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苏格兰之死·四

    这里是静冈县郊区的一处筹备中的水岸乐园, 按照计划,将于暑期正式对外开放。相关广告目前已经在投放了。

    作为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海滨并不是此处最引人注目的卖点。因此, 开发商别出心裁地想了个刺激的新点子——引入大批量的凶猛鲨鱼。

    出于经济和保护法考量,项目负责人遗憾地放弃了噬人鲨,以体貌与习性相似的灰鲭鲨作为替代。

    这一批生猛活泼的海洋生物已经提前入驻了园区内的水域。员工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从水底通道运送肉食,今日也不例外。

    外面在下雨,不过这影响不到全程都在室内的投喂工作。姓宫崎的员工看了眼时间, 捱到了这分钟最后一秒才在同事的催促声里不舍地暂停了电脑屏幕上的惊悚片, 起身去开小拖车。

    还没开始招待客人, 水底通道一片昏暗。好在他已经非常熟悉这条路了。他握着方向盘,默数着路过的等距小路灯。

    四、五…八……

    这条路上共有二十二个,数完, 今天的工作就做完一半了。

    微弱的灯光被荡漾着的水波折射在玻璃墙壁上,昏暗静谧的过道内除了小车偶尔一突一突的引擎声, 就是环绕着的水波、气泡的声响。偶尔会有巨大的黑影迅速地贴近又游远, 它们中的某些会好奇地撞击玻璃, 但透明的墙壁非常结实, 他无须担心。

    宫崎这么想着, 脑海里毫无波澜地回忆着刚刚电影里,人体被海洋中的猎手狠狠撕成适口的条状的画面。

    嗯,午餐希望吃到牛排……

    他正想到这里,车转过一个弯角,车灯穿透玻璃,在深青色的海水中打出一道远光。

    忽然, 他愣了一下,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车被刹住, 他关掉车灯,往后倒了几步,抬头看第十五个路灯旁的这片水域。

    跟着他就呼吸一窒。

    暗沉沉的水波之中,数头鲨鱼正躁动地聚集、争抢着。血液在水中像烟一样弥散开来,一片片的紫红色让鲨鱼们的动作更加疯狂。

    那是一个男人。宫崎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双眼紧闭的、还算年轻英俊的脸从面前一晃而过,撞到了玻璃壁上发出闷响,跟着又被拽开。

    他不敢再看了。花了大概三秒,他发现自己瘫软在离墙壁最远的地上。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对讲机,又花了一阵子来找自己的声带和舌头。

    “紧、紧急情况!有人掉在鲨鱼池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回到车上,头也不回地往回开。

    通道内恢复了静谧和昏暗。过了几秒,一个大学年纪的男生从拐角的路灯后站起身,静静地升了个懒腰。

    水域里的惊悚画面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像被关掉的投影一样消失了。

    男生也同样拿出了通讯设备。

    “太宰前辈?我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他有点忐忑,“那家伙应该是相信了吧。”

    从此处往上,水面的上方,太宰治嗯嗯地应和了两句,抬脚把早就准备好的尸体踢进了水中。

    他挂掉通讯器,不无羡慕地盯着水面掀起的迷你漩涡。

    “被鲨鱼吃掉哇……”他露出一个又觉得恶心又觉得心动的表情,“仔细想想,似乎也是不错的死法。”

    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他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拉动小艇上的引擎。越来越接近的岸上,同属于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正抱臂而立。

    太宰治看着她身侧那个从地上爬起的身影,以及对方满脸的狐疑和茫然,愉悦而活泼地吹了个口哨。

    半个小时后。

    安静的游乐园里热闹了起来。警车、救护车匆匆赶到,救援人员披着雨衣,在大雨中拉起了亮黄色的警戒线。

    “监控呢?什么?没开吗?——”

    “报告!这边捞到了一块组织,可以确定为人的手指!”

    “…我这里是半条腿…呕……”

    一片手忙脚乱之中,事件的第一目击者惊魂甫定,正在不远处的临时设施内接收询问。

    “总、总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员工满脸都是不想再回忆的神情,降谷零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他瞥了眼对方胸口的铭牌,再次恳切地问道:“那宫崎先生,事情发生时,您是否观察到了受害者的生命迹象呢?”

    “不,不知道。”宫崎茫然地摇头,“那个男的,黑头发,眼睛没睁开…好像,好像脑门上有个洞……”

    这几句话他颠来倒去说了许多遍。降谷零听着,一颗心越发地往下沉。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法。

    他从手机上调取了几张图片,放到宫崎的面前。

    “这几张是最近失踪人员的照片,请问您有什么眼熟的吗?”

    宫崎呆呆了眨了眨眼,接着像被打了一样跳起来。

    “!快!快拿走!”

    他抗拒地摇着头,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抖着指在其中一个照片上。

    “就、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我不要再想起来了啊啊啊!”

    降谷零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他收起手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感谢,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房间。

    Hiro……

    他站在屋檐下,对着茫茫雨帘,心里念了几遍好友的名字,只觉得眼眶热且酸涩,左臂上的伤痕隐隐作痛。

    他闭了闭眼,定住神,趁引起别人注意之前,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鲨鱼们的午餐残渣被细致地装在透明的袋子里,这会儿还没人顾得上整理,东一块西一块地摆在桌面上。

    降谷零向门口的人出示了一下伪造的证件,就对着屋内一桌面的东西发起了呆。

    他是被苦艾酒突然通知了这件事的。实际上,琴酒的原命令是让更擅长变装的苦艾酒过来确认苏格兰的死亡。他以“想要复仇”(景光逃离之前给了他一枪)为由,说服本就不想多跑一趟的苦艾酒把这个工作让给了自己。

    而琴酒听完了莱伊的报告,似乎也暂时打消了对自己的怀疑,对于苦艾酒的懒散不置可否。

    所以,现在他就站在了这里,零距离地直面着这血淋淋的事实。

    ……别露馅。

    他对自己这么说着,面无表情地上前,检阅起一袋一袋湿漉漉的东西。

    被捞上来的组织有大有小,他略过了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的那些,尽量挑还残存着形状的看。

    当然,也是最让人反胃和恐惧的那些。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这真的是Hiro,是他多年交付后背的挚友,他们共同走过了那么多日子,他的每一根头发丝他都非常熟悉。

    非常、熟悉,绝不会错认-

    赤井秀一坐在驾驶位上,夹着烟,却碍于关着车窗没有点燃,一双眼正盯着十字路口。

    他们当然来不及立刻赶到现场。向琴酒汇报了情况后,对方把他和百利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

    之后苦艾酒发消息说波本会过来接手扫尾工作。于是他们就找了个离得近的路口,安闲地等在了这里。

    雨忽大忽小地下着,雨刷在窗户上一会儿晃一下。赤井很擅长也习惯了等待,倒是百利窝在后车座上,没一会儿就点起了脑袋,整个人都快滑进他那宽大的卫衣里了。

    照赤井来说,他完全可以躺下去睡一会儿。可百利的手机几乎每隔一分钟就响一次。他也不接,屏幕亮了就按掉,来短信也不看,就这么放在那里。

    “骚扰电话吗?可以拉进黑名单吧。”

    赤井谨慎地给出了一个正常人都会给的建议。

    香椎努力撑开几乎黏到一起的眼皮,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是工作上的消息……吵到你了?”

    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但那屏幕还是过一会儿亮一下。

    再这样莱伊就得怀疑了。他想了想,给松田回了条短信,告诉他晚点自己会打电话过去。

    手机屏幕终于暗了下来。香椎拉上卫衣帽子,阖上了眼睛,靠着车窗,心满意足打算进入香甜梦乡。

    然而,体感上他刚把眼睛闭上,前面的莱伊就出声提醒道:“是波本。”

    他打开了双闪灯。

    香椎昏昏沉沉的尚未有所反应,他靠着的车门被拽了开来。他肩侧一空,往外头栽去。脸着地之前,有人拎住了他的帽子。

    外头的风还带着细细的雨,尤其的冷。他一下就醒了,勾着头往上看,波本正揪着他的帽子,冲他友好微笑,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渗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

    考虑到这位假酒和诸伏景光的关系,香椎觉得这种小小的捉弄已经称得上是宽宏大量了。他道了声谢,支着车门往里座缩了缩。

    波本带着一身的寒气挤了进来,关上门,一板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东西已经拿到了。Gin让我们到他面前验证。”

    他指的是他从现场取得的人体组织。

    赤井点点头启动了车子。

    后座上,香椎打算继续睡觉,却发现波本一直时不时地盯着自己。

    ……哦,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百利对吧?

    他后知后觉地搓了搓脸。显然,没有任何伪装。

    波本先打了个招呼:“香椎先生,好久不见。”

    “唔,好久不见,我睡一会儿,再见。”

    他飞速地说罢,不顾波本似笑非笑、阴恻恻的神色,利落地拉下帽子,转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而波本也只说了这一句。接下来,车内就一直是一种古怪但平静的氛围。

    赤井秀一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雨粒渐渐稀疏,雨刷也终于不用机械地来来回回在眼前晃了。

    他把车窗开了一半。风还是有些冷,还带着一些海腥味儿。道路另一边的海平面上,乌云像被扯开的糖絮,中间露出橙红色、鸭蛋黄一样的夕阳。大概明天的天气会不错。

    香椎的口袋里,手机屏幕再次被点亮。发来的信息是一个“干杯”的表情包与几句附言。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爱心]!】

    【发件人:焉岛众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群二五仔,演来演去的挺热闹哈。

    下一整章就是松田警官的审讯专场了!

    第72章 苏格兰之死.番外

    =

    东京郊外的鹤见老宅里, 香椎正望着锅中黑乎乎的一片发呆。

    ……明明另一面看起来还是嫩黄嫩黄的,怎么他看了两眼手机,翻面过来就糊了呢。

    他再三审视, 不得不确认,这个蛋饼大约的确是没救了。

    “喂,你在干嘛?”

    DNA比对的结果还没出来,降谷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他和莱伊向来是没什么话可讲的,琴酒就更不必说。而苦艾酒一直在走廊和助理打电话, 他不想过去。

    在茶室里呆了一会儿, 零被两个烟鬼熏得头昏脑胀, 索性到厨房来试探试探百利。

    结果就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把什么东西往垃圾桶里藏。

    “啊?”

    香椎被波本语气里的怀疑问得一愣,不明所以但不太好意思地承认:“鸡蛋煎糊了。”

    他连这个都要管吗?

    零的思维飞快地转了起来。

    鸡蛋煎糊了?还是借机处理了什么东西呢?

    或者说,这是什么暗示?是鸡蛋糊了?还是在比喻他的暗杀任务其实就像这一边糊掉的蛋饼, 只是做了表面功夫?

    不、还不能确定百利是自己这一边的人,降谷零, 你要冷静一点!

    香椎就见波本深吸了一口气, 语气称得上友好地说道:“我来吧。”

    他没等他回答, 自顾自地接过了厨具, 把香椎挤到一边。跟着他嫌弃地看了眼碗里残余的蛋液, 抬手倒掉,把锅碗都冲洗了,又去冰箱里翻别的食材,乒乒乓乓地解冻和洗切。

    波本倒确实是很擅长烹饪,动作之间果断流畅。香椎张着手在旁边茫然地呆看了半天,听到他像聊天那样随意地问道:

    “香椎先生, 专门处理肉类的刀是哪把呢?”

    ……鬼知道。

    香椎随意指了一个。

    零盯着手里这把明显是用来切菜的刀,心绪再次翻涌起来。

    这是在暗示他回想尸体上残留的痕迹吗?确实, 仔细想来,啮咬痕之外,肌表留下的伤口除了淤青刮痕之类的,似乎还有被精心遮盖的电击伤……

    黑衣组织没有这种习惯,他倒是听说,横滨湾的黑手党会用以此惩罚不听话的成员。

    香椎看着波本,波本看着刀。三分钟过去了,香椎忍不住提醒:“安室先生,您要做肉馅吗?”

    那块肉已经被剁得看不出形状了。

    降谷零不得不把自己越跑越远的思绪拉回来。他看了看肉糜,冲百利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我明白了。”

    香椎不知道波本明白了什么。他觉得他们鸡同鸭讲。

    他耸耸肩,决定离开这个气氛奇怪的地方。

    临出门前,他听见波本声音低沉地对他道:“蛋液里面的鸡蛋壳没有处理干净,下次注意。”

    ……他真是个热心的人。香椎感动地想着。

    半小时后,结果比晚餐先一步出来了。

    一个香椎没见过的、茶金色短发的小姑娘握着一叠纸从里间拉开门——跟着她皱着眉用手试图挥开屋内的二手烟——看向坐在茶厅主座上的琴酒。

    “Gin,结果显示,两份样本来自于同一个人。”

    香椎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多看了这女孩儿几眼。虽然发色与自己相似,但这个浅淡柔和的颜色没有削弱女孩儿身上那种冷硬和不近人情的气质。这是个性格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而且非常年轻,不会超过十五岁。

    香椎在心里叹息。

    Gin听到结果,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让人骨头发凉的笑来。

    他点了点头,把烟随意按灭在桌子上。香椎记得这是外婆最喜欢的一条桌旗,现在,白鹤扬起的翅膀被烫出难看的咖啡色。

    大家都知道了结果,这件事大概也可以就这么结束了。沉默而拥挤的茶厅里,香椎一边搅着一坨番茄肉酱面,一边就想起了诸伏高明。

    也不知兄弟俩接上头没有。

    系统在这时发来了通知。

    [恭喜玩家完成第一阶段的所有的主线任务。现在,我们将对您的表现进行评估。]

    香椎正往小番茄上戳的叉子顿了顿,心生期待。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都是红方了吧?

    另外!会有什么奖励呢?应该会很丰富吧!!

    [评估时间预计为两个工作日。期间,系统将进行自动升级,暂不对玩家开放。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

    叉子穿透了小番茄,在瓷盘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

    屋里实在安静,众人都看向他。

    “啊,抱歉。”

    香椎正要找理由,那个小女孩儿把她手旁未开封的软饮料往他这边递了递。

    “喝吧,”女孩儿掀了掀眼皮,不无埋怨地说道,“我也觉得很咸。”

    ……哦,怪不得大家都只吃那个速食饭团。

    安室透在一旁纯良地微笑,像没听见一样举起了杯子。里头是莱伊刚刚从鹤见家的仓库里翻出来的陈年红酒。

    “敬那位先生。”

    琴酒哼了一声,嘀咕了句无趣,却也意思意思地抬了抬握着杯子的手。

    苦艾酒倒是挺捧场,笑眯眯地附和:“敬那位先生。”

    一片其乐融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一大早赶车,今天先更这么多!

    松田老师的戏份明天补上!对我们明天还会更新!

    ……虽然多少有点朝三暮四哈。哈哈

    第73章 松田阵平的审讯

    松田从名古屋独自回来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地点还是那家小酒馆,松田晃着杯子里的冰,怎么看怎么心不在焉。

    萩原正在看地方报纸。头条是静冈的鲨鱼海洋乐园被强制取缔, 开发商正在组织员工向政府抗议。他没趣地看了几行,又往下翻。一个熟悉的地址映入他的眼帘。

    “因经营不善対外开放地皮拍卖……小阵平,你看这不是我们前年遇到两起爆炸案的那个公寓吗?”

    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嫌犯又至今在逃,萩原的语气便有些低沉。但半天, 他也没收获好友的附和。一抬头, 松田目光阴沉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

    他了然道:“小香椎还没回你电话?”

    松田看了眼桌面, 窗外投射进来的夕阳形成一块暖红色的光斑,正随着太阳的下沉一点点往酒柜上爬。他点点头:“我打算等到今晚。”

    ……等不到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松田吐了口烟,神色阴郁。

    他当然没有把火车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好友。就像景光一直和他说的那样, 这一切都太危险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萩却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的人。松田不说, 这副表情也不会是两个人闹了小矛盾那么简单。他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便只是用力拍了拍松田的肩膀。后者的鼻子险些被拍进酒里。

    松田怒气冲冲地用脚尖踹他的胫骨。

    两人正闹着, 松田摆在酒杯旁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看着来电人愣了一下, 手忙脚乱地按了烟迅速地接起。

    “……松田前辈?”香椎似乎人在室外, 背景音有点嘈杂,还隐约有些鸽哨声。

    松田悄悄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在萩原“孩子长大了有秘密了”的眼神中一边羞恼地以肘击之,一边起身往门外走。

    确实有一些话,他得单独审审他。

    另一头, 香椎一个人走在平时上下班会路过的公园里。

    今天是工作日,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 附近没什么人。他担心自己的租房内有组织做过的手脚,干脆就到外面来打这通麻烦的电话了。

    电话接通了,两人打了个招呼,就都沉默下来,似乎都打算等対方开口。

    松田先发问了:“他没死,対吗?”

    “……嗯。”

    香椎买了杯咖啡,也没喝,端着靠在自动贩卖机边上,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前辈,”他决定按照惯例先服软,“车上的事情……还有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

    松田似乎笑了一下:“你这里说的之前,又具体是哪些事情?”

    他好像觉得这个问法不妥,补充道:“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香椎的眉尾一听这话就耷拉了下来。他支支吾吾地试图和上一次一样蒙混过去:“我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那需要我来告诉你吗?”松田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但香椎觉得他一定非常生气。

    “从友坂被杀开始?……我想想,是你装成了警护课的三浦换掉了监控,対吧。”

    不等香椎编出什么鬼话来,松田堵住了他的话:“还是再往前,SAT的在押囚犯被黑手党杀掉,你做了手脚,対吧。

    “或者,再往前,福原化工厂的U盘,只有你近过我身,是你换掉的,対吧。”

    他问了三个轻飘飘的问句,却没有一个不是肯定的语气。

    “从一开始,你就……”

    香椎干巴巴地、近乎求饶地打断他的话:“松田前辈,抱歉,请不要再说了。”

    松田叹了口气:“香椎柊吾,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为什么做这些事吗?”

    香椎的手渐渐握紧,纸质的一次性杯子被捏得变形。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反问道:“那前辈呢?”

    松田此时正开着车往他推测的地方去。他本就只是想借机吓一吓这个总是自作主张的家伙,闻言一愣。

    “前辈既然都发现了,为什么没有向公安揭发我?”

    前面是红灯,松田刹住车,抿着唇,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确实,许多事情他一开始或是刻意或是粗心地没有去细究。等一切事件慢慢地涉及到他的友人,等“香椎柊吾”这个人慢慢地在他面前像厚厚的画卷那样被一层层展开,他才回过头,把这些事件都串到了一起。

    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家伙做事怎么留了这么多把柄,还几乎都在他的手上?

    半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理由:“因为景光……你没有杀他。”

    香椎早猜到他看穿了那场乱七八糟的暗杀,却觉得有些失望。明明是合理的回答,可以预料的,他为什么会觉得失望呢?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个。

    “是,我没杀他。所以前辈愿意放过我了吗?”

    放过他?那怎么可能?

    红灯过了,松田猛踩油门,眼睛像要抓兔子的鹰那样发亮。

    他已经在心里推算过了,那个自动贩售机的提示音效很耳熟,机器的投放范围可以锁定在米花町内,再加上有鸽子的地方,无非就是几个公园或者广场……

    要是再有些声音提示就好了,比如、比如……

    “当—当——”

    太阳半沉进地平线,市中的塔楼上,巨大的机械钟敲响了整点报时。

    钟声在电话那头也同步响起,另随着一重浅浅的、海浪一般的回音。

    回音?

    松田灵光一现,又猛踩刹车,在身后车流司机们的破口大骂声中欢快地掉了个头。

    是米花町第三公园,那里有一块凹陷的河堤。

    而香椎半天也没听到松田的回应,也不知対方是不愿原谅还是什么,心中生出几分说不上是懊恼还是委屈的火气。

    他抬脚把石子踢飞出去,惊得草地上的鸽群咕咕咕地扑棱着翅膀飞起。

    他硬邦邦地重申道:“前辈,我进入警视厅的确目的不纯,我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可以发誓我没有伤害任何好人。如果前辈觉得这让您难以接受,您可以拷我去搜查课或者公安部,我、”

    他说到这里,没发现自己声音中隐有些沙哑的涩意,只觉得无法说下去,艰难地咽了一口,才小声继续道:“如果前辈希望这样,我不会逃的。”

    他是无所谓的,去哪里都无所谓。

    “还有,前辈,关于组织的事,请您不要再查了,那些都和您无……”

    香椎说着想到了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又赶紧改口,“当然,您的朋友们,我会尽量确保他们安全,但是……”

    “喂,等等。”松田这下声音里是真带上了火气,还气喘吁吁的,“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他停下车,脚步匆匆地从公园高地处的桥上往下张望,几个来回才注意到湖畔茂密的树荫中,香椎像一只孤零零的蘑菇那样灰溜溜地缩在自动贩售机旁边。

    暮光就打在他脚尖的几步之外,可他在阴影里,低着头,周围简直在下雨。

    松田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哑然了几秒,他找回了自己的声带: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为什么?

    给黑衣组织做事是身不由己,坏黑衣组织的事,那当然是为了……

    香椎耳尖发烫。他瞬间挺直了腰板,义正辞严斩钉截铁地,像为了逃避什么一样回答:“为了正义!”

    他听到,电话那头再次静了几秒,跟着是松田阵平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声,好像还磨了磨牙。

    “好吧,好吧,不说是吧?”

    前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狡黠:“那最后还有两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水下救我?

    “水下的那个吻,烟花下的那个吻,又各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就当现在还是20号好吗!

    也不是不能凑满三千字,就是这个章结尾我很喜欢,不想改了。

    第74章 天平上的死劫·一

    松田眼看着树荫下的蘑菇呆了两秒, 装了弹簧似的原地蹦起来。

    “不许挂电话!”他大声地喝止道,果然香椎慌里慌张的动作就乖乖顿住了。

    “立正!转身!看落日的方向!”

    他语气凶得很,嘴角的上翘却止都止不住。

    香椎, 整个人正处于呆滞的状态。松田说什么,他就机械地跟着做什么。循着指示,他往暮光照来的方向看去。

    公园西侧架着的人行桥恰好把夕阳切成了一半,柔和的红色光芒正中,一个帅气的剪影正趴在防护栏上, 握着手机, 另一只手抬起, 冲着他懒散地挥了挥。

    他找到他了。

    一种晕乎乎的、梦幻般的感觉占据了香椎的大脑。他脸颊发烫,手机还贴在耳边,张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系统的声音像是从九重天外突然冒了出来。

    【亲爱的玩家, 您好。系统已经升级完毕!请——警告!警告!请注意——】

    注意什么?

    他反应慢了半拍,桥上的松田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妙, 直接一脚踏上低层的栏杆, 大半个身子都越了出去。他们的通话还没有挂断, 松田的声音和系统的警告声交织在了一起。

    “——身后!”

    一只手抓着湿布, 瞬间捂上了香椎的口鼻, 其上浸透了药物,香椎听见松田说了这半句,便觉得天旋地转。黑暗像迅速蔓延的霉菌一样,侵蚀了他的整个视线。

    彻底昏迷之前,他只看到松田从桥上往下方水流中跃入的身影。

    “砰!”

    香椎被重重地丢到地面。他的小腿骨磕在了一堆金属上,痛得要死, 也让他的意识在一瞬间回笼。

    他想睁开眼看看周围,却发现眼睛被蒙住。而此地光线极暗, 没有一丝亮意能从布料的纤维缝隙中透过。

    “……醒了啊?”

    动手的人狡猾地使用了变声器,性别年龄都含糊起来。但香椎从对方声音发出的位置推测,这家伙身高在一米七以上。

    鞋底与地面的撞击音偏向沉闷稳健,又有钥匙在腰间互相撞击的声响——这个人多数是男性,而且年纪不小。

    “这药效过得还真快,”男人嘟囔了两句,跟着香椎就觉得脖颈边一阵刺痛。他这次索性直接把药剂注射进香椎体内了。

    他拿起什么东西,一圈一圈地往香椎身上缠。而香椎努力抵御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近乎本能地去捕捉五感中出现的一切讯息。

    消毒水、针筒、塑胶手套……

    信号对接提示、硝石味儿、电线……

    哈,果然,又是炸弹啊。

    很快,他再次陷入昏迷。

    另一边,萩原在酒馆等了半天,松田也没回来,倒是高岛一个紧急通讯拨了过来。

    “萩原!”高岛一如既往严肃高亢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立刻归队,警备部收到了一封爆炸案预告函!”

    萩原一个咕噜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收到!我……”

    “松田在你旁边吗?”高岛急匆匆地问道,“我打不通他电话!”

    他皱起眉,刚要否认,就看见刚刚乐颠颠跑出门的好友一脚踹开了门,全身上下都是水,脸上的表情,可怕得像爆沸之前的水面。

    “萩!”松田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知道什么立刻联系上Zero的方式吗?”

    看起来,仿佛他说是,他会去把零做成烤肉干。

    萩原满脑门都是问号。他直觉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但工作要紧,他两句回应完上司,挂了电话拉着松田,一边往车上走一边把事情说了。

    “爆炸案预告?”松田抬起脸,眉毛蹙着,迟疑了一下,“……难道不是他们?”

    “谁?”萩原利落潇洒地无视交通规则超车变道,硬是在拥堵的下班高峰中杀出一条非常规路线,还分出精力询问好友的情况。

    松田平静地回答:“绑走香椎的人。”

    “?”萩原一个方向盘没抓住,险些把车飞进路边的橱窗里,“什么?谁?香椎被绑了?……等等,你报警了吗?”

    “拿路人手机报了。”或者说抢更恰当。

    两人以火箭的速度赶回了警备部。高岛把一张传真拍到桌上,松田看了一眼,身上的黑气一下就炸开了。

    实际上,就连萩原也露出了惊怒的神色。

    传真是一张扫描上去的旧报纸,时间是一年多以前,头版头条就是双子爆炸事件。萩原一眼就瞥到记者姓氏为“谷村”。

    那场爆炸案对警视厅的公信力造成了极大的损伤,这不知名的小报更是把搜查课嘲讽成了一群废物。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配图的边角,全副武装的香椎柊吾正好拉开面罩,露出了含糊但颇有辨识度的半张脸。

    现在,那张脸上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而传真纸的空白处,寄送人潦草地画了个天平,旁边打着一行大字:

    “这一次,烟花会公正地衡量生死。明日午时,请勿失约。”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松田攥着那张传真的边缘,将纸捏出了皱痕。

    “搜查课也收到了传真。”高岛看着两人,尤其是看着松田,“香椎被绑架的消息我也听到了。一定是一个人,或者一伙人干的。”

    “冷静一点,松田。”萩原小声地对好友说道。这间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松田在情绪爆发的边缘。

    “他定下了时间,就不会在那之前……对香椎下手。”

    松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把传真放回桌面。再抬眼看向众人时,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高岛警视,”他指着那个天平,语气称得上理智,“我认为,凶犯这里意有所指。我建议我们从本市的各级法|院开始检查。”

    高岛看看他,点点头:“还有量具店和实验室。事件非常恶劣,已经上报到警察厅了,全员出动,时间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更像是作为长辈的一种安慰。

    萩原与松田各自带着自己的小组匆匆奔往各自的目的地。加上警视厅各个行动课,整个东京的警察几乎倾巢而出。呼啸的警笛与闪烁的鲜艳警灯在大大小小的街巷匆匆划过。

    这是凶犯的复仇,亦是警察的复仇。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了,太阳照常升起。城市虽然隐有躁动,民众的生活却还是要如常进行的。

    新的一天是周六,帝丹国中组织了一场春游,地点是位于市郊的、新建立的雕塑博物馆。

    据说展馆目前的展出主题是希腊神话。国中生工藤新一对此兴趣一般,但他的朋友毛利兰与铃木园子却十分的期待——她们对神话中美丽的女神与她们风格各异的爱情故事很有兴趣。

    要工藤新一来说,两页的希腊神话,他就能列举出数十个违法行为与阴谋诡计。他愿意来,主要是听说这新建的场馆有一些潮流的安保设施。他很愿意以名侦探的眼光来挑剔一番。

    ……总之,不是因为毛利兰要来。绝对不是。

    小男生把手交叠着垫在后脑勺下头,吊儿郎当地走在队伍最后。他边走边打着哈欠,把一路上看到东西评估了一遍,迅速地在心里得出花里胡哨而破绽百出的结论。

    跟着,他开始思考,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动那么多警车呢?有国际逃犯?还是大型犯罪团伙?

    或者是有什么大型事故?但好像没听到救护车和消防车。

    一群半大孩子们绕着楼梯爬上二楼。讲解员打开了大门,圆形的明亮天池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晨光从透明的穹顶照了进来。正中央的喷泉里,水柱拱卫着一个巨大的、悬空的玻璃展柜。

    展柜之中,一位蒙面的女神巍峨伫立。她面容坚毅,姿态昂扬,一手持剑向下,一手高举天平。

    男生女生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赞叹,间或夹杂着一些博学者显摆式的科普。

    毛利兰发现向来精于此道的青梅竹马竟然保持了沉默。

    “新一,有什么问题吗?你一直在盯着那边。”

    她好奇地问道。

    而工藤新一微微摇头,自己却往旁边走了几步,想去看雕像的背面。

    那里似乎有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改掉了原作的时间线,所以就没用摩天轮了。

    是的,这里就是原著松田老师便当的节点了。当然我们不仅不会便当,还要亲亲贴贴。嘻嘻。

    第75章 天平上的死劫·二

    [08:00AM, 倒计时四小时]

    整整一夜,松田的眼睛似乎就没有闭上过一秒。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一无所获,他看起来反而越发的冷静。

    但是周围的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躁。

    车在往下一个可能的目标开, 他们打算顺路再回警备部补充一些装备。过马路时,开车的小川想抢一个绿灯,险些撞到路人。

    松田制止了小川狂按喇叭的动作,让他等红灯。他将点着烟的手伸到窗外抖了抖灰烬,又吸了一口, 阴鸷的眼神落在路边的广告屏上。

    现在在放的广告还是之前买给香椎的Sweetea。那几条裙子他当时以为是落在了饭店, 直到后来在香椎的衣柜里看到。

    还没到早高峰, 太阳刚爬到人肩头的位置,风也很凉快。他透过烟雾,近乎放空地看着屏幕上粉嫩粉嫩元气十足的时髦女孩儿。

    ……没有香椎好看。

    跟着, 那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晚的天平又冒了出来,他又开始思考那个想了一夜的问题:除了法|院, 还有什么地方与天平相关呢?

    或者, 那并不是一个象征意义, 而是一个实指?

    可是去检查量具和实验室的萩原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松田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 开始回忆东京范围内是否有什么建筑是对称构造。山本坐在后座, 看他一直往边上望,便也顺着看了过去。

    广告屏已经换了一个页面。

    “啊,是这个展览啊!”山本打了个哈欠,缓解气氛,或者只是单纯缺线地在此时说起这个,“小池还说周日想去看来着。”

    “展览?”松田像是脑子慢了一秒那样喃喃地重复, 屏幕上的轮切广告才撞进他的眼睛里。

    首先就是那画面重心处显眼的石像女神,精妙地用坚硬的材质雕出了薄纱蒙面那样柔软的质感——大抵也是这尊雕像的精髓所在。但松田却被她手中举着的天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对, 这里也有天平。

    山本又说了些什么,比如时间还来得及,一定会找到的之类的话。松田已经没在听了,他看到了广告屏幕最下方的广告词:

    “秩序之守护者,公正衡量一切的女神,国际巡回展览中。”

    这个红灯尤其的长。烟烧到了他的手,他像被突然叫醒了一样,一下子按灭了它,然后拍了拍小川:“换个位,我开。”

    “组长?”小川皱眉担忧地看他,“可是你已经开了一夜车了。”

    ……是啊,已经过去一夜了,可他还没有找到香椎。

    他笑了笑,下车绕到另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小川拽下驾驶座:“没事。我们换个路走,你开太慢了。”

    小川之前多数是跟着萩原,自然知道松田更习惯哪种开车风格,闻言也只好往后头去。他正扣着安全带,突然反应过来:“组长,你说换个路?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松田轻哼了一声作为回答。红灯开始倒数了,他正要去踩离合,山本从后座递了瓶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戳他。

    “组长,喝两口吧。”

    他意识到自己一夜滴水未进。但神奇的是,他现在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累。

    松田接过水道谢,再看山本,一副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就连小川也勾着头,很担忧地一直看着他。

    所谓的冷静只是他以为他掩饰得够好。而同事们的焦虑,也大半是来自于他全身上下散发着的这股怒意。

    他捏着塑料瓶的手紧了紧,随即他两口把水喝了个干净,双手握上方向盘。车子在道路上飞驰起来,像一只奔跑的狮子。

    他找到他许多次,这次,自然也不会落空。

    [08:30AM,倒计时三个半小时]

    博物馆天池中,香椎刚被吵醒,正在劝工藤新一。

    “新一君,”他半是无奈半是头疼地看着这个第一时间找安全梯爬上展柜的男孩儿,“这里太危险了,交给大人来处理,好吗?”

    工藤新一挂在梯子上,手捏着细纹布检查工作人员找来的展柜钥匙,对香椎的劝阻左耳进右耳出。

    “新钥匙新锁,但连带锁孔都有错开的划痕,说明凶犯每把都试了一遍……看来可以先排除工作人员。”

    “喂,新一君?”

    工藤用“你好吵不要打扰我”那种严厉的眼神瞪了香椎一眼,又往上爬了几步,像一只小猎狗似的在狭窄的展柜里检阅。

    “全都是电讯号连锁起爆,捆绑用的线路……”小侦探的知识领域似乎还有待扩充,看着圣诞树一样被紧紧缚在石像背后的香椎,说着说着有些卡壳。

    香椎一下笑了:“不能强制破坏是吧?看来凶手是真的很恨我。”

    工藤的神色纠结起来。他看到了鲜红的倒计时,上面是一个不算充裕的数字。这个地方是有些偏了,如果爆裂物处理班的警员从位于城市另一边的警备部出发,起码还有四五十分钟才能赶到。

    他决定今年暑假去夏威夷问问他爸能不能教他拆弹。

    事件中心的香椎警官看起来倒除了有些狼狈之外没什么惊恐或者不安,甚至还有闲心让他注意一下朋友们。

    “那个女孩儿,是叫小兰对吧?一直很担心地在看你诶,哇,好像要哭了。新一君你真的不赶快和大家一起离开吗?”

    工藤飞快地偷瞟了一眼。那边毛利兰是最后几个不愿意跟老师走的学生了,显然是为了他。

    因为承重原因,博物馆员工被他抢了先也没敢再上来,就在下方的水池边满头大汗地冲他瞪眼。

    他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还是看向香椎:“香椎警官,你别急,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

    “好,我知道了,”香椎艰难地耸了耸肩,“不过我劝你最好先把头低下去……”

    工藤茫然地眨了眨眼,跟着头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下。他捂着脑袋,被整个人拎了起来。

    “喂,臭小子,”一个同样是熟人的卷毛墨镜警官趴在梯子上,像拎小动物那样把他从玻璃柜里揪了出来,“不要乱动现场!”

    新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墙上的机械圆钟:“二十分钟就到了吗?出动直升机了?”

    一个大个子傻乎乎的警员捂着嘴从后头拖着一堆设备过来。

    “组长、呕、附近单位都通知完毕了,人群……呕,我缓缓,小川,你说。”

    叫小川的也是满脸菜色:“人群已经开始疏散。萩原组长和搜查课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松田直接把手里的小孩丢给了小川。

    “萩的话,让他先呆在市中别动。”

    他全副武装,一手拎着一堆装备,抬脚要往玻璃柜上爬,却被新一喊住了。

    “松田警官,那个柜子的承重余量不多了。”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嘴里骂了句脏话,便把身上沉重的防护一件一件往下解。

    最后只剩头盔了。他摘下后犹豫了几秒,没有递下去,而是抱在怀里一起带进了展柜。

    “……前辈。”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的香椎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终于和他对上了视线,抿了抿嘴,有些不自觉的心虚。

    松田没说话,抬手把头盔扣在他的脑袋上。他给他系绑带的动作很认真,呼吸声离他那么近,眼睛却没有看他。

    香椎眨眨眼,扯起嘴角:“前辈,你希望我留下一个完整的头颅吗?”

    松田没好气地给他扣了个十分用力的结,跟着又弹了下他的脑壳。

    “这种炸弹,我五分钟就能拆掉。”

    他并不算夸口。刚刚他打量了几眼困在香椎身上的这一串夸张的炸弹,发现只要胸口那个核心的引爆器能停下,就都不算大问题。

    ……但那个人,会设一个这么复杂的局,只给出一道简单的题吗?

    松田不想多想,手下动作飞快地就卸了最表层的塑料罩子,看着里面的构造,手就慢下来了。

    香椎被他拱得昂着头,看不到自己的胸口,只发现他神情变了。

    “怎么了吗,前辈?”

    表壳下,除了三重嵌套的结构,竟然还有一个窄小的显示屏。上面正缓缓滑过一行字:

    “警官先生,来得真快。那么,请来做一道选择题吧!

    天平有两边,烟花有两处。

    熄灭一处,另一处将盛放。反之亦然。

    女神提供了最佳观赏点,而具体在哪,由您决定。”

    他果然在别的地方也设置了炸弹!

    松田没说别的,拿起手机把这些字句迅速地发到了工作组里。

    “另一处,我猜是在医院。”香椎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上面传来。

    他刷地抬头看香椎,就见对方无奈地笑道:“你墨镜上有反光啊,我都看见了。”

    香椎的视线一直跟着他呢。

    松田也笑起来,把手上的电笔往旁边一丢,支着腿坐了下来。这地方说实话有点挤。

    “你怎么知道是医院?”

    “他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又有医用针筒和麻醉剂,下手也很稳,我猜他是个医生。那么,另一处大概就是医院了吧。”

    香椎轻松随意而缺乏逻辑地这么说道,随即像等他猜出什么谜题那样期待地看着他。

    “还有别的证明?”

    松田也决口不提凶犯给的第二句说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四周,推理起来。

    “让我想想。既然是女神提供,那么一定和这个雕像有关系了——这把剑指着的那个画像是谁?”

    这属于明知故问了。

    下面,工藤新一赖死赖活东钻西钻地还留在这里,正扒在山本的手上看他收到的消息,口中说得有理有据,把山本唬得一愣一愣。

    “顺着忒弥斯之剑的指向看,喏,那个是阿斯克勒庇俄斯,他是医术之神,你看画像上的蛇缠杖,这是医院的标志!”

    山本痛苦地抽搐着脸:“等,等等,什么什么斯?”

    工藤新一滔滔不绝:“再看香椎警官身上的绳结!这种结扣是妇产科医生在剪断脐带时扣扎的手法,所以,结合作案时限,我认为最可能的医院是……”

    “等等啊!你为什么会有妇产科知识啊!喂!”

    山本崩溃地大叫。

    松田都听笑了。他支起墨镜,给高岛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香椎这会儿也看清了引爆器的构造,看着他打完电话,神色平静地指出:“这里有三重收发装置,每一重被拆卸,另一边都会收到讯号。”

    “我知道。”松田笑着看他,神色称得上温柔,“我会把它拆掉的,别怕。”

    “前辈,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第二处爆炸点只能确定是医院,这种地方的疏散难度可比远在郊区的小博物馆要难多了。而现在,香椎瞥了眼倒计时,上面显示距离爆炸还有三个小时不到。

    如果一边的爆炸可以阻止另一边,怎么看,他这边都更划算一些。

    松田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隔着头盔拍了拍他的头。

    “别多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双侧的炸弹构造一定是一致的。”

    他轻松地笑着比划:“两边同时卸下砝码的时候,天平不就可以继续保持平衡了吗?”

    “……讯号的秒速是20万公里。”

    “我知道啊,”松田看着他,眼白处爬着疲倦的血丝,眼睛却在发亮,“但那边,是萩原。”——

    作者有话要说:

    夏威夷什么都教的【点头

    第76章 天平上的死劫·三

    [10:00AM, 倒计时两个小时。]

    “组长,那,我们先去外面。”小川把能留下的装备都留了下来, 拉着山本,夹着工藤新一,一步三回头地撤离出中央圈。

    松田早像赶苍蝇那样劝他们离开了。现在,偌大的博物馆天池只剩他和香椎,以及一堆精妙绝伦的雕塑与画像。

    天气很好, 他环视了一周, 不由地产生了“如果结束在这里似乎也挺值”的想法。

    尤其是身边还有这么个家伙。

    他看着老老实实窝在那里的香椎, 再次叹气。

    “前辈,你不吃点东西吗?”

    反正这会儿也不急着拆弹了,博物馆这边的工作人员拿了一些食物过来。香椎算了算, 距离他上一次进食大概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他被饿得扁扁的。

    松田显然也一样。但他此刻只是摇了摇头, 认真地研究缠在香椎小臂与雕像上的线路, 看他意思是先试试能不能把手放下来。

    香椎被绑在这里半天, 凶犯捆得非常紧。因为血液流通受阻, 他确实已经失去了部分手部的感知。

    而在松田的眼里, 那双不算结实的白皙手腕上,青紫色的勒痕显眼得有些刺目。

    他再次压下心底那股见到香椎后一直被藏起来的怒火,拿着工具一厘米一厘米地测试。

    跟着他就想起来,香椎似乎是有一些压缩骨关节的技能。上次他用这招甚至可以挣脱手铐。

    而那副手铐他到现在还会随身带着。

    “这里,我可以先接到这头。”他指着那条从虎口绕过腕部的线路,“这样就能多出一厘米左右的空隙……够你伸出手吧?”

    他说着就直接动作飞快地替换了线路。

    香椎叼着他刚刚塞过来的一块面包, 闻言略活动了几下手部,等酸麻劲缓了, 尝试性地往线套外面抽。

    试了几次,他的右下臂连带右手自由了。他赶紧一手接住面包,干巴巴地把嘴里那口咽下去。

    “前辈,好噎啊。”

    松田斜了他一眼,刚想开两句不那么像话的玩笑,就听见摆在一边开着外放的通讯器里传来高岛警视的声音。

    “松田?香椎?听得到吗?信号稳定吗?这里是高岛。”

    高岛是来确认两人的情况的,她也告诉二人现在案件主要由搜查课负责,而另一处爆炸点的筛查也已经有了一些眉目。

    “目前锁定了三家医院,现在都安排撤离了。时间来得及,别担心。

    “——对了,通讯不要挂断,有什么突发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松田答应下来。

    半小时后,香椎的左手也被放了下来。松田再三确认,终于承认香椎胸腔以及腰胯上的线路是真的没法解开了,才放下满手的工具。

    两人挤在小小的展柜里,姿势别扭地补充食物和水分,都不再说话。

    松田是觉得此刻很适合来一支烟的。但是香椎向来讨厌烟味儿。而那可恶的通讯器还开着,想说些什么似乎也不合适。

    墙壁上那错彩镂金、复杂无比的复古机械钟还在一摆一摆地走着。每一秒都提醒着他时间在流逝。

    香椎也跟着看过去。他大概能猜到松田在想什么。

    这个博物馆建在郊外,周围树木繁茂。此时没有人声,鸟雀的声音隔着玻璃墙也能听到,更显得场馆里安静。

    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前辈,其实我不会畏惧死亡的。”

    他当然不会畏惧。对他来说,这只是游戏失败而已。这个世界要说有什么真的舍不得的,恐怕也就是眼前人。

    可这一点期愿,仅仅是出于他自己的想法。

    松田与他不同,他有不算完满幸福但是绝对重要的家庭与羁绊极深的朋友,他有自己的理想与野心,并且一直为此前行。

    死亡对他来说,也是真正的死亡。

    在生死抉择之时,他如何用自己的这一点朦胧暧昧的期愿,拉他走入一个并不公平的死局呢?

    “……如果真的来不及,我可以请求前辈先离开吗?”

    这话一说出口,香椎不太敢看松田的表情。

    松田在用力地咀嚼一块三明治。他像是和那块煎得非常老的鸡蛋杠上了一样,腮帮子鼓着,肤表下的咬肌一下一下地抽动。

    半晌,他丢下包装袋,看向香椎,神色漠然中带着一点愤怒。

    说实话,他看着简直要气疯了,说出的话也是十分难听。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自作主张,别人会感激涕零啊?

    “不止一次了吧,面前装得好好的,转过头就擅自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你难道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希望好好活下去的那个是你吗?”

    香椎看了他一眼,神色好像是在说:那要不然呢?

    那双在他面前总是含着清爽或狡黠的笑意的眼睛,睁得很大,看起来愤怒又固执。可眼圈周围是红的,一下就显得可怜极了。

    每一次,每一次,松田都会在这种眼神里失去他所有的怒火。

    “……自私鬼。”

    他咕哝了一句,瞥了下通讯器,抬起上半身凑近香椎,把声音压低。

    “自寻死路之前,你得考虑好我昨天的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戳他的脸:“不解释清楚,你信不信我开警车追到冥界?”

    什么问题来着?

    香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咳咳。”通讯器里传来萩原研二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松田,香椎,播报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第二颗炸弹了。”

    紧随而来的是坏消息。

    “梅井医院,在梅井川汇入左梁川入口的南岸,规模倒不是很大,已经快疏散完毕了。只是这栋楼紧挨着一个很重要的建筑。”

    松田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这个有些陌生的地名,跟着猜测道:“梅井水坝?”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并且被告知,如果梅井医院的炸弹不能得到及时的拆除,爆破的威力极有可能损毁水坝。

    左梁川的下游是密集的民居。

    松田听到这儿,抬头看眼前高大冰冷的女神像,恍然大悟。

    到这里,天平两端的砝码才算露出了真貌。

    一边是决堤可能殃及到的十万左右市民、上亿的经济损失、政府威信的进一步下降。

    一边是香椎。

    ……哦,或许这个漂亮崭新的博物馆和这堆艺术品也可以算上吧。

    松田苦中作乐地在心中称了称。

    香椎一直也听着。他又看了眼时钟。

    [11:09 AM,倒计时五十一分钟。]

    这点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把沿岸人群都疏散的。

    他看着松田,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前辈也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松田充耳不闻。他重新拿起了拆弹工具,对着通讯器那头的萩原说道:

    “这个距离,讯号来回传递再加上内核系统反应,我乐观估计会有两秒左右的时间差。”

    萩原那边也装备完毕站到了炸弹面前。两人的默契是不必说的,他观察完了炸弹的构造,一听就知道松田想做什么。

    一端被拆除后,另一端只要在两秒内也同步拆除,两边信号维持稳定,爆炸就不会被触发。

    自然也是后拆除的那一端承担所有风险。

    萩原对这个方案没什么异议。他们商量完,萩原沉默了几秒问道:“所以,我先动手,对吗?”

    他问得非常多余。这个问题稍想一下就会知道答案。

    似乎有些残酷,但此刻,他们信任彼此。

    “我记得我们俩的竞赛记录最小的时间差是0.3秒。”松田轻松地说道,并且提醒他,“萩,记得戴防护头盔。”

    “啊,知道啦。”萩原说着,盘腿坐下,把通讯器外放丢到旁边,一边戴头盔一边像被打败了似的叹气,“你也要戴啊!”

    “那还用说吗?”

    顶着香椎那透过头盔的、无可奈何的目光,松田毫无惧色地冲他笑了起来。

    一时间确实分不出谁更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来数数KISS还有几章……

    明天还有更新!

    第77章 天平上的死劫·四

    [11:15 AM, 倒计时45分钟]

    第一层发讯器的拆除到了尾声。

    总指挥室里,工藤新一一边盯着屏幕上警方调来的、昨天夜间的医院监控,一边竖着耳朵听另一头两处拆弹现场的实时通讯。

    “……这小孩儿是谁?”

    佐藤夹着电话, 皱着眉问旁边的白鸟。

    白鸟在翻前年爆炸案的卷宗,正满脑子数字和地名,焦头烂额的,闻言瞥过去一眼。

    “好像是目暮警官带过来的?听说是他先发现的现场,也是他锁定的梅井医院。”

    佐藤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又多注意了男生几眼, 见他没乱动东西, 便不再分心管他。

    她的活是最繁琐的。目暮让她负责通知人员疏散,尽可能地越大范围的越好。

    新一便堂而皇之地在这个从电视台临时借来的大广播室里继续呆着了。

    这段医院的监控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没有什么价值很高的收获。他打算把时间范围再往前推一推。

    这时, 他听到拆弹组那边的警官开始対话。

    先是萩原警官的声音,他说第一层发讯器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拆除准备, 松田警官也立刻回应可以进行同步切断。

    接着, 新一听见松田警官突兀又像随口闲谈那样说道:“対了, 萩, 晚上还是去老地方喝一杯吗?”

    “可以啊。”

    萩原警官也语气轻松地答应了, 跟着话音一转。

    “那,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三、二、一——”

    广播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后,无事发生。众人都欢呼起来。新一也松了一口气,但跟着又提了起来。

    还剩半个小时。拆弹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到屏幕上。第四遍,一个护工打扮的男人推着一台器械拐进那条过道。

    新一有些困了, 眼皮耷拉着,伸手打算加速。

    突然, 在男人消失于拐角前的那一帧,新一发现他的罩袍一角因为拐弯的惯性被掀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衣着。

    少年按下暂停,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睛发亮,像捉到老鼠的猫。

    ——就是这里!

    十二点将近,太阳慢慢爬上头顶。

    香椎像个工具挂架一样,两只手上摆了七八件东西,看松田要什么就递上去。

    展柜是半封闭的空间,松田全神贯注的,两个人贴在一起,香椎又戴着头盔,说实话有点热。

    香椎插不上手,便和系统聊了起来。

    [我们真的没有存档系统吗?]

    [抱歉,玩家当前处于一命通关模式。]

    [好吧,那,我重新开始的话,这一次遇到的人还会有记忆吗?]

    [当然不会。]

    [……]香椎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主线奖励是什么。]

    系统慢吞吞地翻起了信箱:[前期主线任务均已完成,综合评分91.5,角色身份判定为红方。]

    这没什么悬念。

    [恭喜您!任务进入第二阶段。您获得的奖励为:真红之眼——此后,您可以一眼看出其他角色的阵营归属。]

    不错。他老觉得酒厂不止他知道的那几瓶假酒……其实这个道具比较适合给琴酒哈。

    [奖励二: 千人千面。您的易容能力可以得到升级,请去NPC苦艾酒处领取奖励。]

    好,谢谢贝姐。

    [奖励三: 不死之身。仅限一次,濒临死亡时,您将获得额外24h的续命时间。]

    香椎听了眼睛一亮。他正需要这个!

    他打起精神,悄悄看了看周身。松田在聚精会神地拆第二层结构,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现在的可动范围是四肢的下半截。手上有一把剪刀,反手可以直接剪到肩头这条线路,从而直接触发爆炸。

    问题关键是松田。如果炸弹爆炸,他该如何确保他的安全?

    他询问系统:[这个状态下,有最佳逃生路线吗?]

    系统用了几秒给出了一个结果。香椎眨了眨眼,便看见视野里多出一条鲜红色的亮晶晶的虚线,从展柜口指向下方的喷泉池,并在一处水洼那里打了个红叉。

    他目测了一下,展柜距离水面的高度差大概有两米五,喷泉池本身不算深,水体不可能提供多少缓冲庇护。香椎看着便有些怀疑。

    系统语气平和而骄傲地解释道:[爆炸首先会在展柜内发生,除了您的身体会四分五裂——当然我会帮您粘起来——这座雕像也会跟着玻璃一起炸开。随后,计算表明,一部分裂块会砸到那边的高密度合金架,它们倒下时会在下方形成一个小型安全空间。]

    它不无期待地反问香椎:[您想听听具体的爆炸分裂细节吗?我可以从您的胸椎与腔器开始描述……]

    [停停停!我知道了!]香椎毛骨悚然,[你在哪里做的这个认知训练?]

    [资料严谨地调取自本世界的一处知识科普演讲。演讲者是您身边的这位警官。]

    系统那机械的语气里几乎能透露出求夸赞的意味。

    [……]

    香椎决定不再纠结。他的视线所及,那个所谓的合金架也属于来不及转运走的那类大型艺术作品,造型抽象,说不上是像鸡还是狗还是哭泣的人。总之,它看起来确实挺结实。

    “A组报告,第二层拆弹程序准备完毕。”

    在他溜号的这会儿,松田已经卸掉了其他零件,将止电钳卡在了关键线路边上。看来这次是他比萩原要略快一些。

    十秒过后,这颗麻烦的、洋葱一般的炸弹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层结构。

    此时墙壁上的钟面,分针与时针的夹角趋近于90度,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

    来得及吗?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另一边,在工藤新一的提示下,搜查课已经迅速地锁定住了凶犯的身份。

    “他想要打扮成护工来隐藏自己,但是,他没来得及换下里层的医生制服。”

    凶犯正是梅井医院前年刚入职的妇产科医生。

    时间眼看就只有十分钟了,警察们悄悄包围了医生最后表露行踪的一处私人宅邸。

    他们不敢贸然冲进门内惊到凶犯,便焦急地商议行动方案。最后,等待的时间被定为倒计时的前三分钟。

    如果那时拆弹组还没有完成拆弹,他们就冲进去武力制服対方。

    新一也跟了过来。他挂着耳机,眼睛盯着表,心跳声逐渐盖住了秒针的滴答声。

    [11:55 AM,倒计时5分钟]

    佐藤换上了武装装备,面容冷肃地盯着那个紧闭的小门。

    耳机里,长久的安静过后,萩原警官那边终于传来了反馈。

    “B组,最后拆弹程序准备完毕。”

    “A组……”

    松田警官的话刚说了个开头,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杂讯。

    “怎么了?该死!”工藤新一不可置信地第一时间往博物馆那个方向看去。

    地平线上没有升起火光和黑烟,并不是爆炸。

    “是通讯干扰!”佐藤警官先反应了过来,她皱着眉调试着耳机收讯,“凶犯在炸弹四周设置了干扰器!他早就知道了!就等着这一刻——”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先给予希望,再在胜利的前一刻让一切破灭。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

    时间还剩三分钟,警察们当即冲进了屋内。一片混乱的门厅正中,一位医生装扮的中年男人正冲着他们狂笑。

    “程序是设置好的。”他阴毒而得意地宣布,“我等你们很久了。来,一起看烟花吧。”

    在一众枪口之下,他毫不在乎,满脸恶意,又状似苦恼地猜测:“你们说,到底是哪边会先忍不住动手?”

    在生存的诱惑下,谁会去抢先点燃另一头的、生命的烟花呢?

    [11:58 AM,倒计时2分钟]

    松田把没有任何反应的通讯器丢到一边,看着香椎,神色倒是非常的轻松。

    “完蛋了。”他凑近下属,用一种买错了电影票的语气说着,“我们要让萩一个人去喝酒了。”

    香椎看着钟,十分无奈:“两分钟,前辈,足够您在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难了。”

    松田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他面前一样,动都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吧,执行PlanB。

    香椎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直视面前的松田。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厘米。鼻尖几乎是靠在一起的。他可以看到松田那双眼睛里的自己。

    他的心跳像漏了一拍一样。

    ……真的要这么做吗?香椎忍不住问自己。

    可是氛围都到这里了,不做点什么,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

    “前辈,”香椎笑了起来,“您不是问我,那些,是什么意思吗?”

    松田微微抬眉,示意他继续说。

    香椎却不出声了,只是抬手掀掉了头盔,伸长了颈,在松田审视一样的目光里坦然地吻在他的唇畔。

    蜻蜓点水一样的,很浅的、近乎于啄的一个动作。甚至没有什么声响。

    “前辈明白了吗?”

    他像一个抢到了勇者盔冠的、淘气的恶龙一样,対着松田微笑。

    [11:59:30 AM,倒计时30秒]

    在松田有所反应之前,香椎反手剪断了线,跟着调动上半身所有的肌肉力量,狠狠地将対方推向了系统给他标出来的那个安全点。

    松田从展柜的开口处向外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那副手铐吗。

    炸弹?识相的炸弹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炸的,摇头了。

    第78章 天平上的死劫·五

    香椎紧紧闭上眼, 有些不安地等待火焰与冲击。

    会很痛吗?还是只是和上次一样,一瞬间就陷入昏迷呢?

    等等,为什么有东西在扯他的脚?

    他睁开眼, 就看见自己的左面脚踝不知何时被套上了手铐,另一头在松田的脚上。

    ……那个尺寸箍在上面一定很痛吧。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身上的线路被剪断,他失去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着力点,猝急不防地就这样被松田拽着。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掉下了水池。

    “噗——咳咳咳!”

    炸弹没有炸, 什么都没有发生。香椎呛了一鼻子的水, 傻乎乎地挂着一堆电线什么的, 从松田身上爬起来。

    “嘶……”

    水池太浅了,松田垫在下头,胳膊就撞到了水底凸起的装饰雕塑。他一边吃痛地吸气, 一边直起上身。他的衬衫湿透了,皱巴巴地黏在身上。

    香椎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三秒, 香椎后知后觉地想要跳起来逃跑, 却忘了被拷住的左脚, 抬腿就又绊倒在水里, 被松田一把薅住。

    他抹了把脸, 把牙咬得咯咯响。

    “我就知道,又来这招是吧?”

    “炸、炸弹……”香椎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

    “炸什么弹,”松田把他按在水里,从上方压住他不让他再有任何机会溜走,“早就拆掉了!你这个傻瓜!”

    他怒气冲冲的,背着光, 眼睛微微眯着,看起来很想揍他一顿。

    香椎挣扎了两下无果, 闻言乖巧得像个被淋透的鹌鹑。

    “你、你早说嘛……”他有些委屈地埋怨。这样真的会显得他是傻瓜。

    松田用力戳他的脑门:“你还敢怪我?”他越说越来气,嘴唇都在抖,但耳朵尖又通红的,“那么多话都白讲了対吧?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対吧?”

    他拎着香椎的领子,把他往上提。

    “看着我!”他冷冷地命令道。

    香椎左看右看,就是不往松田脸上看。

    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指着水池另一边被带着掉下来的通讯器惊呼:

    “前辈,信号好像恢复了!”

    那通讯器哔哔作响,高岛警视与萩原的声音交错着冒了出来。

    “松田?松田?!能听到吗?”

    “请立刻回话!”

    香椎这会儿敢看他了,神色非常的无辜,又透着一丝可恶。

    他的脸上似乎在说:大家会儿都听着呢。

    看他又能怎么样。他能在这里臭骂他吗?还是揍他一顿呢?

    松田看出了香椎的有恃无恐。他眯着眼睛冷笑了几声,高声回复道:“A组收到!确认安全。正在解决内部问题,完毕!”

    什么内部问题?

    不说搜查课那帮人,连萩原听到了都满脸的问号。

    本来半天没听到松田的回应,萩原着急得要死,此刻心刚落回去,周围人的一片欢呼里,他按着耳机,听那边的动静逐渐诡异。

    “前辈!前辈!通讯、通讯还在……”

    “那又怎么样?”

    “我错了!请原谅我前辈——”

    “嘶!你还敢还手?”

    松田和香椎吵起来了吗?还是……

    萩原听着那边像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水声的、斗殴一样的声音,脸色渐渐古怪。

    香椎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两声,再后面,溅起的水声也平息了,距离有点远,听不太清楚还有什么动静。

    萩原脸上的颜色几经变化。最终,他一脸平静地摘下了耳机,并且対过来接他的、同样戴着耳机逐渐面露疑惑的队友们挤出神秘的微笑。

    “好了,都结束了,可以关闭通讯了,省点电吧。”

    搜查课这头,正进展到凶犯嚎啕大哭跪地说出他的故事的阶段,但是众人都没空理他。松田警官那边没头没尾地给了一句话,听着似乎是确认安全了,但什么叫内部问题?

    佐藤倒是听着听着,惊觉这动静,在她和好友宫本由美的通话中也发生过。那个时候,由美在和她的男友……

    等等,不会吧?

    这么一说,鹤见小姐确实……

    她在心里迅速转了几个弯,跟着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她手忙脚乱地摘掉耳机,抬手掐断车头放着的电台通讯器。

    “?佐藤警官?”听得正认真的工藤新一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她。

    周围的同僚们也在看她。

    佐藤结结巴巴道:“额,那个,我们,我们先带人回警视厅吧。开车时候就不要听电话了哈。”

    新一皱眉。他心想人不可貌相,松田警官看起来也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是会欺压下属的类型。

    香椎警官不容易啊,脾气又好体术又烂,平时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少年趴在车窗上,想着想着,就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气。

    半小时后,三方人马陆陆续续在警视厅会合。

    萩原他们路上有点堵,是最后到的。一夜没睡,一帮人都在车里困得打盹。萩原打着哈欠往车下走,一打眼就看到厅门处等着他们的松田与香椎。

    小川和山本也不知是犯了错还是什么,钢板似的,僵硬地杵在一边,看都不敢往松田那边看。脸却都涨红着。

    松田与香椎之间的气氛更是奇怪。说是吵了架吧,香椎身上还披着松田的外套。说是没什么吧,香椎又背対着松田站着,抱着胳膊,显示出一个拒绝与外界交流的肢体动作。

    走进了,萩原那非常优良的视力便捕捉到了两人身上的异常。

    松田十有八九是挨了打,墨镜戴着,也没遮住一只眼睛下头的青紫。

    香椎则是下唇上多了一道伤痕,还有些冒血。看着像人咬的,不像磕的。他有心藏起伤口,便不时抿起嘴,反倒显得此地无垠。

    ……另外,细看之下,两人的嘴都有点肿。

    山本看到他,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也没说什么,先往他身后躲。一米九几的个子几乎缩成一米六。

    “萩、萩原组长!您也辛苦了!”

    他小心翼翼地和萩原打了个招呼,便埋头看着地缝。似乎只是在躲松田。

    小川看动作也想过来,但到底在松田阴冷威胁的目光里哆嗦着站住了脚。

    ……这两个倒霉蛋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萩原在心里叹息一声,抬脚往好友身边走去。

    “你差点把我吓死。”他用力捏了捏松田的肩膀:“対了,你们怎么不进去等着?”

    松田微微一笑,鲨鱼一样往外冒寒气:“警视怕我把犯人杀了。”

    确实。

    萩原忽视了好友说话时有些含糊的声音,找了个墙靠着,和松田一起站在门口,等高岛警视叫他们挨个去做笔录。

    几个巡逻警端了几杯热咖啡给他们。

    “班长出差去了,我刚刚找了一圈没看到他。”松田打着哈欠,接过咖啡却不喝,直接递给萩原,脸上露出倦色,“等做完笔录就让大家都直接回家吧,本来就是周末。”

    “不一起回去?”萩原看了松田身旁的香椎一眼。后者一直闷不吭声。

    “等下还要去医院一趟。”

    松田转过身,拍了拍香椎。

    “……手伸过来再给我看看。”

    香椎面无表情地把胳膊抬了起来。萩原才发现他抱着胳膊是因为一旦放开,两边的肢体都在微微发抖。罩在衣服里还看不什么,手上露出的部分勒痕极深,虎口那里也有明显的磨伤。

    萩原的脸冷了下来。他可一点没忘记里头的犯人都有哪些罪行。

    “我进去的时候,警视大概真的怕我动手,把我拦在两重门外面单独问的话。”松田状若无意地提醒萩原。

    萩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又是两次事件的亲历者,高岛向来対他都十分放心。

    萩原露出你懂我懂的神色。

    十分钟后,萩原面色平和地在高岛的提醒声中走进了警视厅的大门。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都听见了响彻米花的惨叫。二十分钟后,萩原满脸神清气爽地被搜查课的佐藤扭送了出来。

    佐藤怒气冲冲,又不好数落这位刚刚下战场的英雄,只能训斥旁边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巡逻警们。

    “别聚集!回到岗位上!”

    她掏出手机开始拨120,一边拨一边转身看向松田与香椎。僵硬了几秒后,她面色极不自然地开口:“咳,那个,辛苦了,高岛警视让我通知你们可以回去了。”

    机动组的警察们发出欢呼。

    “要不要喝一杯去?”

    “困死了,先回家补觉吧……明天再说!”

    香椎想起了什么,扭头问萩原:“萩前辈,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要去喝酒?我自己打车去医院就可以了。”

    快把这家伙带走。香椎的眼神这么说道。

    松田在旁边噗地笑出声。他大喇喇地伸手揪住香椎的后脖颈,把他拎着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

    “干什么,你问我不是一样的吗?那个是暗号啦!暗号!”

    他趁香椎没注意,冲发小丢过去几个眼神。萩原心领神会地脚底抹油。

    “我们常去的那家酒吧有个规定,调酒师要在三分钟内把酒端到客人面前——所以真实的约定是:在倒计时三分整时候拆掉炸弹!”

    松田竖着三根手指头得意洋洋地晃悠。

    等香椎回过神,警视厅门口确实也好像只剩了他们俩。两人打了个车,往医院去。

    同事都不在面前了,松田这时才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他捂着半边脸,嘶声道:“咬得太狠了吧,嘶,我差点以为我的舌头断掉了。”

    “……活该啦!”

    香椎也捂着唇,瞪着他。黑乎乎的出租车里,那双含着怒意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后排的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又贴到了一起。

    司机司空见惯,老神在在。

    ……

    好像有谁被遗忘了。

    工藤新一孤零零地坐在警视厅门口,露出死鱼眼。

    救命,爸爸妈妈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过来接他?他身上一分钱可都没有带——

    作者有话要说:

    【吹口哨】

    第79章 与红方的对峙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看完了医生拿完了药。从医院出来, 天已经擦黑了。

    听完他们的经历,老熟人竹中医生友情提供了饭团。香椎机械地嚼着,只觉得上下的眼皮快黏到一起了。

    身旁, 松田也是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回家吗?”

    香椎点点头。两人也还是打了一辆车的,因为松田说先送香椎回住处,再拐去他自己的家。

    车一路开到楼下,停在那里。香椎开了门,回身要道别, 看见松田困得蜷在椅子上, 头一点一点。

    他估算了一下再绕回松田住处的时间, 心里有些不忍,扶在车门上的手便关不下去了。

    松田等了几秒,抬头看他还站在车门处顿着, 面露疑惑。

    “……都到楼下了,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很正常的客套话, 香椎却说得有点面上发烧。

    刚刚在医院, 他趁空隙给手机充上电, 才看到琴酒打过来的几个未接来电——那会儿他正被捆在雕塑上, 能接到就怪了。

    但是琴酒当然不会体谅他, 最后发过来的留言字里行间都是冰冷的怒意。香椎挑挑拣拣地从那堆嘲讽与斥责里提取出核心大意:

    组织里有头有脸的几个(指琴酒和苦艾酒)最近去外地出差;他留在东京不要松懈记得勤学苦练杀人越货;盯紧波本和莱伊;等他回来要干票大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总之,琴酒这会儿不在米花町,当然也不会从他的小租屋里突然冒出来。那么只要进门后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黑衣组织遗留的土特产,带松田回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考虑了这么一圈,心里越发觉得可行。

    松田似乎困得有些糊涂了, 呆了几秒,才握住香椎拉他下车的手。

    “那就, 打扰了?”

    他随着香椎走到楼下,抬头看这幢建筑。他记得刚认识香椎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冒出了对这个人的好奇。

    ——现在他是被邀请的一方了。

    于是他脚步轻快地跟着香椎走了进去。

    或许是他表情过于得意,香椎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被涮了。

    他按下电梯,叹着气,埋怨道:“其实前辈不用这样麻烦送我回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让我不止是你的前辈呢!”

    24个小时几乎没歇一下的松田比香椎还困得厉害,说着话就伸出胳膊半挂到香椎身上,像条懒狗一样被拖着出了电梯。

    “我还是你——嘶!”

    香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黑暗的楼道里,感应灯随着他俩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次第亮起。

    “前辈,慎言!”

    香椎按下指纹,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松田。

    “干什么!”松田十分不满地左右看看,“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还是你家里有……谁……”

    随着门打开,松田的后半截话卡回了嗓子。

    门内,灯都亮着,降谷零像个熟客那样坐在沙发中央,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俩。

    他甚至还给自己泡了杯茶。

    场面很是诡异。零在打量关系亲密的百利和松田;松田的视线在零和香椎之间百思不得其解地游移;香椎,香椎看着波本头顶上出现的那排【红·日本公安·降谷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人,而且是松田的朋友。

    于是他看向松田和波本。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降谷零抽了抽嘴角,随即看到百利面无表情,啪得打在松田半搂着他的手臂上,松田吃痛之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

    沉默维持了十秒左右。零越来越紧张,就要拔枪了,这时百利先开了口。

    “好,大家都是熟人。我去洗澡。你们有什么话就先说着吧。”

    他露出[我累死了什么都不想讲]的表情,扫视一眼屋内,似乎在确认是不是还有别人,一边把松田拖进玄关,往沙发这边推,自己则换了双鞋子就往浴室走。

    “等、等等,我们有什么话……”

    松田茫然地和零对了个眼神,还是诚实地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当然是专门来再次确认百利的立场的。

    ……好像现在也不用确认了。

    虽然,虽然他的假身份也是和松田有过接触的,但百利这个语气,很肯定他跟松田很熟。

    难道是松田告诉他了吗?他们的同事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

    降谷零在心里第一时间划掉了这个想法。他相信这个朋友,虽然他们老是吵架。

    或者这一切又是酒厂什么诡计多端的陷阱?

    他正斟酌着,该称呼老友为“松田警官”还是“松田”,就看到百利从浴室探了个脑袋出来,警告地看着他:“不该说的别告诉他,波本!”

    好的。不管松田有没有给百利透露什么,百利已经把他的代号透露给松田了。

    果然,松田挑着眉看他:“波本?”

    “一些内部称呼。”零耸耸肩,“那位香椎警官是Baileys。”

    他迟疑了两秒,压低声音问道:“抱歉,我想先确认一下,松田,你知道他的身份吗?我是指……”

    松田撑着下巴,点头:“如果你是说他在那个所谓[组织]里的事,我知道。”

    “那,你知道Hiro的事吗?”降谷零皱起眉头,打算给朋友好好科普一下这瓶酒的不稳定性。

    谁知松田还是点头:“我知道。我在那辆列车上,也确认了他没有下手。”他觉得这个描述不准确,“或者说,他伪造了景光的死亡。”

    他把车上的一切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降谷零。

    零听完,在那里无言地纠结了半天,反问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帮我们?”

    松田矜持而谦虚地回答:“或许是为了正义。”

    零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他有点恼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火气:“别开玩笑!松田,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松田还是很平静:“他救过许多人,为此也许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如果说这其中有‘心中的正义’之外的因素,那可能……”

    他想了想,在零期待的目光中,还是告诉对方:“反正,我相信他。至于别的,你要不等会儿自己问问他吧。

    “或者,反过来说,你有什么他真的做了恶行的例子?”

    降谷零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没有。

    百利这个人,一直表现得颇为暧昧。第一次出任务时候,他还帮他和景光善后了。而那场任务杀的是一个该死的家伙。

    后面那场雪夜葬礼,救了松田的,也是他吧?

    再加上这次几乎是在琴酒眼皮底下费了这么大劲儿让景光假死。

    零总觉得自己还是漏了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心怀正义吗?百利,就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时,他听见松田开始问他了:“零,你知道,这个组织里,有谁会体罚香椎吗?是不是一个叫莱伊的家伙?”

    “莱伊?”零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这里的,“不,不是他,应该是,G……”

    浴室的门被唰得拉开。

    “看来该说的都说完了。”香椎用毛巾擦着头发,穿着睡衣出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是谁?你不想让我知道?”松田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不该说的”那部分。

    “……等会儿再告诉你。”

    香椎从柜子里翻出新的毛巾和自己宽松一些的衣物——都是新的——递给松田,把他往浴室那边推。

    松田还想再问,就见香椎温和地警告他:“或者前辈您想喝杯茶就走,也随便。”

    于是他闭上嘴,接过了东西进了浴室。

    不知为何,降谷零觉得自己十分的多余。明明也就二三十平的客厅,怎么他就像和那两个人隔了一个世界。

    而百利酒把松田塞进浴室,一回头看到他,就跟换了张脸一样,脸上就写着“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时,松田也从浴室里探出了头。他也看向零。

    “Zero!不该说的事别多嘴!”

    松田指了指自己的牙。

    降谷零的心里是有一些猜测的,但他并不肯定。

    百利倒是很干脆。他坐到了松田刚刚坐着的那个位置,直白地对他说道:“安室,或者说降谷先生,您这样突然出现在我家里,会让我的男朋友产生误会。”

    零正喝着茶,一口差点喷出来。

    但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警校毕业生了。他稳住脸上的神色,顺着这股有点熟悉的感觉,试探道:“鹤见小姐?”

    百利坦然地回看他,默认了。

    零终于串起了各种零碎的线索。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百利不等他开口,飞快地说着,“你们的身份我是偶然得知的,其他人并不知情。我想脱离组织,所以希望从警察这里获得帮助。”

    零审视着他:“可是你在组织里的身份并不低,为什么要脱离组织?”

    百利眨了眨眼:“因为我想做个好人?”

    他知道这很难说服对方,便换了个实际高效的谈法:“我可以告诉你诸伏先生现在在哪里。”

    这是死穴。零慢慢直起上身。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我们协助你脱离组织,你给出的条件是诸伏景光,是吗?”

    香椎思考了一下,斟酌道:“或许,我想和黑田先生亲自谈一谈。请代我去问问他。”

    话说到了这里,降谷零意识到,香椎柊吾掌握的东西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如果他怀有恶意,他没有理由活到现在。

    关于他,确实需要黑田兵卫这个上司来作出评判。

    总之,这些都不是坏消息。

    零放下茶杯,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事,和松田有关吗?”

    他看见百利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再看他的时候,神色非常的难言。

    “松田前辈?”

    百利的脸上苦恼中透着一丝得意。

    “他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哦!”

    松田送零出门时,总觉得对方脸色古怪。

    “……那个人的代号是Gin。”零在门口小声地告诉他,“他偶尔会到这儿等Baileys。我是追踪着他发现这里的。”

    松田沉下了脸。

    “那是一个非常危险和敏锐的男人。”

    除此之外,零也不愿意对他说更多的东西。

    松田看着他走到电梯口,又回过身,犹豫地发问:“他,我是指Baileys,现在的外表就是他真实的样子了。你知道这件事的吧?”

    松田一下就笑了:“我知道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降谷零耸耸肩,脸上神色也跟着轻松起来。

    离开这栋楼的时候,他的步伐几乎是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轻快——

    作者有话要说:

    没收住,写超了,一抬头就是这个点……

    第80章 乌丸集团的野望·一

    人总是要上班的。

    天气正式回暖后, 机动二组的组长松田终于结束了他透支掉的年假,回到他的办公室面对桌面上山一样的待办事项。

    可是他看起来心情没有一点不悦,甚至在发现山本上个月的报告空了一半的时候, 仅仅是扣了他两分常规分。

    这让做好失去本月奖金准备的山本受宠若惊。

    “组长是不是打算开了我?”

    午休时候,山本一边奋笔疾书补报告,一边十分忐忑地和小川吐槽,“他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我又不是香椎。”

    小川吃着蛋包饭便当,听他说这话就觉得背上鸡皮疙瘩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松田, 确定对方没往这边看。

    “……小点声吧你。”

    两人对视了一眼, 均是心有戚戚焉。博物馆里推开门的那一幕实在是过于震撼, 他们当时差点以为会被松田和香椎一起灭口在那儿。

    是的,第一次,他们在香椎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具有压迫感的杀气。别说香椎就是鹤见了, 哪怕香椎当时说他是高岛,山本都愿意相信。

    “话说回来, ”山本还是憋不住他这嘴, “这就是恋爱的魔力吗?我真的觉得松田组长今天脾气特别好。”

    此刻, 脾气特别好的松田组长遭遇了脾气特别不好的高岛警视。

    “你什么毛病?”高岛是个肺活量强大的女人, 天天在家骂儿子, 她的吼声中气十足。

    “之前问你去不去,你要死要活说不去!现在跟我讲想往搜查课调?你当人家是什么地方?!”

    萩原站在门外等他,看高岛火上来了就赶紧关门,还回头对来往的好奇同事们露出“没啥事都散了吧”的微笑。

    屋内,松田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点都没有不服气, 顶着高岛的目光对她鞠了个板板正正的躬。

    “给您添麻烦了。”他诚恳地说道,“因为有一些事情, 我必须要去那边才能确认。”

    高岛看着他就这么躬着身,又生气又无奈,还有点伤心。

    “什么事情?机动组处理不了吗?”

    她转着钢笔,突然灵光乍现,跟着又皱眉。

    “——难道是因为香椎?”

    松田不置可否。

    高岛沉默了几秒,把钢笔啪地摔在桌上。

    “你这小子,不会跟栗原一样吧?”

    松田本来还鞠着,闻言一下弹起来:“警视您什么意思?”

    高岛非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他也想往搜查课跑呢,被他爸揍了一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她不善地看着这个下属:“你也想被我揍一顿吗?”

    松田自打开始上班就是跟着高岛的,没少尝过她的拳头。一听这话立刻就有了逃跑的打算。

    ——反正他也猜到了一提出肯定会被警视拒绝。

    但是等他拉开门的时候,高岛捏了个纸团砸到他头上。

    他不明所以地捡起来,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松本警视的联系方式。”

    松田惊讶地捏着皱巴巴的纸条站在门口,门外的萩原也伸着头看她。

    高岛冷冷地拎起嘴角:“怎么,萩原,你也想去?”

    两个年轻人撒腿就跑。高岛看着就想叹气:这俩人跟JK似的去哪都恨不得手拉手,这下可要分开了。

    主要是之前松本清长递出橄榄枝的时候,谁都没想到松田会拒绝,她也做好把萩原报上去的准备了。搜查课比起爆裂物处理班显然是个更好的去处,危险程度和前途都不在一个档次。

    除了栗原和香椎这种奔着直系领导是自己人的官二代,一般的人都会更愿意去搜查课吧?

    ……但是香椎来时也没有被分到栗原那里。这件事想起来是有一些奇怪的,当时她只觉得是香椎家里打通关系时候出了纰漏。

    或者他是怀着什么别的目的而刻意进的二组呢?

    高岛只想了一秒,就掐断了这个念头。就像当时警视厅的领导们对友坂之死三缄其口一样,很多事情,不是她能管的。

    在她能管的事情里,松田一直待在二组是有些屈才了。

    高岛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钢笔,在松田递过来的那张申请上签了字。

    门外,萩原当然知道松田不会是因为想升官之类的原因才突然说要走的。休息室没人,两人一直走到阳台上。

    萩原抱着胳膊看松田,一副等他解释的模样。

    松田从口袋里掏了掏,看样子是想抽烟,但是又没找到,悻悻地作罢。

    “零那家伙和我讲了一些事,”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我想去搜查课调查香椎他父母的案子。”

    萩原还是看他,知道他话意未尽。

    “在处理班,能得知的消息还是太少了。”松田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查到的事情斟酌地告知了萩,“‘他们’在这里的行动目的已经都达到,所以香椎才会离开。”

    萩思索地摸着下巴,神色跟着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接下来要对搜查课的人下手?还是什么?”

    “我不知道。香椎让我不要管。”

    松田侧靠着栏杆,懒洋洋地撑着腮往楼下看。山本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墙往门口走,好像是想偷溜,松田便多看了几眼,顿了几秒才想起来继续说话。

    “……但是我不放心他们,还有班长,他就在搜查课呢。”

    说着他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警告地指着萩:“你不许也掺和进来啊!”

    萩原笑着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我知道,我知道。”

    他也趴到了栏杆上。

    春日的暖风带着青草和花的味道从空气中掠过。两人都不再说话,看楼下的山本快到门口脚步一拐,进了收发室。

    他肯定又乱买杂志了。

    松田正想着待会儿怎么收拾这家伙,听到萩原慢悠悠地警告他。

    “如果你也和零,还有景光他们一样突然消失然后不知是死是活的,那我就一定会去找你了。”

    “好啦,我知道啦。”松田受不了地露出你好肉麻的表情。

    再看楼下,山本抱着杂志,撞上了正一肚子闷火的高岛警视,被劈头盖脸地教训起来。快活的空气一路蔓延到楼上。

    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不悦也在那嘹亮的骂声中彻底消散。

    警察们一片宁和的时候,非法组织成员也在忙自己的事情。

    下午的太阳非常不错,香椎把这几天从松田衣兜里和卧室里查收的香烟都塞进了一个糖果盒中,只留了两根在桌上,剩下的打算藏进小阳台的花盆。

    或许松田先生一开始是有些绿化居所的理想的,但在春回大地的当下,这排花盆里没有一根树枝显出一点绿意。

    他尝试着拈起一株死相体面一些的,便听到咔嚓的脆响。

    ……

    他嫌弃地甩了甩手,最后把盒子塞到了一块松了瓷砖后面。

    做完这些,香椎直起身,回头看了看屋子,随手又拾起了几件脏衣服拿到浴室丢进洗衣机。他刚学会用这种老式的洗衣机,看着滚筒带动方块体的机身一边晃动一边发出奇异的鸣叫,颇有些乐此不疲。

    不过,他看了眼手机,发现离苦艾酒通知的时间已经不多,便有些依依不舍地换好衣服出门。

    锁门的时候,隔壁邻居看到了他,很吃惊。

    “松田警官交了女友吗?”

    香椎笑了笑默认。然后趁对方还想搭话前飞快地溜了。

    等他赶到约定的那个酒吧,苦艾酒已经等在吧台那里了。

    他还记得有个奖励要和这位姐姐领。

    苦艾酒和琴酒不同。她不会像后者那样恨不得把所有人都磕在台阶上拿枪抵着恐吓到完全屈服,她在通常的交往中是愿意表现出一些善意的。

    有,但是不太多。

    所以香椎乖乖地坐在镜子前头,任苦艾酒在他脸上涂抹捏刮。

    在系统的作用下,她的每个步骤都被标注出目的,每种材料都被标注出成分,香椎便看着自己的那个[千人千面]的技能项一点一点被点亮。

    “我也给别人做过易容。”苦艾酒妩媚地笑着说道,“几乎每一个都会像你一样,看得非常仔细,以为看着就能学会呢。”

    香椎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苦艾酒最后拿化妆刷扫了扫他的眼窝,挑剔地掰着他的头左看右看,终于满意地开口:“行了,就这样吧。”

    香椎再看镜子,镜子里的人身形什么的倒没怎么变化,只是换了张更像西方人的脸。他不做表情的时候,这张脸会显得非常冷漠。

    他猜苦艾酒是从那个叫雪莉的小女孩儿那里获得的灵感。

    等他与苦艾酒再次回到吧台时,已经又来了许多人。里面有一些是他比较熟的,比如琴酒和伏特加,波本也在。他们中间坐着雪莉——这么小的孩子也带进酒吧,黑衣组织属实缺德。

    雪莉一直在往门口看,像是在等什么人。

    再看另一边几个不熟的。一群黑色标注的阵营名卡中,香椎一眼就看到了一抹红色。

    【红·CIA·本堂瑛海】

    那是个十分漂亮、东亚脸庞的年轻女人,正没什么兴趣地在最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酒。她挺眼熟,香椎觉得自己好像在哪个频道看到过她。

    CIA美女旁边倒是两个货真价实的黑色人物:科恩和基安蒂。

    香椎对这两个名字也还算有印象,是两个狙击手?不过,自从那位身手出众的莱伊加入后,这两位似乎就没那么活跃了。

    总之,这么看来叛徒也不是很多嘛!

    香椎闲得操心地这么想。也不知道琴酒一天到晚在阴阳怪气什么,这掺水率哪里高了?

    他选择性地没有算上自己和已经假死的苏格兰,在基安蒂与波本中间空着的位子里随便挑了一个坐下。

    时钟逐渐指向七点半。

    香椎看了眼时间,开始奇怪他们酒厂的新星莱伊怎么还没有到场。

    正想着,他就看到雪莉突然跳下凳子,露出很符合她年纪但不符合她性格的、带点娇气和期待的笑脸,往门口小跑过去。

    “姐姐!”

    她冲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女生那么喊着。

    而女生身后那个高大的长发男人,就是姗姗来迟的诸星大了。

    “这家伙,怎么说来着,‘裙带关系’是吧?”

    基安蒂带着几分嘲笑的口吻,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对科恩说道。

    在她收获预期的回应之前,坐在她旁边的、看苦艾酒的意思是百利的那个女人,突然失态地喷出了一口酒——

    作者有话要说:

    好你个F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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