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阿苗小姐当真是妖吗?”


    景母看着沉沉的天色,指甲几乎要嵌进门框,“我不知道。都说玄清山的胡冲子道人有通天本领,他说我景家有此一祸全是因为未过门的媳妇是妖孽……她若真的是,害得我儿至此,我不会让她好过。”


    “夫人大病初愈,不要动气伤了身子。”丫鬟为景母披上一件斗篷。


    “现在胡道长应该已经到了她住所,是妖是人,很快就会揭晓了……”


    “母亲刚刚说什么?”


    景母吃惊地回头,看见景燕生拉着床帐挣扎着似要起身。那床帐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嘶啦”一声连带着景燕生一起跌落在地。


    景母赶紧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个病中之人。


    “母亲刚才说谁是妖?”


    景母被他的眼神吓住,“你……你那未过门的妻子……”


    景燕生站起,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


    院子里,榕树妖将枯木拐杖横于胸前,周身释放出妖力和包围着她的道士们对峙着。


    领头的胡冲子手持一个九转玲珑塔,塔檐挂着十四只金玲。他手一拨,铃声混杂着念咒声,冲击着榕树妖的妖力护罩。


    榕树妖生性温和,修行的都是自保之术,又加上刚才用了太多妖力催动共生咒,对抗这一群道士已经有些吃力了。


    见有道士想绕过她走进房间,她心中一急,赶紧收回木拐,匆匆欲回门口把守。这一个露背被老道士抓住破绽,数道符咒直接击中她的后背,将她的原型打了出来。


    刚才还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霎时化形成一株枝叶繁茂的榕树,树干几乎填满了院子,树皮比石头还硬,高高的树冠将整个院子遮蔽得严严实实,遒劲有力的枝条瞬间绞死了院中两名来不及撤出的道士。


    街上的道士见状,纷纷退后一步,“树妖,真的是树妖……”


    “放火。”胡冲子手一挥。


    道士们转换阵型,手持火咒,在空中聚集了一团团火球。但那火球击打到榕树妖的树干上瞬间就灭了,连团火印都没留下来。


    胡冲子眼睛放光:不愧是千年的树妖,这枚妖丹他就笑纳了……


    他高举玲珑塔,口中念念有词。


    阿苗没有妖丹,对门外的战况束手无策,她拼命拍着门,“婆婆,婆婆!”


    榕树妖伸出枝条,细小的木枝沿着门缝形成一片木网,将木门彻底封死,“姑娘千万别出来,我已传信给九衢大人,只要我们能撑到他来……”


    门外突然没了声音,阿苗心下一沉,用身体开始撞门。刚才还纹丝不动的木门竟然被她一把撞开,看着院中纷飞的落叶和迅速枯干的树枝,顾不得许多,向半空掷出一块东西。


    那是阿娘留给她的芜山令,凝聚着一方草木之力,一令可生百草。


    芜山令将半空中的玲珑塔打偏,释放出一道莹润的绿光。绿光渗入榕树妖的身体就如枯木逢春,老榕树重新焕发出生机,树冠比原先更加庞大。


    看着半空中闪耀着碧绿光泽的令牌,胡冲子双目中的贪欲再也藏不住——芜山令果然在此!


    他用了十分力气重新催动玲珑塔,外面的众道士也合手唱咒,意在聚力将阿苗和榕树妖一网打尽。


    “那道士的法器实在厉害,我抵挡不了多久,姑娘快走吧。”


    阿苗张开双手操控着芜山令,“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在宅院上空旋转的玲珑塔越来越大,金玲声震耳欲聋,似有沉沉下压之势。


    榕树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阿苗,突然将所有树枝伸入塔中,枝条一触到塔身就燃起烈火。她痛得低吼出声,但依然将枝条源源不断地送入塔中。


    阿苗眼中覆上了一层泪光,“不行,回来,快回来!”


    “那年历撕到第几张了?我也想跟着姑娘一起回妖界呢……”


    一声巨大的炸裂声响起,红光四溅,玲珑塔竟被榕树妖撑爆。胡冲子喷出一口鲜血,被门下的弟子扶住。


    燃着火星的叶子落下,不一会儿就将整个院子铺满。漫天叶雨中,阿苗看向街上那群道士,眼底赤红一片。


    她缓缓走出枣红色大门,周身是散不尽的恨意。


    那群道士连连后退几步,谁也不敢上前。


    “蠢货还不快上,只是一个没有妖丹的小妖,怕她作甚!”玄清山的镇教之宝被毁,胡冲子气得用拂尘连抽了身边的弟子好几下。


    小道士们赶紧上前将阿苗围住。


    “阿苗……”长街口,目睹这一幕的景燕生睁大眼睛,眼底有沉痛,也有不敢置信。


    阿苗远远地向他眺了一眼,伸出手五指一勾,景燕生心口的妖丹浮出,似一道闪电一般冲回阿苗体内。


    此时,空中的芜山令漾开阵阵光波并伴随着奇异的声响,像是深山中的悠远钟声,又像是荒野上的空灵鹿鸣……


    芜山令飞到阿苗头顶,一圈圈绕着她打转。她的头发突然长至脚踝,地上长出一根发光的藤蔓,绕着她的头发向上,将她的头发盘起,最后在她头顶结成一个木冠。


    她周身散发着碧绿的光芒,眉心处显出一道鲜绿的叶形花纹。


    芜山令认了主,新的芜山之主出现了。


    天际似有一道流星划过,那星飞到阿苗身边,光芒消退后,变为一把极薄、透着青绿之光的三尺剑。


    那是灵剑越祝,前来拜新的芜山之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上啊,快杀了她!”胡冲子将身边的道士往身前推,自己却慌乱地向后躲。


    道士中有机灵的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两道青虹飞过,逃跑的背影四分五裂。


    呆滞了一会儿,剩下的道士才开始惊恐地尖叫着,有的拿出法器试图抵抗,有的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全都乱成一团。


    ……


    剑光血海,这是阿苗一个人的虐杀。她听不见那些求饶生和呼救声,耳边全是大地的震鸣——万山来贺、百妖欢呼,这是新君的祭典。


    杀到最后,她已完全失去理性,眼角沾着血,似乎走火入魔一般,将剑指向了景燕生。


    “你真的是妖……”


    阿苗步子未停。


    “怎么会这样?”


    越祝剑缓缓刺入他的心口。


    景燕生握着剑尖,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怎么会……”


    阿苗停住了动作,眸中有挣扎之色,她扔了剑捂住了脑袋,似乎遭受着巨大的拉扯。


    突然一道带着红光的符咒趁她不备打在她的后背上,阿苗往前一扑,跌进景燕生的怀里。


    芜山令光芒消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本来藏在尸体下的胡冲子喘着粗气钻出,偷袭完阿苗后,捡起掉落的芜山令,使了个遁地术逃走了……


    额心花纹消退,阿苗神色恢复清明,看着景燕生心口处的血迹,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嗓音干涩发沉。


    “这些道士……是你找来的?”


    景燕生没否认,景母所做和他所做在她眼里应该是一样的。


    “其实没必要,”阿苗将手背上的血蹭在衣摆上,“我打算等你病好就告诉你的。”


    “我们的婚事,取消吧……”


    “好……”阿苗用力地蹭着手背,那片红不知道是干涸的血迹还是被她蹭红的。


    “到了这个地步,我确实不知道我们要怎样走下去。”他牵起阿苗的手,轻轻帮她擦着手背,“这一世……就算了。下辈子你再来找我吧,一定要瞒得好一点,别让我知道你是妖。”


    阿苗咬着唇,低垂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在落泪,但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能接受她是妖。


    将泪水咽了回去,“好吧,再见。”


    “再见……”


    这次两人都有些哽咽,即使两人相爱,终究有冲不破的阻碍。


    两人在长街上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变数发生得太快,九衢祝甚至没赶上收拾残局。


    如他想的一样,那凡人最终退缩了,负了阿苗。他本想劈头盖脸骂她一顿,但看到她那幅心如死灰的模样又不忍心,“你要真舍不得就等他的下一世,到时候我给你找些掩息丸,装几十年凡人再容易不过。”


    但一直到命理的最后,阿苗都没找到转世的景燕生。她一直记着景燕生的那句话,努力想先一步找到他,不想凡间这么大,吞没一个人的踪迹如同在大海中掩藏水滴一般轻而易举……


    卫昭再次站在了红白两团雾中间,这次红雾和白雾缓缓散开,他冲破残雾,神识回到了樊达山的那间木屋中。


    睁开眼睛后,他长久缓不过神,似乎也在两人的命理之中过完了长久的一生。他坐起,看着倒在一边仍陷在沉睡中的阿苗,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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