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立冬。
皇帝携三公九卿在皇城郊外的农桑之地搭建的高坛之上行迎冬之礼,祷告冬神,宣读祭文,愿来年大夏风调雨顺。
除了祭祀,宫中还得大兴宴会,宴会的主食便是饺子,是因两季交接时被称为交子,与饺子谐音。
若是太后未病,她此时也在宫中宴上同众朝臣热闹热闹。
皇帝本意带着朝臣直接在汤泉行宫行冬宴,但太后病中需静养,只得在立冬这天抛下太后回宫。
寇辛也得回京参宴,但他央着长公主今日留下陪太后吃一顿家常饭。
即使寇辛不说,长公主也是要留下的,她以为寇辛生□□闹,是想同他皇舅舅一同回去,没成想寇辛还主动说着要留下。
太后看在眼里,虽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动容的。
她倒是没白疼这小子。
其余皇子皇女们此时可还留在京中呢!
太后支额问,“淮亲王今日似也留了下来?”
寇辛不自然地颔了下首,想到昨夜里燕京涵同他说要陪他一起回京时的场景,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太后微微阖眸,“今日家宴也叫这小子过来罢,陪哀家用顿膳。”
寇辛应了声“是”,便出太后的寝宫寻人去了。
他到时,燕京涵正在穿戴臂缚,他一身玄色劲装,发冠高高竖起,高马尾如剑刃般利落垂下,两额梳进发冠里的发还扎了西域人的辫。
眉眼深邃,绿眸幽深,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来时,叫寇辛油然而生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尖锐。
他愣了愣,不知燕京涵为何一副西域打扮。
燕京涵早就屏退了下人,不让人伺候,殿内只有他跟寇辛二人。
他自个单手系着臂缚,看见寇辛也怔了下,淡淡问道:“寻我何事?”
又垂下首,用牙尖狠狠拉紧系绳。
听着燕京涵微冷口吻,寇辛皱了皱眉,但平日都是燕京涵主动来寻他,他无事时也的确不会主动来找燕京涵。
寇辛没理,但不妨碍他赌气,也淡淡道,“皇祖母让你今晚陪她吃饺子。”
燕京涵“嗯”了声,又去绑另一只臂,冷厉的眉眼微垂,阴翳遮住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
寇辛站在门边,看了他几眼,撇开,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几眼,再撇开,终是忍不住了,“你生气了?”
就因为他昨晚不让燕京涵亲?!
寇辛越想越气,恼道,“你每日跟个采花大盗似的翻我窗子,做那些下作行径,我还没生气呢,你气什么!”
燕京涵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系臂缚的动作顿了顿,用牙尖利落地绑紧后,才抬首虚心请教,“那在你看来,我因何生气?”
寇辛说话不过脑子,张嘴就道:“还不是昨夜——”话说到一半,他就反应过来,咬咬唇闭了嘴。
燕京涵这才明白过来,好笑道,“我方才忙着,不是故意晾着你。”
寇辛后知后觉自个闹了一个大乌龙,硬撑着脸哼哼唧唧一通。
燕京涵走到寇辛身旁,向外问了句,“马匹可备好了?”
门外宫人恭敬道,“回淮亲王,已经从马厩那牵了过来,随王爷挑选。”
寇辛好奇道:“你这一身行头,还备了马,去做什么?”
“打猎。”燕京涵言简意赅,自然而然地牵起寇辛的手,大步流星往外走,“今日立冬,行宫被送进了牛羊肉,我觉着不够,想去小汤山那猎头鹿回来。”
“鹿血还能拿来给你暖身。”
寇小世子嫌恶地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吃动物的肝脏,不是他娇气,是这些玩意儿实在不好处理,手艺一个不好,他入口的便全是腥味,偏偏这股腥味只要入了口,就很难散去,爱干净的寇辛是当真受不了。
燕京涵瞧了出来,“我用京中你没吃过的法子给你做一次,可好?”
寇辛打量了燕京涵一身的西域装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马匹都在行宫外备好了,既然是打猎,那挑的自然都是高头大马,没有寇辛能骑的小马驹。
燕京涵选好后也没自作主张,问寇辛,“我让人牵着你的马走在后头?”
寇辛撇撇嘴,“那还有打猎的意思?”
燕京涵不说了,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身对寇辛伸了伸手。
寇辛:“你带着我怎么打猎?”
燕京涵没出声,只平稳地伸着掌心。
寇辛看向燕京涵的碧眸,对视上的一瞬,突然不再担忧,下意识将掌心递了上去。
霎时天翻地覆,马上的人护着他的腰,将他扯了上来,寇辛稳坐在燕京涵怀里。
燕京涵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毫无预兆地狠狠挥下,马匹嘶鸣一声,如离玄之箭一般霎时射出。
淮亲王府的护卫们也骑马紧跟而上。
寇辛被颠得头晕眼花,迎面而来的冷风将他吹得乌发散乱,只得紧张地缩在身后人的怀里不敢动。
燕京涵却不想寇辛当他怀里的雏鸟,他低沉着嗓音,“别怕,去感受它。”
寇辛察觉到燕京涵用握马鞭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对方在默默地告诉他,他很安全,不用害怕。
寇辛这才鼓起勇气从燕京涵的怀里钻出。
马匹极速地往前奔着,沙土飞扬,冷风猎猎,风很冷,但体弱的寇辛常年披着厚重大氅,此时吹着却很是恣意。
它吹走了寇辛一直挥之不去的闷感。
肆意,放纵,像是飞跃在空中。
马匹飞猎在布满花草的山谷之中,身后的护卫紧随而上,从羊肠小道深入进林中。
寇辛有些兴奋地望着前方,心脏被刺激得飞速地跳动。
马匹窜入林中,速度却丝毫不减。
寇辛喊道,“燕京涵,这里头除了鹿还有什么?”
燕京涵沉声道,“狐狸。”
“坐稳,抱着我。”
话音刚落,寇辛腰上的手臂骤然一松,他听话地侧身搂住燕京涵的腰,下一瞬,便看见燕京涵接住护卫抛过来的弓箭。
眨眼功夫,耳边箭鸣声突起。
寇辛顺着箭射出的方向看去,草丛间赫然是一头被箭射穿的白狐。
燕京涵一箭射出,身下马匹却丝毫未停,如若平地般在丛林的小道上中迅速穿梭,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往往寇辛还没看见猎物时,燕京涵就已然将猎物射在箭下。
寇辛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打心底里觉着燕京涵前半生的十几年来当真是在太学里埋没了,若是燕京涵其父威武将军还在世,他能同朝九歌一般跟着家中长辈上战场,如今的成就怕是不比朝九歌低。
燕京涵猎了两头鹿外加一堆小动物,这才堪堪停下,跟着的护卫一路捡来,都快提不下了。
寇辛跟着体验了一回马上威风,兴致昂扬得脸都红了,他长舒一口气,卸力地倒在燕京涵怀里,“这风吹得好生恣意。”
燕京涵一行人慢悠悠地往行宫里走,“要不要就地扎营,先用了午膳?”
寇辛有些饿了,点点头。
他们找了处平地停下歇息,寇辛被燕京涵扶下马时,刚走没两步,大腿根就酸胀得不行,被衣物摩擦得疼痛不已,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燕京涵险险扶住,“怎么了?”
寇辛忍疼地摇摇头,“不知道,明明今日出来时还不疼的。”
燕京涵站在他跟前,伸手在寇辛的大腿侧按了按,“可是这里疼?”
寇辛轻轻嘶了一声,点头。
燕京涵:“应当是被马鞍磨着了,回去我替你上些药。”
细皮嫩肉的寇小世子委委屈屈地应了,他娇贵得坐也不跟其他人一样,是燕京涵脱了外袍垫在他身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护卫们切了两只鹿腿下来,扒皮放血洗净,处理干净后燕京涵才接过来,他敞着衣领,热汗顺着脖颈滑入胸膛,没有拘泥尊卑,而是同护卫们一同起了火,用匕首削了些木棍将片好的鹿腿串起来。
寇辛眼巴巴地等吃,望着燕京涵往鹿腿上洒了一堆他看不懂的蘸料,微微皱了皱眉。
寇小世子在吃上也特别挑剔,吃不了太重口的东西,本想着给燕京涵一点面子,不好吃也得说好吃,但等鹿腿烤好,燕京涵给他片了一片最嫩的后腿肉。
寇辛一入口,香得恨不得将整只鹿腿都独吞了。
燕京涵一片一片喂着他,“这是用西域的法子做的,是不是不腥了?”
寇辛小馋猫似的,腮帮子塞满了,没有说话的功夫,他只顾着吃,闻言狠狠一点头,含糊道,“好次!”
燕京涵无声笑了,用掌心摸了摸寇辛的肚子,已经有些鼓了,“不能吃了。”
寇辛眼巴巴地瞅着燕京涵。
燕京涵无奈道,“最后一片。”
寇辛点点小脑袋。
燕京涵伺候完寇辛,自己再用了半块鹿腿,其余的都分给护卫们吃下,又拎回来两只酒囊,“这里头装的是方才放的鹿血,还有烧酒,混在一起便是鹿血酒。”
烧酒里还加了不少的中药材,加了鹿血后,具有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的作用。
最适合寇辛这种体虚之人饮用。
这能好喝吗?
寇辛好奇地看着燕京涵将两者混在一起,出于那只好吃得不行的鹿腿,出于对燕京涵的信任,寇小世子闭着眼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瞬间被一股怪味刺得眉头紧皱,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
寇辛吐着舌,“燕京涵!你是不是想趁机毒死我?”
燕京涵好笑地将酒囊收起来,“真的是好东西。”
寇辛气道,“那你怎么不喝,不准收起来,给我喝完!”
寇辛非得燕京涵跟他承受一样的痛苦,抢过燕京涵手上的酒囊,拔开塞子就往人嘴里塞,“张嘴。”
燕京涵侧了侧脸,占着鹿血的酒囊口从他的唇到脸侧处划开一抹血线,盯着寇辛的眸光莫名危险,“当真要我喝完?”
寇辛自然颔首。
燕京涵眼睛都不眨地一口饮尽全部的鹿血酒。
鹿血酒还有一味寇辛不知道的药效。
是补肾壮阳。
作者有话要说:
猛,大拇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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