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提起翠雨,阿苗就顺势和他说了几句。


    他侧耳听得极其认真,连肉都忘了吃了,看样子对翠雨确实有几分真心。


    一桌人吃饱喝足,阿苗问虎妖,“你若是回北域妖界,正好给我们带带路。”


    虎妖犹豫后突然拍板,“……行!大姐头也算是翠雨妹妹的娘家人,你们就和我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伥鬼突然抬头,似是有话要说,却被虎眼一瞪,剩下的话堵在嘴边。


    卫昭看在眼里,拉着阿苗先行离开,“不用。”


    他不信任这只虎妖。


    “诶,你怎么回事啊……”阿苗被卫昭拽着越走越远。


    虎妖本欲起身去追,突然脚一痛拐了一下,他弯下身子抚摸着右腿外侧,那里有一道明显的道符灼烧的伤疤。


    伥鬼丢下手中的流星锤,那百余斤重的兵器砸到脚背上也顾不得,只慌忙伸手去扶虎妖,却被他一把推开,“离老子远点!”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却被虎妖抓起桌上的木盆劈头砸了过去,“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伥鬼没有躲,额头被木盆砸出了血洞,流下来的血在胎记外覆盖上了一层红色。


    虎妖忍着腿上的疼痛往木棚外走,伥鬼沉默着拾起地上的流星锤,紧紧跟在他身后……


    卫昭和阿苗走远后,他才开口对阿苗解释,“那虎妖吃过人。”


    阿苗满是疑问,“哈?虎妖食人是什么稀奇事吗?”


    卫昭手一松,脸色有些凝滞。是啊,站在他面前的也是只妖,人命在他们的眼里不值一提。


    阿苗知道了卫昭突然拉着她离开的原因后,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怒火,还有一丝悲凉——道士啊道士,总为人鸣不平,没人想过给妖留一条活路。


    “妖吃人怎么了?凡人吃牛吃羊吃豕肉的时候有谁出来伸张正义了?”


    一路共经生死这么多次,在此刻两人还是离了心。


    妖的本性和人的偏心,说不出谁对谁错。


    “解完共生咒我们还是早点散了吧,省得你和我这只妖老混在一处,勉强了自己还坏了名声。”


    卫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来不曾忘记阿苗是一只妖。可是在他心中,她是一只良善的妖,通情理、近人性。她愿意消耗妖力帮岑大亮寻回妹妹的尸骨;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会为他人悲惨的命运唏嘘……


    但他也深深害怕,怕这一切都是他期待和假想中的阿苗。


    师祖说过无数遍,所有的妖都是万恶之恶……


    对吗?


    真的对吗?


    见阿苗走远了,火麒麟崽着急地咬着卫昭的裤腿,示意他跟上。


    他远远跟在阿苗身后,两人一路无话,一个心里带着气,一个心里带着惑。


    阿苗心里不爽利,听到草丛里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也不再忍了。她释放出妖力,草丛里顿时响起一片哀鸣声,那些心怀不轨的妖跃出草丛夺路而逃。


    到了北域妖界的必经之地,这里妖气错杂,来来往往的妖极多。阿苗看见十来个打扮奇怪的妖,他们穿着斗篷带着兜帽,隐藏在帽子下的眼睛却盯着过路的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其中一只妖步履匆匆,不小心踩到了火麒麟崽的爪子。火麒麟崽痛叫一声,冲着那妖的背影吐出一团火球。


    那妖的身后似长了眼,火球停在半空又加速回旋到火麒麟崽的面前。


    卫昭眼疾手快地捞起火麒麟崽,阿苗也同一时间横剑拦住了那妖的去路。


    “这趟来观池界真是倒霉,遇上的全是一群不长眼的……”


    “……”


    那妖沉默不语,周围与他装束相似的妖见这里有异状,都慢慢围了过来。


    过路的众妖也停下来看热闹。


    “道歉。”


    那妖还是没出声。


    “今日哑巴也得给我开口说话!”阿苗一剑刺向他的兜帽,想看看这身斗篷之下到底是只什么妖。


    那妖慌忙躲避阿苗的剑尖,身形迅速向后滑去,周围笼着斗篷的那些妖也加快了脚步,往同伴身边赶。


    卫昭瞥见了那妖在宽大袖子下施法的手势,心里一惊,但来不及阻止,那只妖的斗篷已经被阿苗的剑挑飞了。


    斗篷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凡人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惊慌。


    “……是凡人!”


    “北域怎么会有凡人?”


    众妖的目光扫过身边穿着同样斗篷的人,似见到肥肉的恶狼,眼中妖光毕现,朝他们围了过去。


    见伪装已被识破,其他人干脆脱了斗篷,各自祭出法器和符咒,从容不迫地对抗着身边的妖族。


    这群修道之人为何来北域……


    阿苗三两下挑飞面前小道士手中的桃木剑,锋利的剑锋就贴着他的耳朵,凉得他耳朵刺痛。


    “说,你们来北域干什么?”


    小道士年纪虽小,可骨头倒是硬,心一横闭上了眼,这是打算死都不开口。


    “余师弟!”


    见同门小师弟快要死在妖怪的剑下,领头的道士心一急,结出一个除魔印推向阿苗。


    阿苗愣在原地——那结印的手势和卫昭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印上的金光没有卫昭的宏大,他的手法也没有卫昭快。


    除魔印正克妖邪,卫昭飞身挡在阿苗的身前。奇怪的是那金光一碰到卫昭就被他化入体内,卫昭毫发无伤,更被说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阿苗。


    领头道士解决完身边的妖飞身过来,他与卫昭四目相对,眼神中满是探寻,“阁下也是凡人,为何与妖孽为伍?”


    卫昭不知如何作答,黑若点漆的瞳仁之下,隐藏着的是犹在困斗的思绪。


    他环看着四周,这群道士显然都有几分本事,空气中腥臭的妖血味逐渐浓烈。


    妖食人不是什么稀奇事,人杀妖也是天经地义,究竟谁对谁错,还是胜者为王?


    毕竟身在妖界道法受制,道士中有人受伤了,领头的男子一咬牙,做出了决定,“撤!”


    “可是那虎妖还未……”小道士还有几分不甘愿。


    最后那群道士消失在金色光阵之中,为首的男子最后回头深沉地看了卫昭一眼……


    众妖战到正酣时失去了嘴边的肥肉,杀心一起再也停不住,准备攻向这里唯一剩下的凡人——卫昭。


    这回轮到阿苗反护着卫昭,她抛出洵仲扇,周围的水汽化成一道道冰针悬浮在空中直指着众妖,只要她手指一动,那冰针就会如暴雨一般刺入他们的身体。


    “你们再往前走一步试试……”那眼神冰冷,丝毫没有对同类的留情。


    ……


    阿苗召出水龙,冲洗着越祝剑上黏着的妖血。


    卫昭走到她身边,听见她淡淡开口,“若不是还要你解我身上的共生咒,我不会在意你的死活。”


    被水稀释的妖血冲到地上,她嫌弃地后退一步,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我不仅杀过妖,还杀过人,和这些凶恶残暴的妖没什么不同。如果你因为觉得我是一只好妖而信任于我,那现在看清了吗?”


    卫昭眼神坚定,就在一息之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阿苗皱眉,还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今日这些道士和我是同一道门;除魔印伤不了我是因为这道术是我所创。”


    “那又怎样?”她没理解。


    “我今日站在你这边与我的道门为敌,在他们看来,我亦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的道心还在,所以旁人的眼光都不能作数。好妖坏妖又如何?我认识你,与你一路历险,只是因为你是你,或是妖、或是人、或是仙,都无甚关系。”


    “真的?”阿苗低头盯着越祝剑,心口有些发闷。同样是人,有人曾因为知道她是妖而推翻了所有旧情,将她逼到绝境……


    可数百年后,另一个人站在尸山血海前对她说——你就是你。


    她笑了,似柳岸边的风一样温和。


    “卫昭,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妖和人,也可以殊途同归。


    “朋友……吗?”卫昭垂眼,溢出一抹苦笑。


    听出那么一丝不情愿,阿苗皱眉,“能和我做朋友是几百年都修行不来的福气,你还嫌弃?”


    “朋友就朋友,也挺好……”不远不近,恰似他们现在的距离。


    火麒麟崽看着和好如初的两人,歪了歪脑袋。


    ————


    “祖师……”为首的道士逃脱妖界后,对着香火环绕的神祠牌下跪禀报,“弟子们这次去妖界,没有将那虎妖剿灭,但那虎妖中了我们的玄同符,威力大减,已派了乐正和元极两位师弟继续追踪了。”


    朱庭山仙洞里的卜士子神色肃穆,“虎妖一夜之间杀害一村人的性命,绝不能容它活于世上。”


    “是。弟子还有一事……”


    “说。”


    “弟子在观池妖界的北域遇到一个年轻男子,他气度不凡,似乎也是个修道之人,而且弟子的除魔印竟被他化进了身体里。”


    卜士子一听就知道这年轻男子是他的好徒孙卫昭,他嘴边扬起一抹笑弧,眼神中满是引以为傲的光彩,“唔,原来是去妖界历练了……是不是他助你们击退了众妖?”


    “……非也,他没有助我们也没有对我们出手,只是单单护着一只女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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