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草地上漫无目的行走的第一日，阿苗虽然心情焦躁，但还会逗逗火麒麟崽,和卫昭搭几句话。
第二日,她的嘴唇已经开始起皮，人也显得异常沉默,走了几步就需要坐下休息很长时间,连火麒麟崽难得过去亲近她，她都把那硕大的火红脑袋远远地往外推,“别靠近我，热得慌。”
卫昭看着阿苗独坐的背影，心下发沉。他早该联想到她的真身——水木系的妖怪,比谁都需要水。可他没了道术无法聚水，更找不到办法带她和火麒麟崽出去,他的心底只有浓烈的担忧。
第三日，阿苗突然对卫昭说：“或许我不该去找傀儡木，不该去想着解共生咒,这一路九死一生，都是上天在告诫我,是我错了。”
那瞬间,无力感似乎要把卫昭淹没。他自诩拯救者，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地隐中那些无能又无望的男子们没什么不同……
果然在第四日，阿苗倒下了。她的嘴唇苍白干裂，裂痕之下连一滴血都渗不出来。
她耐得住痛，吃得了苦，可就是离不开水。
她实在是太渴了，渴到心里产生了极度恐慌,甚至出现了幻觉。死去的阿娘就坐在她的身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
阿苗，你把阿娘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快了阿娘，就快了……
“睡一觉吧。”
卫昭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皮上，隔绝了灼热刺目的太阳光。
阿苗才觉得心底平静了些。这四天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困意，闭上了眼，用尽最后的气力和卫昭说话，她刚发出一个音，喉咙里全是血腥味，那声音低哑干涩，似乎嗓子被灼热的沙石磨砺过。
“我快要死了，你走远点，不准看我的尸身……”她的真身缺了水又干又瘪，一定极丑。
卫昭心中沉痛，忍不住伸手去摸阿苗的脉搏。一开始他指尖发颤到根本摸不出什么，到后来才隐约感觉到灼热皮肤下一点微弱的跳动。
还好，只是昏死过去了。
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咬破嘴唇，含了一口自己的血，倾身悉数度进了阿苗的嘴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还不忘伸手将火麒麟崽的脸别开，牢牢摁在草地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就算耗尽全身的血也只能供她几日，这不过是两个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而已。
一向都想着顾全大局、权衡利弊的他也会做蠢事，只因为他不想看着这只妖死在他面前。
阿苗开始无意识地吞咽，甚至轻轻吮吸着卫昭嘴唇上的破口。
卫昭忍不住闭上了眼，想要远离她，又忍不住更靠近一点，睫毛不住地颤抖。
原来他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甜蜜、苦涩、若即、若离，是深藏的，也是汹涌的。
这一刻，他似乎从来不曾当过六道轮回之外的清心寡性的仙，千万年间都只是个普通凡人，是众生相贪嗔痴中的一个……
“轰隆——”
卫昭如从梦中惊醒，猛地抬头看天。
在草与天相接之际，天色似被泼了墨一般发沉，那墨色逐渐氤氲开，积雨的乌云很快遮盖住了他们的头顶。
绝处幸逢生……
很快，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将两人淋得湿透。
受了水汽滋润的阿苗悠悠转醒，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一时之间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喝！”
卫昭的话让她回了神，她躺在地上用嘴巴接着雨水，一口接一口吞得极凶。
两人喝饱水后才云销雨霁，瞬间恢复了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我觉得这界像是在逗我们玩儿。”就像小孩儿逗蚂蚁，困得它团团乱转，又给了它一线生机……
“起来，我们往雨云来的方向走。无相之界不可能无端生雨，说不定那里就是出口。”
阿苗振奋精神，顺着卫昭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得飞快，她一心想要走出这个能随时要了她命的地方，连一刻钟都不想多待。
火麒麟崽着急忙慌地迈开四条肥肥的小短腿儿，跟在两人身边，一不小心跑慢了还会被阿苗踢一脚屁股……
前路越走越亮，模糊了天地的分界线，那亮光不似日光炽烈，反而更像是……
卫昭拿出白玉片，果然玉片也发着亮光，似乎要和前方的光源融为一体。
火麒麟崽突然背过身，对着来时的草地低吼。阿苗回头一看，立马叫道：“你快看，原来不止我们在这个界中！”
云的影子在草地上游动，阴影中有一对男女在走，一高一矮、相互偎依，他们走走停停，始终停留在云影之下。
离得太远阿苗有些看不清，可她总觉得那女子的身形有些熟悉。
“喂！”阿苗冲他们大喊，可他们像是听不见一般，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远处。
卫昭看出了端倪，“他们亦是幻术。”
就算楚望瞳术不能施展，他依然能看见一些隐藏的东西——男子周身隐有神光，而那女子妖气浓烈。
曾经上界和妖界势成水火，仙妖相恋是断然不能被接受的。
难怪这两人一路行走在云层之下，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遮挡天之眼，可以光明正大地相携行走于天地之间。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卫昭手里的玉片光芒逐渐变暗，周围的光亮却突然强盛，一晃眼，卫昭和阿苗又回到了雪地里，周围只有纯粹的白和刺骨的冷，那无边无际的草地就像是黄粱一梦。
卫昭摊开手心，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枚白玉片。
两枚玉片形状相近又有些许不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应该与刚才的界有关联。”
“那你还是丢了吧，这界害我不浅，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三次。”阿苗不免后怕。
“你说你在第一个界中看到一个女子？”
“是啊。”
“是刚才走路的女子吗？”
阿苗恍然大悟，“身形像！难道是这女子布出的界？她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不会是她。界是上古神魔所带，那女子是个妖族没有这样的能力，反而她身边的男子神光耀眼，倒有几分可疑。如果之前两个界确实是从他身上剥离的，那或许真的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的界……”
“他究竟要干什么？”
“不管是人是妖是仙，都习惯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卫昭灵光一现，“这界似乎每次都吸你……”
阿苗张大了嘴，“不是吧……”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卫昭掂了掂那两枚白玉片，“这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传达给你。如果你不想再涉险，我会把这两枚玉片埋在雪地里，如果你想听听它说的话，那……”
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
阿苗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伸手拿走了其中一枚玉片，放进衣袋，“万一有什么绝世珍宝要传授给我呢，错过了可惜……反正经历了两个界我还活得好好的，可以再撞撞运气。”
卫昭抿唇一笑，把另一枚白玉片放回了囊袋里。
他这一笑让阿苗注意起他的嘴唇来，“诶，你嘴上怎么了？”
卫昭耳尖出现一抹可疑的微红，他微低着头，语气生硬，“磕的。”
“草地和雪地这么软，能磕成这样？”阿苗狐疑。
好在周围突然变得妖气浓烈，卫昭这才得以顺利转移话题，“观池界的入口出现了。”
阿苗深吸一口气，眼睛一亮，“果真是这里。”她往前走了三步，伸手一拂，妖雾中出现一个被荆棘缠绕的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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