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神色淡然,目光怔怔,一副宁静的模样，可顾然深刻地知道,刚刚经历过得，是怎样的歇斯底里的痛楚。
她缓缓在姜凝玥身旁坐下,还是不放心,提前打预防针：“那你还要听我说吗？”
“当然…”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风便能轻易吹散。
顾然不由地也放轻了语气,娓娓道：“沈熙这一次伤的是腺体，是身体的要害部位，当时送来的时候,她的腺体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捅伤和割伤。”
“我知道…”姜凝玥哑涩,“如果不是我倏忽放任，她便不会置身险地。”
顾然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继续道：“其实,这些刀伤都还是好处理的，现在医学发展迅速,这种程度的伤都是不再话下的。”
“那…”姜凝玥心底重燃希望。
可是还未燃起,便被顾然下一番话冷冷熄灭。
“但关键是，利刃捅伤腺体的时候，伤到了腺体控制免疫系统的中枢神经，这种神经一旦被伤及,很难治愈不说，免疫系统会受到极大的紊乱和影响，甚至还有崩溃的风险…”
“一旦免疫系统崩溃，这人也就撑不住了…”
顾然的话说得委婉，可言语的伤害并未因着语气的转变而减轻几分。
巨大的痛楚骤然袭来，却未能压弯姜凝玥停直的腰板，她固执地，僵硬着身躯，目光怔愣无神，十指攥着裙摆已经很用力地陷进掌心了，可出声的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顾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中枢神经受到波及的…”
“是刚刚，还是…”一开始…
后半句未说全，姜凝玥体贴地给好友留出余地。
也不知是看穿姜凝玥的心思，还是真的承了她的“好意”，顾然应道：“一开始。”
“从我接手手术的开始，我就知道，那根神经受到了伤害。”
果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的怪异神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她凝望着顾然，语气满是凄楚悲凉，“这种事为什么要隐瞒？”
姜凝玥后知后觉，顾然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为了她好，不希望她为沈熙的病情烦忧。
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事到临头，她还是会知道的！
她的苦痛并不会因为后知晓这件事而减轻几分，倒是因着好友的隐瞒，和沈熙一开始痊愈而今伤势严重的前后的对比落差而悲痛万分。
顾然沉沉呼出一口气，嗓音中不乏苦涩：“我并非故意不告诉你，我…我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姜凝玥嗓音冷下。
顾然：“沈熙腺体的神经损伤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过要告诉你，但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是紧绷到极致的状态了，我怎么可能在你担忧沈熙是否醒来的关键时刻告诉你，沈熙即便醒来，之后也很可能活不下去？”
这不是纯纯在好友的伤口上撒盐，生生掐死姜凝玥的希望吗？顾然做不到。
“况且…我还有我的考量。”顾然补充，她将几张拍片结果展开，置于眼前的茶几上，补充，“左边这张拍片，是沈熙刚送进医院时，腺体的受伤图像，彼时她的神经有受到损伤，但损伤程度不是很大，只是受到影响。往年也有许多腺体神经受到轻微损害却能自愈的病例，我是想着，先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一人时时关注和跟进沈熙的腺体状况。”
“如果在住院期间，沈熙的腺体有什么异常和病变，我有信心能快速做出应对之策；如果住院期间，沈熙一切无碍，说明那根神经正在自愈，且不会影响沈熙日后的恢复。”
顾然也可以免了一场姜凝玥伤心欲绝的风波。
那是最好的结果。
事实结果表明，沈熙腺体无碍，顾然堪堪放下心来。
但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在沈熙回家疗养的这段时间，日日上门巡诊，为的就是跟踪她的身体状况，确保沈熙真的恢复正常。
在上门巡诊的第六天，做完一系列检查，得到指标正常的结果后，顾然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六天正常了，只要再一天，七天的指标正常，足以证明沈熙的完全恢复，也足以证明顾然瞒下众人的决定没错。
可惜啊，就差一天，就在这关键的最后一天，沈熙腺体的伤口突然发生病变，神经受到进一步损伤，免疫系统危在旦夕。
从前的努力尽数白费。
顾然说得缓慢，说到伤心处，嗓音涌上哽咽和酸楚。
“玥玥…我并非故意瞒着你的。”她平时虽是个爱玩闹的人，但是非轻重还是分得清楚明白的，“如若这神经损伤一开始就很严重，我是马上就会告诉你的，不会有任何隐瞒；但沈熙的伤一开始是存在治愈可能的，我是想着私下慢慢治愈，不叫你烦心，可是，没想到会到如今的状况…”顾然垂下脑袋。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明明灭灭的光线自姜凝玥脸上一身而过，投下看不清神情的阴影。
今天的雨可真大啊…姜凝玥心想，和她去找沈熙那天的雨一样大呢…
“前六天指标正常，那为什么，第七天突然产生病变呢？”姜凝玥望着窗外，嗓音隐隐约约，轻得下一秒就要破碎一般。
顾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郑重道：“很抱歉，这一点我也很疑惑，之前的指标都正常，可唯独今天出了问题，从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是不是…我的问题？”姜凝玥缓缓转过头，眸带泪光地望着顾然，“是不是我照顾疗养的问题？”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顾然忙不迭否认，连忙抽来几张抽纸擦拭姜凝玥的脸颊，“你的照顾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她的伤口和病变是突发性的，没有人可以预料到的!”
她每天的监测尚且看不出来，何况姜凝玥这个不知情者呢？
“没人预料…”姜凝玥喃喃，“所以，也没法救治吗？”
顾然眉宇紧蹙，脸上一副难以言明的神情。
姜凝玥读懂了她的沉默，可不甘心追问：“一丝希望也没有吗？”
嗓音哀婉凄切，眼眶泫然欲泣，顾然终是不舍，松口道：“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等她这几天好一点，我会帮她做手术，尽可能去修复那根神经，但我人力有限，后续的恢复只能看沈熙的自愈和造化了…”
“痊愈的概率有多少？”姜凝玥启唇，出声方知自己的声音如此艰涩和颤抖。
“大概二八分吧…”顾然咬牙补充，“痊愈的概率是二…”
只有百分之二十啊…
姜凝玥缓缓抬头，注视着顾然：“那你告诉我，如果不能痊愈，她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玥玥…”
“顾然，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她声音骤然扬起，目光灼灼。
顾然避无可避，如实道：“长的话半年到一年，短的话，只能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姜凝玥呵声轻笑。
她们尚未从磨难中完全抽出身，老天便急匆匆宣判了她们的期限。
一两个月，能做什么？连好好告别都来不及，顾然现在却说，一两个月，她就要离开她了…
姜凝玥脑袋垂垂，脊背承受不住连番的变故和打击，缓缓弯下，她手掌抚上面容，终是抑制不住情绪的翻涌，掩面自泣。
顾然抬起手，想要安慰，但指尖尚未落下便垂在了身侧。
还是让她哭一哭吧，顾然无奈摇头。
她抬眸看向窗外，不禁发出感叹，今天的雨，真是大啊…
病房内，手术的麻药效用已过，沈熙疼得骤然惊醒，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医院。
四周张望寻不到姜凝玥，随身的手机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沈熙缓缓起身，双脚着地，一步一步挪到了病房门口，还未旋开门把手，便瞥到了门口护士的身影，以及听到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里面那个小姑娘还没有醒吗？”
“还没呢，刚手术完不久，估计还要睡个把小时。”
“这样，等她醒来，我要和她拍照，刚刚瞄了一眼，长得很标准秀气啊！”
“想想就好吧你，人家可是富家千金，怎么会和你拍照，不过，再怎么富裕，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刚刚手术的时候，我听顾医生和另一个医生说的，好像是腺体神经受到损害。”
“乖乖，那玩意伤了可要命了！”
“可不是嘛，这幸运的话，还能多活一阵子，不行的话，就个把月的事了。”
“可怜啊…”
忽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彭”的声响，像是有人摔倒了地面，两位护士连忙四周张望。
“乖乖，哪里的声音啊？这么大声？”
“没看到什么动静啊…”
“哎，我们快走吧。”一位护士拉了拉另一位护士，“我们在人家门口呢，别说闲话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
两位护士仓皇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门之隔，听到消息片刻瘫软在地，绝望悲伤的沈熙。
安慰许久，姜凝玥缓过情绪。两人走至沈熙病房门口时，姜凝玥提醒：“这件事先瞒着，暂时不要告诉小熙。”
顾然点头：“我明白。”
对于重症病人，她们作为医生，是有相应的话术和应对策略的。
她倒是挺担心眼前的姜凝玥。
“玥玥，你的眼睛还是红的…”顾然小声提醒。
“不碍事…”刚刚姜凝玥已经去洗手间梳洗一遍了，但再怎么整理，哭过的痕迹难以完全消除。
姜凝玥打开病房门，“进去吧。”
借着涌入的斜光，姜凝玥第一眼望见的不是病床上的沈熙，而是倒在门框不远处的沈熙。
病服赤脚，眼眶通红，倔强得一滴泪未流，却也脆弱得下一秒就要破碎。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