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守了一会儿，见阿苗迟迟未醒,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伸手去探她的妖息——脉息乱得厉害。拨开她脸颊上的乱发,果然她脸上绯红一片，触手如火一般滚烫。
没多想,他立刻凑过去渡了一口气给她,动作娴熟得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看得傀儡木瞪大了眼，“你们……”
卫昭抬头，眼神如同利箭一般朝他射去，“看好她。”
他走出木屋,一头扎进樟树林将道剑插入地里，然后在剑前跪了下来,点上三支线香。
“弟子卫昭请见师祖。”
林中风声疏乎。
卫昭皱眉,朝道剑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弟子卫昭请见师祖！”
三道线香的烟终于汇聚成了一处，似一面镜子一般在他眼前展开。
“逆徒！”卜士子手中的降龙鞭用力一挥，卫昭的背上立刻皮开肉绽。降龙鞭的冲击力使他往前扑去,但他咬牙伸出一只手撑住了自己。
他竟真的没了一只手臂……亲眼见到后卜士子忍不住心软了。
“你可知这一鞭为何打你？”
“卫昭有三错——师祖托同门送来道剑,但我迟迟未来拜见，是不孝。先前遇上同门,但我没有出手相助，是不忠……”
“还有一错呢？”卜士子手中的降龙鞭上积蓄着闪电，噼啪作响。
卫昭闭了闭眼，“我恋慕上一个女妖,仙身难回，有违师祖期望、师门教诲，是不义。师祖一鞭，是清我身上三恶。”
卜士子收回降龙鞭，负手垂眸看着跪着的弟子，“苦海无涯，你现在回头还不晚。”
“弟子……已难回头。”
“混账！”
降龙鞭的电光就在眼前，卫昭巍然不动，“师祖从小教我修道成仙，杀诸恶之妖、守人间太平。可我却发现，妖也不全是恶的，他们身上有比我们更浓烈的喜怒哀乐，讲同伴义气、也有怜悯和善心……反之，凡人之中也有恶者，自私、贪婪、愚昧。”
他眼光直直地看向卜士子，“师祖一直未能为我解答的惑，我今日解开了。我想守护的不是这个凡间，而是众生。地母有二子，一子善、一子恶，但她同样怜惜。凡人有性命，妖也有妖灵，众生平等，善恶无分。有光明的地方必然有黑暗，我所要做的就是让光不熄灭，仅此而已。”
卜士子冷笑，“这便是你悟出来的道？可耻可笑！三千众神都不敢妄言做世间的不熄光，你如今人不是人、仙不是仙，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弟子不敢妄言，只因为相信这是正道，便要行在其中。”
他眼中的光芒并没有变，和那时在山上修道时一样执着坚定，世间污浊不能乱他的心半分。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卜士子低语，“罢……各人有各人的道，你执意追随你的道，盼你最后能得到圆满。”他的语气陡转，“只是那女妖可恨，我一定要杀了她以清你道心！”
“不，”卫昭急促地说道：“弟子为她强解共生咒，她现在受了反噬，已经时日无多。”
卜士子冷笑，“那不是正好？”
“共生咒是师祖所创，今日弟子求见师祖，就是为了得一救命之法。若师祖不愿救她一命，弟子没有办法，亦不会埋怨师祖，唯有与她同赴死还她一命。”
“你要挟我？”卜士子气急了眼，恨不得爬出仙洞亲自到这逆徒面前将他打醒。
“不敢，弟子和阿苗两条性命，全在师祖手中而已。”卫昭向卜士子深深一拜，脊背像是一道弯而不折的圆弓。
卜士子看着他，想起了当年初上谷正山的小儿，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他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孙一般，呕心沥血教养他、助他成仙，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走上老友的那条不归路……
“……好，我可以救她。”
卫昭猛地抬头，接过从烟镜中飞出的纸符。
“但从今以后你不可再与她相见。你将这张符化在水中喂她喝下，明日日升之时她便可醒来。与此同时我也在这符上下了咒，你一想起她，她便要受笞心之苦，若她对你动了心，那共生咒的反噬之力便会加倍落在她身上。救命之法给了你，便看你如何抉择了。”
卫昭紧紧攥着那张纸符，良久，向卜士子沉默一拜，回到了木屋。
他倒了一碗水，将纸符化在水中，小心翼翼地扶起阿苗喂她喝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看着碗中的水逐渐空了，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空了一般。望着西窗外的硕月，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了。
傀儡木和火麒麟崽都被他赶到外面去了，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
只有这样沉静的夜，卫昭才敢把自己心中的话说给她听。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在万春楼打一只虎妖，那时我其实不太喜欢你，妖太凶悍会让人觉得不安。后来你逼着我去凡界打工还债，我心中更认定了你是个女霸王。不过也多亏了你够强悍，我们一路上才可以排除万难。
在北域妖界的时候，你说我们做朋友，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快活。在你眼中，我和万春楼那些友人是一样的，更甚者在你心里怕是把我和火麒麟归为了一类。这样不够，我想要的更多，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能喜欢我一点点……
你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了景燕生，要和他成亲，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救了你很多次。”
窗外的天由闷黑变到幽蓝，天快亮了。
卫昭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过还好你不爱我，我的离开对你来说也不是太痛苦。天亮了，这次我们真的要分别了……
第一缕晨光照到阿苗的眼皮上，她睁开眼，感觉眉角有一点湿意，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拉开衣服一看，肩头干干净净，共生咒终于解了，她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空无一人，她下床走出木屋，看见了屋子外的火麒麟崽和傀儡木，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卫昭。
“他呢？”
不知怎么的，傀儡木有些结结巴巴的，“走……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阿苗连声问道。
傀儡木刚想说什么，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苗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眼他的舌尖，原来是被道术封住了——那道士到底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傀儡木告诉她？
她释放了妖力去探，也找不到卫昭的方位，不由皱起眉头，心里有些烦躁。
阿苗的妖力余波过后，卫昭收回道剑，隐匿他身形的风盾立刻消散。他冲剑灵道了一声谢，遥望了那片樟树林一眼，缓缓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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