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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看来一个圣女加一个圣子对这个魔教还挺重要的啊, 折戟了一次还再派了一次人来。”安临从白逐风那里收到阴阳神教的人再一次出现在琼安想要搞事的消息后,若有所思,一边用皇帝号打开模拟器地图, 在琼安这片完全已经在她掌握之中的地盘上找到那些个混进来的魔教中人。

    这模拟器地图盘了这么久,而琼安又是她的大本营,安临基本上对琼安哪条街有几户人, 哪个官员家里有几口人都心里有数了,仔细看了一遍后还算是比较容易地就找出了那些个明显和在谛听任职的江湖人不同的魔教中人。

    大概是吸取了上一次还没开始美人计就被端掉的教训,这次来到琼安的魔教中人显得格外低调,有五六个都是扮成大户人家家里的丫鬟小厮,以此来悄悄打探消息。

    安临观察了一会儿这次这些魔教中人的行踪,确定他们还在慢慢试探不敢轻举妄动的阶段, 就没有马上对这些魔教中人出手,而是放在一边先继续处理民学学官的事。

    等到把姚家那个在民学当学官的姑娘从家里带出来, 又由姚家姑娘牵线把她家里同样数值也不错的亲姐妹表姐妹也‘一网打尽’拉拢来做事后, 琼安那些明里暗里反对的老古董终于老实了下来,其他还没有动作的人也被这番杀鸡儆猴给威慑到了,再不敢做出什么拦着家中女儿的动作。

    这么一来,原本还在观望着的姑娘心里也有了成算, 一个个从深闺中走了出来, 走到以前从未到过的位置去。

    形势明朗后皇后就减少了带队出去的次数,把任务交给谛听们, 而她则是带着那几个魔教中人的消息找来了靥芙蓉和曲檀渊。

    “教主又派人来了吗?”靥芙蓉一身红襟黑衣的红谛听制服, 完全看不出曾经纱衣加面纱妖妖娆娆的样子,唯一没有变的大概是脸上那总是带点轻嘲和漫不经心的神秘微笑。

    总之在听完皇后的问话后, 靥芙蓉想了片刻, “指挥使大人, 以教主的谨慎作风,我和曲檀渊来了琼安之后没有回去,护法和左使也折在了这里,他应当会把宣国活动的所有神教成员都召回去,缩回西域,这第二次派人来有些反常。”

    曲檀渊倒是没有换掉他那身神教风格的衣服,站得离靥芙蓉有五尺远,双手环胸面朝没有靥芙蓉的另一面,“也不算反常。”

    靥芙蓉看过去,“怎么,你知道教主两次派人来的原因?”

    曲檀渊双手抱臂不说话。

    自从那次他被靥芙蓉坑了一手被朝廷抓住后,他虽然没有逃跑,但是也都是一副不搭理不配合的态度,遇到靥芙蓉也直接避开,那天短暂的服软和吐露真话就像是靥芙蓉做的一个离奇的梦一样。

    靥芙蓉就算原本想问个清楚,面对曲檀渊这让人生气的态度也没有了继续找他问的兴趣,早就果断把曲檀渊抛到了脑后,以红谛听的身份活跃起来,从各种人口中撬情报收集信息起来了。

    此时遇到曲檀渊这态度,她也哼得冷笑了一声,转向安临的时候神态也语调又软和无害了下来,温温柔柔地说,“指挥使大人,谨慎作风可以看做是怕死,能让一个怕死的人做出反常的行为,芙蓉只想到一种可能。”

    “他快死了,并且神教也又没有能继任教主之位的人。”

    “那个阴阳神教,除了你和曲檀渊之外没有别的后手准备?”安临觉得这有点不大现实,一般来说像这种魔教继承人肯定不会只准备一两个,按照常见的套路来说,说不定靥芙蓉和曲檀渊都只是被推出来的幌子,等到他们俩为了教主之位争死争活两败俱伤之后,真正的继承人才会出现。

    “当年与我和曲檀渊同一批被魔教集中起来厮杀的孩子,最后只有我二人活下来,我们本就是作为这一代的继任人培养的,后面好像也有过一次新的厮杀,那一次只有一个,但是天赋比较一般,教主看了几年就把那个孩子交给护法团作为护法培养了。”靥芙蓉轻声细语地解释,对着安临笑了笑,“不过三年前教中倒是有过传闻,说教主身边突然冒出了少主,权力不小,连我跟他起冲突都要受罚,可惜贪玩跟着右使出去吸纳教众的时候‘意外’死了。”

    短短几句中,不知道蕴含了多少魔教的勾心斗角。

    安临若有所思,心中对于怎么处理那个魔教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她原本放着阴阳神教没动,也不完全是因为阴阳神教与琼安离得太远,去处理的话要费一些人力物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阴阳神教所处的位置。

    是在西域那块,在西域不少小国中都有些势力,还有不少教众,这个地理位置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要是安临只是打算剿灭阴阳神教的话,这个优势难免就浪费掉了,当时安临是打算空出手专门找个人去接手阴阳神教,把阴阳神教发展成宣国的触须,连接宣国与西域进行一些贸易和物品的运输往来,还能顺便往西边去找一找宣国土地上没有的东西,比如辣椒啊,各种水果啊,运气好的话土豆红薯玉米也是可以想一想的,谁知道这个世界这几种东西的传播方向是什么样的。

    “既然如此,芙蓉,你想去接手阴阳神教吗?”安临开口问,“我需要一个人去帮我掌控阴阳神教,若能完全吸纳阴阳神教在西域那边的势力,对宣国的发展很有帮助。”

    靥芙蓉怔了一下,很快开口,“当然,只要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由我去。”

    一道声音冷不丁从旁边传来。

    靥芙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她捏了捏拳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曲檀渊,没完没了了是吧?我先帮你闭嘴?”

    曲檀渊冷嗤一声,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气势都很足,但是仍然没有把头转回来,“你以为你当初的那个‘意外’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察觉?”

    ——要不是他习惯关注着她的动向,第一个察觉到了她动的手脚,在其他人察觉之前先一步帮她把痕迹掩藏掉,暴怒的教主当初就不只是杀了没保护好那个‘少主’的右使了。

    甚至就算这样,教主也没有完全打消对她的疑心,曲檀渊只能把那些线索的指向引到自己身上来。如果靥芙蓉这次选择回去,快死了的教主是会理智地选择让她继任教主之位,还是选择杀了可能杀害教主亲子的人之一呢?只怕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他沉默地抿着唇,碧绿的双眼微垂,没有望向明亮而生机勃勃的靥芙蓉,目光在这个院子里随意地停落,在转到前面时,意外看到了谛听的指挥使那带着些许考量的目光。

    过于通透深邃了。

    让曲檀渊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人、所有的想法都好像被看透了一样,没有任何秘密。

    哪怕是面对老教主的时候也可以游刃有余谋求一线生机的曲檀渊,此时却觉得当时面对的若是这位指挥使,恐怕连说谎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行。”安临说。

    “指挥使大人!”靥芙蓉面露惊讶。

    “相比起去掌控阴阳神教,芙蓉你留在我这会更有用处,至少两年以内红谛听会有个重要的大任务,这个任务很适合你,在此之前由曲檀渊回阴阳神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安临不紧不慢地说,“你先回去吧,帮我把孟星回叫来。”

    听到有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的靥芙蓉被安抚下来了一点,没好气地瞪了曲檀渊一眼后转身离开。

    安临把目光放到了曲檀渊这个被圣女坑回来倒霉圣子身上。

    “我是说了由我去,不过你真的确定等我当上教主后,会乖乖把神教奉上吗?”曲檀渊把那股被看透的不适感压下去,说出有些挑衅不逊的话,却不知道眼前的指挥使是真的在透过现象看本质(数值)。

    [曲檀渊

    文治23 军事47 学识20 武力82 政治43 管理78 野心50 忠诚1 心情23 声望-300]

    特质:嘴硬]

    嗯……怎么说呢,特质这玩意儿的出现真的很玄学,有时候没有,有时候又突然要冒出来逗她笑一下,曲檀渊的这个特质嘴硬可以说是除了纪尚书的老肩巨滑之外第二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了。

    至于那意味不明的一点忠诚值,莫名有种‘烦死了你们都把她给笼络过去了我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不成’的感觉。

    至于跟靥芙蓉差不多的学识,可以看出阴阳神教培养圣女圣子的时候是真的没有给他们读过什么书,估计也就能认字的程度吧,如果阴阳神教不是全员文盲,那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圣女圣子担任教主之位过吧。再寒碜的魔教、传销组织也不可能让文盲当领头的。

    安临脑子里划过这些念头,在冤种圣子警惕的目光下笑了一下,没有立刻说阴阳神教的事,而是问了一个出乎对方意料的问题,“你和靥芙蓉,是在进入阴阳神教之前就认识了吗?或者说你单方面认识她?”

    曲檀渊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冰冷起来,身体紧绷,手指微微曲起。

    “不用紧张,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安临平静地说,“在她的角度说起,她说和你一直都是竞争者死对头的关系,这个关系在阴阳神教以养蛊的方式把包括你们在内的小孩放在一起厮杀的时候就有了。但是从你的角度出发,却好像会因为她对待的你的态度有些委屈,觉得她待你也该是不一样的。”

    这种委屈过于理直气壮了,倒不像是单恋的人会有的那种委屈。

    “……连旁人都能看出来,她却看不出来。”曲檀渊沉默了下来,那种戒备缓缓落下去。

    大概是因为确实想要找一个人诉说一下,加上知道指挥使的实力不是他能打得过的,曲檀渊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松了口,缓缓开口说出他和靥芙蓉的事。

    十几年前,阴阳神教到处搜集幼童用来训练选出圣子圣女,途经了宣国与西域相连的一座边陲小城。那座边陲小城中常有行商来往,购入西域特有的物品带去其他地方卖,而靥芙蓉就是一对行商夫妇的女儿,因为行商夫妇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采买各种稀有物品,他们一家就在边陲小镇客栈小住了下来。

    而曲檀渊,则是守城兵卒强迫了一个西域舞女生下的孩子,舞女生下孩子后就逃离了那座城,只留下一个绿眼睛的孩子,酒肆的老板见这孩子可怜,给了他一口吃的让他能长大。边陲小镇虽然有不少异族人出没,也有不少混血,但是在宣人生活的地方,绿眼睛也是极其少见,曲檀渊被人当成异类,被小孩们叫做妖怪。

    然后,就像是标准的治愈救赎剧情那样,被叫做妖怪的绿眼睛男孩在这座边陲小城中遇到了短暂停留在这的、唯一不会把他当成异类,还会拽出脖子上挂着的玉,比划着说他的眼睛就像碧玉一样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还不叫靥芙蓉的靥芙蓉。

    曲檀渊度过了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个月。

    虽然靥芙蓉一家只在边陲小镇停留一个月就会离开,但是如果没有太多意外的话,这大概会是个幼时小姑娘治愈了小少年,长大后寻寻觅觅再次相遇,找到真爱的故事,但是在这个故事中,阴阳神教就是那个意外。

    在靥芙蓉一家离开边陲小镇的时候,这个意外出现了,路过的阴阳神教成员发现商队马车里有一个符合挑选标准的小女孩,杀死她父母后商队其他人后掳走了小女孩,这一切被不舍得与小姑娘分别跟出城悄悄多送了她一段路的曲檀渊亲眼目睹,他追着那些掳走靥芙蓉的阴阳神教成员跟上去,被发现后也被带走。

    两人被掳走后并没有分到同一个训练场,阴阳神教一共设有四个训练场,每一个训练场的厮杀结束出现胜者后,最后是让剩下的四个训练场的胜者继续厮杀,直到得出最后的圣子或是圣女。

    这一场厮杀与选拔足足用了六年,幸运的是曲檀渊在一个训练场的血海尸山中爬出来后,看到女孩还活着。不幸的是,她似乎不认识他了。

    ——这就是曲檀渊和靥芙蓉的那些过往了,说实话,还挺让人唏嘘的。

    曲檀渊以一种过于平静的声音说完这些,安临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就一直注意着曲檀渊数值的变化,看到他的心情上上下下起伏变化,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这样啊。”安临的点了点头,在曲檀渊的心情平稳下来一点后说,“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不记得你了。”

    曲檀渊猝然抬起眼睛。

    “我问过芙蓉还记不记得被阴阳神教掳走前她父母的样子、名字、是哪里人,这些她都不记得。这固然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加上六年的厮杀太过漫长,不过我倒是想起了太医院里记载了一种症状。人在经历巨大伤害和冲击的时候,这里,”安临点了点脑袋部位,“为了保护自己,会忘掉一些让她痛苦的记忆。你与她的父母被杀是在同一段记忆里,既然她不记得父母,那么忘了你与她曾认识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曲檀渊瞳孔颤动,伴随着恍然大悟。有了这个理由之后,曲檀渊几乎再也等不下去了,丢下一句‘其他的等会儿说,我要先去找她’,十分失礼地转身匆匆离开。

    安临没有在意这个失礼,打开模拟器看到曲檀渊一路追着去找靥芙蓉后,微微一笑,在心里露出了一个计划通的表情。

    看来曲檀渊去掌控阴阳神教后让阴阳神教为宣国所用的事是稳了。

    在派人去掌管阴阳神教这件事上,最大的问题之一其实就是派出的人掌握阴阳神教后能不能听朝廷的命令,如果成为教主后反手一个反水,那无疑要浪费很多时间。

    本来安临打算派出去的人选——靥芙蓉,其实不是那么稳的。

    因为靥芙蓉如果出去,她是没有线在安临手上的,靥芙蓉这个人最直观的性格就是识时务,她会归顺强者,会在被抓的时候果断选择归顺,也会在衡量过后发现阴阳神教不如朝廷强大后果断抛弃圣女的身份放弃逃离。

    在这种性格下,安临预估派出靥芙蓉的话,她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会在掌控阴阳神教后带着阴阳神教往西域更那边过去,说不定还能直接跑路到西域最西的地方去苟起来躲着朝廷发育,直到下一次被逮住。

    所以安临倾向于是把靥芙蓉留在眼前,先把她彻底收服了,再放出去用,毕竟安临是打算把靥芙蓉作为红谛听培养的,会接触到很多情报和间谍事宜。

    这时候曲檀渊站了出来,他显然是比靥芙蓉适合很多,哪怕是从感情角度出发,把曲檀渊留在琼安,靥芙蓉出去了不会因为他回来,但是靥芙蓉待在琼安,曲檀渊会跑回来,就像之前想救靥芙蓉结果被坑被抓一样。

    就算安临在这方面看岔了眼,曲檀渊今天说的、对靥芙蓉的感情全是演的,那大不了就是重新安排一些人过去,就算是浪费一点时间也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儿,孟星回到了,安临在模拟器上看到曲檀渊终于找到靥芙蓉两人开始沟通了,就索性把对阴阳神教的事交给孟星回接洽,让他作为曲檀渊的接头人,等会儿把安排带过去告知曲檀渊,然后做一场戏让那些潜入琼安的阴阳神教教众以为是他们的努力救出了圣子。

    “要是让宋菱听到靥芙蓉和曲檀渊的故事,估计又要有什么灵感想写故事了吧。”皇宫内的皇帝号看到宋菱辛辛苦苦编写完的第二册,笑了一下,让王修文拿去让人印刷,先给学官学习熟悉一下,再由已经学好的人带往各地民学进行逐步扩散性教学。

    作者有话说:

    算是一个小双更了~

    论是什么让一个可怜巴巴的被排挤小可怜变成了嘴硬傲娇圣子

    第122章

    且不说靥芙蓉知道最近变得奇奇怪怪的死对头竟然与自己有这么一段过往心里是什么想法, 至少看着是半信半疑信了一半,好像是随着曲檀渊讲出相识的细节而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因此对曲檀渊的态度也好了那么一点点。

    等到事情定下来之后, 曲檀渊接受了回到阴阳神教,成为教主并且为朝廷所用的任务,找到来到琼安的那些阴阳神教教众后召集他们离开了琼安, 前往阴阳神教大本营所在的边境。

    就在安临这边定下魔教回收再利用计划的时候,她的爱卿浅才那边大概是已经对照州的情况有了足够的了解了,开始有了动作,而且一动就是个大动作。

    照州——

    县衙存放文书和籍册的库房外,负责看守着库房的衙役吃完午饭跟同僚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翻着已经翻看过无数次的册子,一边翻一边想着晚上要吃什么。

    他这个工作实在是清闲, 一般县衙存放文书和籍册的库房里放的都是这一整个省的户籍记录、土地产权记录以及各个商户开业申请、全省每年赋税记录之类的, 一般没有特殊的情况记录下了是不用再动的,除了赋税这一项,其他的更是极少更改,像是土地、户籍这些大概五年十年的也不一定会重新修整一次。

    午后刚吃完饭的这段时间, 库房衙役坐了一会儿难免涌上些困意, 眼皮开始打架起来,头越来越低。

    突然, 有脚步声越过库房外第一扇门的门槛越来越近, “嘭”得一声,有人一掌用力拍在库房衙役靠着的这张桌子上。

    “醒醒!”

    库房衙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谁啊?什么事?!”

    拍响他桌子的人是个穿着跟他差不多的衙役衣服的人, 见他醒来后无声地指了指身后, 等库房衙役看过去后一下子睁大眼睛,那个人才说,“县令大人都来了,你说有什么事?”

    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闲着没事来这装文书的库房干什么?难道就是想看看他上值时有没有偷懒吗?

    库房衙役脸上难掩诧异,连忙站起来行礼,“见过县令大人。”

    那位一身绯色官服相貌出众的县令大人微微颔首,步履平稳地走到库房门口来,往库房里看了一眼,开口问,“这库房一直是你在守着吗?”

    库房衙役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大人,这库房确实是一直是属下在守着,有二十来年了,不知大人和什么吩咐。”

    “你应该知道不同的文书都放在什么地方吧?”

    库房衙役再次点头。

    “既然如此,本官需要找一些文书查阅,你一起进来帮本官找一下。”县令大人如此说道。

    听闻不是要抓自己偷懒的事,库房衙役松了一口气,依言跟这位刚来没几个月的新县令一起走进库房里,一边听命帮忙找县令需要的文书,一边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十分年轻,却能一下子就成为照州这样一个不小的县县令的大人。

    这位姓杨的县令大人来到照州已经有八个月,库房衙役一般守着库房挺少到县衙前面走动,对杨大人也没什么太多的印象,只听说这位大人极为公正,生活也极其简朴,近八个月来颇受百姓称颂,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那只能说是一个好官。

    但是库房衙役听说的可不止如此,他听说杨大人在照州众多世家文人中也颇有才名,可称作惊才绝艳,是那么多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小姐都亲口承认的才子。库房衙役是个粗人,也不懂那些什么诗啊词啊,唯独市井八卦听得多,之前还听说柳家那个天天醉死在杨柳河畔画舫中的柳狂生在茶坊里听到有别的人念杨大人的一首诗后惊为天人,亲口说愿以千金求求杨大人的一纸真迹。

    乖乖,亲手写过字的一张纸就价值千金,就算是在文人气十分重的照州也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库房衙役不禁又偷偷看了一眼杨大人,仿佛多看一眼这位一纸千金的杨大人好像就能沾到点运气似的。

    “把田赋几册拿来。”

    库房衙役正想着,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连忙挥去这些多余的念头找到杨大人要找的基本册子。

    然后是……

    “户籍。”

    再然后是……

    “赋税。”

    不多时,库房衙役就拿了好一堆册子出来,因为这些记录册子时间之久覆盖之广都是极其繁琐的,库房衙役一个人找到了拿不完,等在门外的另一个衙役也被叫进来帮忙,库房外面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册子,都要搬空小半个库房了。

    库房衙役看着这些被拿出来的册子,心头唉声叹气,想着拿出来这么多册子,等杨大人看完放回去,他理不知道要理几天。

    看来接下来好些天都不得闲了啊。

    库房衙役这么想着,看着杨大人坐在库房里的一个椅子上翻看起拿下来的这些书,翻看的速度不快不慢,不知道看到什么沉思停顿了许多次,一直从晌午看到了黄昏,才终于看完了想看的东西站起来。

    “大人这就看完了吗?要不要属下把这些先放一个地方留着,等您下次再来看?”库房衙役很有眼力见地问。

    那位杨大人摇了摇头,指着那些书对他和另外那个跟杨大人一起来的衙役说,“把这些都搬到前面空地上。”

    那个衙役干脆地一抱十苡糀几斤开始搬起来,库房衙役更加不明所以了,看了看库房前的空地,又看了看此时已是夕阳漫天的天色,这天色,难道县令大人还突发奇想想晒书不成?

    谁成想,等那些书都搬出去之后,杨大人神色平静地开口说,“烧了吧。”

    库房衙役:???

    他面露惊愕,另外那个跟他们县衙衙役不知道哪里总觉得有些不同的衙役却很快应了一声,果断地点亮了个火折子扔进去,火星沾染纸张后蔓延开来,正好此时忽然起了一阵微风,风一吹,这星星之火就燃成了熊熊大火。

    “等、等等!大人您这是……!”库房衙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被另外那个衙役给按住了肩膀。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库房衙役感受到肩膀上那根本挣脱不动的力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就没再动了,目光转向面色平静的县令大人,听到县令大人对他说,“今天库房走水,县衙里的文书和籍册被烧毁了大半,其中为田地和户籍烧毁最为严重,只存留了三四十年前的几册。”

    “记住了吗?”

    库房衙役一愣。

    “大人问你记住了吗?”另一人按住他肩膀的手用力了点。

    “……记住了,属下记住了!”库房衙役反应过来之后连连回答,好似从这行为和问话中品出了点什么来,但是具体的什么也品不出来,只知道此举必有深意。

    果然,在这一天烧文书的不久之后,县衙对外发出一张告示,表示往年关于田地户籍的记录不慎烧毁,需要重新进行登记。

    起初那些照州乡绅世家豪族不以为意,都是像以往一样报个方家五十亩,左家六十亩,陈家二十亩的,每个世家豪族坐拥个上千亩上万亩的田地,报的却跟平民之家差不多。现在照州大多数豪族的关注点其实还在那朝廷突然派人到照州建的几座民学。

    在其他地方顺利发展的民学,在照州却进行得并不是十分顺利,因为照州本就求学之风盛行,大多数书香世家都有一家或几家联合创办书塾,照州民间一些有天赋的学子进书塾,而且那些书香世家创办的书塾里有时还有大儒的弟子上几节课,因此照州但凡是有读书意向的人,第一个考虑的就是那些世家创办的书塾,而不是民学这个毫无底蕴的学校,民学招生一个多月也只在乡下收到一些学生。

    “也不知道这民学里教的是什么,我先前看到他们的竟然连只习得百来个字的铁匠都收去当夫子,真不明白这样的人能教什么,朝廷办这个民学真是昏了头了。”

    “只可怜了杨浅才先前为朝廷的这事忙碌了许久,连我的诗会都推了,哎,没有他来我办诗会有什么意思啊,姑娘们也是,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一听他有事来不了,都心不在焉了。”

    “方兄你怎么跟柳家那狂生似的,嘴里念叨的都是杨盛?”

    “你看吧,我一听就知道李兄你一定是没有参加之前的镜湖楼盛会吧?你要是来了就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我真是爱极了杨浅才的那篇《镜湖楼记》,写得真的太漂亮了!我叔父你知道吧,眼界多高一个人,我那天把誊抄的《镜湖楼记》带回去不小心被我叔父看到了,他都忍不住写了一篇《读镜湖楼记》,表示想与杨浅才认识一下。”

    这样的对话在照州不少地方都时有发生。

    在杨盛探查照州情况与各世家关系,参加各种世家举办的宴会时,他不知不觉已经在照州的文人间有了一批迷弟迷妹,其中最张扬的就是那个一纸千金的柳狂生,其次就多了,反倒是温忆秋在一开始不声不响地把家中的田地归还后就含蓄了起来,没有大肆张扬地表示对杨盛的仰慕,不过背地里收集他诗文的动作那是半点没落下。

    这一群贪婪的世家弟子中也有人没有被杨盛这个话题拉歪,在其他人谈论完杨盛的诗文后开口说,“先前方兄说那个民学连铁匠都收去当夫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它为什么这么不挑,到底教的是什么了,可有人能解一解我的疑惑吗?”

    “这个嘛——”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同样的事情, 倪静臻其实也很好奇。

    她的阿姐让她去民学看看的时候,倪静臻心里其实是不大情愿的,也不觉得这个民学里能有什么她想学的东西。

    虽然阿姐教她的东西她都很好地学会记下来了, 但是倪静臻本身对读书没有兴趣,她支持阿姐的志向,也知道读书是有用的, 但是对于倪静臻来说,家里有阿姐一个搞学问的就够了,至于自己只要能识字能算术也差不多够用,学更多的学问她也不会像阿姐那样去科举,还不如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说赚钱给阿娘阿姐花。

    简单来说就是基础的她都会了, 升阶的她不需要。

    不过既然阿姐让她来民学看看,就算是走个过场来看看倪静臻也会抽空来一下。

    ——是的, 本来她就只打算过来晃一晃表示自己按照阿姐的话来看过了, 但是有时候事情总归是会有一些意外,倪静臻过来民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几个买过她做的头花的小姐姐小妹妹,那些个姑娘们碰到她后眼睛就是一亮,在排队的时候拉着倪静臻问她有没有新款式的头花, 说以前的都戴过很多次有点腻了。

    面对赚钱的事, 倪静臻瞬间进入状态跟客户谈起来,给她们画了不少个新款式的饼, 还预定下来了几个单子, 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了,结果一个走神在学官问名字登记的时候下意识地报上了名字。

    然后得到了九日后来民学正式开始学习的通知。

    这一天她除了谈下几笔小生意, 连民学教什么都不知道, 只好在九天后又来了一次。

    总的来说, 报名民学的人其实不少,而且因为本身识字的很少,绝大部分学生都是从一个起点起步的,所以民学的‘班级’划分是以年龄为大致划分,把十岁以下的放几个班,十岁到十二岁,十二岁到十五岁,十五岁以上的又分别分为几个‘班级’,教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考虑到年纪太小的理解能力稍弱一点,在十岁以下的班级里没有增加一门名为‘常理’的课。

    倪静臻就和之前倪惊澜见过的那队父母双亡的兄妹是一个班的,在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班级,虽然那对兄妹来的时候哥哥是只想让妹妹读书,但是学官最后是劝着那对兄妹都来了,记下了两个人的名字。

    这个班级里有女孩,也有男孩,衣着各异,有不少大概是清晨就从良乡周边的村子里赶来的,鞋子和裤子下摆上还沾着点没干的泥土。

    大早上的,开始的两节课没什么意外是识字和算术,这都是倪静臻早已掌握的内容,她听得百无聊赖,看到其他人却都在无比认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些难得的知识。

    这个民学不错是不错,但是还是不大适合她——倪静臻心想。

    她决定等今天的课上完之后,就去跟民学的学官有事以后不来了,也不知道民学有没有名额一说,总之还是把这个读书的名额给更需要的人吧。

    就是在倪静臻的这种心情之下,这个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夫子来了。

    也就是‘常理课’。

    常理课的夫子自言姓郑,是个穿着一身布衣板着脸的女性,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说,“其实这一门课我也只比你们早学几月,我来自理事司,理事司是朝廷今年创立的专门钻研‘理’的部门,人员比较紧张,所以良乡县这个民学目前就只有我一个常理课夫子。”

    理事司?

    理?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单从字面上的看的话,难道是道理的意思?

    对于这一门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课,百无聊赖的倪静臻终于提起了点兴趣,目光专注地看着郑夫子转身面对前面那块贴了一张巨大纸张的大木板,用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我们生活的世界’

    ——没错,看这个描述就知道这肯定是宋菱教的。

    事实上,作为一个非师范专业的编剧人,为了培养出一些能教科学的人,她可以说是脑袋都要揪秃了,她哪知道要怎么教会别人怎么教啊,原本还想求助一下转职民学祭酒的宋晋源,结果别说请教了,光是她写出来的那些基本定义定论细胞分子什么的就把宋老头绕得整个人都晕了,中间还用了不少时间去证明一些真理,让宋老爷子接受天地不是天圆地方,而是一个球体这个事实。

    而最后宋菱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她还是想起了过年走亲戚帮大人带小孩时,电视上放的那些专门给小孩子看的科普益智节目,学了一点点给人讲明白事情的方式。

    像是‘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吗?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大圆球上哦’这样的早教语气。

    不过皇帝选拔到理事司的也都算是一些理解能力比较好的人才,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相信宋菱说的那些东西之后,就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学习了。

    像是此时,这位郑夫子就没有用宋菱的那种哄小孩的教学方法,而是在贴着纸的大模板上画下了三个球,分别标上日、地、月三个字,然后转身面对下面坐了满座的学子,镇定地开口开始讲课,“首先,今日我们就说一说日这一物吧。”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管世间如何变动,它总是如此,你们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样的吗?又为什么东升西落吗?”

    “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火球?”一个孩子怯怯地回答。

    郑夫子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那为什么它每天都照常升起落下,春夏秋冬不同时候却不一样热呢?”

    这个问题,世界上疑惑过的人大概是很多很多的,包括天真的孩童们,只不过即便是大人也无法为他们解答,所以疑惑了便也过去了,直到郑夫子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他们跟着去思考,才再一次想起这个曾经也许脑子中疑惑过一瞬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

    于是,郑夫子接着开始讲起来,从太阳的形状,讲到他们生活的天地的形状,再到月亮的形状,它们谁围着谁转,谁又围着谁转多久,如何从月亮的形状看他们转到哪儿……诸如此类。

    如果是已经成年,思维已经固定的大人,那么听到这些说法的时候,第一反应大概都是和宋晋源宋大学士一样先是质疑,等到拿出证明的方法才半信半疑地等待证明。而孩子,他们认识世界本来就是从大人口中得知,大人告诉他们是什么样的,他们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以反而更容易接受这些内容。

    接着郑夫子又讲庄稼为什么只要有水、土和阳光就能养活长大,为什么大部分花草树木的叶子是绿色的,这种绿色是什么物质。

    为什么人从很早以前用手抓饭演变成了使用筷子吃饭,因为有一种眼睛看不到的名为‘微生物’的东西存在,沾到手上吃下去会生病。

    然后又顺势说‘生物’这个概念具体是什么,生物的种类等等。

    ……

    随着郑夫子在讲台上讲课,台下的学子们听得眼睛发直,晕乎乎的,却努力睁大眼睛消化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知识。

    仿佛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在这堂课上,他们心中无数次响起‘原来是这样吗’的,恍然大悟的声音。

    倪静臻从一开始的随便听听,听着听着逐渐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专注几乎入了迷。

    她与阿姐和娘亲辗转过许多地方,也曾遇到过方士和江湖骗子骗人,知道方士和骗子也很会编造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位郑夫子所说的知识与那些方士骗子说的很相像,都是过于天方夜谭的东西,她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方士骗子,但是她能辨认出郑夫子与那些方士骗子的不同。

    因为郑夫子说话的话,【说服】了她。

    让她听着听着就觉得,就该是这样的,而她年幼时对母亲提出的很多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倪静臻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明,灵魂仿佛飘到天上去,想要像太阳飘去,往下俯瞰又能看到无数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与山川河流、花鸟虫鱼在她眼中都变了一个样子。

    这种清明是了然带给她的。

    在此之前,无数的人,包括她在内,看到任何事情,像是种庄稼,修桥在下面修个弧度,月阴晴圆缺的变化,都是因为见多了所以只要桥要修成那个形状,庄稼要那样种,月会有那样的变化,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倪静臻的呼吸急促起来,眨了眨眼睛,看着郑夫子在前面讲课的身影,恍若看到了斗转星移。

    这天的课结束之后,她回到家,倪惊澜问她,“静臻觉得民学怎么样?”

    “……真神奇。”倪静臻回答说,“很多听也没听过的东西。”

    倪惊澜有些疑惑她的回答,随即又问,“那还去吗?”

    “去!”

    她们母亲失笑,“静臻之前不是说没兴趣的嘛,这么快就改口,那应该是不错。”

    倪静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着母亲撒娇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倪惊澜,“阿姐,你们书塾的夫子也会教日地月的转动,月的阴晴圆缺这些吗?”

    “嗯?”

    倪静臻就把今天学的都跟倪惊澜说了一遍,倪惊澜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摇了摇头,“我亦从未听闻。”

    ……

    完全被常理课给勾住了的倪静臻当然是再也没有提不上学的事情了,天天准时去民学上学,就自己的生意都放下了,就偶然做一些头花赚点小钱。

    等到上了十多天的课之后,倪静臻才知道,原来不止是常理课,民学还有很多其他一些其他书塾不会有的课,而且民学的课是分为短课和常驻课的,比如说识字算学常理练武课这些都是常驻课,短课则有纺织、炼铁、种田、匠课、蚕桑等等,之所以说是短课是因为这些课都是只上一个‘学期’,每学期一换的。

    民学教他们这些无关科举的课,并不是说就要他们以后去做这些,而是要让学子们知道这些是怎么做的,衣服是怎么织造出来,铁器是怎么炼出来的。

    有时候郑夫子的课会和这些课重合,那就会一起上,在他们上炼铁课的时候给他们讲铁在炼铁过程中发生的变化,几种金属元素等等。

    而练武课呢,则是从当地县衙里抽取在县衙打工的江湖人过来上课,不求民学学子学成什么练武高手,主要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对敌防身。

    全民尚武指日可待。

    都说穷文富武,这年头想要学武可不容易,原本民学建立开始招收学生的时候,只有想让孩子读书的人把孩子送来了,后来民学还教武的消息一传出去,原本没有来的很多人都动了心,民学又迎来一拨学生的增长。

    这些东西有心人只要是想打探的很容易就能打探出来,所以照州那些好奇民学教什么的世家子很快就知道了,连那些什么地球太阳月亮周期都偶然间听闻了一些。

    绝大多数人对此不屑一顾,觉得这都是谬论,但是也有少数人听到这些之后反而更加好奇起来,再加上——

    杨盛为了推进民学在照州的发展,经常会抽时间去民学教几节课,以他的风头和那实打实的考中过状元的状元之才,照州的民学在初期的碰壁之后,竟也渐渐有了一批稳定的学子来。

    就是在这么一种风平浪静的情况下,照州各世家谁也不会想到杨盛——杨县令,在烧毁的田地户籍重新登记收录过后,会突然发难。

    一开始只是一句疑问。

    “照州十二万亩地,登记在册的竟只有五万亩左右,耕户一万六千近七千户,如此计算岂不是五户耕一顷(15亩),这数未免怪哉?”

    那时与杨盛相熟的世家还不以为意,给了他一点暗示,满以为杨盛这么个才踏入官场没多久的小年轻意会后就知道这是‘向来如此’的了,谁知之后杨盛就表示,那剩下的无人登记的六万亩是无主荒地,虽‘不知为何’有农户在这些无主之地上耕作,但是既然无主,那就由县衙先行接手,重新分配给耕户耕作,再将新的文书籍册上交给中央户部。

    这可就一下子戳中照州世家的心肺了,而且杨盛不只是下了这个告示,他还速度很快地派人去测量收回那些‘无主’的地。

    原本热衷与邀请杨盛参加诗会的世家子弟们坐不住了,纷纷上门来,有来讲道理的,也有人带着一大箱财物上来好言劝说的,而杨盛则只是翻着记录田地的册子,对上来贿赂劝说的人不解的问,“非我强夺土地,只是你们家这里记得不是只有三十亩地吗?应该不会记错才是。”

    “你们不说,本官又如何知道那是你们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有带地契为证?带了地契就可重新记录,否则你们王家来说这一片地是他们的,他们郑家也来说这一片地是他们的,可就乱了,还是以地契为证最为精确。”

    被家里派来劝说的王怀业犹豫了一下,怀疑这杨盛是有意为难,但是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

    可地契怎么能拿出来给他看?本来他家有五千亩地只报三十亩,朝廷追究起来每年就漏了一大笔田赋,真要拿出地契的话就是坐实了这个逃避赋税的罪责了。可要是不证明的话,杨盛要重新分配田地就把他们家的佃户给迁走迁到别的田地去了,再迁来的谁知道是郑家的佃户还是温家的佃户,还是普通农民,要是其他家的佃户,那别人家的佃户种他们家的地,地租又得交给谁?

    真是怎么都不行。

    王怀业纠结了好一会儿,杨盛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想出个结果来,最后王怀业还是无法自己做主,对杨盛说要先回去问一问家里能做主的人。

    等到他回家后,家里人问起交谈的全过程后又是骂了他一通。

    “蠢货!他问你要地契你还真犹豫起要不要给他看地契了?”王怀业的父亲没好气地骂道,“别管那谁是谁的地,佃户又是谁的佃户了,就让杨盛别多管这事就行了,只要他别管这事派人重新分配什么耕户,就都是我们这几个家族内部的事情,还是按以前的样子。”

    “可是,可是杨盛不肯啊!”王怀业忍不住说。

    王怀业的父亲坐下来摆摆手,“那就派人警告他一下,找些‘强盗’到县衙里弄点动静出来。大概是文人们给他的赞扬把他捧得太高了,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新县令而已,原来那个县令都不敢碰这事,谁给他的胆量以为自己能收田?”

    王怀业的心这才渐渐落下来,只是仍有些忐忑,“但是……爹,大哥不是十分推崇杨盛吗?要是让他知道会不会……”

    “你在担心什么?”王怀业的父亲笑了一声,“他首先是王家的继承人,然后才是诗人才子。”

    “那儿子就去安排了。”

    作者有话说:

    flag,竖起来了

    你们低估了偶像的力量——【某温姓女子匿名表示】

    第124章

    “嗯?”在皇宫里批奏折的安临随意往模拟器地图上看了一眼, 很快就发现了照州的异动。

    杨盛前去的照州、正在修建满山堰的满山、以及修建水泥路的元州府到琼安一路,都是安临每天例行会重点关注一下的地方,为的就是在发现有突发情况的时候能及时从中央进行调控, 所以照州的异动根本逃不过安临的上帝视角。

    发现这些异动后,批奏折批得有点疲乏的安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放大照州那几个世家所在的府邸, 不出意外看到了好几家都在谈论杨盛的行为,并且商量怎么应对,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急不可耐地立即就想动手,有的则是沉稳地打算再看看。安临就这么看着那些世家内部发生的讨论,仿佛亲身站在他们身边听一样,边听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看样子比较急的都是一些中小士族, 采用的手段也比较粗暴,武力威胁什么的倒是不用她太过担心了, 她派去保护爱卿的谛听足以应付, 要保险一点的话大不了再从琼安派些去,白逐风这么个武力金卡也随时可以出外勤。

    这么思忖着,安临就打算拟个旨再派些人去帮杨盛,谁知道她才刚把地图拉到杨盛那里, 就看到爱卿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让让, 县衙办事,闲杂人等避让!”

    只见照州闹市区居易坊附近的一家牙行前, 一队衙役推门而入, 不顾牙行内还在交易的买家卖家干脆地上去抓住了牙行的管事,还有牙人等一众牙行人员。

    突然被抓的牙行管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忙大声喊冤。

    “等等, 官爷, 不知我们的是犯了什么事,为何要抓我们?”

    “居易牙行,有人举报你们非法田地交易与人□□易,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衙役紧绷着表情,牙行外就是街道,路过的百姓看到牙行里的动静纷纷探头探脑凑热闹。

    “我们家牙行做买卖的向来实诚,在照州开了五十余年,一直遵纪守法,怎么会犯法?定是有人陷害,官爷还请明鉴啊!”那牙行管事试图辩解,可是来抓他们的衙役根本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动摇,抓伤那些牙行的人回县衙。

    牙行外围观的百姓人群中有一个青色长衫作文人打扮的男子正巧路过,腰间挂着一个玉制的小巧玲珑棋盘,见到这情况驻足围观了片刻,信步跟了上去。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明显可以看出是穿上男装的姑娘家,大概是哪家士族里出来游玩的士族之女,也好奇地跟着去了。

    一直有关注着照州这杨盛行动的安临倒是知道这个牙行是怎么一回事。

    这家牙行是是照州最大的一家牙行,既然能在照州立足还做大做强,显然是和照州的豪族乡绅等关系匪浅,表面上只是一个做买卖的交易场所,但是实际上在货品不够的时候,他们会用一些手段去弄到货源,比如说威逼利诱强抢田地,比如说让人设计让人染上毒瘾欠债,然后卖儿卖女,然后再把田地卖给富豪,把别人的儿女卖出去当家仆。

    可以说他们就是伥鬼。

    杨盛盯了他们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应该是这个牙行因为田地被‘无主化’的告示给刺激到,做出了什么事不小心露出马脚被抓住了,他才果断对这个牙行动手吧。

    几乎是在衙役把牙行的人带回衙门的同时,牙行背后的人就知道了这件事。

    杨盛等待着背后的人来找他说情,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颇感意外。因为前来询问牙行犯了什么事的人并不是他预计中的各个士族中的人,而是——

    上一任县令的师爷,如今仍旧在衙门里任职。

    “杨大人,听说你派人抓了居易牙行的管事?”那师爷委婉地问,“不知道他们是犯了什么事,竟劳得大人出动所有的衙役去抓捕。”

    “既然本官下了令让人去抓,当然是有缘由的。”杨盛敛下眼睫,平静开口,“佟师爷若是对这事有所疑问的话,就在开堂的时候来听吧。恐怕这居易牙行犯下的事罄竹也难书。”

    佟师爷脸上笑眯眯的,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杨大人,在下知道你心系百姓急于做出一番事业,但是许多事都需要慎重行事,万般思量才是。”

    杨盛作沉思状,片刻之后迟疑地点点头,“多谢师爷提点。”

    佟师爷以为这位年轻气盛的县令大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摸了摸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是了,您上任时钟大人常对外夸您是世间难得之才,还说希望您多任几年照州县令呢。”

    钟大人,照州的上一任县令,因为杨盛调来的原因往上升了一阶,现在是知府,但说是知府,这整一个丘山府最为繁荣的县就只有一个照州,除了照州之外其他的县虽然也还可以,但是整个丘山府的文人雅客,士族富豪几乎都聚集在了照州这边,钟大人升为知府后反而失了照州的直接管辖权,可以说是明升暗贬。

    在杨盛之前,为了便于管理,照州的县令全部都是照州士族出身,钟大人的意思也就可以说是照州士族的意思,师爷的佟家,钟大人的钟家,目前有动作的就是这两家了。

    杨盛心里有数后照常升堂。

    不知道是因为和李笙来往比较多还是怎么,杨盛习惯了李笙那种在公堂上一环扣一环的破案节奏,导致他来照州后主持的几次公堂不知道怎么的就多出了许多故事性,附近的百姓居然都挺爱来看,今天这居易牙行的人被带来的时候后头就跟了一串爱看热闹的百姓。

    牙行那几人上了公堂后喊冤的声音更大人了。

    “先前登记,你们是否登记了隆亩村山阳的四十亩田地?”杨盛面容端肃,一身绯色官服,让人不自觉地肃静下来,喊冤的牙行管事听闻这问话,颇有些疑惑地点头,“是。”

    “你们是从何人手里买得这四十亩田地?”

    “这……小人过手的田地不少,这需得回去翻一翻记录才知。”

    “那本官就来代册子回答你吧,那四十亩田地原是隆亩村一户姓曹的人家所有,这户人家上有二老,下有子女,一家六口人,于三年前农闲时进城卖伞。”杨盛未曾翻阅记录,准确地说出那四十亩田地的来源,俯视下方牙行管事的目光如电,“盖因为曹家田地肥沃,适合种白玉瓜,你们向曹家购买田地造拒,雇了地痞流氓打断曹家户主的两条腿,使其丧失生计,又掳走曹家一子一女逼得他们不得不把田地卖给你们,最终得逞。”

    在杨盛平静的叙述中,牙行管事逐渐想起了这件已经忘掉的事情,又见杨盛连细节出都一清二楚,心中暗叫一声‘遭了’,脸上却恍若完全不知一样,露出疑惑的神色,“大人所说……实在是叫人惶恐,这其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那曹家现在说起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应该是曹家户主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人为了筹钱治腿才来我们这卖掉了田地,怎么说是我们害的,这真是冤枉啊!”

    “你确定是摔断的腿?”

    牙行管事连连点头,“当真啊!”

    杨盛微微颔首,“好,那就把死者尸体抬上来。”

    衙门外顿时哗然。

    能生活在照州城里的百姓,日子过得总比边上镇子村里的人要好些,比起种地更多的还是以其他行当维生,加上他们也习惯了‘田地不属于百姓,所有人为士族乡绅种田,种田的不是农民而是佃户’这一事情,所以光是抢占田地,这案子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够刺激。

    但是一旦涉及到了人命,事情就不一样了。

    照州多文人雅客,士族治县,相比起杨盛的家乡临芳,还有云州府那样的,简单粗暴地压榨草菅人命,士族比那些富豪乡绅要脸一点。他们要利也要名,还想人夸他们,所以表面上就显得温和,主动办私塾收学生,偶尔还会布施接济穷人,然后写文章夸一夸这行为。

    所以乌糟的东西就都藏到了水面下,表现出来的就都是文人雅客之乡的好,是光鲜亮丽。

    现在,这光鲜亮丽被抬进来的六具大小不一的尸骨给撕裂了一角。

    “曹家六口人皆在此了。”衙役禀报。

    这六具尸骨身上都沾着泥土,可以分明看出都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衣物已经不成型,身体腐烂也十分眼中,大半的身体都是白骨上挂着肉,看着极为可怖,前排围观的百姓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又忍不住往尸骨的腿上看去。

    身形最大的那副骨架,腿确实是断的,但是如何能看出是自己摔断的还是被人打断的。

    “裂成这样,再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摔的啊?”忽然,前排有一个身材壮硕一身肉腥气的汉子嘀咕。

    “孙屠夫,你这看得准不?可别张口随便说啊?”

    “谁乱说了,老子砍了这么多年猪骨头,还能分不出这个?”那个屠夫听到怀疑的话不高兴地反驳道。

    “确实是被打断的。”在他们争执中,旁边有人说了一句,孙屠夫以及和他说话的人都往说话这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衫疏狂的文人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衣襟凌乱一点不讲究形象。

    这时,公堂上也让仵作当着牙行管事的面查验了两次,仵作两次说出,“死者腿伤显然是被打断的。”

    牙行管事面色惨白,眼睛看都不敢看那已经腐烂的尸骨。

    “曹家六口人的尸骨,并非在别处发现,正是在他们被夺走的田地里发现的。”杨盛冷声道,“种满白玉瓜的田地,往下挖六尺,他们死后托人把尸骨埋在了那里三年,才等到如今被挖出来诉说冤屈,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种着白玉瓜的地下,竟然埋着六具尸体?!

    在县衙外跟百姓一起围观的那几个穿着男装的士族女子听到这些话,有两个姑娘想到昨天才送到他们屋里吃过的白玉瓜,脸色一白,捂住嘴巴腹中翻滚。

    “这……”牙行管事还没死心,还想挣扎一下,“就算如此,又怎么能证明是这人的腿是我们打断的,也许是他得罪了谁被寻了仇。”

    就在他说话间,蹲在尸骨旁的一个衙役按了一下尸骨闭合的下颚骨,尸骨嘴里取出一个被油纸包住的小包。

    “证据在这呢。”看似是衙役,其实是打扮成衙役的谛听在杨盛的示意下拿出决定性的证据,“你们应该认得这个吧,四十亩地,被你们压到十两银子的价,可是就算如此,你们记恨曹家抵抗,连真的银子都不愿意给他们,只给了这张牙行的印纸,上面写了个‘十两’。”

    证据确凿,就算还要当场核对字迹,衙门也早就拿到了牙行管事的字迹,那两个字确实就是他写出来的。

    牙行管事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杨盛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一锤定音。居易牙行甚至不是因为田地赋税之名被送进牢房的,而是谋财害命的罪名,让他们背后的人连周转都还来不及周转,佟师爷气得胡子都不小心拽下来了好几根,沉着脸拂袖而去。

    之后就是居易牙行被查封,原本属于居易牙行名下,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田地全都归公所有,甚至原本已经卖出去的也受到了不少影响,说要查这些居易牙行经手的地有没有问题。

    这相当于打了跟居易牙行有合作的士族们一巴掌。

    在这事过后,照州民间忽然流传起一首儿歌。

    “田中积骸骨,农夫犹饿死。”*

    士族们一查,却是从民学传出来的。

    ……

    “这一手只伤到了皮毛,却得罪了十来家士族,尤其是钟家佟家都给得罪了,以杨浅才的才智,为何要选这一步棋?不应该啊?”照州崔家家学里,有几个年轻世家子在功课闲暇之余凑在一起轻声讨论。

    “想来是只有诗词上的才华,却没有为官上的本事吧。”一个神情不逊的世家子对其他人如此推崇杨盛显然有些不服,冷哼了一声,“他难道真以为靠他抓几个人,发个告示说地不归士族了就真的有用?本来照州这几代的繁荣都是靠士族稳固下来的,等着吧,我们家是懒得看,王家那几家可忍不下来,说不准没几天你们口中那惊才绝艳的名士才子就没了。”

    “哎。”其他人没有反对这个话,只是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一行诗句,目露欣赏,“可惜了。”

    等到休息时间结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从门前走进来,几个世家子纷纷站起来,尊敬地唤老者一声,“令公。”

    “坐吧。”被称作令公的老者抬了抬手,在蒲团上坐下。

    崔令公,乃是当世大儒,几十年前曾在琼安任殿阁大学士,同时也是太子太傅,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的太傅,在先帝登基后就致仕还乡了。崔家以阳学和治世经学传家,崔令公致仕后也收了不少学生,年纪已经比现在那群还在朝廷的老臣都还大二十来岁,不过因为精神不错时常会来崔家的家学教教学问。

    能在家学读书,就是身为士族最大的好处了,作为经学传家的大族,田地、佃户、家产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知识才是立家之本。只要有知识在,他们就有一条通往朝堂的坦途,哪怕在科举下民间之后,出身农家、寒门的学子增加,打破了士族对下层阶级的知识垄断,但是只要科举考的仍是那些原来的学问,士族就不会没落。

    “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呢?”崔令公坐下后如往常一般考量了几个小辈的课业,又看了看他们练的字后,随口问。

    几个小辈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纷纷说,“只是外面发生的一些新鲜事,我们讨论着玩的。”

    崔令公没生气,看了看一个小辈桌上的写着诗句的纸,“看你们的样子,倒不像是随便讨论的,尔暇,这诗是你作的?比起前日所作颇有长进,大抵是突然开了窍,你父亲知道可要高兴了。”

    崔尔暇面上赫然,摇摇头,“这哪里是弟子写的,弟子只是默写下了别处看到的颇为心喜的一句诗罢了。”

    崔令公年纪大了,家里人因为不想让他劳神,很少会把外面的事拿到崔令公面前说,就算是家主,也只有在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时才会去请教崔令公。

    “哦?那这是哪家小辈所写?”崔令公来了些兴趣。

    崔尔暇只好把杨盛的名字说出来,其他人见他只说杨盛的好,补充着说了几句杨盛最近做的事。

    崔令公听完之后神色淡淡,没有说别的什么,只说了一句‘诗文不错’,拿起书让小辈们回神,开始讲起治世经学。

    随着崔令公的讲学,崔家小辈们很快抛却了其他东西,专注地听起来。

    但是在这一天晚上,崔令公却罕见地叫来崔家家主,对崔家家主说,“明日起,多注意着钟家、佟家、柳家的动作,他他们所为都记来给我。”

    “祖父?这是为何?”崔家家主惊异。

    “还看不出来吗?照州要乱了。”崔令公说。

    “是因为新县令吗?凭他那些行动动摇不了照州吧?”崔家家主更加不解,“只是一个居易牙行而已,他们确实做得不怎么干净,被抓住把柄也是正常,我们崔家家风清濯,从未做过欺压百姓之事,田地也是在灾年怜惜百姓无处谋生买下,再怎么动也跟我们无关。”

    “……”向来儒雅随和的大儒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孙子。

    “还未明白吗?”崔令公说,“那年轻人孤立无援,还未在照州立足就跟如此动作,你以为是谁给他的底气?”

    “是皇帝想动照州士族,县令再怎么孤立无援,他背后也站着宣国最大的靠山。”

    崔家家主到底也不是个蠢的,心下一提,“听说今年春朝廷收拢了许多武林人。”

    “安心,武力乃下品,当今天子要是想用武力解决的话,就不会让那个年轻人来了。”崔令公平静地说,心里并不是很担心,只是思考着怎么把那个颇有才学的年轻县令打发回去,让皇帝面子无碍放弃打算。

    士族对皇权的限制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但是真要想随便从士族身上扯块肉下来,那皇帝也要做好丢掉照州的准备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崔家家主依这崔令公的吩咐, 每天注意着其他家的行动,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崔令公。

    居易牙行被查封的第二天,照州诡异地平静着, 白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县衙被强盗夜袭, 损坏了不少东西,但是据说杨县令当天并不在县衙中,也并没有人伤亡。

    像是崔家这样的士族还能打听到一些内部消息,比如说这些‘强盗’是哪儿来的。

    包括王家在内的好几家中小士族,其实崔加家主并不认为王家这样的算是士族,遇到事情□□过于下作了, 比起崔柳钟这样的大族,中小士族并没有什么传家的经学。

    不过除此之外崔家家主还听说了一件事, 说是往常都宿在县衙后面的杨县令之所以不在县衙, 竟然是因为王家的大公子通风报信!

    崔家家主:……不是很懂你们王家。

    这次失利之后,平静了好些天,崔家家主终于发现钟家和佟家有动作了。

    他们不像王家那样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而是暂时关闭了照州书塾, 将矛头和原因指向民学, 直言各家所教与民学所教知识矛盾,但是既然民学是朝廷主张创办的, 那私塾便不便开下去了。

    春闱在即, 这一出引得学子们纷纷抗议,在煽动之下强烈反对民学,

    显然钟家和佟家也是看明白了问题在于朝廷, 所以直接从朝廷创办的民学入手, 如果真的能把民学赶出照州,那就算是打赢了对朝廷的第一场仗。

    但是当崔家家主把这件事如实报给崔令公的时候,崔令公却并没有赞同之色,反而皱起了眉。

    “祖父,怎么了?”

    “太急了。”崔令公喃喃道,“这才刚开始,他们怎么会这么急?奇怪……”

    听崔令公这么一说,崔家家主也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崔令公左思右想没找出问题出在哪里,又问,“是谁家主张关闭私塾的?”

    崔家家主想了想,“应该是温家吧。”

    温家,温忆秋当家。

    如果崔令公知道温忆秋早就把田地还给佃户,那他可以一下子就能想到温家提出这一出是藏着什么心,但是温家把这件事捂得很死,交还田契的事只让最信任的家仆经手,还跟佃户签订了契约,但凡谁把温家已经归还田契的事情说出去,就报官让他们赔偿买卖差价。

    这样一来,在其他家没有特意注意温家,去打探这件事的话,还真不容易注意得到。

    崔令公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怎么也想不通温家这个主张意在什么,最后只能勉强接受崔家家主‘大概是温家那小丫头气头上来没想那么多’的说法。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民学的不作回应,抗议的学子队伍越来越大,一些寒门农家出身的,家里人全家供着一个学子只为他们出息,关了私塾他们家里人当然不同意,拖家带口地去民学门前闹。

    连带着杨盛,原本在照州读书人之间很好的名声也被带得坏了几分。

    这样连着闹了七日,眼看着整个照州都被卷入反对民学的风波中去了,就在士族们满以为这法子有用的时候,民学有了回应。

    民学学官搬了套桌椅放到民学门口,在私塾学子和学子家人来抗议的时候,那几个学官们对他们说,“既然私塾关了,要不你们就来民学读书吧。”

    抗议的学子:……?

    你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然后民学学官就张贴出来了一张告示。

    用通俗简单形象的话来说,意思就是——

    民学成立科举班,目前在照州先行实行,凡照州学子,经过考核后入学民学后,鉴于春闱在即,可以提前前往琼安进入太学学习,太学时有殿阁大学士讲学,还有考上科举的翰林学士、往年的状元榜眼探花等深入讲解科举题目考法,还有模拟殿试。

    在职的殿阁大学士,跟崔令公一样其实也都是大儒级别的,照州有三个大儒,琼安的殿阁大学士则是有七八个。

    抗议的学子:……怎么办,私塾突然就不香了。

    作者有话说:

    民学学官:能读公办学校,为什么要读私立呢?

    学生?拿来吧你!

    温小姐立大功

    第126章

    照州士族为什么创办那么多的私塾, 然后在私塾中选取有天分的学子接纳进入家学?可想而知,这当然是巩固士族地位的一种重要方式,前面也说过, 学识才是士族传家的根本,但是如果这个学识只在自己家里传传,那别人哪儿知道你这个传家学识的厉害?当然是要有选择地传出去。

    于是就有了以师生为纽带的家学, 有了私塾,从家学私塾中出来的人再去别处开设私塾教书,通常来说学过哪家学说的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入了那个派系,这就形成了学阀。

    正常来说,各个士族煽动学子的这一手,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因为他们手中确实是掌握着最顶级的教学资源,但是谁能想到民学这么不讲究, 直接祭出了太学。

    不满的学子们很难不动摇, 虽然最后并不是所有学子都动摇,但是至少有六成的学子心动了一下,加上就算是在私塾和家学也有普通学子和受夫子重视的学子之分,受重视承恩多的不至于被这么一勾引就勾引走了, 但是相比天才来, 普通的才是大多数。

    于是在民学贴出这个告示的第二天,就有学子果断加入民学了, 至于剩下的, 这些照州的那些私塾倒是真的有六成不用开了。

    这一手对于士族来说堪比釜底抽薪,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本并没有怎么把民学和县令当一回事, 只是打算随手解决一下的士族沉默了, 自持骄矜的士族这才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 各大家族的家主们互相递了帖子,打算聚起来重新商量了一下,力求接下来一击解决。

    崔家同样也收到了其他家族的邀请,崔家家主前往赴约,但是在赴约的前一天,崔家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递上的拜帖上指明拜访的人不是崔家家主,而是崔家真正有影响力的人——崔令公。

    ……

    一天前,夕阳西下之时。

    照州县令杨盛从县衙离开,走在春分桥上,一身绯色官服还未换下,打算去民学时,他在春分桥上碰到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碰到了一个放浪形骸的酒鬼,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春分桥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出桥外,在落水的边缘反复横跳,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桥边的酒肆里跑过来,两手分别端着一碗酒放到酒鬼边上,那个酒鬼就立刻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完了,喝完后打了个酒嗝,挥舞着拿在手里的酒碗大声说,“再来两斤烧刀子!”

    杨盛的脚步顿了顿,还没有走到春分桥上,那酒鬼似乎就发现了他,扬声叫道,“杨浅才!”

    杨盛没应,那个人又叫了一声,“杨兄,快来!”

    “杨浅才啊杨浅才,在下十七天前赠你的诗,是没有送到吗?怎么一首都不给我回?莫非是嫌弃我文采不如你?未免太过无情了!”那个酒鬼说着念念叨叨起来,反而让人分不出他是真的发现杨盛在这,还是单纯地想到就顺便抱怨一番。

    听闻这抱怨,饶是杨盛一时之间也有些失语。

    他倒也不是不想回,问题是,回哪首?

    这个酒鬼——也就是照州人常称为柳狂生的柳疏飞,光是镜湖楼宴会之后赠给他的诗就多达五十多首。这个数量倒不是说他有多高产,而是因为柳疏飞赠的诗多少事有点不拘一格。

    这人不管是喝醉还是没喝醉都爱写诗,清醒时赠给杨盛的基本都是杨盛写一首传出来,他就写一首同题材的,知道的知道他是喜爱之下而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挑衅。不过这种好歹是比较正常的,像这样的杨盛收到了七首。

    其他的全是柳疏飞在醉酒的时候写的,估计喝醉了的时候也惦记着想杨盛回诗,送过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诗作。有的是写在树叶上,有的是写在盘子上,有的是写在衣服上,总之什么都有。

    有的人吧,喝醉酒的时候比清醒时更有灵感,喝着酒就能写出千古名句来,但是有的人吧,喝醉的时候写的东西可能就压根没有脑子在身上。

    可能前一句正正常常,后一句突然暴躁,来个‘押韵什么的都去死吧’‘这韵谁爱押谁押’,或者整句里好几个字是奇怪的拟声词,像是什么汪汪汪呜呜之类的。

    大概是有一种脑干缺失的可爱。

    柳疏飞醉酒所作的诗,可能五六十首里面会有一首让人眼前一亮的。

    经柳疏飞这么一抱怨,杨盛倒是想起来那唯一一首惊艳了一下的诗,好像也该是回一下诗,那就回那首吧。杨盛思索着走上春分桥,正看到柳疏飞突然从腰间像是抽出一把剑一样抽出别着的笔,在春分桥的桥柱上即兴挥笔写起诗来,当杨盛走近时,柳疏飞头也没回,突然没头没尾开口说了一句,“杨浅才,你不会想去柳家吧?”

    杨盛驻足,“为何?”

    柳疏飞自言自语一般说,“在下觉得,还是先去崔家吧,柳家说不动的。去崔家的话,最好是直接见崔令公。”

    杨盛目光一凝。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别的来路,柳疏飞确实是说中了他的一些打算。民学这一步属于意外,杨盛原本的打算就从士族入手,而且第一个打算去的也恰好就是柳疏飞所说的柳家,因为柳家在他的打探和了解中似乎是士族中态度相对比较温和的一个。

    至于崔家,则是排在第二。

    说完这句话后,柳疏飞写在春分桥柱的诗也写完了,毛笔一抛往后一仰呼呼大睡起来。

    杨盛在考量过后选择了相信柳疏飞的提议。

    所以就有了他递给崔家的拜帖。

    “杨县令?不知你来见我是有何事?”崔令公听闻杨盛来拜访他时也有些意外,让崔家家主请对方进来,在会客茶室与杨盛见了面。

    杨盛从容地在崔令公对面坐下,“学生杨盛,临芳人,曾在董明潜董师塾中学习,所学乃是阳学,日前忙碌不得空,今日难得有空,特来拜会令公。”

    崔令公听到这个名字,稍微一想就想起来了,神色温和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意,“原来你是清德的学生,我倒是许久没有听到清德的消息了,他现在如何?”

    用学派来拉关系,可以说是最有用的一种拉关系的方法了。

    而阳学,作为科举必读的五大学派之一,每一个科举学子都是要学阳学的。

    “董师身体尚佳,去岁学生回去时还听闻董师提起想来照州拜访令公……”杨盛沉稳说完夫子的近况,与崔令公说完这些‘家常’后,崔令公再次问,“那你今天来见我是?”

    “我是来说服您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说服我?”崔令公反问一句, 摸了摸胡子,面上流露出些许笑意,“那你打算如何说服我?”

    “当然是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杨盛仍保持这那谦逊的学生态度,双手相接对崔令公行了一个文人的礼,坐如青松, 不卑不亢,“依令公看,民学如何?”

    民学如何?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参与了煽动学子的几家家主面前问,他们想起自家煽动学子对上民学后的现况,估计会气闷地认为杨盛这是在挑衅加威胁,但是崔家并没有参与这件事,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更能看清一些事情。

    比起私塾, 民学当然是有其优势所在的, 对于民学内教的内容,各个士族只要是想知道的就绝对不会有打听不到的问题,更别说民学也没有限制学子把民学内教的东西传出去,识字算学书文这些都是常见的内容, 但是唯独那些所谓的常理, 确实哪一条拿出去都会引起一番激烈争论的东西,什么地圆说, 地月日转动, 更是被士族们嗤之以鼻,当做谬论处理。

    就算有一些看起来是有那么一些道理, 但是这种理论, 在几十年几百年间有人证明出一条那可能还有些可信度, 但是突然一下子涌现出来一大堆,没有一点铺垫,就很难让人相信这些不是编的了。

    崔令公倒是还好,看过之后忽略那些无法认可的,提取出来一些言之有理的,觉得这些也不是全然无用。

    “颇为新奇。”所以此时,崔令公是以这个评价来回答杨盛的疑问的。

    “那倘若以后要把那些加入到科举中呢?”杨盛又说,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些笑意,“自景帝时科举改过一次后,到现在已有三百多年,各家学说变动,应当已经有一些学说已经不适宜于当下了,陛下推行民学,未必没有借此为科举改革作铺垫的意思。”

    杨盛说的是‘未必’‘倘若’,但是他的语气又是极其肯定的。

    崔令公拿起茶杯浅抿的手顿住,抬眼看向杨盛,大概是因为这个消息确实足够震动,崔令公脸上表情没有泄露出什么,但是手掌倏忽紧了紧。

    变动科举内容……

    比起不痛不痒的田地、随时可以再收的学子,科举这一项才是真正打在了士族的七寸上。别看现在这些士族都是法外狂徒的样子,偷税漏税干了遍还不怕皇帝,那是知道皇帝动士族弊远大于利,只要不是碰到太过神经病会发疯、会拼着江山不要也要杀他们全族的皇帝,士族都不用太惧怕皇权。

    皇权和士族本就是互相成就,互相制衡的存在。

    但是如果士族传家的学说学识不再被需要,他们的地位才是真的要动摇了。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官家的意思?”

    “不管是学生的猜测还是官家的意思,令公只要看不就知道了吗?”杨盛说,“民学收纳学子进入太学,总归不是学生能决定的事,若是往后想读书的人都进民学,那么最多十年,等到这十年中从私塾出来的学子都考完科举了,往后的便都是民学出来的学子了。民学不用束脩,也不拘学生天赋如何,人数多少,陛下更是给了诸多优待,令公应当能看到它以后在宣国的地位会是怎样的吧。”

    ……确实。

    即便是在照州这文人墨客之乡,进私塾读书也不是每一个百姓都能够的,要么是天赋卓绝,要么是家中富裕,读不起书的孩童仍旧比比皆是,正是因此,民学才能在照州建立起来。

    这是好事吗?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士族来说却并非如此。

    “不用交束脩,也不拘天赋啊……民学对于百姓来说确实是好事。”崔令公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有些疲倦的神色,“那你……官家想怎么样呢?”

    杨盛见崔令公的神色,也沉默了一瞬。

    如果不是身负解决田地问题的职责来到照州,不是以这个视角去看照州的各个士族,单纯地只是作为一个文人来游坊,那照州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有最多的名士和文人,拜访闻名宣国的大儒崔令公应该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在这短短交谈中,他能看出崔令公并不是对百姓的艰苦无动于衷,但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点,杨盛愈发感觉士族的存在是多让人抗拒。

    他自己出身农家,所以看着这些士族更能鲜明认识到布衣与士族的区别。

    士族子弟自小就被教导着以家族为重,这种家族为重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哪怕国家灭亡,战乱四起,也要把家族放到第一位,只要家族存留下去,国家兴亡跌宕,朝代如何变迁,他们就都还是士族,甚至在乱世的时候为了让家族兴盛下去,一个家族出来的子弟会分别跟随不同的主公,确保无论是谁在乱世中赢了,赢的人那一派都有他们家族的人。

    这个思绪在杨盛脑海中掠过很快,下一秒他就重新把心神放在说服崔令公上,“科举再如何变动,也是有各家学说的一席之地的,不过天下学说没有百家也有七八十,崔家的阳学和治世经学,柳家的本学,温家明体派等,陛下最为注重实用性,令公认为阳学和治世经学要如何在变动后的科举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话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

    崔令公眼睛半睁,在杨盛说出这些话后思索了一会儿后,脸上的疲色更重了,崔家家主掐着时间前来询问,崔令公没有在现在就给出一个准确的回话,而是托词说,“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件事兹事体大,还需要考虑些时日,过几天再给你回复吧。”

    杨盛没有再留,适时地告辞离开崔家,“那学生就先行告退了。”

    等到杨盛离开后,崔令公让崔家家主去打听一下杨盛有没有去过别家,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崔令公思索了很久,又让崔家家主去办了另外一件事。

    “去想办法拿到民学里使用的纸张,尽快送到我这来,不要惊动别家。”

    崔家家主依言去办,等到第二天就拿来了民学的纸张给崔令公看,崔令公用手指捻起那张泛黄的纸张摸了摸,摸到的是比书铺里最便宜的纸张还要粗糙一些的质感。

    “依你看,这种纸造价如何?”崔令公问崔家家主。

    崔家家主也摸了摸那纸,迟疑地说,“常见的纸一贯一刀,造价折半应该是半贯左右,这种纸也许是一百文?”

    “应当还要更低些。”崔令公摇摇头,“我先前还疑虑朝廷是如何供上那么多地方的民学用纸的,若是朝廷自己造这种纸,供上民学倒也确实不是一件难事。”

    这也代表着,杨盛的话有八成的可信度。

    那么,硬守着这些田地过活,还是用这些田地换经学传世,这两个又要怎么选择呢?

    损失一些田地对于士族来说虽然可惜,但是到底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崔令公与崔家族老们商议两日后有了最终的结果,让人给杨盛带去了一句话。

    就这样,崔家在衡量了利弊之后选择向朝廷让了一步。

    安临几乎是每日像是追连续剧一样看完这边的全程的,看到形式明朗后乐得多吃了一碗饭。

    这样一来照州的形势就打开了,有了温家和崔家的无声站队,接下来可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一开始的时候安临还以为浅才是从连熏她们云州府的情况中得到启发,打算群众路线,百姓包围世家,没想到她的爱卿不仅走群众路线,还要走一走士族包围士族的路线。

    而且还说服成功了。虽然这个说服过程看着是爱卿仗着她这个皇帝的势,自己好像没做什么,但是换一个人还真不一定能说服崔令公,更何况能顺利说服崔令公还是靠浅才前面底打得好,用烧毁籍册一计让各家暴露出隐田隐户的数量,又揪住居易牙行的辫子来了个下马威——还有浅才那超高人气带来的迷弟迷妹的帮助、普通文人学子的好感偏向。

    甚至连琼安这边的兜底方法都没有用上,省了不少人力物力,直观点就是省了好几百万银子。

    浅才办事就是让人放心啊。

    安临满意地合上了奏折。

    时间在专心建设中流逝地飞快,等到十一月,民学终于全面彻底地落实下来,宋菱也绞尽脑汁地编完了第二册常理,目光放空地开始挤牙膏编第三册,而几年收获的豆科庄稼,在到了要榨油的时候,天工部研发的榨油法终于开始面向百姓开放了。

    两轮榨油法,第一轮是以仿液压机的结构建造的油压机,压盘用的是精铁,在精妙的施力结构下压力比宣国原先那种原始的榨油法榨出来的油多得多了,而安歇第一轮榨出来的油榨,则是进行第二轮榨油,也就是浸出法。

    不过因为目前浸出法制油用的是不是很合适的蒸馏酒精,酒需要用许多粮食酿造,没法大量用来榨油,所以浸出法制油在每个实施新法榨油的地方都限量只浸出一千斤的油,用作储备。

    但是即便是如此,在第一轮新榨油机的榨油下,百姓们原本一百斤油料的出油量也比从前多了近四成。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这一年剩下的时间里, 安临倒是没有急着推出什么新政策,以巩固加深原先的政策为主。

    上一年只涵盖六县的养殖计划,在这一年的养殖下, 家禽家畜的数量增长了五成,其中以鸡鸭等家禽的数量最多,一家最少都能交上来一只, 多的还能卖给朝廷六七只,猪牛羊等家畜则是因为生殖时间较长,所以数量没有增长太多。

    有了这一波家禽的补充,加上典牧署自己培养以及从各地收拢来的家禽家畜,这一年能够实行养殖计划的县又增加了六个,比起去年推行地要更游刃有余了许多。

    除此之外, 功劳最大的就是平常看着一声不响的农署了,他们在第一年就按照宋菱给的选育杂交方法培育庄稼。

    当农署还没有按照宋菱的方法培育的时候, 宣国南方的水稻一般是亩产二石半, 也就是三百斤,第一轮的时候他们通过选育良种,良种产量略有提升,也就是推广曲辕犁和筒车时一起推广的良种, 每亩三百零九斤, 属于是在正常范围内波动的数值。

    但是今年一年,农署培育出来的良种有了半石的飞跃, 从两石半飞跃到了三石, 足足三百六十斤——当然这每亩三百六十斤的产量就算是放在中国古代也不能说是拔尖的,繁荣些的朝代亩产三石都是基本的, 但是这得看是跟谁比啊!

    要是跟宣国原来的产量比, 这增长的半亩都不知道可以养活多少人, 多少军队了。

    而对于安临来说,这算是堪堪达到及格线,接下来的良种产量提升才是重中之重,有了及格才能去追求更高的分数,总之明年开春的时候,这亩产三石的新良种就会由劝农官带去各地派发下去,推广开来。

    矿山、水泥路、满山堰、民学、良种、养殖……一派欣欣向荣之象,现在的宣国再让人来看的话,已经看不出半点大厦倾颓之势了。

    就这样,时间兜兜转转来到了永辰三年的开春,也正是春闱之时。

    琼安又一次渐渐热闹起来,来自五湖四海的科举学子聚集到琼安,带动了琼安住宿业发展的同时也被琼安的繁华所震撼,坚定了要考上功名的决心。

    而安临呢,在这科举考试之际,理所当然地……又跑出宫实地考察人才去了。

    其实每一次科举的时候,安临都会跑去宫外试图捡点人才,就怕万一她的人才天赋点没点在考试上就被刷下去了,比如像是李笙这样的破案人才,有那直觉破案的本事,谁能说他不是人才呢?再加上第一年的时候杨盛把她对科举的期待拉太高了。

    可惜的是去年科举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才,因此今年的时候安临就换了个方法。

    她不在琼安城里到处溜达来找人才了,她选择直接来考场观察,这样一来不仅能直接看到所有科举的学子,还能看看他们科举的表现如何,一举两得了可以说是。

    “陛、陛下……?!”主考官礼部侍郎看到皇帝出现在科举考场外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住了,揉了揉眼睛看看安临又看了看跟在安临身边作常服打扮的王修文,这才确认了出现在这里的真的就是宫里的那位皇帝,连忙要见礼,“臣参见……”

    “爱卿不必多礼。”安临用扇子托了礼部侍郎一下没让他行礼拜下去,脸上表情微妙,示意没有眼力见的礼部侍郎看自己的衣服,“朕是微服出行。”

    谁让你就这么叫出来了?

    该说还好这位置不在考场前面,没有被别人注意到礼部侍郎的动作吗?不然这个微服出行就白白微服了。

    [你猜朕为什么不直接穿龙袍出来.jpg][屑皇帝的凝视.jpg]

    礼部侍郎一愣,迟疑地直起身,“臣考虑不周,还请陛下赎罪。”

    “无妨,你按照正常监考流程来就行了,就当朕不在。”安临好说话地表示,礼部侍郎慎重地点头应是,离开去监考,安临则是饶有兴致地让修文拿出带上的考官牌子进入了考场,考场一进门就是两个搭起来的隔间,用以检查考生身上是否有携带作弊的东西。

    同时还有一个考官坐在入口这边镇场子,这个考官安临也有点印象,也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员,原本在二十四司理是个员外郎,还是安临提上去放到司郎中位置上的,已经达到了可以上朝的品级,安临把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对面露惊恐的礼部司郎中比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然后往另一个位置上一坐。

    一不小心就跟陛下面对面了的司郎中:……

    怎么办,他这到底该不该抬头?虽然陛下让他闭嘴,但是要是一不小心跟陛下对视的话算不算大不敬啊?

    司郎中比礼部侍郎在眼力见上稍微好一点,见对面微服出宫来到这里的陛下没有其他什么表示,硬着头皮继续科举开始前的检查流程。

    在这检查房前,能见到的最多的就是花里胡哨的作弊手段了,别以为科举就不会有人作弊带小抄,越是这样的考试反而越有人会铤而走险,不然偶尔出现的科举考题泄露是哪里来的。

    不过安临今天也是第一次进入考场里面看这个检查环节,也算是开了眼了。

    有个人在这视头发为脑袋的古代,居然剃了个光头,然后做了个假头发戴在头上,小抄就抄在假头发贴着头皮那一面的浆糊上,有人则是用油脂包着咽下去,还是检查的人看那个人脸色涨红呼吸困难的样子才发觉这个人嘴里有异让人抠着吐出来才找到小抄……

    总之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的作弊方法,连安临看了都得大呼有创意的那种,安临托着下巴看着那一个个科举学子或是忐忑地走进考场,或是被发现携带作弊的东西被请出去。

    过了一会儿,学子已经进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只有十来个人没有检查了。

    这一溜儿安临都没看到过几个数值超过九十的,最高也就跟去年的科举三甲差不多,堪堪超过八十。

    难道今年也没有学识金卡吗?

    可是她明明预感今年应该有惊喜的啊!难道是浅才一个学识金卡就用光了她的运气吗?还是宣国就注定了是偏科大国?

    安临大为失落。

    王修文注意到了自家陛下暗含失落的情绪,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下一个学子就从检查房走出来了,神态平静地整理衣领,看到礼部司郎中的时候只是正常地微微颔首表示对考官的尊敬,但是目光触及坐在另一边考官位置上却未着官服,一身锦衣的人时却是顿了顿。

    此人必非池中之物。

    ——识人颇广的王修文在看到这个科举学子的第一刻心中就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天纵奇才,天之骄子……这些与常人不同的人,往往身上就带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就带着一股子有底气的自信。

    如无意外,这人应该会是个能让陛下满意的人才吧?

    王修文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去关注陛下的态度,却见陛下把那把娘娘亲手所作的扇子一收,目光直直地望向这个人的头顶,意外又满意的样子。

    只见那高挑的有着一双凤眼的学子头顶上浮着——

    [倪惊澜

    文治89 军事65 学识90 武力60 政治92 管理67 野心80 忠诚20 声望301

    特技:女扮男装]

    安临一看到这个数值的时候,眼睛就一下子亮了。

    第二个学识金卡,是她心心念念的第二个学识金卡啊!竟然就这么出现了!这叫什么?这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而且是跟浅才一样的学识+政治双金的配置,不仅学识高武力值也及格,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文武全才,浅才的30要派人保护,这个60武力值的话只要不碰上会内力的江湖人就完全可以跟一般的壮汉打了。

    安临简直要惊喜地站起来当场拉着命中注定的新爱卿回去当官开始干活。

    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科举考场里面,看到那个学子像是对待普通考官一样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带着自己的物品往前走去参加科举考试。

    随着金卡爱卿往前走的步子,安临定在爱卿数值上的目光才一瞥注意到下面的那个特技,眨了眨眼睛“咦”了一声。

    等等,特技是女扮男装,那这个爱卿岂不就是——

    女状元?

    安临陷入沉思。如果是女扮男装的话,检查房里不会没有一点动静,检查的人应该是没有发现倪爱卿女子的身份,可能是她有什么可以瞒过检查的特殊方法吧,不过这个不重要,安临心里立刻转起念头,思考起一个女状元的出现带来的好处。

    “陛下,可是有什么问题?”王修文见自家陛下沉思了许久,连所有学子都进去了也没有起身离开的迹象,就轻声问。

    “没什么问题,朕只是觉得……”安临笑了笑,“朕的运气真是不错。”

    一个女扮男装的状元,对于她来说那可完全是意外之喜啊,还恰好是在这个时机的点上。

    官宦家族的姑娘们被她鼓动着参与进民学来,朝臣对于官宦家族的姑娘们入朝为官已经在威逼利诱下退了一步,睁只眼闭只眼,以后官家女子入朝当官的阻力小了很多。但是平民百姓还并没有走出这一步,现在只是开了个民学,允许小姑娘们也进民学学习,任何人都没有想过出身布衣的百姓家的姑娘也可以当官。

    就在这么个关头,出现了个倪惊澜,怎么不让她惊喜呢?

    这可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啊。

    作者有话说:

    女状元线开始

    第129章

    有了这么个大惊喜, 安临就没有急着回宫了。

    索性这几天奏折不多,她出宫溜达前就把奏折全都批好发下去了。

    安临就悠悠闲闲地在考场里待了一会儿,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主要看看自己新的金卡爱卿写得怎么样,看人写得胸有成竹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倒是弄得这场考试的考官们都怪紧张的。

    不过这么一溜达, 安临在看到好几个科举学子写卷子写到一半挥动起袖子,似乎是被蚊虫打扰了,有的学子紧张起来想上厕所还得递出恭的牌子走好一段流程……总之这科举条件实在算不上怎么好,安临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在王修文不明所以的眼神下轻敲了一下掌心。

    “朕想起了。”她说。

    “陛下想起了什么?”王修文问。

    “朕之前好像是想到过要改良一下科举的环境的,不过给忙忘了, 现在才重新想起来。”安临回想道。

    应该是在去年白逐风和倪秋朝决战朝天楼之巅之前,她听说往年有一年科举的时候竟然有一条毒蛇游进科举学子答题的隔间, 咬死了一个学子, 还有‘一场科举下来,身体不好的不死也要脱层皮’的说法,就想着要改良一下科举的环境,给科举的学子们换个正经的室内舒舒服服地考试, 也算是为以后会来到她收下的人才考虑。

    但是当时恰巧就碰上了武林事件, 就没顾得上了,等武林事件结束的时候安临也紧着处理武林人士的遗留事件, 改善科举一事一直搁置一不小心就忘了, 因为解决完之后科举也考完了。

    不过这也不算是十分难办的事情 ,今年这边场地已经安置好了不好随意更改, 科举学子已经进来了也不能随便出来, 那就从秋天开始把科举各级考试的地方给改了好了, 正好各地民学修建地都比正常的私塾大很多,足以提供院试乡试的场地,而琼安的民学更是足够大,不管是国子监还是太学还是民学都可以腾出地方来给科举考生考试,大不了以后把科举的那几天规定为学生的法定放假日好了。

    思绪转动间,安临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决策。

    科举每一门考试的时间都不短,安临在考场看了快两个时辰也觉得差不多了,就没有再留下来打扰科举学子,临走前叫来主考官礼部侍郎,吩咐道:“朕看不少学子都为蚊蚁虫豸所困扰,现在正值春末夏初之际,虫蚁不少,朕让太医院调配一些驱虫的药粉,明日开考前你让人把驱虫药粉洒在周围,给学子们一个清静。”

    礼部侍郎当即说,“臣遵旨,臣为众学子谢过陛下体恤!”

    安临再一次确定了,吏部侍郎是真的不大会说话。

    ……算了,能干活就行,每一个她留下来的侍郎都至少有两门数值在七十以上呢,而且礼部侍郎还经常加班,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话吧。

    安临宽容地离开了。

    正好等她离开科举考场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是晚饭的点了,安临路过百口桥的时候看到有一家酒楼新开业,不少店小二在路口招揽客人,介绍他们酒店的招牌菜,夸得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不少人顺势就走进了那家新开的酒楼。

    安临颇有些意动,表示,“修文,今天朕就在宫外用晚膳吧。”

    而王修文听到这话之后,就像任何一个觉得外面都是垃圾食品地沟油的老母亲一样露出担心且不赞同的神色,看了一眼那家新酒楼的招牌菜,说,“这些菜膳食局也能做,陛下若是想吃臣现在就吩咐膳食局做来?”

    “不,修文 ,你不懂。”安临摆摆手,“有时候不是菜式味道的问题,就像宫里做孙女官做馄饨很有一手,朕也挺喜欢吃,但有时候也还是想吃宫外那条街上馄饨摊子上卖的馄饨。”

    简单来说就是家里味道吃多了,想换换口味。

    王修文表情凝重地表示明白了,行动力很强地立刻去给安临在这新酒楼里订了个包厢,安临往里走的时候,酒楼外又很巧地正好有两个年轻人路过,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传过来,“就这家吧,快点谈完还能早点回去。”

    另一个有点弱气的声音没有丝毫反对意见,“那就这家吧,都依李兄的,我请李兄。”

    ……李兄?

    安临心里突然有了那么一点不好的预感,停住脚步转身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毫无疑问是李笙那张看着有点缺心眼的脸。

    与此同时李笙也看到了正要走进去的安临,眼睛一下子瞪大,已经知道‘闻兄’真实身份的李笙也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皇帝以‘闻天知’的打扮出现在他面前,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见礼,“陛……”

    “这位该不会是李司簿李相公?”酒楼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眼尖,注意到了李笙要往门口来,连忙整个人当到李笙前面,“李司簿还请留步!”

    李笙:“……?”

    安临也打出了一个问号。

    这是,发生了什么?

    李笙看着挡在前面阻止自己走进酒楼的店小二,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啊?”

    店小二讪讪地笑着,另一个店小二跑进酒楼里,没一会儿这酒楼的掌柜也出来了,微弯着腰连连对李笙表示歉意,然后委婉地表示,“久闻李司簿大名,主家亦是对李司簿佩服崇敬,只是……小店今日刚刚开业,若是出了命案恐怕就开不下去了,还望李司簿海涵,实在不是我们不肯接待李司簿,只是福薄担不起这……”

    掌柜的面露苦涩。

    李笙一愣后郁闷地摆摆手,表示理解,“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掌柜的原因无疑就是因为李笙去过的不少酒楼都会发生那么点案子,《李司簿洗冤录》里仔细一数就有三篇酒楼投毒案呢,现在但凡是知道李笙名气的酒楼,哪个敢让他进来,不怕店里发生命案开不成店吗?

    安临:……

    “噗!”

    她右手成拳抵在嘴前堵住笑意,看她的直觉系小神探郁闷地拉着身旁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打算离开,便开口说,“掌柜的这就着相了,若是有人想杀人,只要有这个念头在李司簿不来也会杀人,怎么好似是李司簿让人杀了人似的?倘若真的有人想杀人,李司簿在这里还能早一点抓出犯人,少一些人受到伤害,不如就让他进来吧。”

    “这……”掌柜看眼前这位一身锦衣非富即贵的公子,有些为难,又觉得这位说得好像是有些道理。

    “放心,我保证今天你家酒楼不会有命案。”安临含笑道,“‘李司簿光临也没有发生过命案’,说出去不也是一个好噱头么。”

    掌柜这才被说服,转变态度请了李笙两人进来。

    至于安临怎么保证酒楼今天不会有命案,咳,当然是让修文看着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放心李笙那奇妙的走到哪儿案件跟到哪儿的体质,不过有修文这个九十武力的高手看着,今儿个就算真的有人想杀人也别想得手了,就算是下毒,修文作为原本统领暗卫的人也对各种毒药极为敏感,普通人的下毒手法躲不过修文的眼睛。

    李笙在安临的示意下拘谨地带着和他一起的那个书生跟到了安临的包厢里,又拘拘谨谨地端坐下来,犹豫地问,“请问,笙现在该如何来称呼,是闻兄还是……”他收了后面那个称呼,神情忐忑。

    “照旧吧,在外我就是闻天知。”安临说,“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些。”

    跟着李笙一起进来,本来是想和李笙好好谈事情的姬穆白好奇地看着这位被李笙小心以待的闻公子。

    看李笙的态度,这位毫无疑问是位贵人。

    难道是李笙先前说过的那位贵人?

    ——在李笙还不知道‘闻兄’的身份前,他把自己来到琼安开始,怎么在科举落榜后得到贵人赏识进入大理寺,开启神探生涯的事都告诉了姬穆白作为写作的素材,其中这位贵人也被写到了《李司簿洗冤录》里,只不过没有当时为了避嫌李笙不让姬穆白直白地写出来,姬穆白只能塑造出一个神秘贵人的角色,不管是姓还是其他特征都没有提到过,只是一个一笔提过的前情提要,毕竟这本《李司簿洗冤录》的主题是探案,而不是《李笙求职记》。

    不过因为这位神秘贵人在几笔之间就塑造出了一个颇有识人之明的正面形象,《李司簿洗冤录》的读者们有不少人讨论过这位神秘贵人是琼安的哪一位权贵呢。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姬穆白心中好奇, 有心想打听一下,不过他到底也是土生土长的琼安本地人,经历过上一任皇帝的时候。那时候对皇亲国戚官宦世家的约束很少, 所以土生土长的琼安人都早已养成了一种面对那种看着背景就不小的人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的眼力见,姬穆白又受李笙那小心态度的影响,不敢贸然搭话, 只是用那好奇的小眼神不经意似的瞅一下,再瞅一下。

    在对面眼神转过来要注意到他的时候又连忙捧起桌上的茶杯低头小口喝茶。

    一副小社恐的模样。

    谁知道那位贵人颇为平易近人,竟然反过来开口与他交谈。

    其实安临只是在跟李笙说了几句,问过李笙最近在大理寺待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疑难杂案的时候,注意到李笙旁边那个腼腆小书生的表现, 以及他头顶上的数值。

    [姬穆白(推理小说第一人)

    文治30 军事0 学识70 武力1 政治5 管理5 野心10 忠诚40 心情70 声望3300

    特技:妙笔生花]

    嗯,一照面就把底掉了个差不多, 这个推理小说第一人的称号也是安临第一次见, 一般来说在数值上显示的会是官职,包括贡士似乎也被判定为职位显示出来,只不过一般安临看的时候会直接省略。

    像那些没有官职的江湖人啊,就算是什么武林盟主也不会在小括号里显示。

    推理小说第一人……这推理小说指的显然就是《李司簿洗冤录》了, 虽然现在市面上因为这本《李司簿洗冤录》火了, 也出现了不少跟风的同题材小说,但是能称得上是第一人的就只有那一本。

    学识倒是过得去, 跟朝廷的中层官员水平差不多, 不过个位数的政治和管理让安临歇了把人扒拉进朝堂里顶一下人才青黄交接之际的主意。这个人的特技显然也不是要在朝堂上发挥作用的,等到稳定下来开始发展文娱的时候是个好用的工具人……啊不, 人才吧。

    安临看到这个称号之后不动声色, 明知故问对李笙说, “这是你在大理寺的同僚吗?以往见你倒是和衙门的捕快仵作们走得比较近。这么想起来你好像确实是更合适衙门一点……”

    “不不不,闻兄,这位是……”李笙直觉哔哔作响,连忙介绍起姬穆白来,“这位是姬穆白姬兄,倒不是同僚啦,而是……就是那个书的……”

    李笙有点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说‘我每次破了什么案子就把案子讲给他,然后他给我写了一本传记’吗?感觉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大要脸,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对面的‘闻兄’不用他明说就露出了了然之色,摇摇扇子看向姬穆白,“原来如此,那这就是写出《李司簿洗冤录》的一梦玄机了吧?看来你们今天是要探讨《李司簿洗冤录》新一卷的内容了,这么说来倒是我打扰你们了。”

    李笙连连说没有。

    安临看李笙和这个探案小说家过于紧张的态度,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暗自嘀咕朕难道还不够平易近人吗?李笙这直觉也不是哪方面都有用啊。接着转变话题问起《李司簿洗冤录》里的内容。

    说到自己熟悉的东西,姬穆白活跃了许多,不管安临提出什么问题都能飞快答上,还略有些自得地细细描述自己这里这个情节这么设置的用意,巴拉巴拉多少人都没有发现他这个设置,有多少人发现还特意写信寄给书肆给他,李笙也能时不时补充一句。

    不得不说,姬穆白的《李司簿洗冤录》放在这个朝代确实可以说写得十分不错了,不然宋菱也不会为此升起捡起老本行的念头。大概是考虑到受众并不只是读书人,更多的还是老百姓,姬穆白在《李司簿洗冤录》中并没有用最常见的那种书面化的文言文写作,更多的还是不识字的老百姓都能听懂的大白话。而且他并不是完全按照李笙的叙述来平铺直述,他会适当地加入一些戏剧话情节,有抑有扬,爽点分明,对起承转合的把握可以说炉火纯青。

    甚至前头有一卷决战朝天楼时期的,与武林有关的案件部分,他的描述方式和遣词造句都有了改变,变得更具有江湖气一些,让人读来感觉颇为爽快。

    安临知道地这么清楚,是因为姬穆白随身就带着几册《李司簿洗冤录》,在说的时候拿了出来,安临顺势翻看了一下,对里面的内容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身亡三日,则尸身尸斑呈现……浮尸十日,则尸身……”安临念出《李司簿洗冤录》里几件案件对尸体详细的描述和论断,略有些惊奇,“连仵作验尸的内容都写的如此详细,看来之前与李笙常一起行动的小崔仵作也有参与?”

    李笙摸头露出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笑容,“穆白问我的时候有些验尸的我还没有全学会,就拉了引玉一起,她对这个更了解。”

    安临翻看完毕后不动声色地放下《李司簿洗冤录》,真心实意地夸了夸姬穆白写的这小说的各种优点,鼓励了一番让他继续努力创作,随后把话题点在崔引玉身上,“说起崔仵作,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是要我带话吗?闻兄请讲。”这么一番聊下来,在安临平易近人的态度下李笙已经自在了许多。

    “那就劳累你了,你帮我跟崔仵作说一声,让她这几日有空的话就去一趟民学编文院吧。”安临微微一笑。

    看到《李司簿洗冤录》里这详细的验尸以及验尸结果描述,安临突然想起了她忘记加在民学课目里的学科了。

    验尸也是一门学问。

    虽然现在宣国也有不少仵作,各地衙门都至少能配备一个,但是从大的来看,会验尸的人在宣国真的很少,每个衙门也只能配备一个。这对于各地的断案效率都有很大的影响,最重要的是仵作在民间算是不大吉利的一个职业,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其他的生活手段,很少会有人选择学这个,要学会需要的时间也不比其他任何一个职业少。

    这样下去仵作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

    这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安临打算把验尸也加到民学可以学的课目里面——当然不会让几岁十几岁的还在启蒙的小孩接触这个,这个也不可能放在启蒙课目里,安临是打算放在升阶课目里,作为可选的职业课。

    放在医术里的一个分支选择吧,好在《李司簿洗冤录》里那个瘦小但总是一副从从容容模样的仵作角色,冷静地说出每一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死因、吃过的东西……给主角李司簿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断案证据,显得十分帅气可靠,吸引了不少粉丝,有这个打底应该也能让人消除一些对仵作职业的偏见,吸引一些人接触这个职业吧。

    可以建议姬穆白加一些更帅气一点的台词,诸如什么‘你还想狡辩什么,尸体早已经把真相说出口了’‘我的职责就是帮无法开口的受害人说出真相’之类的……咳,串场了。

    先不说崔引玉收到李笙带的话,第二天去民学编文院的时候有多懵逼,在想到崔引玉之后安临又自然而然地把主意打到了之前放过一马没有扒拉过人才的医谷上了。

    当时呢,她是想着崔引玉作为医谷谷主的亲传弟子,还有成为下一任谷主的能力,那自然医术也是不错的,所以安临也没急着搞医谷,只让他们考证,但是现在空出手了,又有点缺人,该搞的还是搞的。

    平心而论,安临对正常的小说游戏作品中的医谷之类的地方都是比较有好感的,毕竟医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天然就是正派。但是崔引玉那个医谷,怎么说呢,自从听到有逼婚的事,安临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把医谷看做是一个私立医院,这样的地方最不能出现的事是什么?

    ——是家族继承制。

    据说下一代的医谷谷主本来应该是医谷谷主的儿子的,但是因为医谷谷主的儿子体弱多病无法胜任,才产生了让崔引玉与医谷谷主儿子成婚担任谷主的情况。

    就算医谷一开始建立的时候是好的,是为了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么在谷主的传承变成继承制,变成一种权利之后那就再也不能保证会一直好了,谷主什么的,安临觉得应该看的是能力,而不是血统,或者跟不跟谷主儿子结婚。

    这私立医院还是变成公立医院比较好,虽然这谷主谷主儿子什么的她不大看好,但是医谷那么多弟子,都是学了很多年的医学生了,还是挺香的,不管是扒拉过来开医院还是在民学教医学都挺好用。

    安临心里盘算好了这些后,又在酒楼里待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后就提前离开了,离开前还让李笙和姬穆白他们两个最好也快些离开,不然待太久了她也没法保证在她离开后酒楼里不会出命案。

    离开后她带着王修文往皇宫走,心情颇为不错。

    “陛下,那个李司簿,需要平常照看着些吗?”王修文不知道是揣摩出了什么,在回宫的路上问。

    “也不用特意关照,让他自个人破案就是了。”安临奇怪,“为什么这样问?”

    “那是臣想错了。”王修文说道,欲言又止,委婉道,“臣只是想着他品级末级,但陛下却对他颇为关注,甚至难得请了他和他的友人,这是几位尚书阁老都没有体会过的爱重。”

    以安临与王修文君臣二人的亲近关系,加上王修文侍奉皇帝这么久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说话并没有朝堂臣子那么小心翼翼,眼中含笑,分明写着‘陛下您可是连秀女进宫选秀都不包饭的人啊!’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修文的重点是这个‘请’字没错吧?”安临失笑,稍微回想了一下,“这么一想好像确实如此,这不给他升个官说不过去啊。”

    “回去看看大理寺和衙门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位置是可以空出来给李笙的,他倒是确实比较适合衙门,府尹有点快了,先来个副的吧。”

    王修文神色一整,替安临记下这事。

    过了一会儿,就在两人已经走进宫门快到书房的时候,安临突然问了一句,“朕记得那家新酒楼开业是有优惠吧?”

    王修文一怔,“确是如此。”

    “那就好。”安临淡定地迈进书房门槛,留下一句,“让膳食局接下来两天做简单点,稍微少采买点食材。”

    王修文脸上带着笑意,应道,“是。”

    抠门皇帝人设不倒.jpg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三门九天的会试结束, 就算是对会试颇有把握的倪惊澜,在结束的那一刻都松出了一口气,看着考场外的天站直身体, 揉了揉疲乏的手指。

    她的几个同乡走出考场的时候精神显然有些疲乏,看到她后走过来,一来就迫不及待地问, “惊澜,那道明法题,乞丐和富商的那题你是怎么写的?我有点拿不准是不是这样写,我写的是……”

    “哎。”倪惊澜止住那个同乡的话,笑了笑摇摇头,“既然都已经考完了, 就别在这对答案了,对了也没用, 安心等结果出吧。”

    “这么一对, 对了还好,若是错了恐怕连这几日游玩琼安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想对答案的那个同乡一想也是,悻悻地闭上嘴,打了个招呼往住的客栈走去, 边走嘴里还念着, “一定要中一定要中……”

    另外几个同乡也依次离开。

    他们这一群良乡来的,恰巧有一半人都是买到了同一个客栈的房, 住得算是比较近的, 现在书生没有讲求君子六艺——或者说民间学子也兼顾不到六艺,大多数学子都是专注读书, 身体没有特别强健的, 这么一场会试下来都有点撑不住, 纷纷回去休息了,倪惊澜见与自己关系比较好的郭来以及另外一个人也一脸颓靡地打算回去,就问他们晚上吃什么,她要是顺路的话可以带点回去。

    “不是吧?惊澜你还能逛?”郭来一脸见鬼的表情。

    “还好?”倪惊澜回了一个反问,看看他们捶着腰锤着肩的动作,脸上笑容和煦而略带无辜,“可能是你们身体太不好了,不练一练可不行啊。”

    郭来哽住,咽下那句‘都是一起读书的人,为什么你的身体就这么好?你是妖怪吧’,想了想说,“别的也没什么胃口,就咱们客栈旁边的那家烧饼吧。”

    另一个人也是一样。

    倪惊澜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笔墨纸砚翩然离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天公作了一个美,考试的几天都没有下过一次雨,让学子们不至于忍受雨的潮湿,等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这天上倒是飘起雨丝来。

    小雨霏霏,倪惊澜快步走到一处食肆的屋檐下避雨,看着这繁华的琼安在细雨中变得朦胧而秀美起来,来来去去的行人穿着整洁,撑着各色的伞步履从容,也有没有伞的人匆匆跑过。

    这还是倪惊澜到琼安以来第一次看清这个城池的样子。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国都。

    “琼安啊……”倪惊澜轻轻念出这座城的名字,目光悠远,似是感叹,“确实与丹林郡,与棣城都十分不同。”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听到她的话,应当能认出来。

    丹林郡,棣城,都是北方的地名,丹林郡是北方的大郡,凡是北方世家,有八成都是在丹林郡,至于棣城在北方,就像琼安在南方,是北方最繁荣的城镇。

    许多年前,倪惊澜母女三人从北方而来,那时她的妹妹也才七岁,三人跨越了丘山府、云州府、州舒山等地到达良乡,彼时倪惊澜十四岁,为了保护容色惊人的母亲和懵懂的妹妹,她削去头发打扮成男孩的模样,帮人卸过货,打杂跑过腿,也杀过打母女三人主意的土匪,因此练就了一副比寻常书生强健许多的体魄。

    倪惊澜想到方才同乡惊讶地问她‘你还能逛?’的表情,低低笑了一声,等到细雨停歇后拎着书箱继续走出去,路上找了几个人打听理事司所在。

    在来琼安之前,对待民学已经从不情不愿变成极为期待的妹妹倪静臻特意拜托她,到了琼安之后,如果可以的话帮她去那编写出常理课课本的理事司看看,能见到编写人的话就更好了,顺便再打听一下要怎么样才能在理事司拥有职位。

    倪惊澜对于妹妹抛开往常最爱的赚钱,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物倒是挺欣慰的,不过她的运气显然不大好,等她找到理事司府衙的时候,用不着她思考用什么理由接近理事司,那理事司直接就没开门。

    一问,原来是一部分人休沐,一部分人外出去别的地方验证‘常理’去了。

    “说是如果船驶离岸边后,桅杆越来越短直至不见,那就能证明海面是圆弧,进而证明天地都是一个球,这府衙里的年轻人们一个有一个谁也不想拉下,都跑去沽县弄船出海去了。”理事司不远处一家卖板栗的阿婆在倪惊澜问来的时候笑呵呵地回答。

    倪惊澜从这买板栗的阿婆口中敏锐地察觉,这个阿婆似乎也对那所谓的常理有所了解,不然叙述起来绝不会是这样的。

    “阿婆,你也知道民学常理课教的东西吗?”她温声问。

    阿婆笑得更慈祥了,“那是,我家孙儿孙女都到民学读书去了嘞,每天晚上回来都在家说学到的新奇东西,我儿子儿媳听说民学还教铁匠活和算术也想去,人家还以为他们是去混饭的,好说不会去混那给小娃娃准备的饭食,人家才让我儿子儿媳去听课。”

    倪惊澜对此倒是并未感到意外,脸上笑意不变,跟阿婆聊了几句,听阿婆说他们家凭着儿子儿媳学到的东西,一月比往常多赚了多少钱,她儿媳又是如何凭着学到的‘统计表’算学一跃成为某酒楼的管事。

    等说完这些后,倪惊澜又把话题引到了理事司上,面上好奇地问阿婆,“对了,我听闻这理事司是去年才有的新部门,理事司的长官职位是司理,阿婆你经常在这卖栗子,可曾见过司理?也不知道能编写出这么多稀奇古怪常理的司理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你就问对人了。”阿婆掰了个板栗递给倪惊澜吃,随口说道,“他们司理很少来理事司的,不过老婆子倒是碰巧碰到过一次。”

    “那时两个姑娘从理事司出来,到老婆子这里买了两斤板栗,我这听着啊,听到其中一个姑娘叫了另一个姑娘一声‘司理’,老婆子还以为听错了呢,后来才知道,那理事司的大官啊,还真是个姑娘家!”

    倪惊澜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买了一斤板栗离开这里,慢慢往客栈的方向走,心中思考着那买板栗的阿婆的话是真是假。

    应当,并没有说假话。

    但是并不排除阿婆认知错误的可能性。

    平心而论,倪惊澜是愿意相信理事司的司理是个姑娘的,但是理智上,她又思虑甚多,觉得若是真的有一个姑娘家走到这个位置,士人之间应该不会这么风平浪静,她也应该早就有听说才是,就像是成为云州府知府的那位连熏姑娘一样,在成为知府后的几月,这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宣国。

    除非……

    要么是那个姑娘出身特殊,导致无人反对,要么就是,有人力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惊澜:确认皇帝态度中

    搞事蓄力

    第132章

    这细雨绵绵不绝, 停了一会儿又下了起来,倪惊澜走到半路索性买了一把伞,继续往回走, 那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了,一些摊贩也收了摊子回去。

    倪惊澜途径一条小桥的时候,正好碰上桥对面也有一个穿着青圭色棉麻半褙制衣裳的姑娘也撑着伞匆匆走上桥, 这条小桥倒是能容两人一起走过,但是那样的话难免就要紧挨着,或者一个人侧过身子,倪惊澜率在桥上停住脚步,侧身往旁边走了一步,打算先让那个姑娘过去。

    谁知道那姑娘也早就看到了她, 大概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走到跟前的时候也恰好往旁边让了一步, 两人就这样恰巧撞到了一起。

    “哎!”本就一只手拿着伞, 一只手抱着东西的崔引玉一个没拿稳伞,那伞就掉到桥下的河里了,她本能地想抓住伞,但是雨天路滑, 她刚迈出一步想抓住伞就感觉脚下一滑。

    倪惊澜伸手拉了她一下, 崔引玉稳住身体后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东西,见东西都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抱歉, 在下害得姑娘丢了伞。”倪惊澜很快做出反应, 见崔引玉第一反应是紧张怀里抱着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又都是些书籍文册纸张, 就以无可挑剔的君子做法先往后略略退了一步, 然后把自己的伞递给崔引玉, “先用这把伞吧。”

    “没事,也是我没看好路。”崔引玉摆摆手没有接过伞,反倒是说了一声,“是我要多谢你拉了我一把。”

    态度大方,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

    此时的崔引玉已经换下了之前隐姓埋名当仵作时总是蒙着半张脸的布,衣服倒仍是以前常穿的,不过明显可以看出是女孩子,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分不出男女而被当做是男孩子。

    倪惊澜忽然注意到崔引玉腰间挂着的腰牌,跟衙门衙役身上带着的腰牌样式差不多,不过这个腰牌写的是一个仵字,而衙役的腰牌写的则是“衙堂”——这种就类似于工作证吧,本来大理寺和衙门的仵作等后勤工作人员都是没有腰牌的,出门办公也是跟着衙役们一起去,不过自从安临为了让各个职位的人换班值班方便一点,就给所有公职人员都定制了腰牌,用以上值打卡签到。

    而崔引玉手上抱着的书籍文册纸张,则是带有‘民学’的字样,比民学学生用的纸张要好一点。

    一个又跟衙门有关,又与民学有关的姑娘。

    倪惊澜心里转过几种猜测,正欲开口,“敢问……”

    崔引玉却忽然“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倪惊澜执伞的手上,刚刚倪惊澜拉住她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崔引玉作为医谷传人,原本预定的医谷下一代谷主,同时也是以前也女扮男装过的人,在那短短的接触中就察觉到了一些东西,略带迟疑地望向倪惊澜,“你是……扮成男子的女子?”

    倪惊澜目光一沉,握着伞柄的手霎时一紧。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隐瞒最深的秘密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猝不及防被揭开,不过她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后便笑着问道,“何以见得?”

    “我算是个医者。”崔引玉也大大方方地说,神色间略带佩服,“你的装扮已经很完美了,身形、面容都修饰地很好,如果不是刚刚碰到了你的手腕,单单用眼睛看我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比起崔引玉自己粗糙的蒙脸法,倪惊澜这才算是真的伪装到从头到脚。

    “原来是这样,受教了。”倪惊澜恍然点头,凤眸轻转有意道,“见姑娘手上拿着民学的书,我还以为是民学的夫子。”

    崔引玉不知道这句话中藏的深意,认真解释道,“我是衙门的仵作,也是民学的医学博士。”

    她说这句话光明磊落,没有半点闪避,就好像她取下面巾以真面容示人一样,她对自己的身份也是如此的坦然,殊不知对面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想到了什么。

    前有云州府知府,后有存疑的理事司司理,现在还有这位仵作兼医学博士……倪惊澜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异的笑意从眼角冒出来的笑容,她的态度愈发温和,与崔引玉交谈几句互通名字后,倪惊澜请崔引玉为她保守女扮男装的这个秘密。

    倪惊澜擅赌,在刚离开北方,母女三人一路上缺钱的时候,倪惊澜就会到落脚城镇的赌场上赌几赚点路费,通常一个赌场最多只赢五两就会换一家赌场,如此一来既凑出了路费,也不至于因为赢得太多惹来赌场的主意。

    母亲常常劝她不要去赌钱,说了好些个善赌者死于利,因为赌上头了收不了手而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警示她,却不知倪惊澜从来都是没有完全把握决不押注的人。

    而现在……

    倪惊澜低低笑了一声。

    这一局的形式都已经如此明了,不赌一把岂不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倪惊澜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

    二月十八结束的会试,在三月初就审阅完了所有会试学子的卷子。

    到了放榜日,每年礼部贡远附近都是最热闹的时候,一群穿着长衫的科举学子人挤人凑在这里,就是为了早一点看到名单,等到礼部官员把榜贴到墙上后,早早等在旁边的学子们就一拥而上。

    “别挤别挤,快让我看一眼啊!”

    “中了没中了没?”

    “前面的兄台麻烦你把头偏一下行吗?挡着看不见啊!”

    “会元是谁?有人看到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挤在最前面的学子顺势往春榜最上面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会元叫倪惊澜。”

    这个名字报出来,不认识的人没说什么,良乡的同乡听到之后一转头向后喊了一声,“惊澜,不用挤进来看了,你中了!”

    倪惊澜站在人群外的茶棚下,听到同乡的喊话后也回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神情淡淡并无意外,仿佛早就确定了自己能拿到这个成绩。

    其他人倒是还好,就算知道了会元不是自己,惊叹了一下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也还是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看自己中了没,这才是最重要的是,但是良乡的同乡中却有一个人怔在原地,连挤进去看成绩都不想挤了,渐渐地就被其他往前挤的人流带开一点点往后,最后也退到了倪惊澜站着的茶棚下。

    “开维,你已经看到名次了吗?”倪惊澜问。

    倪惊澜的同乡,冯开维心中思绪纷乱,只是摇了摇头,“人太多了进不去,我还是等人少点再去看吧,又不是谁都像你似的,排在头名一眼就能让人看到……”

    “那便一起等等吧。”倪惊澜笑道。

    冯开维一看她那沉静、就连考了会元都仿佛不为所动的微笑,心中更加烦闷,目光怔怔地望着春榜的方向,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那上面是不是真的写着倪惊澜是头名一样。

    倪惊澜倪惊澜,又是倪惊澜,怎么会是他考了头名呢?

    冯开维在良乡时就看倪惊澜十分不顺了,本来在倪惊澜进书塾之前,冯开维是书塾最优秀的学生,被夫子寄予厚望经常开小灶,但是自从倪惊澜进入书塾之后,夫子最重视的学生就变成了倪惊澜,每一次校考,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倪惊澜总是压了他一头。

    因为冯开维十分讨厌倪惊澜,只是他表面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见其他同窗都对倪惊澜十分信服,他就也表现出友好的样子,平常还时不时当着夫子的面拿着不会的题去问倪惊澜,是以书院上下从夫子到同窗都没有一个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的存在。

    本来这一次会试的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冯开维就觉得击败倪惊澜的机会来了,三门会试他都发挥地前所未有地好,有一篇时文精彩到叫他现在再写一次也不一定写得出来。

    但是,会元又是倪惊澜。

    冯开维只能在同乡看完春榜回来告知他名次的时候强颜欢笑,在其他人对倪惊澜说恭喜恭喜的时候一起扯出笑脸说恭喜,哪怕他自己也得了不错的名次,冯开维却是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

    等回了客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冯开维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关上门狠狠地把书砸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情绪缓过来了才慢慢把书捡起来,擦去上面灰尘。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旁边房间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从他房外经过渐渐远去的声音。

    他隔壁住的就是倪惊澜,所有同乡中只有他和倪惊澜两人买到这二楼西面的房间,其他人都在隔得稍远的东面。

    才刚考中会元就往外跑,大抵是得意地去接受别人的吹捧去了吧,若是再中一个状元,那就是连中三元,往后不管是谁说起来,都只会说良乡那个连中三元的倪惊澜,谁又会知道他冯开维?

    想到这,冯开维心中憋着一股气,翻开书册看起来,誓要在殿试的时候好好表现。只是出了一个会试结果而已,殿试才是重头戏,状元花落谁家还不可知呢!

    他看了一会儿书,过了一会儿后听到客栈楼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探出去一看是郭来在楼下招手,“开维,你叫一下惊澜你们赶紧下来,董明在秀玉楼订了一桌酒席,说要庆祝大家考上进士呢!”

    “再过不久就是殿试,他在这时候订什么酒席?”

    “主要是惊澜不是考上会元了嘛,他就寻思着这时候不请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请了。”郭来摸摸头,特实诚地说,“刚刚就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厮送请柬过来想请惊澜了。”

    冯开维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

    “哎,总之你快叫一声惊澜吧,我先去前面看看,好像又有个谁家的马车开来了!”郭来丢下一句话就兴冲冲地去前面凑热闹了,冯开维都来不及说一声倪惊澜不在。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转身开门出去,脚刚迈出门槛就发现门前不远处掉落着一个小巧的盒子。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这是什么?”冯开维捡起那个盒子疑惑地翻看了一下, 发现盒子的盖子是可以扭开的,一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盒平滑细腻的粉末。

    这是胭脂水粉中的水粉。

    刚刚从他门外经过的人只有倪惊澜一人,那么这盒水粉应该是倪惊澜落下的?

    在本朝, 胭脂水粉等物并不是女子的专属,许多士人男子也会用这些来修饰面庞,还有用口蜡染唇来提气色的, 因此冯开维在判断出这盒水粉是倪惊澜落下的时候只是以为,倪惊澜也是在意外表的人中的一员,心中还嗤笑了一声,合上水粉打算把这盒水粉放在倪惊澜住的客房门口。

    他可不想把倪惊澜的东西带在身上等会儿亲手交给他。

    但是在冯开维拿着水粉走到倪惊澜门外的时候,却恰好发现了倪惊澜出去的时候似乎是忘了落锁,这客房的门都没有关牢, 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冯开维弯腰把水粉放在门槛上的时候稍微抬头一看, 从门缝看进去正好可以看到倪惊澜换下的一套外衣挂在椅子上, 乍一看仿佛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样,险些吓了冯开维一跳。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桌上是放着一个枕头,又把衣服的袖子搭在枕头上, 这才显得像是有个人趴在那里浅眠一样的景象。

    这种情况绝不会是无意间造成的, 那么就是——倪惊澜刻意把衣服和枕头摆放成这样子,就是为了让人以为有人在房中?

    这是为什么?

    他是不想让人进去吗?防的是客栈小二还是别的什么人?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水粉就离开的冯开维, 被这一幕给引出了许多好奇心, 进而心中闪过许多猜测,猜测倪惊澜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会整这么一出。这些猜测促使他改变主意, 轻轻推开了倪惊澜的客房房门, 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房门打开又闭合。

    冯开维绕到桌子的正面, 看到桌上摊开着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宋大人,倪某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仅仅只写了开头的这几个字,后面的都还没写,却给冯开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朝中姓宋的人官员不少,冯开维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这个‘宋大人’对应的是那个官员,但是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让他心中有了不少想法。

    难道是倪惊澜跟朝中官员有什么来往,得到了会试题目的泄题?如果是正常的回信为什么要把衣服和枕头摆成这样子?就算不是泄题,可能也有别的什么苟且。

    想到这点之后,冯开维一下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倪惊澜房间里翻找,意图找出倪惊澜与朝廷官员勾结的证据,但是找着找着,他没有找到倪惊澜与朝廷官员来往的信件吧,却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让他的表情逐渐从兴奋期待,转变到了愕然不可置信。

    在床铺内侧的被子下面,居然有一条红色的肚兜?!

    还有倪惊澜换下来的衣物中,除了士人衣袍之外,里面还混杂着一条长长的棉麻布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既然在衣物里面,这布条必然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最重要的是,冯开维找到了倪惊澜的母亲给她寄来的一封信,他把信看了一遍,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险些被遗漏的称呼。

    倪惊澜的母亲写给他的信里面,有一句话里把对倪惊澜的称呼写成了‘静兰’。

    如果没有前面那些东西铺垫,一般人看到这两个字,大概都会以为是笔误写错了,但是冯开维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静兰’二字和红肚兜在盘旋,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中的漏洞和怪异之处,目光逐渐呆滞,看着自己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心中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难道,倪惊澜是女扮男装?

    这里面的任何一个疑点单拎出来,都能解释过去,比如说红肚兜可以说倪惊澜把女子带回来厮混过或是有什么怪癖,比如说‘静兰’可以用笔误解释过去,比如说布条可以说是备用腰带,但是当所有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是想含混过去都难。

    冯开维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眼中渐渐涌上一股喜意,他对倪惊澜的所有嫉妒和不甘,在他发现真相的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现对方想隐藏的大秘密的自得。

    冯开维保持住镇定,把倪惊澜房中的一切都恢复原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门。

    接着,他离开客栈,往郭来所说的董明请客的那家秀玉楼走去。

    等他到秀玉楼的时候,倪惊澜作为董明主要想请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冯开维听到郭来说是在半路碰到倪惊澜把人拉来的,冯开维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倪惊澜转身面向这边,看到他之后端着酒杯含笑对他抬了抬手,“开维这次名次也不错,来这边一起喝一杯?”

    举手投足之间,写意而大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自信肆意,都要像一个天之骄子。

    冯开维没有拒绝,走过去从近处观察倪惊澜的一举一动。

    然后不得不承认,如果只看倪惊澜这个人,没有看到房中的那一切,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倪惊澜女扮男装’的怀疑。

    “你掉的东西。”冯开维故意在席间把倪惊澜掉的那盒水粉拿出来还给她,原本正常的东西,放在冯开维怀疑倪惊澜身份的这一刻却满是试探,倪惊澜瞥了一眼,没有任何不自在的表现,只是很随意地接过来,“谢了,我正愁找不到了。”

    倪惊澜的人缘向来很好,席间不时有其他人来敬酒,郭来喝不了多少酒,喝了两三杯就有点晕乎乎起来,挤过来挤开其他奉承倪惊澜的人,把手搭在倪惊澜肩上一排肩,“惊澜……嗝,我打小见你就觉得你是个状元之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眼力?你……嗝!你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啊!你说我和你妹妹……”

    倪惊澜面带微笑拂开郭来的手,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说,“还不是状元呢,这话说得早了。”

    嘴上说是这么说的,但是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谦逊,而是一派从容,与势在必得。

    这态度刺痛了冯开维的眼睛,让他隐没下去的嫉妒与不甘重新翻涌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他逐渐捏紧酒杯,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却错过了倪惊澜轻瞥向他的视线。

    倪惊澜勾唇一笑。

    筹码,上钩了。

    冯开维是她选择的最适合的一个工具,其他人嫉妒她的没有那胆子,有那胆子的没有那脑子,发现她想给人看到的东西后恐怕还没能到殿试就要嚷嚷出来了,只有冯开维,嫉妒,不甘,也能忍。

    冯开维平日确实没有把他的敌意透露出来分毫,还表现出友好的样子,书院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冯开维有多厌恶倪惊澜,但是这点掩饰在善于把握人心的倪惊澜面前就有点不大够看了,她只是配合着冯开维表演那友好的戏码。

    至于现在,倪惊澜也同样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刺激冯开维,能让他按照自己想要方式做出行动。

    倪惊澜固然可以自己主动揭穿自己的身份,但是那样的话多少就有些刻意了,也有点逼迫上位者决断的嫌疑,倪惊澜既然追求完美,就必然不会选择自己主动揭穿身份这个法子。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冯开维。

    倪惊澜嘴唇微动,唇角含笑,洒脱地饮下一杯酒,假意喝醉,仿若不经意地暴露出一些细节,让冯开维确认他的猜测,为自己的计划添加筹码,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的皇宫中虚空凝视着这里,略带疑惑地嘀咕,“倪爱卿这是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红肚兜是特意买的,信是造假的,没办法惊澜根本没有漏洞,只能自己制造漏洞了

    可怜的开胃被惊澜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134章

    恰好今天出会试成绩, 安临批完奏折就打开模拟器地图,找到了放榜的地方,打算看看她的新爱卿在看到名次后会有什么反应, 咳……主要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看女扮男装新爱卿如果被人榜下捉婿了,她会怎么推拒,属于是有点想看热闹的心理吧。

    但是当安临把目标定点在倪惊澜倪爱卿身上后, 她看到了什么?

    她全程就看到倪爱卿回到客栈打开新买来没多久的水粉盒子,挖掉了一部分水粉,让这盒水粉看起来好像用过很多次的样子,又把一个红肚兜拆开折起来再拆开,弄出一些柔软的折痕,看起来也弄出了经常穿的样子, 最后把肚兜放到被子下,还把一封书信放在隐蔽但是并不难找的地方, 理理袖子出门了。

    随后就是把水粉落在另一个人门外, 然后离开客栈找了个可以看到客栈二楼她那间客房房门的地方。

    等待一会儿之后,她看着那扇客房门开合,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另外那个叫做冯开维的行动安临也都看完了全程。

    看完后安临陷入了沉思,发出了那声疑问的嘀咕。

    当然, 显而易见的, 安临可以凭着倪爱卿的这些布局看出来她是在设局,但是这所有的指向好像都在暗示那个冯开维她女扮男装的真相, 可是倪爱卿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把柄送到别人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安临在脑海中进行分析,思索这个行为的可能性。

    不知道是不是被曲檀渊对靥芙蓉、温忆秋对杨盛、还有为了她的皇后带上面具留在琼安的白逐风等人事情影响, 安临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居然是——‘金卡爱卿该不会是为爱暴露身份吧?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你不愿相信自己爱上的是个男子, 所以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性别’什么的。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 安临就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把这个念头挥散了,觉得自己多想一秒都是对金卡爱卿那高达90的政治数值的不尊重。

    都是那几个恋爱脑江湖人的错!都给她带偏了。

    安临相信金卡爱卿主动暴露身份一定是有她自己的思量,既然不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而是采用如此曲折的方式让别人发现,那应该就是她想借别人之口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那她是想让谁知道呢?

    安临稍作沉吟,目光触及桌上礼部呈来的会试名次,倪惊澜的名字就在最显眼的地方,名单是礼部尚书写的,老肩巨滑的纪尚书别的地方没什么突出的,但是那一手字却十分不错,惊澜二字写得如涛如浪,铮铮大气。

    今天是会试放榜日。

    那么接下来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安临点在纸面上的笔尖一顿,她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笑容。

    ——三月十日,殿试。

    哇哦,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金卡爱卿是想在殿试的时候搞事?借那个冯开维之口揭穿自己身份,并且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然后就是,看皇帝的选择?

    原来如此,金卡爱卿算计的哪里是那个同乡啊,她真正算计的明明是安临这个皇帝。

    但是就算分辨出这一点,安临也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地又看了一会儿模拟器里的新爱卿,忍住了现在就出宫找到倪爱卿并拉着她手说‘爱卿完全不用这么麻烦的,你可以直接穿女装来殿试’的冲动。

    她此时的心情要是用表情包来形容的话,那应该就是这么一个表情包了。

    ——[还有这种好事?.jpg]

    或许还能加上[正合朕意.jpg]

    前面安临也说过,一个女状元对于她来说是意外之喜,连熏宋菱她们打开的是官宦士族女子入朝为官的口子,是特例以及朝臣对利益的退步,但是民间仍然还是差了点,民间比男子少了一个科举入朝的渠道。

    科举本就没有明确限制过女子参考,安临固然可以抓着这个漏洞更改科举条例,鼓励想考的姑娘们来考科举,但是还有什么会比今年春闱直接出一个女状元更有表率意义?

    先前安临是不知道倪惊澜有这么个搞事打算,但是既然现在知道了,‘事后爆出来状元其实是个女子’,还是‘在殿试当场爆出她是个女子,朕仍然选了她当状元’,这两个选哪一个还用想吗?当然是后一个更具有表率意义。

    这叫什么?这就叫做君臣心意相通,朕与爱卿心有灵犀呀!

    果然每一个金卡都不愧是朕命中注定的爱卿。

    安临的嘴角弧度压都压不下去,王修文端来午膳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陛下这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用午膳都多吃了一碗饭,一不小心还吃撑了一点,饭后站起来散了散步。

    见陛下心情好,王修文脸上也多了些笑影,在安临身旁给她讲宫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皇帝没有后宫,这有趣的事情王修文就只能从天工部、暗卫、膳食局等地方挑了,宫里的暗卫仍旧还是叫做暗卫,不是每一个暗卫都能拥有谛听这个身份的,要从暗卫升职成谛听需要经过不少考核,还要各项能力达标——总而言之目前宫里剩下的基本就是暗卫训练营了。

    “对了,宋菱最近还在编写常理第三册吗?”安临开口问。

    “是的,不过小宋大人编写速度稍慢,依旧是在写第三册,似乎遇到了一些难题。”王修文回答。

    安临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说让宋菱写完这册就不用写了。

    宋菱这人吧,就像海绵,每次都哭唧唧地说脑子里的东西被榨完了,没东西可以写了,但是挤挤总还是能挤出一点的。

    “让宋菱在三月十日那天去上朝,修文你找几个人去给她安排一下,别出什么疏漏。”安临说完这句话之后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让阳毓也去吧。”

    虽然阳毓年纪还小,也帮不了什么,不过光是站在那给她的新爱卿定定神也挺好的。

    *

    宋菱收到王修文传达的旨意,眼下带着黑眼圈从书籍中抬起头,“陛下……让我去上朝?”

    她的脸上满是茫然,王修文体贴地说明情况,“没错,三月十日那天是殿试,陛下应当是有什么安排,届时会有人帮小宋大人梳理着装,官服已经备好,不必担心。”

    “等等,殿试?”宋菱懵懵地重复了一遍,脑子里突然有一道闪电闪过,好似灵光一道。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今年是永辰三年啊!她居然都给忙忘了!

    这一年在历史课本上也是要考的,很多大事都是发生在这一年,不过对于宋菱来说最重要的是——现在倪惊澜在琼安啊!还会参加殿试!

    倪惊澜殿试那一幕可是能在宣朝历史名场面里排到进前十的!

    被挤海绵挤得奄奄一息干巴巴的宋菱梦中垂死惊坐起,眼睛蹭的亮了起来,“王总管,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届时有人会帮小宋大人梳理着装,官服已经备好?”王修文重复了一遍。

    宋菱慌忙摸了摸脸,“对对,我现在状态是不是很不好?黑眼圈严重吗?脸上有没有起皮?不行我得护护肤……”

    王修文默然无语,深觉自己好像看不大懂这位深受陛下看中的司理。

    宋菱见陛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先前祁小将军和杨修撰进宫的时候她十分在意也没有如此过,怎么上个朝反而如此在意起来……算了,总归还是个小姑娘。

    如果王修文拿这话问宋菱,那可能就会得到宋菱的回答。

    ‘那不一样。’

    宣朝文人武将无数,祁冬寒和杨盛是其中最闪耀的文武双壁,宋菱对他们是对在各自领域最优秀之人的喜爱与崇拜,对发明家阳毓一开始则是‘她好牛逼’‘可是她的理科也好难我学不会QAQ’的崇拜与敬畏。

    但倪惊澜是不一样的。

    在宣朝那么多的文人武将中,只有她被宣明帝赐过文袍武袖,文能一策定民生,武能做儒将领兵守住一城百姓,而且还是第一个以女性之身担任中书令的首辅,在宋菱看来,倪惊澜的存在就恰如她的字。

    倪惊澜,字亭瞳,意为初升的太阳。

    就宋菱知道的,倪惊澜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都有民间读书的女子毅然投身科举,不远千里赶考,再之后,民学里读书的学子们出来了,进入官场的女子就更多了。

    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状元,而在她之后常有。

    宋菱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倪惊澜了,自然想以最好的面貌见到这位偶像。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三月十日殿试那天。

    宋菱满怀紧张地穿上理事司依照她身形修饰过的官服,顶着困倦爬起来去上朝,结果发现……因为偶像扮男装太像了,她根本没办法从一大片进行殿试的学子中找出来哪个最像女孩子,只能半睁着眼睛盯准殿试学子中最白净最秀气的一个人发呆,感觉自己就像高考考场外的家长,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感。

    却不知道满朝文武不少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

    五道题目,五篇策论,每一篇写完之后都会收上去在七名殿阁大学士手中传阅打分,最后传到皇帝手上。

    宋菱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殿试现场,直到看到现场,她才发现明帝初期的殿试流程好像跟后期的不大一样,后面好像是时间越拉越长了,题目也越来越多,也不是在宣政殿当着朝臣的面殿试,而是改在了其他殿,时间基本都要用上个一整天。

    而现在,只用了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评完了策论分出优劣,开始对前几名进行策问。

    宋菱也终于确定了哪一个是倪惊澜。

    原来真正的倪惊澜有着一双凤眼,有麦色的肌肤,光是站在那里面带浅笑对策问从容回答,就能感觉到她与旁人天堑一般的差别。

    宋菱怜悯地看了一眼殿中的其他学子。

    可怜见的,跟倪惊澜参与同一场殿试,心理压力一定很大吧?

    作者有话说:

    倪惊澜数值先前写错改过了,九十以上的是政治和学识

    第135章

    “学子严修, 你的第三条策问写得与其他人都不同,切入角度但是独特,说说看你这么写的见解。”

    “这倪惊澜, 五篇都写得不错啊,那就先看看第一篇吧,朕欲改革徭役之法, 今已在满山修堰时先行试用,你认为以工代徭役的利弊如何?”

    “学子管文汇,第五条中……”

    静穆的宣政殿中,每一个被点到的学子走出来一步,或紧张或自信地对自己的策问侃侃而谈,进行策问的主要是几位殿阁大学士, 高座上的皇帝只在偶尔在遇上感兴趣的时候才会问上那么一两句。

    冯开维在中前排的位置低着头心情紧张,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额头上也有不少汗。

    几位殿阁大学时也点过他回答过两次, 但是回答完之后冯开维就有些心态不稳。因为他也察觉出自己回答得并不好,那几位殿阁大学士听完他的回答后就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如倪惊澜回答完那样流露出欣赏满意之色。

    除了被冯开维视为最大对手的倪惊澜,就连另外几个在会试中表现得平平无奇的学子, 都得到了满意的评语——冯开维自己听到那几人的策问论述, 也感觉到了那策论的精彩和言之有物。

    就算是冯开维也不得不承认,那几人的策论写得比他要好。

    这让向来自视甚高的冯开维极为难受。

    在良乡的时候, 冯开维只是居于倪惊澜之下, 是晚年的第二名,他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也就是倪惊澜, 而倪惊澜考上了会元, 因此习惯了和倪惊澜竞争的冯开维在殿试之前, 觉得自己对于一甲状元还是有一争之力的。

    但是直到殿试策问开始,他才发现厉害的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只是良乡一个县的第二,宣国有二府三洲十九县,光是和他同个水平的都有十九个以上,更别说每个县也都有个第一。

    而倪惊澜,就算是在二府三洲十九县的科举学子中,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才思敏捷,无论是经纶还是策问,还是各家学说,她都能信手拈来,从容对答,面对皇帝的亲口考校也不见任何紧张。

    低着头手心攥满了汗的冯开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倪惊澜天堑般的差距。

    原来她在良乡书塾里还是收敛藏了拙的。

    冯开维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茫然和退缩,心中迟疑该不该揭穿倪惊澜。

    ——这可不行。

    倪惊澜回答完之后瞥了一眼冯开维的神色,哪还有看不懂他心理变化的道理,心中思忖着。

    虽然她还留了后手,哪怕冯开维没有依照她的推波助澜在殿试上揭穿她的身份,她也有其他办法。但是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个流程了,没有比殿试更好的机会,倪惊澜对冯开维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嫉妒和不甘的都一清二楚。

    所以倪惊澜在皇帝下一次叫她出来论述策论的时候,她走出来之后微微抬头,竟在所有人都低头以示尊敬恭谨的时候直视了皇帝的面容,然后微微一笑道,“学生不才,对于‘有能者,举而其官,何以使其效力于朝廷’一问,学生认为减少科举下的土地免税,现但凡有举人功名,免地税一百六十亩,举人则免一亩地税。原本此政策确实是一个鼓励科举的方法,但是长久以来就导致了举人与他人买卖免税数亩数,诚以为地有穷尽而举人无穷尽。科举一岁一次,一次百人,一人一百六十亩,一年便是一千六百亩。”

    “固以学生浅见,对功名的奖赏或可稍作更改。至于有能者,陛下已开民学,启明智,即便千人万人中只出一个能人,宣国之能者也涛涛,”倪惊澜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何愁天下英才不入怀?”

    正合朕意!

    倪惊澜提出的这个不再给秀才举人免地税的,安临其实早就在想了,这个政策也是利于土地兼并的一个冗杂政策,一开始只是为了促使更多的人读书,但是那时候读书的成本高啊,非得这样鼓励才有人读书,现在读书成本下降了,这个用政策也该取缔才对。

    这一点其实大多数官员读书人去想都能想到,但是想到归想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提出来,还拿到她这个皇帝面前提建议,因为这个一旦提出来就是损害了所有读书人的利益。

    但是倪惊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甚至不顾虑几位殿阁大学士会不会因此给她低分。

    要是不矜持一点,安临就要直接抚掌点头来一句“善”,再来一句“正好爱卿你已经有想法了,那这事就交给爱卿你来办吧”了。

    不过殿试嘛,还是不好这么喜好分明,比较打击别人的信心,所以安临只是微微点头,说道:

    “言之有理。”

    然后又问了倪惊澜一些其他问题,给足了金卡爱卿表现的机会。

    倪惊澜在之后的回答里也同样表现地十分亮眼,策问鞭辟入里,言之有物,还能提出不少让老臣都眼前一亮的观点——至于因为倪惊澜那个不再因功名而免地税的观点而给人穿小鞋不让当状元什么的,就算是有人想,皇帝还好好地在上面坐着呢,只怕现在表现出一点这个意思,回去就被皇帝突发兴致找个理由抄家了,谁敢当场唱反调?

    这边倪惊澜侃侃而谈,那边冯开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倪惊澜的这个切入点……是巧合吗?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冯开维心里乱糟糟的,在刚刚的茫然退缩中生出一股怨恨来。

    无他,因为冯开维对于‘有能者,举而其官,何以使其效力于朝廷’这一问的策文写的就是增加地税免额,增加对读书人的待遇,以此来吸引更多人才读书考科举。

    倪惊澜的策文却与他完全相反。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倪惊澜的观点得到众大学士和圣上的认可,那么与倪惊澜相反的、他的策文,就必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成绩,如若倪惊澜是头名,那他就相当于预定了垫底。

    倪惊澜,你到底是怎么敢提出那样一个观点的?

    冯开维又惊又怒,心里原本已经消减的揭露倪惊澜身份的冲动重新涌了上来。

    ‘是你非要逼我的’

    冯开维沉下目光,在怒火与妒火之下心想。

    ……

    殿试进行到未时三刻,顺利结束。

    宋菱悄悄挪了挪腿,嘶得摸了摸有点发麻的腿,虽然今天上朝每个官员都有坐垫,可以坐着等,但是宋菱光顾着看偶像的精彩表现了,根本没想起来换坐姿,理所当然地腿麻了。

    名次都是当场可以决定的,几个殿阁大学士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后,把名次名单递交给皇帝,皇帝看过之后确认无误,就让身边的太监宣布名次。

    “一甲第一名,倪惊澜。”

    “一甲第二名,管文汇。”

    “一甲第三名,严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倪惊澜等三名进士及第,为一甲,第二甲十七人,赐进士出身,其余为第三甲,同赐进士出身。诏赐倪惊澜朝服、冠带,授翰林修撰兼吏部郎中。”

    冯开维则是三甲中的‘其余人’。

    他就这样看着倪惊澜拂了拂衣摆,正了正衣冠,接过朝服冠带,凤眸瞥过冯开维,然后微微俯身行礼,“谢陛下。”

    她在看他?

    倪惊澜是故意的?

    冯开维眼睛泛红,一股火在他心里烧起来。三甲,进士及第,这对于只想考个进士的普通学子来说可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至少成为进士就已经实现了阶级的飞跃,但是冯开维追求的却并不仅仅如此,他想进翰林,想在琼安当官,而不仅仅是每年都有一百个的进士。

    但是这些都被倪惊澜给毁了!

    这股火让冯开维下定了决心,他在宦官下来准备安排所有学子陆续离开宣政殿的时候,突然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兜头就拜下去,对高座上的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陛下,学生有一要事要报!”

    倪惊澜捧着朝服冠带驻足回身,眉目平静。

    “金科状元倪惊澜有欺君之罪,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参加科举,学生无意间发现此事之后夙夜辗转,不知该如何,今日实在无法看着她如此欺瞒陛下与诸位大人,还请陛下恕罪!”冯开维流畅地说出这番话,一看就是已经在心里构思了很久的。

    说完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只感觉心上骤然一松,他微低着头用余光去看驻足的倪惊澜,看她的表情,以为会看到倪惊澜打破平静的面孔,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是当他看过去时,看到的却不是什么惊慌失措。

    倪惊澜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座的位置,神情仍旧镇定,脸上还带着平日里的微笑,仿佛冯开维说出的并不是什么能置她于死地的话。

    为什么?

    冯开维脑子里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王位上的陛下沉默了片刻就开口问了,“状元,此人说的可是事实?”

    实际上,安临想的是:我就说金卡爱卿想搞事,还寻思着都快结束了,事呢?原来在这等着啊。

    这也等太久了。

    此时殿中各人情态各异,宋菱一个激灵支棱了起来,目光灼灼,满朝文武则是用疑惑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倪惊澜和冯开维两人,看起来好像没怎么信,参加殿试还被倪惊澜全方位碾压的各学子们则是一愣之后第一反应露出不信的表情,尤其是同乡的几人。

    冯开维想,如果倪惊澜否认的话他就可以顺势说出自己的证据,并请求陛下验明正身。在这么多天多方位的试探下,冯开维早就确定了倪惊澜真的是女子之身,并且还从记忆里良乡书塾学习的那几年相处中找到了可疑的地方来证明这个事实。

    但是——

    倪惊澜却并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说,“若惊澜说不是,陛下要下令验明吗?”

    “朕相信朕的状元自己说的。”安临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新鲜出炉的君臣的目光交汇了一刻,倪惊澜听懂了皇帝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骤然扩大,张狂到了再大一点都可以被判为御前失仪的程度。

    冯开维急了,连忙说,“学生有证据可以证明!”

    “回陛下,正如他所说。”

    倪惊澜从容道,抬手在脖子上摸了摸,从皮肤上撕下一个粘在皮肤上的东西丢到殿中地上。

    “这是,喉结?假的?!”殿中众人定睛一看,有个学子小声惊呼。

    倪惊澜没有停顿,又按了按肩膀两侧,很快又有两块极似皮肉的东西从袖子中掉落出来,她又不拘一格地把手伸进衣襟摸了摸,撕出更大的一片胸腹处的假肉来,要是形容的话应该有点像后世的肌肉衣,不过这个做得更逼真,看着还真有点真人皮肤的弹性,让安临想到了从侠盗谷上梁那里收缴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以什么技术为依据做出来的,按修文所说,谷上梁的那个所谓的□□也不是真的用人皮做的,而是什么仿人皮。

    安多鱼觉得这个项目好像能投一投。

    不过这下安临知道倪惊澜是怎么通过科举会试前的检查了。

    如果这些东西完全贴合在皮肤上,用跟肤质相似的胶粘上,把第二性征全部遮掩掉的话,会试那检查还真检查不出来。

    取出全部的假肉后,倪惊澜一身学子袍有些松垮,比起先前的从容,反而更显得狂士般的潇洒不羁,她脸上带着笑重复了一遍,“正如他所说啊。”

    这下,殿中哗然。

    有一个官员忽然走出来一步,行礼请示,“陛下,还请收回此人功名,欺君乃大罪,如若不治,恐无法以儆效尤!”

    安临盯着这个比较后排的官员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个人是自己不久前好像在宫外打过交道——用皇后号打的交道。

    原因是他家两个女儿都想去民学,但是他只允许一个女儿去,一个女儿当官一个女儿嫁人,可以说安排地明明白白,但是谛听上门后又很快滑跪改变了态度,让两个女儿都去了。

    “这样啊……”安临故作思考,看着这个很识时务,但是这时候却敢第一个出来表态的官员,不紧不慢道,“欺君是不大好,不过状元哪怕女扮男装也要赶考报效朝廷,其心倒是也可贵,其他卿家觉得呢?”

    众臣子们互相看了看,依次有人走出来,或是果断或是委婉,但是都在表达一个中心思想,取消倪惊澜的功名。

    有趣的是,这里面不少人都是家中有女眷在民学为官,就连连熏的父亲都犹豫了一下,走了出来。

    在开启官宦家族女子为官的先河时,他们迫于压力和利益退了一步,想着索性女儿当官好处也是落在自家身上,肉再怎么分也是烂在锅里,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其实本质上,还是不愿意把这块肉分给女子的。

    但是当倪惊澜出现,还是堂堂正正地靠着考科举出现在这殿中与他们同台的时候,危机感出现了。

    这意味着有人想要把这块肉夹出锅,是往后瓜分权利这块蛋糕的人增加了一倍,这让他们如何愿意!

    虽然民学创办后招生不分男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隐隐有预感了,但是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这么激烈地反对过,因为民学至少还只是开始允许女孩进学堂,等到教出能考科举的人来起码的用个十来年,中间这么多年有无数的变数。

    老臣们和一些比较会揣摩皇帝意思的臣子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发表任何意见。

    礼部尚书纪正卿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看那一个个激烈反对的同僚,心里甚至有点担心他们现在反对地这么激烈,回头还是自己身为皇后的女儿亲自带人去同僚府上抄家。

    反正他是完全已经躺平了。

    “但是!倪状元无论是才学还是策论,都是别人不能比的,她是堂堂正正通过的会试殿试,是陛下都认同的状元!”宋菱原本正星星眼沉浸于偶像的风采中,看到这么多人都对偶像恶意相对,气得脖子都红了,“欺君这个罪名是怎么来的?女扮男装就算欺君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就是男的。”

    宋晋源看宋菱这么激动的样子,张了张口想制止她,但是他们几个殿阁大学士就站在最前面距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宋晋源只要开口就不可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他只能放弃制止,摇摇头叹气。

    “宋司理。”那官员不好称呼殿阁大学士的孙女,只能不大情愿地选择了官职称呼,“若非骗过了会试检查,她一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殿试中?这便是欺君。”

    “这倒是奇怪了,大宣有哪一条律法说过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吗?”宋菱分毫不让,叉着腰大声反驳,“既然没有,那倪惊澜出现在这里就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

    “我的建议是,管好你自己!”

    宋菱硬气得有底气极了,倪惊澜侧目看去,笑了一声。

    那个被怼的官员气得脸都青了,“宋家孙女,你真是……”

    “好了。”眼看着还有人想反对,安临觉得有些无趣,终止了这场闹剧,收起笑容。在皇帝板起脸的时候,那股沉沉威势让反对之人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最终不敢言语。

    “科举所考的学识,与男女身份无关,朕与几位大学士方才决定状元人选考的也不是身份,而是学识,只要倪惊澜的学识没有作假,那这个状元她就当之无愧,名次照常发出便是。”

    倪惊澜理了理衣冠,面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俯身一拜,“惊澜,谢陛下恩典。”

    冯开维怔怔举着手,看着倪惊澜的脊背,看着殿中的一切,这一次倪惊澜没有再看过他……不,应该是从未把他看在眼中。

    冯开维忽然觉得自己在那背影中渺小极了。

    作者有话说:

    搞定~

    第136章

    三月十日的殿试结束。

    科举学子和朝臣们依次鱼贯而出, 宋菱一边捶着腰一边走出宣政殿,跟其他三三两两一起走的朝臣们不同,因为今天殿试上为了偶像舌战群儒……呃, 其实也没有群儒,也就那么一两个两三个,反正现在是没什么人往她身边靠。

    然而宋菱也不想往宋家人那边靠, 就跟阳毓一块儿走了一段路,等阳毓回天工部后就自己一个人走。

    宋菱:还别说,众臣三三两两一起走的样子,还挺有种抱团的女高中生男高中生的感觉。

    经历了今天这一次上朝,宋菱发现上朝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也没有影视剧里面那样吓人, 说错句话就要掉脑袋什么的。

    不过主要的原因呢,大概还是明帝好说话吧。

    宋菱如此确信地点点头。

    这个结论要是让其他在皇帝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出的人听到了, 估计要闹了。

    大臣:你管那叫好说话?

    先看看朝堂上已经大致换了一轮的大臣面孔, 和那些被抄家的人再说话吧!

    什么好说话,不过是因为皇帝倾向于那一边,所以在宋菱眼里才显得好说话罢了。

    宋菱看还有点时间,想着就算回去天工部的宿舍, 也是绞尽脑汁继续挤海绵编写教材, 说不准明帝还要派人来看着她督促她写,宋菱脑筋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短暂逃避加班的方法, 决定出宫去理事司溜达溜达。

    好歹她名义上还是理事司的领导来着。

    不过走到宫门附近的时候, 宋菱发现那些离开的学子也才刚走到这里,宋菱一眼就看到哪怕暴露了身份也依旧含笑而沉静, 颇有遗世独立之姿的倪惊澜, 宋菱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 当即就大胆上去搭话。

    倪惊澜对宋菱这个在殿中果断帮她说话的人也有几分好奇,就顺势跟宋菱攀谈起来,很快就把宋菱的身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原来这就是她找过的理事司的司理。

    倪惊澜心想,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和,又从宋菱那里知道了她之前没有上过朝,是皇帝指明了让她在三月十日这天上朝她才来的。

    聪明人想的东西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宋菱只是顺带着随意提起这句话,倪惊澜的心里就转了好几转。

    皇帝特意让宋菱在今天来上朝,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必然是有其中的深意的。但这样的话另一个问题就来了,那位皇帝难道早在许多天前就算准了今日殿试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吗?

    计划分明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就算是被她拿来算计的冯开维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计划。

    倪惊澜垂下眼睑半闭双眼思索着,来到琼安后的所有事情都在她心中过了一遍,一个个画面翻过,忽然,翻动的画面停在了殿试那一天,进考场之前的检查。

    从检查房出来后有两个考官坐在那里,一个是正正经经穿着官府的,另一个穿着一身锦衣的人看着却并不像一个考官,倪惊澜也没听说过哪个官员来做考官还带着随从的,因此她当时多看了那个拿着扇子一派公子王孙作风的人一眼。

    现在想起来之后,倪惊澜发现记忆画面中那个考官的脸,正是宣政殿中皇帝的脸。

    这么看来,最大可能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皇帝发现了她隐藏的性别,然后根据各种线索猜到她的打算?这可真是……

    倪惊澜笑着摇摇头,宋菱还在吧嘚吧嘚跟新搭上交情的偶像说个不停,“陛下这么安排一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陛下,陛下什么都知道,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安临:低调,低调,吹得太夸张了.jpg

    *

    殿试发榜后,那金榜盖上了皇帝的印章,在宫门前唱名后,被送到琼安门外的墙壁上挂起,也就是‘金榜题名’。

    一夜之间,状元的名字传遍了整个琼安城。

    但是今年没有了榜下捉婿,但凡是经历过那场殿试的人都知道今年的状元竟是个前无古人的女状元。他们回去后,有的人把这事讲给家人听,有的则是缄默不语。而学子们离宫之后,这件事也在读书人中传开了。

    此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其实也就是这么些人,若是发酵时间久一点,大概很快整个琼安城的人也会知道这个消息,不过没等消息传播开来,就到了固定项目‘御赐游街’的时间。

    也就是影视剧中常常出现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马游街。

    状元游街时穿的衣服都是朝廷安排的,通常是穿红色的官服,不过今年不同于往年,安排上得多一分心思才行。

    官服依旧是用官服,但是得能让人明显看得出倪惊澜是个女子才行,那就要在冠带和面容上体现了,安临连夜出动闲置许久的‘皇家造型团’给人做造型,今年的探花和榜眼也算是借了状元的光,一起被捯饬了一番,看起来都精神俊秀了不少,不过还是比不过倪惊澜就是了。

    一番准备后,御赐游街的队伍出动了。

    倪惊澜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中间,一甲三人的前面,前面是旌旗开路,喜炮震天。

    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热爱凑热闹的百姓们早就占住了御赐游街道路两旁的位置,拥挤着凑在两旁想沾点才气,不过更多的则是穿着各种漂亮衣服的姑娘们,在路边拿着手帕荷包花之类的东西等待着,两边的楼上也有不少姑娘等在高处,兴致勃勃地探头想看看状元探花榜眼长得如何。

    伴随着御赐游街,姑娘们抛花示爱也是固定的环节了。

    “哎,来了来了!我看到马了!”楼外楼上,一个穿着青翠罗裙的姑娘眼睛一亮,连忙回头招呼小姐妹们。

    等在楼里的姑娘们一下子全围到了窗边。

    “在哪儿呢?”

    “人太多了,看不着呀!”

    “有人眼力好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了吗?是状元最好看还是探花最好看?我好决定把花丢给谁~”

    “先等他们走进嘛,别挤呀!”

    “秀秀,你离得最近,你看清了吗?”

    这群姑娘中被叫做秀秀的那个姑娘撑着下巴笑盈盈的,“没呢,旗子都太高了,老挡着——不过没事,实在看不清的话就三个人都丢一份好了,我特意准备了三份呢。”

    然后,在小姐妹们“啊,你好狡猾!”的声讨中,秀秀把头伸出窗外往远远行来的游街队伍中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让她看到点影子了。

    秀秀第一眼关注的是身形,三匹马中最神俊的就是前面那头,不过更吸引秀秀的还是那马背上的人。

    身姿挺秀,坐在马背上就像一棵松,手闲适地拉住缰绳,不松也不紧,比起后面跟着的探花和榜眼来,首位的状元这姿态显然一看就是会骑马的,相比之下后面的两位多少都有点紧张,有一个人脚都没踏稳马镫穿过去了,她看到的时候正在往后收呢。

    就算还没看清脸,光看这骑马的仪态和身形就知道状元郎绝对不会差,所以秀秀果断跟小姐妹们说,“我觉得状元最好。”

    小姐妹们相信秀秀的眼光,探头看了一会儿后也决定等队伍经过楼外楼下,就把花和帕子都扔给状元。

    很快,御赐游街的队伍行至楼外楼下,秀秀注意到路边的姑娘们手里攥着东西,却不知为何停在原地都没有丢出去,心中有些奇怪,不过眼看着队伍都要从楼外楼走过去了,楼外楼在道路右边,而状元面对着左侧,秀秀吸了一口气捏起花和帕子探身一丢!

    倪惊澜察觉到有东西正对着她抛来,回头一看。

    探出身的秀秀正对上了倪惊澜的目光。

    这是一双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凤眼,眼尾上挑,眼皮与眼尾染了点薄红,唇上又是朱砂红的,将倪惊澜原本扮作男装也漏不了陷的五官生生点出了艳色,除了神色依旧从容外,就算是倪惊澜原本认识的人在这里估计都不敢相信现在的她跟男装的她是同一个人。

    总之现在这样子,任何人也不会看不出她是个姑娘。

    秀秀这下知道为什么楼下那些看到状元的姑娘们都呆呆的,连准备好的花和帕子都不扔了。

    但是她在看清之前就已经把东西扔出去了,那朵粉色的花被丢向倪惊澜,落在她的肩上,倪惊澜想了想,抬起一只手拈起肩上那朵花,抬头对楼上的秀秀微微一笑以示谢意,然后把花别在了马头上。

    于是倪惊澜骑着的那匹威风凛凛的马就变成了一匹头戴小花的威风凛凛的马。

    秀秀:“……”

    这姑娘反应过来之后吸了一口气,转头望了望同样呆住的小姐妹,指了指已经往前走了的御赐游街队伍,“你们看到了没?”

    “那个状元,好像是个姑娘?”

    “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可是我看到的也是啊,总不会是男生女相?”

    “可是,”一个姑娘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她还有胸呢,而且状元往马头上别花哎!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子吧?”

    这群姑娘陷入了安静。

    像这样骤然安静的情况发生在游街一路的各种地方,这些原本只是想调笑似的给俊秀的状元探花丢个帕子丢朵花的姑娘们完全没有设想过,当状元骑马而来的时候,会是一个如她们一般的女子,堂堂正正的骑在马上。

    她们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她们知道只有参与科举才能成为状元,可是科举,不是从来都是男人的游戏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天,琼安万千少女们准备的手帕和花都没有丢出去多少,大大减少了官府派人打扫街道的压力。

    但是与此同时。

    全城人都知道了踏马游街的新科状元,是个女状元。

    是她亲口承认,也是朝廷认证。

    别的先不说,就民学的动作最快了。

    民学顺势把倪惊澜拿来当了个典型,告诉民学的学生们,女孩子书读得好也是可以考科举的,也是可以为官的,这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所有人都可以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竞争。

    悄然之间,只有官宦女子能从政的局面开始松动。

    科举出了个女状元的消息很快传遍琼安,从琼安又往外扩散,沽县、渠州、淮县、照州、良乡……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随着倪惊澜返回良乡接母亲妹妹来琼安的行程中,已经是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的新奇事了。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游街形式,参考《林大钦联话传奇》

    第137章

    御赐游街之后, 倪惊澜也算是衣锦还乡,回良乡把她母亲和妹妹接上去琼安,良乡的其他学子们也差不多是和倪惊澜一个时间回的良乡, 这些同乡们把殿试现场描述地绘声绘色,倪惊澜是如何主动取下伪装的过程几乎都已经传遍了。

    倪惊澜还没到家门口,她妹妹倪静臻都已经听过好几个版本的女状元了, 在倪惊澜走进家门的时候捧着花瓣笑嘻嘻往倪惊澜身上洒,一边轻快地说着,“恭喜阿姐高中状元!”

    在这个情况下,有几个人会在意故事中的配角冯开维呢?

    他从殿试结束之后脑子的热度降下来,冷静下来之后,就算脑子再不灵光也不可能想不明白, 他的一切行为都在倪惊澜的算计之中。

    他发现的倪惊澜女扮男装的漏洞,是倪惊澜故意漏给他的, 就连殿试上那篇策论, 他们都在同一个书塾读书,一个人的观念和想法都是有迹可循的,倪惊澜大概是看到策论题目的时候就知道他大概会怎么作答了,因此写了完全相反的策论, 成功激得他丧失了理智。

    冯开维现在再回想自己那时的沾沾自喜, 那自以为握着别人弱点的卑劣的傲慢,就想到自己像个蠢货一样被倪惊澜戏耍在股掌之中。

    大概很可笑吧。

    冯开维谁也没告别, 自己一个人动身, 灰溜溜地回了良乡,一蹶不振了很长时间。

    同样心情复杂的是倪惊澜在书塾的夫子。

    他是个固执的老学究, 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会突然变成一个女子, 这对认为妇道人家就不该读书的夫子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本来得意门生考上状元事件大好事, 门生回乡办谢师宴他脸上也有光,但是这一切都不对啊。

    在这种心情下,夫子拒绝了倪惊澜的拜访,对于谢师宴的邀请也闭门不出。

    倪惊澜并不在意书塾夫子的态度,她对夫子的态度早就有所预料,所以最后只是把礼送到,算全了师生礼义。

    实际上就连进这书塾,也本就是她用了一些手段帮书塾长解决了一些麻烦才破格进入的,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都是她费心布局算计而来。

    谢师宴结束后倪家三人就离开了良乡。

    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良乡,找到了倪家,在倪家那个小院的门外敲了许久都没人回应,这人迟疑地攀上墙头往院里一看,却见倪家院中空落落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这个人——千里迢迢从丹林郡赶来良乡的赵东来在倪家院外等了一会儿,边上的邻居家有人出来看到他,就问他,“那小哥,你是来找倪惊澜她们家人的吗?”

    赵东来点点头,“我是来找倪惊澜的,请问……”

    “那你可就来迟啦!”邻居一拍大腿,打量了一下赵东来,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倪惊澜考上状元,把她一家子都接到琼安去啦,这不,都走了有些天了,你找她什么事啊?”

    赵东来闻言拧起了眉。

    状元?什么状元?

    这人说的状元是倪惊澜?

    赵东来心中狂跳,塞了一小串铜钱给这个邻居,“大姐,能详细地给我说说吗?”

    其实只是因为跟状元做过邻居感觉特别长脸,遇到人就想唠嗑几句的邻居大姐瞪着眼睛看赵东来递来的铜钱,脸上逐渐笑成了一朵花,接过这笔意外之财,热情且绘声绘色地给赵东来说起良乡人都听出茧子来的‘女状元殿试力挽狂澜’的故事。

    赵东来听完之后表情空白,饶是霸主心性也难得生出一份茫然来。

    天下大乱之后,群雄逐鹿,赵东来开局一个马夫,在各路豪强中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竞争力。是他占据一方山寨后恰巧遇到了倪惊澜,在倪惊澜的帮助下积攒势力,这才逐渐有了逐鹿的能力,倪惊澜可以说是他麾下的第一个谋士,也是最倚重的一个谋士。

    但是现在,他的军师呢?他那么大一个军师呢?!

    人呢!!!

    怎么就跑去考状元去了?

    亭瞳,说好的我是你最看好的主公呢!

    ——赵东来的心理活动如果能具象化出声音的话,估计全都是撕心裂肺吧。

    倪惊澜去考科举,还考上了状元——甚至还暴露了身份,这是赵东来前世从未有过的发展走向,虽然前世与军师聊起的时候,她也说她曾经想过考科举。

    在他重生前的线上,这一年已经乱象频生,朝廷压不住各方势力,连最基本的威慑力都没有了。

    太平年间,山匪不敢动赶考学子,但是乱世将至的时候那些山匪没有了这个顾忌,劫了不少赶考学子。倪惊澜在赶考路上见到这些情况后,知道这个朝廷已经是大厦将倾,她去考科举只会把自己套牢在这辆车上,果断放弃了科举选其他的出路,开始在各方势力间挑选合适的主公。

    再后来,叛军作乱,波及良乡,倪惊澜的母亲和妹妹死在叛乱中,倪惊澜孤身一人,遇到赵东来后投入赵东来麾下。

    赵东来在良乡停留了一会儿,心里还抱着点希望往琼安追了一段路,路上却没有遇到他的宝贝军师,只能折返回丹林。

    现在他在丹林已经得到了胡家家主的赏识,凭借多年拼杀出来的武力当了那个家主的侍卫头领,手下领着三五百来号的人,逐渐接触到了胡家军队的外围,正在想办法深入,在乡下也收拢了一些青壮年人手,到时候再收拢流民……这次他是领了胡家家主交给他的事来南方的,还得早点回去,不然丹林那边难免生变。

    但是,他的军师怎么办?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这些变化是他带来的吗?亭瞳已经去给宣朝廷当官了,以后会怎么样?还会是他的军师吗?

    赵东来沉默了一会儿,迎着风策马疾驰,他的目光锐利坚定。

    他的军师考上状元去当官了又怎么样,宣朝注定覆灭,当务之急他应该抓紧时间积累力量才对,只要他的势力足够强大,大不了到时候把军师抢回来。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今年的那场大旱。

    赵东来沉寂了一会儿,目光重新坚定锐利起来。

    *

    就在这边赵东来返回丹林郡的时候,处在南北交接处的鹤县,有一个人在昏昏沉沉中睁开了眼睛,模糊间只能看到昏暗的房屋。

    池子昂头痛欲裂,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手指,周围呼啦啦围上了好几个人,他只能模糊地听到几个陌生的声音。

    “二柱你好点了没?听得到声音吗?”

    “大牛家个杀千刀的,拿那么大的石头往二柱头上砸,这不是要人命吗!不行,必须要让他们赔钱给二柱治好。”

    “呜呜呜二哥快醒醒!”

    “……”

    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池子昂的头痛了好一会儿后,感觉痛感减弱了些许,撑着一口气勉力睁开眼睛。

    几个古代百姓打扮的人映入他眼里,池子昂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闭眼前他分明就已经死了,那辆大货车从他头上和胸口碾过去的痛感都仿佛还遗留在神经末梢,再怎么厉害的医生也不可能把压碎了的头和胸腔给补起来吧?更不可能在把人救醒后拉来几个穿着古装的人给他演上一桌啊?

    所以这是穿越了?

    经常网上冲浪的池子昂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心中苦笑,还是最经典的车祸穿,也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坏。

    “爹!娘!二哥醒了!”身高最矮伏在床边的小女孩第一个发现池子昂睁开眼睛,连忙叫了爹娘一声,那几个人全都往池子昂眼睛看去,看他真的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

    “娘,二哥不会是被砸傻了吧?”一个小男孩看着池子昂茫然的眼神,没怎么想就问了出来,结果被爹娘各敲了一下脑袋。

    “二哥本来就是傻的。”那小姑娘给了男孩一个看傻瓜的眼神。

    池子昂:……

    总感觉有些不大妙啊,这个穿越。

    ……

    转眼之间,池子昂醒来有三天了,穿越也有三天了。

    这三天里他搞清了自己这个身体的情况,这个身体的名字就叫那个……嗯,二柱,是这个家里的第二个儿子,是个傻子,成年人的年纪了还会跟镇里的小孩一起玩,结果被小孩拿石头砸了脑袋。

    在这么一砸的阴差阳错之下,傻子竟然不傻了——这是在二柱家人的眼里。

    “小花,现在的国号和年号是什么啊?”搞清楚原身情况后,池子昂开始打探最重要的事。

    妹妹小花只当他是刚从傻子变成正常人,不知道这些东西很正常,所以很有耐心地回答,“那我说一次二哥你记住了哦?咱们的国号是宣,年号是永辰,今年是陛下掌朝的第三年,所以是永辰三年。”

    池子昂整个人都愣住了。

    国号宣,年号永辰,还是永辰三年。

    这个年份对于任何一个人都不算陌生。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陌生的年份,让池子昂差点呼吸骤停。

    那乱世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穿越者三号出现~

    重生小赵痛失军师,代入一下刘皇叔丢了孔明,那心态不得爆炸hh

    第138章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刚发现自己穿越了, 就知道自己穿的是个乱世之处更倒霉的吗?

    池子昂觉得是有的。

    因为他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穿越后这一家人住的地方是在哪里了。

    处于南北交接之地的鹤县,紧邻邑台郡,是乱世之初最先沦陷的三个地方之一, 反正这三个地方的百姓在后面的故事中通常都被用两个字概括。

    【流民】

    池子昂慌得一批,因此也忽略了妹妹小花那条理分明的叙述,在古代这个年纪的小孩, 就算早熟,又有几个能如此清晰地说出年号和当今皇帝掌朝年限的?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苟住一条命,与投靠哪个人才能活到最后。

    丹林陈群青活是贼能活,外号苟王主公/乱世苟王,不管失利多少次都能苟下来,然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但是贼能活的只是陈群青自己而已,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反正到了最后他的部下已经没有一个是一开始就跟着他的了。

    那难道他要跑去草原苟命吗?感觉说不定死得还更快一点。

    池子昂表情凝重地在地上用树枝写出几个名字, 写写画画勾勒出人物的关系网什么的方便梳理想办法,出于私心,这些名字里写在第一个的,是倪惊澜。

    对于后世读过历史的人来说, 在这漫漫历史场合中, 总有那么一些人对于他们是特殊的。或许是感动于那个人的经历和故事,或许是惊艳于那个人跨越千百年也留存下来的诗文文采, 或许是共鸣于那个人的信念与坚守。

    而对于池子昂来说, 在这漫漫历史长河中,于他而言最特殊的一个人, 叫做倪惊澜。

    是永辰乱世中一个惊才绝艳的谋臣。

    池子昂其实对历史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高中大学学的都是理科, 但是唯独对倪惊澜这个历史人物,他找到了所有与她有关的典籍史册去了解她的生平。

    大概是因为,在池子昂人生最迷茫的时候,他的老师给他推荐了一本《亭下杂谈》

    大部分人大概都很难理解把一个历史人物当成精神寄托的这种感情吧,池子昂也很难说清楚这种寄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起因只是他的高中班主任在他父母离异并且都抛弃了他,在他人生一片迷茫,没有目标也没有上进心成绩一落千丈的时候,送给他了一本《亭下杂谈》。

    那是他最迷茫的时候。

    而他在最迷茫时看到了倪惊澜的一生,看到她备考十年,在赶考途中放弃赶考;看到她在找到母亲和妹妹的尸体后‘守灵三日,旁人不曾见其恸哭,得叛军往北而去,遂往’;看到她仅仅领着三千人,在五万人的围城下守住漾泉城,看她归来半生,永远清醒,强大,不动如山。即使后世的人从那只言片语中去窥见她的一生,也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力量。

    说来别人可能不信,池子昂就是从倪惊澜的故事中汲取到了力量,才没有在高中时一蹶不振彻底堕落,考上了大学。

    就连池子昂大学选择船舶与海洋工程也是受倪惊澜的影响。

    因为倪惊澜对造船技术一直都十分重视,还曾不远千里去策反招揽一个被别人招揽过去的造船好手,到了后来还自己亲自去研究造船技术,集上千匠人,用了十年时间造出大陆最坚固的战船,并凭此在泛江将阿尔斯楞的军队击退三百里。

    池子昂在写完乱世群雄和各个谋士武将的名字后,看着那些名字愣了许久,忽然想,也许他的人生也并不完全是不幸的。

    虽然来到乱世之初是很倒霉,但是能在死后来到这里,如果能苟得住的话说不定会有机会亲眼见一见倪惊澜。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时候,现在说这件事还为时过早了。

    *

    琼安,皇宫。

    安临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批改奏折。

    自从科举结束,新金卡爱卿入职之后,安临直接安排倪惊澜当了起居舍人,这样一来倪惊澜就能尽快接触到高一层级的政务,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下面那些大部分人都能处理的事情上。

    这要是杨盛在担任起居郎的时候,安临开发出来的起居新用法。

    要知道那时候每天看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卡在眼前晃,却不能给他更多的活,做更有用的事情,而是每天就复制黏贴写那没啥新意的起居注,安临的心里有多难受。

    这完全是暴殄天物浪费时间啊!

    所以后来安临就以起居郎起居舍人什么的,闲着也是闲着,安临就把人叫进来,帮她给奏折进行二次分类,从没什么用的请安奏折和日常汇报奏折里提取出有用的东西进行总结汇报,有时候看累的时候让爱卿读读奏折也是个不错的休息方式。

    不过呢,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待遇的,这还得是安临比较重视的人才才会让他们经手这些事务。

    这就相当于是天子近臣了,还可以刷刷资历。

    “亭瞳,这份奏折字写得太密了,朕看着有些眼晕,你给朕读一下。”效率提高了很多的陛下如此说着,把一份写着日常情况汇报的地方奏折丢给倪惊澜,然后闭上眼睛按了按眉骨,随性道。

    “是,陛下。”坐在方桌后的倪惊澜从容接过奏折展开,然后不疾不徐地按照奏折上的内容读起来,“邑台郡郡守报邑台郡四月中得雨尺寸,钟城、邱城、佟城三地得雨肤寸,又有井乡等地得雨寸余……”

    安临闭着眼睛听着倪惊澜的念读,一开始是比较放松的,心里自动把肤寸、寸余、数寸、及尺这些形容换算成毫米计量单位,一面寻思着还是得尽快把长度体积这些计量单位也给统一一下才行,宋菱的常理课本倒是已经把这些给写进去了,但是要统一还是有点麻烦的,先把标准弄出来吧,宋菱搞出来的玻璃也差不多可以烧制粗糙的量杯度量工具了。

    肤寸的话,差不多就是20到25毫米左右吧,可能也不是特别精准。

    不过既然邑台郡郡守写的是肤寸、寸余,那么就可以说明这几个地方四月中降雨量确实是很少。

    四月份,小满前后,本该降雨量增加的时候,邑台郡的降雨量竟然不增反降?

    安临眉心一跳,睁开眼睛。

    同时倪惊澜读奏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道,“陛下,邑台郡的得雨尺寸是否有些不对?”

    “确实不该如此。”安临从倪惊澜手中接过奏折亲自看了一遍,在心中对比了一下邑台郡前几个月的得雨尺寸,沉吟片刻,又怕自己记忆有误,扬声道,“修文,把各县得雨尺寸表拿来!”

    王修文依言取来得雨尺寸表。

    安临很快找到邑台郡的那几栏,手指划过二三月以及四月上的得雨尺寸。

    四月上寸余,二三月不及肤寸。

    本来二三月较少是正常的,邑台郡所处地方偏北,春雨贵如油,到了四月开始降雨量才会逐渐上升,芒种后更是有两个月多雨,正好是夏收夏种的时候。

    但是今年的四月中雨量反而开始降低了,按照这个趋势,五六月能不能达到正常应有的降雨量先不说,恐怕还会有干旱的可能性。

    春夏之际,本来就是易发旱灾的时候。

    倪惊澜也看过了这得雨尺寸表,稍作思索后说,“若是邑台郡发生灾害,与邑台郡相邻的鹤县与岚台两地恐怕也要危及,只是惊澜还未见到这两地的奏折,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安临低头在桌上看了看,从一堆奏折下面抽出露了个角的鹤县和岚台地方奏折,翻开一看,再与前几月的降雨量对比,鹤县和岚台的降雨确实也同邑台郡一般,有不增反降之态。

    “修文,召六部尚书,以及户部左右侍郎入宫。”安临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如此吩咐下去,然后把剩下的几本地方奏折推给倪惊澜,“亭瞳,你看看除这三地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地方有旱灾迹象。”

    说着她自己也打开了一本奏折,不过这一次打开奏折,是通过模拟器去查看邑台郡、鹤县、岚台三地的情况。

    自然灾害这些,她在基建游戏中也算是应对得很得心应手了,因为大部分基建游戏中都会随机刷新出一些灾害事件来,有些比较坏的游戏方刚开始登基开局就是一个大旱或者洪灾,连抄家十连抄都赶不上赈灾花费。

    但是现在可是现实啊!在登基第三年就出现旱灾也太突然了些,正常的人登基三年哪里能存下来多少粮食和钱财?

    不知道这次如果真的发生灾害,会持续多久。比较轻的两三四个月还好,严重的三年大旱都有……安临不禁在心里计算起宣国现在各地储备的粮食和国库,能够撑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邑台郡、鹤县。岚台三地中, 有农人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眼中暗含忧愁与担忧,“这天哟, 也该下雨了。”

    任何一个地方降雨不对,绝对是当地的农人最先察觉,只不过他们即便察觉了也做不了什么, 只能祈祷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快下雨,免得旱灾来临。

    而琼安,日头西移,本来都已经到了各部门下值回家吃饭的时间,却因为皇帝的一个召见,六部尚书以及户部侍郎都重新整理了官服, 匆匆入宫觐见。

    安临在议事房见到了几个重臣,直接就先问了几位尚书, “诸部门可有察觉到邑台郡与相邻两县四月得雨尺寸的异常?”

    宣国对灾害的管理, 涉及到的并不单单只是一个部门的监管不力,而且大大小小的相关部门都包含在里面,下面各县呈交上来的跟各县情况有关的奏折,并不单单只是呈到她这里, 在户部也会有存档, 所以户部理应也该察觉到这情况才对。

    其他尚书都是一脸‘邑台郡得雨尺寸有什么异常’的疑惑表现,户部尚书回想了一下, 连忙说, “回陛下,今日户部整理确有发现得雨尺寸的异常, 不过四月上寸余, 四月中肤寸, 其中差距较小,还不能确定是雨讯延误还是旱灾将至,故臣未曾上禀陛下,往年如此偏差也是有的,还需四月末雨讯送到才能确定。”

    已经用模拟器看过那几个地方的安临当然知道他们还未送到的四月末雨讯如何,看样子并无降过雨的痕迹,得雨尺寸应该也不及肤寸。

    在这一件事上倒是没有人出大错,只是路途上送信慢有信息差的问题,所以安临也没有责怪户部尚书上报不及,只是手按在得雨尺寸表上,“邑台郡及左右二县四月末得雨不及中上,恐有旱灾,今日回去后,六部皆应做好抗灾准备,准备好其余各县可以调配的粮食。”

    有谛听这个神出鬼没的组织在,其余大臣也没有疑惑安临为什么还没等奏折送到就知道那些地方得雨如何,纷纷应下。

    纪尚书则是在忧虑有可能到来的旱灾之际,想到了别的东西,神色担忧,“陛下登基第三年就出现旱灾,若是有不臣之徒,恐怕会借题发挥,应做好防备才是。”

    安临听老肩巨滑表面岳丈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就说,“此时由礼部预备便是。”

    “臣遵旨。”

    之后,安临与一众重臣在议事房商议了很久,从日头西移商议到夜幕沉沉。

    荒政和救灾都是个涉及极广的大工程,从报荒到检覆、粮食问题和仓储,安缉流民和卫生防疫、社会救济和具体灾害具体分析*,这些都是差不多要所有部门都行动起来出力的,安临决不允许在这种时候有哪个部门拖后腿。

    好在在场的重臣都是比较靠谱的,一夜商议后安临已经对国库可以支撑多久的灾害有了数,就是老臣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属于不可抗力,才商议到半夜就撑不住了,不然安临可以直接在今天就把前期的预防灾害都给安排完然后落实下去。

    因此在送走老臣们后,安临回到书房想了想,抽出纸拟了一则召令。

    召还在照州的杨盛杨爱卿回琼安述职。

    杨盛在照州的这么段时间,照州的问题解决了有一半左右,现在照州可以说势若水火。因为并不是所有士族都有那些重要的传承,跟崔家一样重视学说传承,或者说有这些传承的一般也就是那种大士族,而其余的中士族和小士族,则一般只是一朝考上功名后跨越了阶级,然后慢慢衍生成出士族,顶多就是家族子弟都有读书,但是传承什么的就没有了。

    因此大士族会为传承学说的饼放弃一些利益,但是中小士族却完全不愿意。

    而且大士族嘴上虽然也应得好好的,但实际上是不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现在这个收到一半土地所有权的局面可以说是杨盛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好的局面了,剩下的一半就不是从照州内部可以解决的了,而要借助一些外部的力量。

    所以这时候召回杨盛时机也算不错,把这么大个人才继续放照州哪儿也是浪费。

    写完这封召令后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安临回寝宫休息,没过一会儿,皇后号也回来了。

    自从上次打完段万水武力值提升到91之后,普通的练武已经很难让皇后号的武力值有所提升了,就算是与王修文、祁冬寒、白逐风这些90以上武力值的人交手,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所以安临转而去提升其他维度去了,连宫外的谛听所也去得少了,索性谛听里也有还算靠谱尽心的人,皇后就直接选靥芙蓉和白逐风分别当了她这个指挥使的副手,靥芙蓉进步地很快,学习能力也不错,所以现在是红谛听的副指挥使,化名‘睚眦’的白逐风也是白谛听副指挥使。

    安临的两个身体,皇帝皇后依然排排躺睡觉,不过大概是因为今天这个灾害的消息太过重要,之前凝神讨论了那么久,安临躺下来之后心里依旧想的是邑台郡鹤县与岚台的降雨问题——还是两个意识一起想,此时放松了身体控制后,皇帝皇后面上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安临躺着想了一会儿,看着帷顶上的花纹,突然一个翻身坐起来,拿出枕头下垫着的奏折出来打开,开启模拟器地图定位到邑台郡,目光在地图中那些小小一块的田野中巡视,又拉远视角,看着邑台郡周围的崇山,若有所思。

    邑台郡、鹤县、岚台三地,从地图位置上来看已经算是比较偏北的地方了,被南北线划分后一半在南方,一半在北方,距离丹林郡也就隔了两个县左右,到时候旱灾来临,这两个县边缘地区也必然会受其影响。

    南……北……

    邑台郡……丹林郡……

    安临思索着,比划着,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可以借此机会顺便解决到南北分裂,北方士族独治的问题?旱灾影响南北两房,南北都要想办法治灾,不过南方治理救治旱灾是有优势的,因为鹤县临近满山,正在修建的满山堰可以在救灾中起到不少作用,就算实在不行,把邑台郡三地的百姓移到满山附近也快一些,而北方的重要河道,泛江下段则是在丹林郡还北的地方,距离这三地很远,救灾不易。

    只是一边是灾荒,一边还要战乱,对于受灾三地的百姓实在不大友好。

    但是这又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要收回北方政权最好的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对方养精蓄锐准备充分再被动出击。

    动?还是不动?

    如果是在游戏里,安临根本不会有半分犹豫,只要收益大过损失,死多少人该打的还是要打,死掉的人也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安临看着小小地图上安睡梦乡的无数黄豆大的小人,冷酷的理性,与一种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帝王的慈悲,同时在她心中相触、交融。

    想了许久,她起身披上衣服,皇后号也同时起身,穿戴好之后推开了寝宫的门,门打开的动静惊动了王修文,他直起身望过来,看到穿好简单衣物的皇帝皇后愣了一下,惊讶开口,“陛下,娘娘,夜已经深了,您这是要去……?”

    安临按在门上的手也顿了一顿,露出无奈的神色,“修文,朕不是说你不用守这的吗?”

    “只是守到子时,现在还未到臣入眠的时间。”

    ……好一个夜猫子修文,都这吧年纪了可不能这么熬夜啊,最好还是23点前睡才对。

    安临放下手迈过门槛,态度平常地说,“朕有事出宫一趟,与挽霜一起,修文你就不用跟了,早些回去歇息。”

    “可是……”王修文正欲开口。

    安临直接开出大招,“朕与挽霜睡不着,出宫幽会。”

    “……”王修文这下没法反对了,沉默片刻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那……陛下与娘娘注意安全。”

    安临在心里比了个耶。

    果然这样的理由修文是无法拒绝的理由,打发了修文后安临直接操控皇后号揽住皇帝号,轻功起飞,在皇宫内如过无人之境,轻松越过宫墙,只给一些暗中守着皇宫防止有武功的人潜入的暗卫们亲眼目睹了皇后与皇帝一起离开皇宫,恰如一对比翼鸟。

    白逐风下值回到住处,喝了一点小酒摘下睚眦面具,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目光无意间瞥到从窗外远处隐隐掠过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先是抬起了头望着窗外,但是当他注意到轻功掠过的并不只是一个人的身影后,他捏紧了面具,原本打算出去的脚步顿住,落寞地垂下眼。

    ——然而安临出宫之后,并不是真如她对修文说的那样,跟自己的另一个号去幽会,而是有目的性地来到镇国将军府,停落在镇国将军府的一处屋顶上,眯着眼睛在扫视了一圈,最后捡起屋顶上的一棵分化碎裂的瓦片小碎石,砸在镇国将军府一处院子的门上。

    “咚咚”声在寂静的夜晚轻微又明显。

    安临用皇后号带着皇帝号移动到那个房间的屋顶上,然后在屋顶上掀起一片瓦片朝里头问,“信竹!祁冬寒,你睡了没?”

    “信竹!”

    房里原本已经睡下的人骤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直直望向上方。

    “没睡就起来给朕开个门!快点儿!”

    祁冬寒:“……”

    作者有话说:

    安临:怀民亦未寝(bushi)信竹亦未寝

    注*:出自《试论北宋中央政府的减灾管理机构》,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期

    可能有些小可爱对地名地理位置比较迷茫,我浅捏了个粗糙的宣国地图放在微薄上,感兴趣的话可以对照着看看哦

    这是第一更

    第140章

    大晚上的跑臣子屋顶上, 把人喊醒,这哪里是个正经的皇帝该做的事?

    祁冬寒还寻思着君明自从当上皇帝后,是一日比一日靠谱, 一日比一日有距离感了,却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

    祁冬寒只好起身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推开门, 才推开没多久,就见着两道身影落在门前,原本还好,但是祁冬寒看清两个人影后愕然睁大了眼睛,就寝后没有扎起来扎成马尾、而是披散下来的头发都要炸开了,“你……你来也就算了, 你怎么还带着纪……皇后一起来了?!”

    这像话吗?!

    安临随意摆摆手,“哎呀, 挽霜又不是什么外人, 纪家的墙信竹你也没带着‘我’少翻啊,不要在意这些啦,今天朕来找你是有正事的,坐下说坐下说。”

    “什么正事啊, 陛下?”祁冬寒加重了陛下两个字的音, 整好衣服无奈地开口问。

    安临走进祁冬寒的房内,在桌子边坐下, 顺手用桌上的壶和杯子倒了一杯水, “邑台郡、鹤县、岚台这几个地方大抵是要旱了。”

    祁冬寒的神色骤然严肃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 那三地四月的得雨从月初开始就一直在降低, 五月恐也升不上去, 暮时朕已经召众尚书进宫商议过此时,提前安排起应对之法,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五月,亏得发现得早。”祁冬寒的神色这才松了一点下来,但依旧是凝重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安临身上,“你登基方才第三年,这灾害来得不妙,就算能救住,民间可能也会有些不好听的声音,你……”

    “这个不用担心,朕心里有数。”安临微微一笑,神色淡定,“其实今晚来找你,要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北方。”安临用手指沾了水,对着大开的房门中投映进来的月光,在桌子上画出一条线,“朕想趁此机会解决北方那些私自养了不少军队的士族,收回对北方的掌控,但是朕不希望那三地百姓有过多伤亡,若是真要动手的话,那些百姓无非就只有两个方向走,要么往南,要么往北。”

    “往南的受灾百姓可以迁至满山,往北的那些百姓就要另外想办法,让他们改变方向往南走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到北方士族手里,被他们收编。”

    安临用水在桌子上画出了以邑台郡为分割的南北战场,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祁冬寒,“满朝武将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信竹,要你说的话,这一场能打吗?要打吗?”

    祁冬寒如何看不出来安临是想打的,他思索了片刻,说,“你可知道 ,这一仗无论成败,无论伤亡如何,必然会人说你残暴。”

    “这可不一定。”安临眨了眨眼睛,“名声这种东西嘛,都是人经营出来的,要是说朕想趁机收回北方,那确实是会被人骂暴君,但是信竹你想想啊,要是说朕忧心百姓,受灾百姓跑到北方去之后却没有得到妥当的安置,北方士族还阻碍赈灾的粮进北方地界,朕为了百姓只能出兵讨伐,这不就好多了吗。”

    祁冬寒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复杂道:“陛下英明。”

    安临又说,“这次出兵是重中之重,信竹,朕会让你全权领兵,等这次得胜后,朕就可以给你安排个正三品的将军职位了,好好干啊!”

    祁冬寒‘好好好’‘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地应了几声,开始赶人了,“陛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若是无事的话,臣明日一大早还得去军营练兵。”

    就算现在睡,到明天起来去军营练兵也就只能睡四个小时了呢。

    半夜把人叫醒谈事情的安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挥手告别离开,回到寝宫后立刻倒下来睡了个短觉,然后第二天又早早爬起来开早朝,早朝还是说的灾害的事。

    一个月以后,杨盛从照州返回琼安述职,而邑台郡、鹤县、岚台的旱灾也显现出来了。

    这一郡二县地方的百姓都惶惶不安,眼见着五月到六月本该多雨的时候天上没有半滴雨下来,田里的庄稼活也活不成,被池子昂劝了好久也没有相信的池子昂穿越身体的父母终于相信了他的‘预言’。

    这些时日里,池子昂已经洗掉了傻子的名头,也正正经经地自己给自己取了池子昂这个名字,改掉了二柱那个傻憨憨的名字,用的理由是后天开窍,在梦中遇到老神仙点化。

    那对父母相信他的旱灾‘预言’后,也相信了他说的这场旱灾会持续五个月,咬牙收拾家当离开家乡,和池子昂踏上逃荒的路。

    “二柱……子昂,咱们往哪边走啊?”池母背着大包裹忐忑地问,左手还牵着小花。

    池子昂其实心里也忐忑地紧,跟他们一起走在离开村庄的路上,这条路上到处都是背着包裹逃难的人,他的手紧了紧,努力表现得胸有成竹,“顺着山阳道往北走,山阳道走到头就是丹林郡,丹林郡是大地方,受不到灾的。”

    他最终还是决定了往北走。

    北方至少有两个人能给他选择,若是选择投到赵东来那,他见到倪惊澜的可能性也大些。而且战乱都是从南方起的,北方这俩虽然后期会决裂,但是起码初期是有联盟一致对南的。

    “可是我们距离满山更近些呀,为什么不去满山呢?”妹妹小花忽然开口,“夫子说满山开凿了渠道修建满山堰,还有很多新开荒的田可以种,娘,我们去满山吧?”

    满山?什么满山堰?

    这就涉及到池子昂的知识盲区了,池子昂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好奇问:“你夫子跟你说的?那个什么……民学的夫子?”

    “嗯嗯。”小花点头。

    民学同样也是一个池子昂听都没听过的,不过池子昂了解的与倪惊澜的历史知识几乎都是在乱世开始后,对于宣朝这个开局已经要没了的国家,他了解的其实并不多,只当时一些宣朝特有的东西,小花平时也没怎么在家说起过民学学的具体知识。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池子昂开口反对,而是池父摇了摇头,“咱们跟满山近是近,但是这路难走啊,中间乐马山走半个月都走不完,还都是豺狼虎豹,还没走到就要被猛兽给吃了,你们祖父就是进乐马山打猎时出了事去世的。”

    所以最后,一家人往山阳道走,去往了丹林郡的方向。

    却不知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县衙的人一个村一个村通知,方才赶到他们这个村子,见有不少人已经急着逃难走了也无法,让村长集中剩下的人,道县衙组织安排鹤县百姓去满山允城避灾,有军队护送百姓过乐马山。

    作者有话说:

    二更~明天应该也有五千字左右。

    接下来,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激情开简介的新预收!

    《穿越后,我治好了玉帝的精神内耗》

    一朝穿越,庄鱼变成了一条鱼,还没从穿越的懵圈中回过神,就听到上头桥上有人在抬杠。

    一个说,“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一个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还有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穿越成鱼的庄鱼:……你猜我现在乐不乐?

    吐着泡泡拼命苟了几年,庄鱼才终于发现居然可以修炼,等到她修炼成人的时候秦始皇都已经灭六国了,为了另辟蹊径修仙,庄鱼与秦始皇达成合作共赢,当了秦国神女。

    就在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穿越修仙故事时

    某天,庄鱼在秦始皇那儿听到某郡出现一只猴妖,穿着人的衣服惊吓到了不少百姓。

    庄鱼:“……怎么听着有点似曾相识?”

    注意:激情写简介,一些乱炖,会出现很多奇怪的画面,比如说嬴政与孙悟空同框,趁玄奘还没被和尚捡走截胡先捞给道士养,玄奘改修道教等。

    是人间历史与神话传说交融的一个故事,时间跨度比较大,从先秦到唐宋左右

    文名‘玉帝的精神内耗’,指哪吒杨戬悟空沉香这些闹天的,写作治好,读作增压。

    cp如无意外的话,是二郎神杨戬。看完新电影后的一些激情发疯文学w

    同时应该也是一些炸天文学,鱼鱼是以庄子哲学入道,不会成神仙但是反宿命,用延续朝代的方法来篡改天命,是会跟猴哥说‘在天庭当官可没有在人间当官有意思’,试图把猴哥留在秦国的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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