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母也倒下了,短短几日便形如枯槁。传言再也压不住了,连五皇子都来过问“借寿”一事。


    景燕生在景母的病床前,看着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刚给她喂了药,便听见她似陷入了迷怔一般呓语道:“有妖孽,侯府有妖孽……”


    景燕生俯下身子去听。


    “燕生,那女子你不能娶,她会成为景家的灾祸,杀了她,杀了她……”


    “母亲,你在说什么!”他直起身子,看着景母的眼神中透着不敢置信。


    是夜,他去长街见了阿苗。


    阿苗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有些心疼,“对不起,没帮上你。”


    景燕生将她纳入怀抱,“母亲她……撑不了几天了。”


    阿苗轻轻安抚他的后背,思索过后,终于将话说了出来,“外面说的借寿一事……”


    他忽然抬头,脸色有些沉郁:借寿,又是借寿,连她也觉得景府里的人是被爷爷害死的吗?


    “你家人接连去世不是偶然,借寿一事……是真的。”


    “够了!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阿苗心中焦急,她知道景燕生不愿面对这些,但景府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说的是事实,你爷爷病好那日正是你二婶害病之时……老侯爷或许不知情,他连着侯府的气运,他若是死了你们景侯府也会走入末路。这座侯府就像一个地笼一般,吸取活人的生命来接续侯府之主的寿命。”


    景燕生扶着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让阿苗有些害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阿苗不知如何回答,她心里也没底,下意识不想让景燕生知道她是妖。


    久久等不到回答,他又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逼死我爷爷,告诉天下人他是害死景家后人的罪魁祸首?”


    阿苗有些闷火,一把推开他,“我只是告诉你实情,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何必来逼问我?”


    景燕生低头,捏捏自己的眉心,“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阿苗又心软了,“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但你必须尽快决断。”对于凡人而言,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老侯爷的寿数已尽,强留于世只会害死更多的景家后人,只怕有一日,景燕生也难逃其害……


    她暗自做了个决定,若景燕生心软下不了手,那就由她来做这个断命人!


    景燕生孤身走在长街上,耳边交错着景母和阿苗说过的话——


    “侯府有妖孽……”


    “你爷爷借寿一事是真的……”


    “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你爷爷活着会害死更多景家后人……”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你爷爷!


    眼前突然出现了阿苗狰狞阴沉的脸,他似突然惊醒,冷汗湿了后背,他的心情,比这夜色还沉……


    景家祠堂中,景燕生跪在一众牌位前,诚心跪拜。


    “不孝子景燕生,祭拜于显考诸府君之灵前。吾深知大父延绵景家毕世艰辛,及至吾辈,遭此大劫。今日之祸,祸延诸子,燕生无能,目视叔弟尽丧、吾母病危,却仍不解景家生机何在,请祖先启明。”


    香烟缭绕中,他看着那些牌位目光沉沉,“若我景家最终还是难逃一劫,燕生愿代母受过,还命于母……”


    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天亮后去了景母院里请安。


    “上半夜里夫人咳得厉害,接血的铜盏都换了个,天快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奴婢服侍夫人大半辈子,知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平日从不做害人之事,今日却……”景母身边的大丫鬟忍不住拭泪。


    景燕生心中沉痛更深,“等母亲醒来我再来看她。”


    或许是他在祠堂的虔诚跪拜起了作用,景母病势不再加重,每日都能和他说上一个时辰的话。他们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景母的嘴边笑意不断。


    “燕生,母亲觉得身子好多了。这一场病让我知道到底是上了年纪,病来如山倒。先前母亲病中胡言,说你未过门的媳妇是祸患,这话伤了你,也伤了她,母亲向你们道歉。等我能下地了,就可以开始张罗你俩的婚事了。你这一辈中,你爷爷最看重你,能看到你娶妻成家,他老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景母带着笑意入睡,景燕生为她盖好被子,从她房中出来,望着院中的天色。


    阴云滚滚,要下雨了。他忽然俯身咳了一阵,看着地面鹅卵石上的星星血迹,眼前有些发晕……


    景燕生有几日没来找她了,阿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偷偷去了侯府,果然看到他卧病在床、双目紧闭,病气将他俊美的脸庞覆上一层死灰之气。


    “燕生。”


    他听不见她叫他。


    若生死簿上名字一消,他便再也无法醒来。她之前对九衢祝说,若是景燕生死了,她还可以去找他的下一世。


    可现在她又后悔,下一世的景燕生不叫这个名字,也没有两人之间的记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爱她。景燕生有轮回,可是不会重新活过来……


    没有犹豫,她凝出妖丹推进他的心脏,这样可暂时保他一息尚存,给她留出时间做更多的事。


    她翻墙进了老侯爷的院落,看着坐在昏暗房间中的老人,慢慢走进房间,眼中杀意毕现。


    “你是……燕生那孩子未过门的妻。”屋内有些暗,老侯爷打量了半天才认出她来。


    “是。”阿苗垂眸,收起袖口的匕首,走到老侯爷对面坐下。


    “看着面相不错,和燕生倒也相配,只是听说你家世不太好……罢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当初燕生为了你们的事在我房中跪了日,我便心软了。那孩子为了侯府,前二十年将命卖给了皇家,后面的日子再给他绑一个他不爱的权贵女子,那这一生就太苦了,我想,便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吧。”


    老侯爷给阿苗倒了一杯茶,突然说:“借寿一事你信吗?”


    “景燕生快死了。”


    茶杯落地。


    “景府的气运其实在十年前便断绝了,你逆天而行强行维系它,现在遭了反噬。你问我信不信借寿一事,其实是在问你自己。你心中已有答案,问旁人只是为自己多得一点安慰而已。”


    老侯爷沉默。


    她离开的时候,看着仍旧坐在阴暗中的垂暮老人,“你若真的心疼他,就不要把这个囚笼留给他了……”


    阿苗回到家中,经过榕树妖的身边,本在院中晾着桂花干的榕树妖突然变了脸色,“姑娘,你的妖丹呢?!”


    “景燕生快死了,我把妖丹给了他。”


    “糊涂啊,怎么可以把妖丹给凡人!”榕树妖跟进了屋,看她在找东西,“你要去哪?”


    “回妖界找续命之法。”


    榕树妖气得跺了跺脚,“没有妖丹你比门脚的蛛网还脆弱,去妖界不是送死吗!不准去不准去,我现在就和你去那凡人家里把妖丹拿回来。”


    阿苗甩开榕树妖的手,“你别管这事。”


    “你啊你,唉!”这小女妖性子多执拗她是知道的,无奈之下便重重叹一口气,“不用去妖界,这事我能帮你。”


    “你有什么法子?”阿苗半信半疑。


    “百年前我用叶子上的积水救了一个在路边快要渴死的小道士,那小道士为了报答我,将他们门派的术法——共生咒传授于我。”


    “共生咒?”


    “这种术法能让结咒双方同死共生、命脉相连,若一方将死,二人可共燃一根命线,以此续命。”


    阿苗眼睛一亮。


    “但你要想好,对方是凡人,寿命短暂,生命也脆弱,和他们结咒最是吃亏,他若是寿尽归西,你也……”


    “好。”


    “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阿苗只停顿片刻,拉着榕树妖的衣袖,“我考虑好了,我要和景燕生结共生咒。”


    榕树妖长叹一口气,“痴儿啊……”


    她掏出一张边缘有些破损的黄符纸,眯眼看了看,确定这是当年小道士留给她的符纸。她用妖身速去速回,取了一滴景燕生右手中指上的指血回来,又让阿苗也滴一滴指血在符纸上。


    阿苗刺破手指,血珠一触碰到符纸便被快速吸收,原先符咒上的咒文被染成红色。


    “这样就好了?”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怪了,这血怎么不相融呢?”榕树妖心下怪异,两人之间的情缘生死难断,如果上苍暗中已为他们牵了一段缘线,照理说是最好合的命数,但现在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她用了大量的妖力去催和,终于使符咒上的咒文全部变红。


    阿苗的左肩一阵刺痛,她拉下衣服一看,肩头浮现了一个复杂的花纹。与此同时,景燕生的右肩处也出现了一个形状相反的花纹。


    “共生咒已经结好了,那凡人性命无忧了。”看着阿苗放松的神情,榕树妖正色道:“我有一事要告诉姑娘,你和那景燕生之间并不是正缘,我刚刚……”


    这时门外传来隐隐的人声,那声音越来越洪亮,穿透了门墙直灌入阿苗和榕树妖的耳中,宅院的上空出现一道火红的“封”字印。


    榕树妖眼睛一横,手中变幻出了一根和她一样高的枯木拐杖,拐杖一点地,一道妖光直冲空中的封印,“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门口唱杀妖咒!”


    念咒声戛然而止,枣红木门被破开,一阵狂风灌入屋内,将桌椅摆件尽数吹翻,吹得阿苗睁不开眼。


    狂风中,榕树妖身形稳健,迎着风走到屋外,用木拐杖在门口划了一条线。本来被风吹开的木门又关得严严实实。


    “姑娘待在里面别出来。”


    身后是阿苗的拍门声,她转身面对着宅门外齐齐站立的一众穿着道袍的道士,拐杖敲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谁敢造次!”


    宅门外的道士变换了阵型,结咒的手印齐齐对准榕树妖。


    “玄清山在此,妖孽速速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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