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那间客舱住着人吗?”晌午,阿苗走到船老大身边问道。


    船老大先是脸色一变,而后又极快地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没有,那间是空的。”


    看着阿苗若有所思的神色,卫昭问:“怎么了?”


    “好像有东西混进来了。”她看向船庐,里面从一开始便是安安静静的,若她清晨听到的动静不是幻觉,那么……


    她走到中间那道依然紧闭着的门前,聚了妖力于掌,一掌将那木门击碎。


    霎时,随着两声弦响,两道光刃从门后飞来。


    果然……


    阿苗侧身避开,一道光刃打在了她身后的木壁上,另一道将残破的木门击得粉碎,顿时船庐中一片木屑飞扬。


    房中站着一名女子,裙摆摇摇拖拽在地,怀中抱着一把五弦琵琶。她的手指压在弦上,刚才那两道光就是从她指下发出的。


    卫昭和船老大落后阿苗一步,两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之色,可细看之下,船老大的神色中更加紧张。


    “同船这么久也不出来打声招呼,阁下好失礼。”


    “妾乃寻常琵琶女,不便见外客而已。”女子的音色如细泉婉转,只是声线紧绷,如同她压在丝弦上发白的手指。


    “是吗……”阿苗周身妖力一起,趁她不备向她攻去。


    琵琶女手指一拨,五道丝弦齐响,五束光刃齐齐朝阿苗飞去。越祝剑削去三束,卫昭在后面御剑,又为她挡了两束。


    反弹回去的光刃将客舱的木壁打出两个大洞,甲板上的风透了进来,卷起了琵琶女的裙摆。眼看阿苗逼近,她没有办法只能飞出船庐,退到甲板上。


    阿苗将她往船边逼,但她似乎有意让自己处于船正中的位置,拉扯着战线,就算是硬抗招式也不偏移脚步半分。


    这下更验证了阿苗心中的猜测,她引了苦江水重新聚成越祝剑,持剑上前,琵琶女果然开始步步闪退,离甲板的边缘只有一步之差。


    她怕的不是越祝剑,而是苦江水。


    “她是苦无界中逃出来的妖魔。”阿苗大喊一声,聚了妖气一剑向她攻去。


    琵琶女飞身躲过了剑势,却没防备住卫昭随后击出来的剑风,如同风筝一般被卷到船下……


    “英姑——”船老大大惊失色,蓑帽被吹落露出了大半个鱼头都顾不上,正欲跑向琵琶女掉落的地方……


    船侧,一道白线如闪电飞出缠住了船桅,本该掉落苦江的琵琶女手拉白线又飞了回来。原来是她掉落甲板后,情急之下切断琵琶弦缠住了船桅,借力才能飞回甲板。


    她单手抱着五弦尽断的琵琶,拨弦之手鲜血淋漓,手掌心被丝弦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卫昭和阿苗双双用剑指着她,她正准备拼死一搏时,船老大冲上来护在了她面前,“住手!”


    “你早知道她躲在你的船上。”


    船老大咬牙,“是。”


    “她是被封印在苦无界的妖魔,重回世间会为害一方。”


    “英姑不会的,她不是什么妖魔,是……”


    “是堕仙。”看清了琵琶女手背上的玄色痂纹,卫昭开口说道。


    琵琶女脸色一凝,“……是,我曾经确实是仙,后来被封印在苦无界中。”


    “神仙犯错向来只有天谴仙罚,只有妖魔才会被封印,你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阿苗心中好奇占了上风。


    英姑神色回避,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往事,但又怕阿苗不肯放过她,只能苦苦哀求,“我去外面只是想找人,绝对不会作恶,姑娘放我一马吧。”


    “我凭什么信你?”


    “是真的,”船老大显得比英姑还要急切,见英姑的目光投来,赶紧戴上蓑帽遮着脸,“英姑已经等了那人四百年了。”


    英姑一怔,船老大苦笑,回头对她说:“你在码头边转悠了四百年,可不就是在等他吗?当初那只凤蛾妖还是坐我的船来回苦无界的……”


    又扯上一只凤蛾妖,阿苗更是好奇,“凤蛾妖是谁。”


    英姑终于说出了口,“他是我的夫君。”


    “可你是仙……”


    英姑轻瞪阿苗一眼,似乎在说她大惊小怪,“仙妖相恋虽然是禁忌,但不是没有。天规再森严也挡不住情之一字。”


    阿苗嗤笑一声,“你们之间若是真心,又怎么用苦苦等他四百年?仙与妖生来立场就不同,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卫昭闻言,不由得看了阿苗一眼,眸中似有思量。


    “不是的,我被封印后凤君时常来看我,就算我们相隔两地,但之间的真情从未变过。他说过,蛾妖寿命短暂,若有一天他不再出现在苦无界,不要怀疑他的真心,只是生命到了尽头,我们不得不分别而已……”


    阿苗对这番话更是嗤之以鼻,“如你所说他都已经死了,你去哪里找他?”


    英姑低头,神情哀婉,“我不是去找凤君。他死了,但我们的孩子还在世上,我怎么忍心让他孤身流离……”


    阿苗怔住,“你有孩子?仙与妖诞育后代,会对母体产生极大伤害,你……”


    “确实。我堕仙前,曾是仙妖大战的五音仙将,生了他之后,便只能是个闲弹琵琶的女子,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她哀求地看着阿苗,“姑娘,让我坐船离开吧,便当是成全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孩子在苦无界出生,受了瘴气身体太弱被他父亲带出去养在茧中,如今就快到了破茧之日,身边若没有人引导,他会扑火而死的!”


    “四百年,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找他?”


    英姑充满歉意地看了眼船老大,“没有船家愿意载我,我是听到他说这是最后一趟船,心中着急才偷跑上来的……”


    阿苗不免想起自己的阿娘,心底一软,“好吧,我帮你过苦江。”


    英姑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姑娘!”


    她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坐在桅杆下补琵琶弦,但每次听到水浪声都会一抖,接着往桅杆边缩。


    “抱歉,一时冲动毁了你的房间。外面风浪大,对你而言太危险了,你可以住我那间房。”


    英姑笑笑,将被江风吹起的头发绾到耳后,“我住了你的房间那你怎么办?你和那道士还没成亲吧,住一起不合适。”


    “成亲?”阿苗瞪大了眼,“你想哪去了,我们只是朋友。”


    英姑看着站在甲板上的卫昭,连她都注意到他的眼神看过来的次数太频繁……


    “阿苗姑娘,你还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吧?”这么懵懵懂懂,叫旁人都看得心急。


    “谁说我没有?”


    “哦?”英姑打趣她,“那你们现在如何了?”


    阿苗靠着桅杆,“不如何。我也像你一样等过他,比你更惨的是,我不仅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还爱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仙……真倒霉,早知道他会成仙,我是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为什么?你似乎很抵触仙妖相恋。”


    “因为看到过不好的下场。”


    “我和我夫君也是仙妖相恋,我们便很好啊。”


    “好?你们相隔两地多年,如今生死相离;你的孩子危在旦夕,要你冒着化为苦水的危险去找他,这叫好?”


    英姑摇头,“至少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年时光是极其快乐的……情爱的滋味难懂,必须身在其中才能体会,等到了那一天,你就会心甘情愿地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苗叹了口气,“但愿我不会有那么傻的一天……对了,你是怎么被封印到苦无界的?”


    “仙妖大战的时候,我和敌方阵营中的凤君相恋了,当时妖军快被剿灭,为了救他我用琵琶音引了仙兽争斗。战势峰回路转,死了好些仙将,他们一气之下将我封入了苦无界。“


    “……那你还真是一点不无辜啊。”


    英姑腼腆一笑。


    突然天色大变,阳光一下子被乌云遮盖,江上的浪涛也变大了。船帆灌满了风,船速快了起来船只也晃得厉害,甲板上的东西开始左歪右斜。


    阿苗站了起来,远远地看着江面中那一团越来越高的水面,脸色严肃,“快进船庐里躲好。”


    一只巨大的黑色蛟龙头从江面破水而出,英姑脸色一白,转头躲进船庐。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蛟龙头浮了出来,是只四头水蛟,披鳞张鳍,八只灯笼似的眼睛齐齐盯向江面上起起伏伏的木船。


    阿苗飞身站立在船头,手中的越祝剑引着天上的闪电,在她的身侧噼啪作响。


    见她如此,卫昭便知道她是打算护着琵琶女和四头蛟对峙了。


    他走到她的身后,“是护江神兽,它的目标是出逃的英姑。神兽的威力虽大,但是受限于一方空间,只要能让船过了这片水域就安全了。”


    四头蛟在水面完全立起,是船桅的五倍之高,它一头扎下水向木船俯冲,激起的江浪如雨柱一般洒在船上。


    甲板上积了一层水,不少江水往船庐里灌去。


    英姑沾水便会灰飞烟灭,阿苗咬牙,在四头水蛟第二次俯冲进水里的时候抛剑撑开手,在船的上空结出一道光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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