恒三个人, 宁月茹和梁羽安想必又做了一番解释, 也不知道傅以恒听没听,反正现在已经离开了。

    宋珞秋摸着发黑的眼眶坐起来,看向傅以恒:“我都这样了,你该消气了吧。”

    “我不是故意的, 大夫来看过了, 你没什么大事。醒了我就放心了, 你好好休息。”傅以恒说罢,直了直身, 然后便叫金喜和烟晴照顾好宋珞秋, 走出了房间。

    宋珞秋看着傅以恒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直板板地躺回了床上。

    金喜道:“夫人, 公子好像很生气,你要不要去道歉。”

    宋珞秋也在气头上,明明很正常的一次会面弄成这样, 还挨了一拳头,心里自然不痛快:“不去, 他要真气我,把我休了正好。”

    “哎呀, 夫人可别说气话,这是公子在乎夫人的表现啊。”烟晴忙劝解道。

    宋珞秋将被子蒙了脑袋, 一个字也不想听。傅以恒这人真是喜怒无常, 不喜欢她的时候什么都随便她, 喜欢她又一个劲管着她,动不动吃醋生气的,解释又不听,小肚鸡肠。

    因这一遭,宋珞秋便不能再随意出门,她虽然觉得傅以恒小题大做,小肚鸡肠,但是她内心里还是怕傅以恒再吃醋别扭的,所以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树立起一个温良恭顺的形象。

    在屋子里待到整个房间黑下来,宋珞秋也没看见傅以恒回来,她命人点上灯,又等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以往这个时候傅以恒早就进屋了,一边梳洗一边跟她扯些家常。

    这时,金喜端着一盆水过来,对宋珞秋说:“夫人,公子应该去外面过夜了,咱们别等了,先洗漱睡下吧。”

    宋珞秋轻轻点点头,而后洗干净躺在了床上,她习惯性地往里面挪了挪身体,却忘记了傅以恒可能今晚不会再躺在她身边了。

    这一夜无眠,宋珞秋翻来覆去,五味杂陈,第二天一早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坐起来,毫无困意。

    烟晴端着药进来,说:“夫人,该吃药了。”

    “我不喝。”宋珞秋别扭道。

    “不喝怎么行,公子让我们监督夫人把药喝完的。”烟晴将药放在床边,然后去哄着宋珞秋喝药:“夫人,你看你最近身子爽利多了,也没有发寒发冷的症状,都是大夫的药调理得好。这药要经常吃才有效用,不能断的,就算你气公子,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呀。”

    宋珞秋听着“傅以恒”三个字就来气,铁了心不肯喝药,跟烟晴你推我让间失手把床边的药碗打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耀碗被打碎了,药汤撒了一地。

    烟晴心疼:“夫人,这药熬了两个时辰,奴婢天没亮就起来熬药了,你怎么把它打坏了。”

    宋珞秋自然心疼那药,她也不是故意的,却固执地说:“我说了不想喝药嘛!傅以恒又不在,你们干嘛非听他的话,少喝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句:“谁说我不在。”

    宋珞秋抬眼向门口看去,傅以恒一脸不悦的大步跨进门,他看着宋珞秋依旧坐在床上,床前是她不小心打碎的药碗,和散满地上的药汁。

    宋珞秋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虚,轻轻低了低头,声音也小了不少:“我不是故意的”

    现在的宋珞秋委屈得很,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反倒让傅以恒的心揪了起来,明明是她不对,为什么现在他还觉得是他欺负了她呢?

    想到此,傅以恒将刚刚升起的怜悯心强行压制了下去,硬邦邦的说了句:“你若以后再不好好吃药,便不必出门,反正你出门也没好事。”

    “傅以恒!你不能限制我!”

    傅以恒一改往日温柔木有,欺身上前,一把捏住宋珞秋的下巴,低沉道:“我为夫,你为妻,自当随夫。”

    宋珞秋一想到今日傅以恒暴怒的模样,不想再过分激怒他,只能将和离的话压了下来。她撇过头,略带倔强的决定现在不理傅以恒。

    心中本就有火的傅以恒没想到宋珞秋居然是这样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她难道不会说句软话,撒个娇吗?

    他哪里不明白,宋珞秋其实跟梁羽安并没有什么,只是宋珞秋随时将和离挂在嘴边,又见着她与梁羽安走的这样近,让他难免不去想宋珞秋每日想着与他和离,就是为了跟梁羽安在一起。

    而他一想到宋珞秋要离开自己,便控制不住情绪,他想永远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哪怕,她不喜欢自己也行。

    傅以恒松开手,不再去与宋珞秋争辩什么,或许他应该先冷静一下,等着自己情绪平复一些,再与宋珞秋好好谈谈。

    “你吃完药先休息,这几日我公务繁忙,就在翰林院休息了。”

    乍然听到傅以恒不回来,宋珞秋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心底竟有几分失落。

    她摇摇头,在看着傅以恒出门后,暗自腹诽,果然男人嘴里的话不能信,还说永远对自己好呢呢,现在才多久,还不足月余,就对她冷言相待,甚至家也不回。

    关上门后,宋珞秋负气的躺下,她现在脑子也是乱的很,不想再去多想她与傅以恒以后怎么相处。

    反正她解释过了,他爱信不信。

    ——

    果不其然,傅以恒这几日都是以公事为由未曾归家,就算是短暂回来,也是换身衣服就走。

    傅夫人反倒安慰起宋珞秋:“珞秋啊,阿恒这几日跟我说过了,他公务繁忙,翰林苑事宜忙的差不多后,皇上要调任他去吏部,所以这几日便加紧着处理手中事宜,让我平日多照看着你,你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这几日胃口都不太好的宋珞秋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勉强的笑回:“娘,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不必担心,夫君作为朝廷命官,自是以公事为重,我怎的会有意见呢,珞秋虽然书读的不多,可道理是明白的。”

    傅夫人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然身子好了,近日也多出去逛逛,眼瞧着近年关了,一些属地诸侯异性王及附属国都会进京朝拜,京城最近也热闹着,你不是与那宁姑娘交好吗,可以约她出去逛逛。”

    宋珞秋的确在屋子里闷了好几天,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有时候也会疑惑害怕,若是再出门遇到梁羽安,被傅以恒撞见,这可要翻了天了。

    于是,宋珞秋给傅夫人碗里夹了个菜:“娘,宁姑娘最近忙着议亲,我也不便约她出来,不如我陪娘去庙里上上香,一来为全家祈福,二来就当出门散心,也算全了孝道。娘,你说可好?”

    “也好,刚巧再向菩萨祈求一下,让你快些为我们傅家添丁。”

    宋珞秋再次听到这话,想到自己现在与傅以恒闹的这么不愉快,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笑笑。

    翌日清晨,傅家马车早早在门口候着,宋珞秋收拾妥当后与傅夫人一起出了门。在行径在去寺庙路上时,傅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宋珞秋说着话。

    “珞秋,你看最近这京城果然热闹了不少,街上人来人往的,还有穿着其他民族服装的人。”

    宋珞秋掀开车帘瞧了一眼,也被眼前热闹景象吸引,点点头:“果然人不少。”

    傅夫人笑道:“想是近年关,圣上需要颁发的旨意不少,阿恒也才这班忙碌,只要忙过这个年关,他调任吏部,便好很多了。”

    宋珞秋听到傅以恒,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心里有些发堵,也不知怎么回应傅夫人,便敷衍道:“夫君忙是好事,说明官运亨通。”

    两人闲聊着,马车停到了京城郊外的万安寺,宋珞秋扶着傅夫人刚踏入寺庙大门,还未与主持相见,迎面便走来一个穿着端庄大气,长相柔美秀雅妇人。

    那妇人笑意吟吟,正朝着宋珞秋她们走来,待走近了,那妇人对着傅夫人与宋珞秋行了个礼,开口道:“可是傅老夫人与傅夫人?”

    傅夫人在京城几十载,对眼前的女子没有什么印象,于是道:“不知夫人是?”

    那女子礼貌道:“妾身是襄昌王大儿媳,许晋丞之妻——周氏,妾身刚到京城不久,夫人自是不认识,妾身听闻夫君与傅以恒傅公子相交甚好,夫君也多次提起傅夫人聪慧,又生的丰盈俊美,今日有幸碰到,所以冒然上来问安,还请傅老夫人与傅夫人莫要怪我礼数不周冒昧。”

    宋珞秋听到这许晋丞的名字,马上回忆起自己与傅以恒见过,上次他也说过自己夫人即将到京城,于是马上笑回:“原来是嫂夫人,嫂夫人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递个帖子说一声,该是妹妹上门拜访才对。”

    “我也是刚到,今儿来上香恰巧看到傅老夫人与夫人,这才来与你们问安。我们云南向是没有那么多递帖子的规矩,傅夫人也莫要见外了,今日相遇,想必就是缘分。”

    ◉ 44、胖墩墩遭威胁

    宋珞秋笑着与周氏聊了一会儿, 算是各自认识后,便相道告别了。

    傅夫人见周氏走后对着宋珞秋道:“珞秋,这位夫人就是襄昌王世子?”

    “是的, 娘, 刚才嫂夫人不是已经说过么?”

    傅夫人脸色有些略微凝重:“珞秋,这种异姓王最好不要走得太近,刚刚听她说阿恒与她夫君相交甚好?”

    宋珞秋点点头:“嗯,上次夫君还带我见过, 他与梁羽安那样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沉稳内敛, 还是靠自己考取了功名。”

    傅夫人曾经本就是盛安郡主之女,对于朝廷之事虽算不上精明, 却有不一般的直觉。刚才那周氏给她的感觉并不是不好, 只是心中却有隐隐不安。

    “娘, 你可是感觉有什么不对?”

    宋珞秋见傅夫人欲言又止,便直接发问。傅夫人与宋珞秋缓步上马车, 继续道:“异姓王作为地方诸侯,权力过大,皇上一直想以什么合理的方式能够废除, 只是这些异性王都是当初打江山的功臣,如今皇上若是要过河拆桥免不了让天下人诟病, 但他们权力威慑皇权,皇上也是如坐针毡, 所以废除异姓王制度不知何时会来,我们作为普通清流官宦, 不与这些人走近,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好。”

    宋珞秋点点头:“娘说的有理。”

    回到家后, 宋珞秋将傅夫人的话想了又想,与她刚开始的想法一样,这异姓王制度迟早会被废,到时候说不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傅以恒若是与之走近了,说不定会被牵连,想到此处,宋珞秋叫来烟晴。

    “你去问问,公子今天可要回家?”

    烟晴一听宋珞秋在问傅以恒,马上高兴道:“奴婢这就去。”

    等着掌灯时分,烟晴才回来,带着满脸沮丧:“夫人,公子说今晚要与许世子吃酒,不回了。”

    宋珞秋暗骂一声,这浑小子!

    总归是两人现在关系不好,宋珞秋郁闷了一阵,连晚饭都没怎么吃,便早早上床睡觉了。

    夜里,宋珞秋做了一个梦,梦里傅以恒满脸是血的被关在大牢里,傅尚书与夫人也是一身囚服。

    一家人被押往刑场,刽子手明晃晃的刀高高举起,将要落下来时,宋珞秋大喊一声:“不要!!”

    烟晴被宋珞秋的声音吓到,急匆匆的跑起来:“夫人,发生何事了?”

    烟晴将灯点上,看着宋珞秋一头大汗的坐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双目发神。烟晴忙拿着手巾给宋珞秋擦了擦汗:“夫人,可是做噩梦了,没事没事。”

    宋珞秋平复了一下心情,心想还好只是梦,她也想不到这样的梦能把她给吓得六神无主。

    “没事,你去睡吧,我歇息一会儿就好。”

    烟晴给宋珞秋倒了一杯水,带着担忧退出了房间。

    宋珞秋想着,这个梦可能是个预示,她明天必须见到傅以恒,告诫他不能再与许晋丞走近了。

    翌日清晨落了一场大雪,将整个院子覆了一层白,宋珞秋算着日子,今日便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了。

    恰巧今日,傅尚书作为朝廷二品命官,傅夫人得封诰命,是要去皇宫参加宫宴的。宋珞秋作为傅以恒媳妇,傅以恒才从六品,她也没有诰命,是不能参加此宴会的。

    所以,宋珞秋大早起来就站在门口看着傅尚书与傅夫人身着华服的上了马车:“爹娘慢走。”

    送走傅尚书与傅夫人后,宋珞秋回到房间,刚坐下小厮跑了进来:“夫人,许家夫人周氏递了帖子请您过去吃茶。”

    宋珞秋一惊,没想到这位夫人如此热情,但她一想到昨天傅夫人说的那番话,于是道:“你去回许夫人,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出门,下次再约她吃茶。”

    小厮回去后,大约半个时辰,烟晴突然急匆匆的进来:“夫人,那位许夫人听闻你身子不适,便亲自上门来探望你了,现在在门口,如何是好?”

    宋珞秋:她是个粘人草吗?

    “快,给我把药煎上,我现在上床,弄些水粉把脸给我弄白些,你们再去请她来。”

    等着一切准备妥当,周氏被请进了门,她刚进门宋珞秋就很配合的咳嗽了两声。

    “妹妹怎的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便病成这样。”周氏两步行到宋珞秋床前,宋珞秋马上气息“微弱”道:“咳咳姐姐劳烦你跑这一趟,恐怕我今日是起不了身了咳咳。”

    周氏忙道:“妹妹你就这样躺着,我今日来一是担心你,二是也算来陪陪你,解解闷。”

    宋珞秋:你见过哪个生病的人需要解闷的?

    “姐姐有心了”

    宋珞秋若不是想到昨日傅夫人说的那一层意思,或许倒是愿意与这周氏聊聊,她温柔得体,处处透露着关心,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的,能够很好照顾着人情绪。

    她陪着宋珞秋聊了一阵儿,倒没有说其他的,讲着一些云南的风土人情,宋珞秋听着也觉得新鲜有趣。

    “妹妹,若是有机会你一定去云南走一遭,那边风水很是养人呢。”

    宋珞秋笑着应道:“听姐姐说的这样好,定是要去一趟的。”

    两人聊着,外间忽然落了雪,那雪层层迭迭下得竟比往日更大些,半响便覆了满院子,因着雪落得急,外间天色越来越暗,似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雪落得这样大,姐姐等一会儿再回吧。”

    周氏往外间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凝重起来,她转过头看向宋珞秋:“妹妹,姐姐这几日都与你在一起可好?”

    宋珞秋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时心突然跳得很快:“姐姐?”

    周氏未再回答,忽而外间一阵吵闹,地板振动起来,那声音似鼓轰鸣:“烟晴,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烟晴正准备出去,一个小厮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因着雪滑,还滑了一跤,但他来不及拍掉腿上的雪,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夫夫人,不好了!外间突然多了很多穿着银铠的士兵,还有一个将领将我们府邸包围了。”

    宋珞秋心里咯噔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

    周氏这时走到宋珞秋床前,挂着依旧温柔的笑:“妹妹莫怕,是我家夫君派人来保护我们呢,等着今日过了,那一切都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云南。”

    今日周氏突然不请自来,这会在还不慌不忙的说这样的话,而傅尚书与傅夫人还在宫里,傅以恒也不知在何处,外间银甲士兵林立,宋珞秋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再装病,而是缓缓道:“许夫人,我看此事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吧,你们这是逼宫兵变?”

    周氏轻笑一声:“宋妹妹真是聪明,但是你莫要担心,你家夫君早就知道此事,他与我夫君一起为着这一切已经谋划许久,我今日本想请你来我家,或许安全些,没想到你病了,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才特意来此,绝无恶意。”

    “可我爹娘还在宫里!”

    “不必担心,傅大人哪里我们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宋珞秋心跳如雷,她明明还未来得及与傅以恒说这事,他为何已经上了许晋丞的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怎么做的出来!!?

    宋珞秋垂眸,手捏成拳,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她现在不想再与周氏说话。

    周氏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落雪:“这京城的雪可真冷,还是我云南好,四季如春,阳光清风。”

    宋珞秋微微侧过头,冷眼看向周氏,声音有些低沉严肃:“既然云南那么好,姐姐与许世子为何要到京城来,为何一定要争这一片地,拼着诛九族的风险,何必呢?”

    “其实我们也不想,若不是皇帝要撤我们王爵,我们何至于此,我们偏安一偶,是他先不愿放过我们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感觉是何种滋味,妹妹你明白吗?”

    宋珞秋淡声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反了,就是你们不对。”

    周氏勾起嘴角冷笑一声:“那为何我们不是那个王呢?当初他齐家的天下可是我们打下来的,现在他过河拆桥,实则过分。”

    宋珞秋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心底凉成一片,昨晚做的那个梦忽然再次在脑中浮现。她忽然觉得很冷,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外间的士兵已经涌进了府中,将院子团团围起来,宋珞秋感觉自己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这样静静的等着,等着结果。

    谁输谁赢,若是明日他们这里兵撤了那就是襄昌王赢了,若是这里的兵换了一批,那么她将迎接的便是被诛九族的旨意。

    宋珞秋闭了闭眼,脑中浮现出傅以恒与爹娘在一起言笑晏晏的模样,她现在有些后悔,为何不能给傅家留一个后,同时又在庆幸,他们还没有孩子。

    若不然,全家灭门那是何等残忍。

    ◉ 45、胖墩墩被保护

    冬雪纷飞, 宋珞秋望向窗角一隅,入眼苍茫一片,她几乎望穿了眼。她将指甲掐进手心里, 暗想:傅以恒, 你还能否回来。

    她会乖乖吃药,会听话,会与他繁衍子嗣,儿女绕膝。

    她长叹一声, 傅以恒你究竟为什么?难道现在好日子还不够吗?

    周氏起身将窗户关严了一些, 严丝合缝, 一缕光都不透,她与宋珞秋回了一个浅笑:“妹妹生病, 不宜见风。”

    她过去拍了拍宋珞秋的肩膀:“放心, 若无把握, 我夫君不会冒险的。咱们只是女人,夫唱妇随, 一荣俱荣,全凭丈夫如何。莫要太过操心,耽误病情。”

    宋珞秋心中鼓声大作, 却不知晓傅以恒和公婆那边如何,她怕到极点, 指尖颤着。

    周氏安抚道:“妹妹别怕,估摸这会儿我夫君与你夫君已经到内宫了, 想必不多时这江山便该易主,你夫君便会回来接你。”

    宋珞秋心中一沉再沉,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 她全无准备。明明昨日她和傅以恒还在闹小别扭, 一夜之间,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她将头偏开不去看周氏,惶恐不安地望向房门之处,不知傅以恒怎么样了-

    石板铺就的狭长永巷,成千上万的银铠涌入其中,厮杀之声混杂着血腥气味,将宫墙染上鲜红血色。一轮昊日悬于上空,投射出点点光晕,将铠甲映得光泽鲜亮。

    傅以恒素来未见过血,他一身戎装伴在襄昌王和许晋丞身侧,眉头微皱,目光却坚定不移。

    一个砍下的人头被踢到襄昌王的身边,襄昌王神色未改,只勾起嘴角看向旁边的傅以恒:“贤侄是文官,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吧。”

    傅以恒骑在马上,看着倒下的尸体被战马踩成肉泥,血流灌成一注小河,蜿蜿蜒蜒淌到他身骑的马蹄下。他强忍着心酸恶心,侧目看向襄昌王:“跟着王爷做大事,死人必要见不少,我又怎能妇人之仁。”

    “贤侄有这个觉悟就好了,不枉我儿对你这般看重,将你当作他的兄弟。也多亏你,将京中布防图交给我们,我们这一路才能这么顺利。待穿过这条长巷,我们便到了内宫,直逼大殿,到时便可逼官家退位立刻称皇。”襄昌王大笑几声,神色愈发得意癫狂:“贤侄,你放心。我许家绝不会做卸磨杀驴之事,等我坐上皇位,定让你封侯拜相。”

    傅以恒笑开:“王爷的为人我自然信的过。只是王爷既然许诺了我封侯拜相,那我少不得问问这侯有几户食邑,几许封地。这相可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管六部,权势滔天?”

    襄昌王的笑容渐渐收敛,一旁的许晋丞不解傅以恒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背着襄昌王挤眉弄眼地示意傅以恒别再说下去。

    傅以恒轻笑了一声:“我相信王爷定会论功行赏,不会少我的,此刻不便说这些,待我们杀进内宫再说。”

    他心中暗诽,这天下无论哪个君主来坐都是一样的,不管襄昌王说起官家无情多么义正严辞,轮到自己的时候,都只怕权利分落,会更苛责手下的人。

    襄昌王以一串大笑结束这番尴尬,他率先骑马奔赴永巷尽头,马蹄踩着数不清的尸体,他却未低头看下面的人。

    许晋丞叫了一声:“傅兄。”紧随其后,傅以恒骑马跟上去,此刻脑海中却不得不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宋珞秋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父母在宫廷之中他尚且可以护佑,有他在许家父子也不会为难,可是宋珞秋呢?若他这里有任何变故,宋珞秋会不会有危险。他看着许家父子的背影,只叹想坐皇位的人未必有一人心慈手软,官宦父母子女尽在他们之手,一是威吓二是防范,滴水不漏。

    傅以恒最终与许家父子到了内宫,来参加皇宫夜宴的官宦与其家眷都被许家父子的人困在大殿,其中自然也包括傅以恒的父母。他与许家父子三马并排于殿门中央,襄昌王先下马,口中道:“我去逼那老儿让位于我,你们随我去拿手谕。”

    襄昌王胜卷在握,眉眼都带着喜气,仿佛今日过后便江山易主,登上皇位。

    傅以恒微不可查地轻嗤了一声,随后与许晋丞下马,待走于前面的襄昌王命人打开大殿的门。

    傅以恒也看见了其中景象,皇上正坐于首位,他虽已老态龙钟,霸气却丝毫不减,面对羁押他的官兵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恐惧,而是泰然自若,不动如钟。伴在他身侧的皇后,虽有些慌乱,却保留着一国之母的风范,除了照料皇上没有任何旁的动作。

    而来参加宫宴的官佚䅿宦和其家眷,大多已经在官兵一天的羁押下慌张恐惧,有的胆小的憋了一天没有如厕难免当众出丑。

    傅以恒目光扫过大殿的人群,将目光锁定在了父母身上,见父母无恙,傅以恒面上一喜,正要开口说话。傅夫人也看见了傅以恒,见到儿子后她只欣喜片刻,便变了脸色,顾不得围了几圈的官兵,对他厉声责问:“傅以恒!你究竟在做什么!你跟他们……”

    她的手指扫过许家父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在在场所有人注目下对傅以恒怒吼:“你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傅尚书此刻看向傅以恒,他拦了拦傅夫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告诉傅夫人稍安勿躁。然后对傅以恒道:“我儿,你到底为什么。你前途一片大好,官家待我们家也不薄。你现在诚心悔过,或许官家可以看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对我们家留一分情面。你想想你爹娘,再想想珞秋,她还等着你回去呢。”

    “娘,就是为了你们,为了珞秋,儿子才要博出一个开阔的前程。若非如此,儿子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官吏,不知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傅尚书见傅以恒颇是冥顽不灵,声音有些激动:“傅以恒!脚踏实地有什么不好,你才来官场几天,就学的这般急功近利,甚至做出这样的事,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和许晋丞这种狐朋狗友来往!”

    “少废话。”襄昌王沉声道:“我看你是傅以恒的父亲才容忍你说这么多,如今大局已定。你们最好俯首称臣,否则等我的铁骑涌入宫廷,等待固执己见不肯称臣的便只有一个下场。这一路我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的,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众人闻声,有人抖成一团,有人慌张之下窃窃私语,也有那不怕死的,如梁羽安这种试图劝说:“我说,襄昌王,你有兵有封地,在你的地界老老实实的不好吗?我们这种要啥没啥就有个虚名的还没想着反呢。我觉得官家对我们挺好的。”

    梁羽安这人随性惯了,说起话来什么场合都不看,他爹给了他一记眼刀,并警告道:“梁羽安!你少说话。”

    这边襄昌王已经接上了梁羽安话:“好?什么好!你们这种苟且偷生之辈!刀口舔血陪他打下江山,你们得到了什么?既然我们陪着他打下江山,这江山本就应该有我们一份,不是他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

    言罢,他对众人道:“还有谁不服气的,可以站出来,本王刚好杀鸡儆猴。”

    胆小的往后退了一步,胆子稍微大点的也不可能不惜命,如此一来,众人熄了声。梁羽安跃跃欲试要说什么,被他爹拽住了手,他只能闭嘴。

    然而多看几眼傅以恒这个昔日“对头”,他忍不住不骂:“傅以恒,大家都说你是谦谦贵公子,人品贵重,却没想到你是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我梁羽安就算再废物也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桃子跟了你,是她识人不清!你这人装腔作势,衣冠禽兽,桃子跟你还不如跟我!”

    傅以恒听的眉毛紧皱,拳头攥紧,他就知道梁羽安对宋珞秋有非分之想。以前梁羽安碍于宋珞秋已经婚配不敢有所行动,如今值此机会,以为自己在道德高点可以轻易说出对别人妻子的肖想。

    一旁的襄昌王见状,胜卷在握的他突然有了八卦的兴致,在旁边怂恿道:“傅贤侄,别人都骂到你头上了,甚至要占你的夫人,你怎能无动于衷?我看反正要杀人,不如从他开始。你这一路过来,手没沾过血,就拿他开刀吧。”

    他看向傅以恒:“男人应该有血性。就算旁人你不忍杀,这种人还舍不得吗?你夫人还在家中等你啊。”

    “就是,傅兄。凭梁羽安敢说这种话,就该杀!”许晋丞说罢,朝抽出自己的长刀,硬是塞到傅以恒的手上。

    傅以恒攥着刀柄,手腕颤抖起来,他抬眼看向梁羽安,目光突然坚定,手也不再颤抖。梁羽安三番两次欲夺宋珞秋,实在可恶!

    他步步逼向梁羽安。而梁羽安就算再胆子大,这会儿也露了怯,一步一步往后退,声音不由颤抖:“傅以恒,你真…真杀我!”

    ◉ 46、胖墩墩也会心碎

    “梁羽安, 你不该惦记别人的人,更不该在大庭广众说出来,损毁我夫人的名声。你口口声声说我配不上宋珞秋, 你又配得上她几分?今日过后, 你什么都不是了。”傅以恒本该对梁羽安生出怒火,然而此刻看梁羽安的眼神却藏着无限悲悯。

    梁羽安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除了他爹没有任何人帮他, 替他求情, 临到这时他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股勇气, 冲着傅以恒道:“好,随你便吧。我梁羽安此生行的正坐的直, 纵有千般指责万般诋毁, 我梁羽安问心无愧。欢喜你的妻子是为天道伦理不容, 我梁羽安此生唯做错此事,但不后悔。”

    说罢, 他闭上眼睛:“傅以恒,无论如何,无论你对我们如何, 你好好照顾桃子。”

    梁羽安一副安然赴死的模样,傅以恒却看着他压了压眉头。怎么?就这么妥协, 不再多说几句?

    襄昌王这方催促:“好了,贤侄。杀个人罢了, 快点将他宰了,我们该办正事了。”

    傅以恒抬手, 明刀在灯盏的映射下发出一凛亮光, 这道亮光不偏不倚投进襄昌王眼睛里, 刺得他不禁用袖口捂住眼睛。便是在这一瞬间,那发出亮光的刀刃挥向了襄昌王。刀刃锋利,削铁如泥,轻易削去了襄昌王的半臂。

    “啊啊啊!!”痛急的嘶吼回荡在大殿,如虎咆哮,怒气盛极。随着手臂断落,襄昌王看清冲他挥刀的傅以恒,他咬牙切齿,一言未问,抬脚踹中傅以恒胸口。

    傅以恒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撞飞,直至后背撞墙才终于停下。他知晓襄昌王习武,却不想襄昌王仅是一脚便能让他五脏六腑全部挪位,疼痛感席遍全身,他捂着胸口拼命站却没站起来,反倒呕出一口鲜血。

    “我儿!”

    “以恒!”

    傅夫人和傅尚书情急之下叫道。

    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儿子是迷途知返,他们庆幸傅以恒终于选了条正确的路,可是紧接着他们便被绝望吞没。成婚多年,他们只这一个儿子,傅以恒是三代单传,夫妻二人都无比疼惜。砍掉控制内宫的叛贼一条手臂,还命却是最简单的代价。

    “为什么?傅兄你!”许晋丞捡起襄昌王的断臂,他只问了傅以恒这一句,便没顾上傅以恒,只专心关注襄昌王的伤势。

    傅以恒满口含血,被七八个乱军团团围住,刀架在脖子上,他哈哈大笑起来:“乱臣贼子。”

    这一笑,他的心肝脾肺都在颤抖,突然又呕出一口鲜血,意识愈发模糊。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晕过去,先是看向父母,叮嘱道:“好好活着。”

    再是看向梁羽安:“若是宋珞秋活不成,将我们葬在一起。若她能活,照顾好她。”

    “傅…傅以恒。”梁羽安被傅以恒突然的临阵倒戈惊得不知说什么,他愣怔了片刻,对傅以恒说:“要照顾你自己照顾好她,我可不管别人老婆。”

    傅以恒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只一眨眼这刀便会砍下,他就会人头落地,他想照顾一辈子的人不可能再照顾得了了。那个圆圆胖胖的女子,他就算死,也会记得她的笑容。

    一滴泪落在刀面上,混杂着刀上的血迹滚落下来,坠在地上,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声音。他从未想过要反,也从未想过卷入这场权利漩涡,他想过好他自己的日子,可是人人都在逼他。

    他还记得那日在官家寝宫,皇上的那番话:“我已经年迈,活不了多少时候了。为了我李家的江山千秋万代,我不得不做些谋划。如今我活着,群王都安分守己,当初他们陪我打下江山,我没有释权的理由。可我一死,太子无知,那些异性王侯压不住,必会生出变故。你…与襄昌王世子许晋丞关系还好?”

    傅以恒不知皇上问这话是何意,当时只诚恳应了一句:“同僚而已,说得上几句话。”

    “襄昌王早有异心,却不行动,该帮他们点一把火了。你可曾听过黄袍加身?”

    “这……”

    “朕要你做那把火的引子,让这把火烧的旺一些,最好把这些异性王侯全烧光,还李家江山一个干干净净,你可明白?”

    “明白。”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傅以恒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圣意,从答应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引火的引子,火烧起来,引子不牵连己身的可能性太少了。

    他本以为离火烧起来的时间能长一些,却没想到一切都太突然,他还没做道别,便已经看不到自己在乎的人了。

    他一直知道,此计于他而言太过凶险,无论是官家还是襄昌王,最后一丝仁慈都已被权利侵蚀。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此计若成,官家不会为给他正名。否则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这场厮杀的挑起者。

    所以,他不是被当作乱臣贼子杀死,就是被襄昌王卸磨杀驴地杀死。

    幸而他接受任务时请来了皇上的圣喻,等一切尘埃落定,圣上会保全傅家所有人的性命。

    傅以恒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在他身上,然而那刀迟迟不落,倒迎来许晋丞对着他声嘶力竭:“傅以恒,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这么对我们父子!你到底是临阵倒戈,还是早就安插进来的奸细。”

    傅以恒苦笑,都不是,是促成这场宫变的点火之人,皇上的一颗棋子。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像那些卑鄙小人一样,怂恿挑拨一个人去造反。

    而他做的一切竟然是出于忠诚。

    见他不说话,许晋丞愤恨地指向他,“傅以恒,好,你想死,我偏不让你痛快。来人!给我把他拉到他父母面前,我要让傅家夫妻亲眼看着他们的儿子,被穿透琵琶骨,拔去指甲,剁去五指。”

    傅以恒此刻睁开眼睛,望向父母。傅家夫妻已经被许晋丞一番话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眼神中尽是恐惧与心痛。

    傅以恒被戳中软肋,不敢想象自己的父母看到他遭受如此酷刑该是多么的痛心,他心一横,奋力冲向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想以死获得解脱。

    但他没成功,刀刃在他撞上去的一瞬间被撤走,只在他纤细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线,他惶惶然地看向许晋丞:“许晋丞,求你,念在这些时候的情谊,给我一个痛快吧。就算不行,至少不要在我父母面前。你也有父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傅以恒!”许晋丞打断他,“你不觉得你说这些太可笑了吗?你当着我的面砍掉我爹一只手臂,你可想过我痛不痛心。不过,你爹娘痛也痛不了多少时候的,很快他们就会到地府陪你。还有你那丑陋肥胖的夫人,啧,不知道充为官妓会不会没什么生意啊。”

    “许晋丞!”傅以恒从牙关挤出这三个字,但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得红着眼眶看向上首处。这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戏演到此处,始作俑者为何还不收场!

    皇上却递给傅以恒一个不急的眼神。傅以恒没有从这眼神中得到任何一丝安慰,他傅家的命,到底在君王眼中不算什么。

    傅以恒被两个乱贼拖到傅家父母面前,反绑、褪衣,再将他按倒在地上,一个乱贼提着两个钩状的尖刺朝他缓缓而来。

    傅夫人拼命冲向傅以恒,却被拦下来,她嘶喊着“儿子”,声音沙哑,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晕厥。傅尚书本想冲破反贼钳制,却被拦下来,挣扎中被重拳打了许多下,又被按在地上,眼眶红得滴血。

    在场之人无人敢看傅家这副惨相,只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在大殿上尤为清晰。

    傅以恒咬紧牙关,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苦头,就算小病小灾也鲜少经历,如今却要遭受酷刑,他还是坚持不肯求饶,也坚定了,不管一会儿多痛,他都不能发出声音,让爹娘痛心。

    他难免恐惧,在恐惧中他颤着声音对父母说:“爹娘,儿子没反过。”

    “我相信你,我儿。”傅夫人哭得几乎断了气,说话很是虚弱,只怕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

    很快两个逆贼压住傅以恒的肩头,这是穿透琵琶骨的准备。傅以恒咬紧下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宋珞秋,现在是否在担心他?他还能见她一面吗?还是说昨日后就是最后一眼。

    一只粗糙的手摸准傅以恒的骨头的位置,钩尖处对准锁骨下的凹陷,几乎一瞬便刺入□□,再一点一点地往里挤压,摩擦着骨头而入,血液顺着长钩缓缓淌下。

    巨大的痛意来袭,傅以恒咬破下唇,痛到失声,连疼都喊不出半分。他张开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企图如此缓解疼痛。

    “傅公子,这刑具名为琵琶锁,你左肩的一道只进去了三分。你脊背纤薄,想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穿透整个身体,忍忍吧。”穿琵琶骨的反贼仿佛从中觉察出极大的乐趣,倒是不慌不忙起来,将钩尖反复旋了几次。

    傅以恒努力忍受,最终从牙关挤出了一声痛呼。

    ◉ 47、胖墩墩以为不被爱

    傅以恒的痛呼尽管隐忍, 却在此刻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傅夫人痛哭声撕裂,几次欲向前, 被傅尚书一把抱住。

    梁羽安终是忍不住:“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欺负一个书生算什么!”

    许晋丞缓缓转过身,提起明晃晃的剑,指向梁羽安:“你放心,下一个就是你。”

    整个大殿里文官被压制, 武官数量本就不多, 此时没有兵器在手, 被银甲官兵层层围住,根本不敢动弹。

    坐于上首的皇帝冷眼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虽然“兵临城下”, 但他也是从刀光血海中走过来的, 此刻冷静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波动。

    襄昌王血止住后,被许晋丞搀扶起身, 他抬头看向皇帝,沉声道:“李承济,你在这皇位上安安稳稳坐了几十年了, 当初我们跟着你血海江山,你也该给我们些回报吧!?”

    皇帝抬眼:“朕就是给你们的太多了, 让你有了如此野心。”

    “哈哈哈哈!你莫要再端着架子说这些,现在是我说了算, 念在我们几十年情谊的份上,你写下退位诏书, 我便留你一命!”

    皇帝手指轻叩龙椅扶手, 看了看外间的天, 大殿内的铜壶滴漏的声音微不可察,皇帝却将目光凝在上面。

    “你说话啊!若是再不说话,别怪我无情!”

    说完这句,襄昌王用剩下的一只手提着剑正准备往上冲,却不想大殿外响起一阵阵轰如雷鸣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整齐、厚重、急促。

    许晋丞顿感不妙,他向襄昌王靠近一步,紧张道:“爹,好像不对劲。”

    这一句话刚说完,一批一批如浪潮般的黑甲士兵已经冲进了大殿,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允珩。

    皇帝紧绷的脸略微松动,轻轻勾了勾嘴角,皇后大松一口气。

    太子李允珩带的禁军数量之多,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大殿内的银甲士兵给压制住,不一会儿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就在大殿蔓延开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拿到了京城布防图,已经将各处禁军处置了,各大城门我也派人把守,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人?”

    襄昌王看着自己的兵已经全被擒拿,面容扭曲,语无伦次起来。

    “噌!”

    李允珩拔出长剑,架在襄昌王脖子上,一旁的许晋丞被黑甲士兵按倒在地。

    襄昌王突然眸光一凝,看向跪在一旁,血已经浸透衣领几乎快昏厥的傅以恒。

    “是你?!是你给我的假京城防卫图?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咬紧牙关忍耐的傅以恒,此时额头的汗已经将额前碎发浸湿,粘腻的贴在头皮,尽管如此狼狈,却丝毫没有减少半分他的俊美。

    鲜艳的血只衬得他几分破碎绝美,他勾了勾嘴角,嘲讽的看向襄昌王与许晋丞,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句话:“你你们自己也不想想我我不过一个六品文官怎怎么会有京城防卫图?是是你们自己谋反心切。”

    许晋丞挣扎起身:“傅以恒!亏我当你是好兄弟,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背叛我?”

    傅以恒笑开,可这一笑却扯动了琵琶骨的伤口,他眉头紧皱,将钻心的痛处压抑住:“我从未背叛官家,与你?我从一开始并未真心想与你一起,何来背叛?”

    傅尚书与傅夫人听着这一番话,已经泪如雨下,傅尚书抱着傅夫人,低声道:“是我们好儿子。”

    坐于上首的皇帝,虽然年事已高,但眼眸中的精明却半分未减,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抬手:“来人,传太医为傅侍郎疗伤。”

    这一句话一出,全场官员已经明了官家意思,他认可傅以恒的做法,并且赞赏他,甚至当场提拔他为侍郎,连升三级。

    已经将局势稳定下来的大殿少了开始的慌乱,皇帝就像一个持棋之人,稳坐泰山,将全盘尽控己手,落子,围杀,收尾,全胜。

    太医将傅以恒抬下去后,大殿内所有的银甲士兵已经被擒拿,皇帝依然淡然,似刚刚发生的一场浩劫不过是清风过膝,不足挂齿。

    他也并未将官员遣散,只让太子将反叛父子二人押在大殿正中央,其余银甲士兵被带出了大殿,就地处决。

    毫不留情,血腥满地。

    大殿内穿着华服本是赴宴的官员,却没想自己居然看了一场这么血腥的大戏,一些胆子小的已经抖如筛糠。

    “尔等逆贼,浪子野心,逼宫谋反,罪无可恕,朕念多年恩情,不诛九族,满门抄斩便是,你们死后,朕会保留你襄昌王称号,给予你死后荣光。”

    皇帝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大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了旨意,似绝情又似宽宏大量。

    此乃帝王心术。

    “伪君子!老子都死了你还端着面具给我什么身后荣耀!你虚伪至极,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襄昌王怒骂,话刚说完,他后背便被太子踹了一脚,而后将他踩在地上,使他不得动弹:“闭嘴!”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好了这就是给李家打天下的下场,你们每一个人以后有可能都是我这样的结局!特别是你们——傅家!你们等着!下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就是你们!”

    皇帝抬了抬手,太子让人将父子两人拖出了大殿,他们走后大殿一片安静,只是有些人时不时的朝傅尚书看了看。

    皇帝有些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无一人敢再言,也无一人敢在此时离开大殿,只等着皇帝说话。

    寂静后,大殿内再次响起了皇帝的声音:“傅爱卿。”

    傅尚书突然被点到名字,从人群中走出来,规规矩矩的跪下:“臣在。”

    “你陪伴我左右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这次多亏你教出的好儿子,临阵倒戈,还给了假防卫图,朕才能一举拿下这些乱臣贼子,你们傅家居功至伟。朕今日便封你为济雍侯爵,爵位世袭,享万但食邑,赐济雍侯爵府,夫人封一品诰命。至于傅以恒,他还年轻,可以再历练历练,以后辅佐太子,便先提户部侍郎,在你手下做事吧,你们父子做事朕是放心的。这段时日,让他安心在家养伤,太医院太医随傅以恒调用。”

    傅尚书背上汗津津的,这样当着满朝文武给予傅家这么大的面子,让他心底发慌,但他此刻只能规规矩矩谢恩。

    “谢官家赏识!傅家定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力。”

    皇帝下完旨,摆了摆手:“好了,今日本是大年二十九,本应让众爱卿同乐,没想让众爱卿受惊了,现下贼人已除,众爱卿早些回去歇息吧。”

    “臣等告退!”

    皇后搀着皇帝走后,大殿内的人匆匆忙忙散去,傅尚书与傅夫人现在一颗心都挂在傅以恒身上,刚出了门便往太医院而去。

    刚踏入太医院,只听一声惨叫:“啊啊啊!”

    “傅侍郎你忍着点,臣得把你这刑具取下来。”

    傅夫人一颗心揪了起来,进到房间看见几乎是血人的傅以恒,差点晕厥过去。傅尚书急忙将傅夫人扶了出来。

    “我的儿啊,怎么遭如此的罪,他一向娇生惯养的,怎么受的住。”

    傅尚书心中虽痛,但此时必须强声安慰:“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想必是做好了准备,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屋内忙活了好久,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在几位太医擦着汗走出来时,傅夫人上前:“太医,我儿他怎么样了?”

    “傅尚书傅夫人放心,现在刑具已经取下,傅侍郎虽然失血过多,但好在命保住了,接下来只需等伤口愈合,好生将养便是,只是现在他还不宜移动,需在太医院再疗养几日。”

    傅夫人听完,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们进屋看了一眼服下安神药睡着的傅以恒,准备起身回府。

    ——半个时辰前

    被周氏关在屋里的宋珞秋一颗心乱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周氏在屋内来回踱步,不一会儿一个银甲士兵匆匆进来:“夫人,时辰已到,未收到世子信号。”

    温柔的周氏脸色突然凌厉,她声音低沉起来,手攒成拳头:“既然未收到信号,那便是夫君他们并不顺利,带她走,她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筹码,就算不行,拿她陪葬也不亏!”

    银甲士兵低声领完命,接着就上前去抓宋珞秋,两人一左一右的将宋珞秋架起,宋珞秋根本不敢动弹。

    这会儿宋珞秋却出奇的淡定:“许夫人,恐怕这京城的雪你以后欣赏不到了,你来我这,说是保护我,实是怕傅以恒临阵倒戈,想拿我为筹码吧?”

    “不错。”

    宋珞秋突然笑起:“那你可真是失算了,傅以恒对我根本没有感情,他爱的是小时候的我,我长大后身材走样,已经入不得他眼,现在不休我只是因为不想背负骂名而已。你想拿我威胁他?完全没用好吗?说不定还称了他心,得一个深情丧妻的名。”

    “你不需要在这胡编乱造,想以此来解除你自己威胁,你当我傻吗?”

    ◉ 48、胖墩墩失踪

    京郊被雪盖了一层的小道上, 一辆马车极速飞驰,驾马的马夫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口中不断吆喝:“驾!驾!”

    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一队的银甲士兵, 他们神情严肃, 骑在高马上,快速前进。尽管大雪盖路,却丝毫阻拦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马车内的宋珞秋双手被绳子捆绑,周氏坐在一旁, 神情焦灼, 与先前来傅府与宋珞秋谈天说地的闲适模样大相径庭。

    宋珞秋观察着她的神情, 试图攻破她的心理防线,于是软声开口:“许夫人, 你带着我跑总归是个累赘, 我对于傅以恒来说可有可无, 这又是何必呢?不如你自己快些走,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

    周氏冷眉一竖, 嗤笑一声:“傅夫人,你怎么图定我们输了?”

    “既然没输,你跑什么?”

    这一句话直白得很, 反倒让周氏措手不及,她稳了稳心神, 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娴雅的模样, 并道:“傅夫人,我们做女人的自是不必去冲锋陷阵, 只需要按夫君的指令做好自己的事便罢, 我夫君让我保护好你, 我自当尽心竭力。”

    宋珞秋暗骂一声,明明是绑架非要说的这么好听。

    “许夫人,我很同情你,本来你可以有稳定的生活,在云南也好,京城也罢,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成也就罢了,若是输那必万劫不复,你不为自己,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幼子,你跟我说过,他不过两岁,生的机灵可爱,你不心疼他吗?就算今日你带着我跑掉了,你觉得官家会放过在云南的他吗?还有你们许家其他人,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宋珞秋一边说一边观察周氏的表情变化,当她说到孩子时,她眼眸微动。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又不为自己孩子着想呢?

    宋珞秋看见她有所动摇,于是乘胜追击:“许夫人,我们相识一场,无冤无仇,我便给你个建议,你将我放了,你带着这些人马快速回云南,将孩子带着躲起来,或许能躲过一劫。你执意带着我,我会拖慢你们速度不说,若是傅以恒死了,那么你带着我相当于带个废物,若是没死,则有两种情况——第一他跟着你们一起造反成功,那么许晋丞自会带人来只会你。第二种情况——你们都失败了,那么傅以恒必然跟许晋丞一起赴死,你带着我又有何意义呢?”

    宋珞秋一波分析,这些话全然进了周氏的耳,她脑子里一琢磨,正在犹豫间,她突然想到:“还有第三种情况,傅以恒临阵倒戈,那么带着你,将是我最后保命的符咒。”

    “我说过,他并没有那么在乎我,你为何不信呢?”

    周氏突然大笑起来:“傅夫人,你是真不知道傅以恒在我夫君面前如何夸你,他称你聪慧通透,性子软乎,处事圆滑,招人稀罕。尽管身材略微丰盈,但丝毫不影响他爱你,他爱惨了你,你知不知道?所以你现在跟我说他不在乎你,那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宋珞秋听完愣住,傅以恒他怎么在外人面前这样说他,还说自己爱她?

    是演戏?还是真话?

    这样的疑惑绕在宋珞秋心头,让她一时间有些心慌,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似欢喜,又似不敢置信。

    她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好?

    说完这一番话的周氏看着宋珞秋陷入了深思,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于是也不打算再与宋珞秋多说,只吩咐了马夫再快一些。

    马车碾压过雪地发出一声声吱呀的声音,天边的云层层叠叠的压下,冷风袭过,天又落下了雪。

    这雪似没完一样落了一天一夜,傅以恒缓缓睁开眼时,屋内没有一人,只听得见碳火盆的烧的滋滋的碳火。

    他想起身,却因被穿了琵琶骨,根本使不上力,只能躺回床上,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心下慌乱得很,在昏厥前他最担心的就是独自在家的宋珞秋,他害怕她知道自己现在受伤。

    她那个小哭包,说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到时候还要自己费心去哄,没有几盘子点心,是绝对哄不好的。

    想到宋珞秋的样子,傅以恒心里似小猫抓一般痒痒,他好几日没看到她了,实在想念得紧。

    也不知道这几日她有没有好好喝药,乖乖吃饭,还闹不闹小脾气了。

    想着想着,似乎身上的疼痛都减少了些许,嘴角忍不住上扬。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傅尚书与傅夫人走了进来,他们一进来就看到傅以恒已经醒了,马上行到床前,傅夫人一把握住傅以恒的手,眼泪一滚就滑了出来:“儿啊,你受苦了。”

    傅以恒看着是自己安好的爹娘,心下温暖,他摇摇头道:“父亲说过,为人臣者,第一为忠,第二为义,第三为正。官家要我办事,我不得不办,也必须为官家办,这件事做了,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也是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以最小的代价来换,是值得的,哪怕我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傅尚书眼眶有些发热,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说出这番话,只觉得欣慰:“好孩子,爹没有白教你,只是爹心痛你这般。”

    “无事,只是受伤而已,没残没死,皮肉之苦,儿子能受得住。”

    傅夫人心绞在一起,轻轻给傅以恒擦了擦汗:“以后不会了,官家已经给你提为户部侍郎,定不会再让你冒这般险了。”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傅以恒马上提道:“爹娘,珞秋可知道我受伤了?你们别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就说我被外派了,过些时日再回去。”

    突然,傅尚书与傅夫人的眼神有些闪躲,傅夫人深闺夫人,表情总归有些崩不住,她双眉紧紧蹙,欲言又止。

    这番表情落到傅以恒眼里,他立刻觉察不对:“爹娘,你们可是已经告诉珞秋了?”

    “没没有,儿子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看你。”

    傅尚书拉起傅夫人就想走,却不想傅以恒敏锐得很:“爹!是不是珞秋出什么事了。”

    “”

    “娘!你们不能瞒我,我是珞秋的丈夫,我应当知道。”

    傅家夫妇纠结很久,总归是不愿开口,这会儿告诉傅以恒,他不但起不了任何左右,还会连累他自己伤势。

    却不想,傅以恒执着得很,他挣扎着起身,伤口马上浸出血,染红了包扎的白布:“好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回家去看。”

    “儿啊!你别动啊,伤口!”

    傅以恒腾然坐起,声音略大:“那珞秋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啊!!”

    傅尚书见此,咬咬牙,下了决心:“罢了,瞒不住,你躺好,我们告诉你便是。”

    “我们回去后,金喜告诉我们,昨日我与你母亲前脚刚进宫,许晋丞的夫人周氏后脚就上了门,还一呆就是一日,她带了兵将我们家围了起来。在我们回去半个时辰前,珞秋已经被她强行押入马车带走了,至于去哪,我们也不得而知。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已经禀明官家,官家已经派兵去追了。他们一家人本就要满门抄斩,他那夫人现在也是朝廷钦犯,跑不了多远。”

    傅以恒听完,心中似压了一块大石,他怎么也没想到许晋丞竟然防了他这一手,绑架他的珞秋,威胁他。

    傅以恒没有再说话,眼眸中的光越来越冷然,似掺了冰渣,直叫人害怕。

    “阿恒,你别担心,我与你父亲也派了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你先紧着你自己身子。”

    傅夫人说完,一脸担心的看着靠在床上陷入深思的傅以恒。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似乎能听见外间落雪的声音,层层密密,打在枯树枝桠上。

    过了半响,傅以恒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声音低沉,少了刚才的慌张:“爹,麻烦你请太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求他,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告知他。”

    傅尚书知道傅以恒肯定是为了宋珞秋,倒也不阻拦,答应下来与傅夫人离开了房间。

    坐在床上的傅以恒拳头蜷缩,狠狠的砸在床板上,扯开了伤口,包裹的白布瞬间被浸透。

    “该死!”

    大约三刻钟后,太子风尘仆仆的进了屋,他摘下自己斗篷,大步走到傅以恒床边:“阿恒,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傅尚书说你有事求我?我们两兄弟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这次立了大功,有什么事尽管说。”

    傅以恒看向太子,也不多废话,也少了虚礼,直言道:“请太子救我夫人,将我夫人毫发无损的带到我面前,此后以恒定为太子肝脑涂地。”

    太子微微挑眉:“你何须说的如此严重,你夫人我已经派人去追,想必不日定会将她带回。”

    “我有一方法可让太子不需耗费人力去追,并且关于许家的秘密我也要告知太子。”

    太子眼睛一亮:“什么秘密?”

    傅以恒轻笑一声:“许家几十年的财富,我知在哪,只要太子将我夫人平安带回,我将亲自带太子去取。”

    ◉ 49、胖墩墩昏沉沉

    因被灌了不少安神药的宋珞秋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 马车的颠簸几乎让她骨头都散了架。

    再醒来时,周氏已经没有在马车里,她轻轻掀开车帘, 窗外的雪景已然不见, 周遭的温度似乎不再冷冽干燥,反而带了几分潮气。

    因为这几日连续服药,宋珞秋觉得身子绵软无力,她撑起半身, 倚靠在马车壁上, 轻轻敲了敲车壁。

    “何事?”

    马夫声音响起, 询问。

    “许夫人在吗?请许夫人进来好吗?我有要事询问。”

    马夫不耐烦:“许夫人有事与我们分道了,今日过后到底了目的地, 你自然能再见她。”

    宋珞秋也未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周氏带去哪里, 看着车窗外的环境,似乎已经离京城很远, 往南方而行。

    她没有力气逃跑,也并未打算逃跑,尽管周氏已经离开, 可身后跟着的银甲士兵依然很多,她逃是逃不掉的, 若是被抓回来,面临的肯定是更严加的看管。

    不如一直乖顺些, 找准时机再行安排。

    这一路来,他们都未曾进过城, 一直顺着野外的乡道走, 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就连食物都是一些士兵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进城买来。

    他们脚程很快, 再行了几日,宋珞秋已经闻到一股子海腥气味,带着潮湿的风,吹得人脸上黏糊糊的。

    周氏居然要带着她出海!?

    她本以为周氏肯定会带着她回云南,却没想周氏根本预料到云南已经不安全,反倒将她直接送出海。

    宋珞秋心底越来越慌,若是真的出了海,她哪里还有再逃回来的机会?她必须在出海之前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下车!”

    突然,行走了小半月的马车骤然停下,一个士兵用刀柄敲了敲马车壁厉声道。

    宋珞秋这半个月除了下车方便,几乎都在马车上,下车时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一个不慎,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地上的泥土带着咸腥味,从地上爬起来的宋珞秋抬眼看去,面前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她身上的厚袄已经粘腻得很,她清楚自己定然狼狈的不像话。

    “大哥,请问这是哪里?我们要去哪?”

    银甲士兵毫无感情,见她一个弱女子想是根本逃不掉的,告诉她也无妨:“这是南州城。”

    “南州!?!”

    宋珞秋果然没有料错,周氏是想要带着她直接出海。

    宋珞秋正在愣神间,脚下土地一阵振动,她抬眼向远处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为首之人一身骑装表情严肃。

    宋珞秋定睛一看,正是周氏。

    在她印象中,周氏温婉贤淑,一派柔弱端庄大家闺秀的模样,却不想她现在干练骑装,手持长剑,竟有几分巾帼英气。

    周氏带着人马行到宋珞秋面前后,脸上再没有从容淡定,双眉紧蹙,一脸焦容严肃,甚至带着丝丝怒气。

    “夫人,可曾接到小公子了?”

    周氏听到“小公子”时,脸色越发暗沉,随后只简单说了句:“除州已经重兵把守,进不去了,我们先走,以后再回来。”

    原来周氏匆匆离开,是想去接上她的幼子。宋珞秋本以为她儿子会在云南,却没想她早已做好退路打算,将儿子安置在南州百里之外的除州,难怪这一路她们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走,前两日时,周氏才匆匆离开。

    或许是因为没有接到孩子,周氏再也从容不起来,满脸都是压抑的狂躁,对待宋珞秋也再没有好脸色,她一把抓起宋珞秋的头发,咬牙切齿:“你的好夫君果然好计谋,策动我们家造反,最后与皇帝合谋将我们一举拿下,宋珞秋,这个仇我现在只能算在你的身上!”

    宋珞秋的头皮被扯的发麻,却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却松快了不少。

    傅以恒没有反!那么如今襄昌王兵败,那傅家就不会受到牵连!

    这一路来她提心吊胆,就怕傅家也出事,现在周氏几句话,宋珞秋便已分辨出形势,只觉得心中安稳。

    哪怕她今日死在周氏手上,那又何妨?

    “是吗?呵呵,若是你们本没有那个心,傅以恒怎能策反?”

    “啪!!”一记耳光呼在宋珞秋脸上,她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

    “闭嘴!你们傅家害我们一家至此,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宋珞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抬眼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周氏如此恨傅家,想必留她就是为了最后筹码,那么她必不会让她得逞。

    “走!”周氏抓起宋珞秋的衣领,带着她就往停靠在岸边的大船走去。

    一行人刚行到船边,一阵阵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宋珞秋转身,就见一支支破云箭射出,封了他们去路。

    周氏惊恐转身,只见从密林里突然冒出数以千计的黑甲士兵,黑甲士兵正中心分出一条路,两匹高马上坐着两人,一身戎装缓缓踏出。

    宋珞秋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半月不见的傅以恒!!

    只是他消瘦了不少,眼眉间除了疲态就是深不见底的阴寒,脸上胡渣未去,多了几分沧桑。

    那样的傅以恒她从未见过,在她印象中,傅以恒总是谦谦公子,如玉郎君,信庭漫步,与竹与松,带着一身皎月清辉,笑得一派春风和煦。

    会轻言细语的哄她喝药,会像小孩子一样与她置气,会死皮赖脸的挤上她的床,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现在的傅以恒,她很陌生,又万分亲切,那是她的夫君。

    “阿阿恒”

    这一路来,尽管吃不饱睡不好,颠簸不堪,担惊受怕,被打被骂,宋珞秋都未曾掉一滴泪,却不想在见到傅以恒的那一刻,心中情绪似倾涌而出的潮水,决堤而出,她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就连喊出的话,都颤抖不已。

    “周氏,你许家已经全部就范,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周氏见着自己已经被黑甲士兵重重包围,心底一凉,她单独行一路这么顺利,原来他们早已埋伏在这,她见自己无路可逃,便也坦然。

    “我儿在哪?”

    这句话刚落地,太子身旁的一官兵就带着一个孩子出来,那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却在见到自己娘亲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

    一声直喊到了周氏心里,她颤颤巍巍向前跑了几步:“悦儿!!悦儿别怕!娘在这里。”

    傅以恒:“周氏放我夫人,你的孩子安好无损给你。”

    周氏蓦然抬头看向傅以恒,眼底的仇恨燃成烈火,似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殆尽:“傅以恒!你这个狼心狗肺!判我许家!!”

    傅以恒闭了闭眼:“周氏,我从未与你许家为伍,你们算计着将我夫人绑架,又何曾不是提防我?既然都无真心,又何来背叛之说,成王败寇而已,你若认命,我已经求得太子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

    周氏突然愣住,她现在明白许家败势已成定局,现在她只要她儿子的命,从一开始绑架宋珞秋,她就是要得这个一个保命符而已。

    “当真?”

    傅以恒看向一旁的太子,因着他以条件交换,太子已经应允了他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若不然,他心底清楚周氏拿住宋珞秋,若不保她儿子命,一定会玉石俱焚。

    太子点点头:“傅侍郎已经为你们求得恩典,你将傅夫人放过来,你儿子我们自将送回。”

    周氏不太敢相信,于是道:“好,我带着傅夫人到中间交换。”

    傅以恒点点头,亲自下马将她儿子抱起,在众目睽睽下走向了正中心,周氏押着宋珞秋也缓步前进。

    宋珞秋的目光与傅以恒交织在一起,两人都心有默契的没有说任何话,只随着步伐越来越近。

    当傅以恒再次牵过宋珞秋的手时,宋珞秋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阿阿恒。”

    傅以恒眼眶发红,喉头滚动,声音略带嘶哑:“珞秋,你受苦了。”

    傅以恒轻轻抚过宋珞秋的脸,将她泪抹去,看着她嘴角的血迹,只觉得心里一紧,那滋味比他被穿琵琶骨还难受。

    两人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傅以恒将宋珞秋的手紧紧握在手心,牵着她往回走,在与周氏擦肩而过时,傅以恒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保重。”

    周氏抱起儿子一惊,却不再言语,只匆匆往停靠在海边的大船行去,她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黑甲军与这片广阔的土地,将说不尽的情绪压在眼底,决绝的踏上了船。

    太子见着傅以恒牵着宋珞秋回来,开口:“傅夫人受苦了。”

    宋珞秋经历这一朝,心中乱的很,只能胡乱应了一句:“谢太子。”

    “你应当谢谢你的夫君,是他拿条件交换来的,如若不然,本宫应该不会调遣这么大的兵力去追一个臣子的夫人。”

    宋珞秋回头看向傅以恒,一脸担忧,他做了什么交换!?

    正在几人说话间,太子轻笑着看着已经启航大大船,轻轻说了句:“放箭!”

    带着火头的万剑齐齐朝行未不远的大船飞去,宋珞秋一阵惊呼,只见船瞬间燃成火海,接着一声轰鸣,大船炸开。

    ◉ 50、胖墩墩一切安好

    船爆炸的声音巨大, 让宋珞秋的心差点跳了出来,傅以恒一脸震惊的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你说过会放他们母子离开, 这”

    太子嘴角依然挂着笑, 似谈天说地一般:“阿恒,我说过绝对会保全你夫人平安回来,我做到了。放他们离开我也做到了,他们是离开了, 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更安全的地方, 一家人团聚,难道不好吗?”

    傅以恒眼眸冷了下来:“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他们已经为他们的错付出了代价。”

    “对于皇室而言, 有了反心的人怎么可能还给他们留后?等着他们来复仇吗?对敌人的仁慈, 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阿恒,做大事者不可心软, 如若我父皇心软半分,今日你我都不能完好站在这里,不是吗?”

    傅以恒没有再言, 或许在任何人的角度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如当初的许晋丞, 亦如官家与太子,他不能再反驳什么, 只将宋珞秋往怀中揽紧了一些。

    宋珞秋将傅以恒的表情看在眼里,用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傅以恒轻轻在宋珞秋头上落下一吻。

    也罢, 只要他的珞秋平安, 一切便好。

    回程的路比来时安稳了许多,经历了这一遭,宋珞秋有太多的话想与傅以恒说,有太多的事想问,但当她看到傅以恒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这阿恒怎么会这样。”

    客栈里,当傅以恒脱下外衣准备换药时,端着水的宋珞秋双目睁圆。

    傅以恒轻轻笑道,将手抚过宋珞秋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小事。”

    “这伤口怎么是小事,你伤口还未结痂,你便跑来寻我,这伤口这伤口”

    这伤口实在太大了,不是刀剑伤,明显就是刑具所伤,宋珞秋甚至不敢想象这是怎样恐怖的刑具。

    宋珞秋颤着手轻轻抚上傅以恒的伤口,只这一触,只觉得那地方将她的手指烫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傅以恒一把将宋珞秋的手握住,低声道:“珞秋,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不疼。”

    宋珞秋只觉得有一根根小针在密密麻麻的往她的心上扎,那种疼痛不言而喻,她从不知道,只看见傅以恒这样,她能有这种感觉。

    “你做这样大的事,竟不与我商量,将我瞒住的严严实实,你还说我是你妻子,是你爱人,要与我白头偕老,你都是骗人的!”

    宋珞秋越说越大声,到后面竟全是哭腔,泪水也忍不住落下。

    傅以恒看着宋珞秋这样,一颗心也揪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笨拙,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能让她不哭。

    可宋珞秋的泪就是止不住,一张脸全是泪,傅以恒忽然将宋珞秋的头按向自己,随后双唇吻上了她的眼,顺着泪水划过的痕迹,轻轻舔舐。

    用舌尖勾勒她的鼻尖,描绘她的唇,最后将她按向自己,反复在她唇上摩挲。

    “呜呜呜呜傅”

    她的话被他吞噬,决堤的泪因着这突如其来缠绵的吻止住。

    宋珞秋想推开他,但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到后面越来越无力,只能将手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与他唇齿相依。

    傅以恒感受到宋珞秋的回应,一颗心喜不自胜,将吻加深。

    房内烛火爆出一丝火花,将房内氤氲的暧昧炙热点得更高。傅以恒觉得一股欲望升起,在他就要忍不住时,宋珞秋终于从他怀中挣脱。

    她一张脸红的像滴出血一般,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有些嗔怪的看着傅以恒。

    傅以恒猛然被她推开,有一刻怔神,随即眼眸略暗淡:“珞秋,你还是不愿”

    宋珞秋现在羞死了,看着傅以恒身上的伤和他有些落寞的神色,急忙解释:“那个你伤还未好,不可不可剧烈运动”

    傅以恒听着宋珞秋这个意思,眼眸忽然亮起:“这伤其实不影响不影响房事。”

    宋珞秋听着“房事”二字,只觉得那两个字烫耳。

    经历这一遭,她明白自己一颗心早就挂在了傅以恒身上,可是她总归觉得还是有些不妥。

    “珞秋,你可是喜欢梁羽安?”

    宋珞秋乍然听到傅以恒说这话,一时懵了,愣了半响微微有些怒意:“你!你怎的说这样的话,我嫁你为妻,怎可喜欢别人?还是梁羽安?”

    傅以恒看着宋珞秋既生气又认真的模样,发现自己试探猜测这一招没问题,于是继续略显难过的说:“可你也不喜欢我。”

    宋珞秋:“我不喜欢你,刚才就推开你了。”

    “那你为何不愿意与我同房,你可是嫌弃我了?”

    宋珞秋一阵凌乱,被傅以恒绕来绕去的,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不是不是是你伤未好,我怕”

    傅以恒不想将话题扯到自己伤上,半月不见,鬼知道他有多想她。

    “珞秋,那我伤好后你可愿做出真正的妻子?”

    宋珞秋觉得今晚要是不答应,这要过不去了,现在他伤要紧,只能答应道:“等你伤好了,我什么都答应你,现在我给你换药,然后好好休息,我们早日回京,爹娘定是担心坏了。”

    傅以恒一见宋珞秋同意,马上乖觉了起来,任由她给自己换药,一双眼几乎粘在了她身上。

    “你别这样看着我。”

    “这么久没见,我想你想的紧,只怕那日我挺不过来,就永远见不到你了,现在能多看看,我就要看。”

    宋珞秋将傅以恒的中衣给他穿上,将他扶到床边,轻声问:“阿恒,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许晋丞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直是宋珞秋想问的,她若搞不明白,心底总觉得不踏实。

    傅以恒也未隐瞒,简单将宫变那日的事说了一说,接着继续道:“我进入翰林院后不久的官家就召我谈话,官家年事已高,恐怕熬不过今年,他一直担心几大异姓王分封而治,又拥兵自重,在他死后,会不满太子,迟早发动兵变,到时太子根基不稳,说不定李氏江山就要灭亡,也许到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我们安邦定国不过几十载,不想再经历这样的大变,所以官家便将一项重任委托给我。”

    两人已经一起睡到了床上,宋珞秋靠在傅以恒身边,两人拉着手,静静听他道来。

    “官家明白京中豪门侯爵势力错综复杂,很多门户官员其实与各大异姓王有所来往,他没有时间再去仔细布局,只能选中我刚入朝,家中也算清流,而我这样的刚入朝为官的人才不会引起异姓王警觉。所以这日子来,我与许晋丞兄弟相称,又或多或少煽动他们谋反,这样他们反了,官家再一举拿下,既能保全官家正名,又能铲除官家的心腹大患。我在这中间既是煽风点火之人,又是官家细作,最后再临阵倒戈,为自己正名,也给官家一个保我的借口。”

    宋珞秋不禁感叹:“好大一盘棋,官家当年靠这些异姓王打下江山,又不想寒了其他为他卖命臣子的心,便以这样一招逼他们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最终达到自己目的?”

    傅以恒点点头:“没错,这便是帝王之术,在这期间,我给许晋丞假的布防图,只是一层,最重要的一层是诱他们反。”

    “为什么他们就信了你?你不过一个六品官员,就这样信你了?”

    傅以恒笑笑:“因为我是京中弟子中最得圣心的一个,也是太子多年兄弟,并且我多次在许晋丞表露不甘小官上位,这一路爬不知道爬到猴年马月才能升到一品,给你诰命。他们认为我对你用情至深,自认为拿捏住了我的弱点,所以这样放心。”

    宋珞秋:好一个周旋圆滑的双面间谍。

    “只是没想到,却害了你,让你被他们挟持,是我的错。如果这次你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宋珞秋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傅以恒眼眸暗了暗,将宋珞秋搂紧了一些:“我本是官家的棋子,他要怎样下这盘棋,我便只能这样走。当官家告诉我时,我其实没有犹豫,若说忠心那是肯定的,其实更多的我还是为着”

    说到这,傅以恒顿了一下,他犹豫了半分钟在想自己要不要说。

    宋珞秋马上仰起头看向他:“为着什么?”

    傅以恒瞧着宋珞秋圆乎乎的脸,心底软成一片,再说话时,声音越发柔软。

    “为着只做完这一场局,能换几十年太平,我与你的这几十年定能安稳,爹娘,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能在太平盛世,没有战乱与斗争。我一届文官,若不能保证在乱世中护你们太平,那么我便用我的能力,先换取乱世不来,平安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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