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似是而非的话语无疑是在昭示沈熙知晓事实的真相。
姜凝玥顿时了然，她双手捧着沈熙的下颌，不让她转移目光，双眸直直地望着她：“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一瞬间,沈熙摔倒在病房门口失态的画面,这几日她眉眼中笼罩的化不开的苦闷和愁绪，还有池叶那一句无意的“像是在交待身后事”，在脑海中走马观花浮现。
怪不得,怪不得她要和亲朋好友相见,她这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开始交待身后事了。
“小熙,你看着我！”
沈熙长睫止不住地颤抖,贝齿紧紧咬着后槽牙，在抬眸,撞入姜凝玥泛滥泪光的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挖出了一个大洞般，这几日的隐瞒,心酸和自我消化的苦楚再不能独自承受，直直地涌出，酸水蔓延心扉。
沈熙伸手搂住姜凝玥的脖颈，脑袋伏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啜泣流泪。
她身体一颤一颤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哭声溢出唇舌，连呜咽都是断断续续的。
姜凝玥心头泛上苦楚，她额头抵着沈熙的额头，轻声哄她：“你哭出来，哭出来好吗？把情绪释放出来有，我难道不是你可以相信和托付的港湾吗？”
温柔的蜜语和诱人的轻哄终是一步步化解沈熙自我背负的枷锁，她松开被贝齿□□的下唇，终是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
经历过二选一的抉择，郭一铭的发难，陆羽的算计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留在这个世界，好好和姜凝玥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老天还是不满足，要把“死亡”无情地抛坠给她？
要放在从前，她自诩孑然一身，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生死有命，她全然看淡。
可在这个世界生活得越久，那一分眷恋的心情越是强烈。
父母亲情，好友同学友情，还有姜凝玥给予的爱情，每一种每一分，她都不舍得丢弃和放下，是她即便回到原世界，也要珍藏心底的无价之宝。
“宝宝…我…我能不能不死啊…”
她好想好好活着啊，和姜凝玥一起活着，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和姜凝玥一起做呢。她们都约好了，夏日去西边的大藏区看辽阔草原，冬日去更北一点的冰城看雪上世界；在每一个情人节互赠巧克力鲜花，在每一个钟声敲响的新年前夕，望着窗外极致燃放的烟花，缠绵做/爱，相拥而眠。
过不久就是姜凝玥的生日，她还有生日礼物没有送出去呢。
礼物是一枚戒指，是她准备在当日求婚，补上那未尽的仪式，她耗费剩余所有积分在积分商城换得的宝贵戒指。
是她毅然留下来的决心，也是她对姜凝玥的赤诚爱意。
可是…这一切都要成幻想了，都要随着她的离去彻底幻化成一纸永远不会实现的虚妄了…
她嗓音低低的，语气虚虚的，连失声的控诉都带着请求的委屈。
姜凝玥心底的口子被一步步拉扯肆虐，眼眶如决了堤的坝口，泪流不止。
她俯身，爱恋地亲吻着沈熙脸上的泪珠，连声安慰：“好…我们不死，我们小熙不会死的!”
两人紧紧相拥，在道不尽的情愫中舐舔和安慰彼此残缺的灵魂。
许久之后，沈熙情绪渐渐缓和，姜凝玥亦慢慢镇定下来。
她刚一起身，沈熙便连忙抓住她的手，“你去哪？”
刚哭过的嗓音此刻低低软软的，直戳在姜凝玥的心尖上，她拍了拍沈熙的手，安慰：“我只是去帮你拿药。”
“哦…那你快点回来…”
“嗯…”姜凝玥去而复返，喂沈熙吃下今日的药剂。
苦口入喉，本该是习惯了的，但今日望着她眉眼间的缱绻情深，沈熙倒从中品出丝丝甜味。
喝完药，放下水杯，沈熙忽而握住她的手，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嗯？”姜凝玥不解。
沈熙抿抿唇：“我这几天不是故意不和你说话，我…我没有疏远你，冷落你的意思…”
近日一直微微紧绷的眉眼有了松缓的痕迹，姜凝玥垂眸，同她额头相抵，弯眸浅笑，她轻声诱哄：“那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吗？”
沈熙指尖抓着棉被，微微攥紧，但在姜凝玥的无声鼓励下，做了好一番思想准备后，缓缓启唇：“与其说是不想和你说话，倒不如说是害怕和你说话…”
“我怕碰上你的视线，我会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所以选择当一个懦夫，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
“可是我现在反过来想，我在躲着你，不和你说话的时候，心底又是不甘和失落的。我不想躲着你，我好想和你说话啊，我好想抱着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活不久了。可是宝宝，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让你陪着我伤心，让一个人的苦难变成两个人的抱头痛哭。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转移给你，让你被迫同我承担，那是最自私的行为啊，我…我不能那么做啊…”
前后矛盾，难以抉择，连逃避都不能完全逃开，做个懦夫也失败。
沈熙沉沉坠下脑袋。
“小熙，你看着我！”姜凝玥双手捧着她的下颌，逼着她注视自己，“你听我说，你不是懦夫，那更不是自私的行为。”
“小熙，我能理解你，我懂你那种感受。”
那种想和恋人倾诉，想和恋人一同面对，却又不得不为另一方考虑，将恋人排除之外，独身承受风霜雨打痛苦的感受。
平心而论，姜凝玥自省，如果她遇到和沈熙一样的情况，面对沈熙，她大概率也会如此。
“我懂你想要保护我的心情，我懂你不想我因为担心你的病情而烦思苦闷的心情。”
这些她都知道。
她和顾然的隐瞒，何尝不是怀着保护沈熙的心情呢？
即便终究纸包不住火，可她们对彼此的心是一样的。
“可是小熙，我们是未婚妻妻啊，我们说好了，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共担的。比起被你告知，和你一起痛快地哭一场，你选择的独自承担，将我撇开，我才更觉得寒心啊！”
“宝宝…”
姜凝玥坦诚：“其实这件事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错误，顾然事先就告诉我你的真实病情了，是我要她暂时先瞒着你，不和你说，想着能瞒一阵先一阵。”
“我不怪你…”沈熙抬手，触上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柔荑，“我知你是害怕我不能承受，一时知道真相病情加重，所以才选择隐瞒。”
“你真不怪我，体谅我？”
“嗯…”沈熙偏头，吻了吻她的掌心。
“那你可知，你把你的真实想法告知我，把你的害怕无助告诉我，我不会认为这是你转移负面情绪的自私行为，而是像你体谅我一样，我也会反过来体谅你呢？”
“这…”沈熙沉默。
姜凝玥：“当我选择隐瞒时，你既能站在我的角度，体谅我隐瞒你的难处，那当你选择隐瞒时，你为何不能体会你隐瞒时，我内心的苦楚？”
傻瓜啊…
沈熙恍然，心底的懊悔和沮丧如潮水泛滥，淹没心扉。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沈熙一边亲吻着她的手掌一边含泪哽咽，“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将你推开便是对你的保护…”
殊不知，这推开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怀疑和伤害啊…
“别说对不起…小熙…”
“对…”不起。
未尽的话语融于姜凝玥覆下来的唇舌中，在满腔情意的亲吻中，暂且将林林总总搁置，沈熙无声泪流，沉醉其中。
很久之后，沈熙伏在姜凝玥肩侧，短促呼吸，低低呢喃：“宝宝…我以后不会了…不会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了…”
“我也是…”姜凝玥偏头，轻蹭她的鼻尖，“今日就当我们错误相抵，不再纠结了，好吗？”
“嗯…好…”
自说开之后，关于病情一事，姜凝玥不再对沈熙有所隐瞒，全数告诉，包括那些好的消息，也包括那些坏的消息。
沈熙也不再选择逃避，将内心的酸楚和无助一点一点剖析在姜凝玥面前，很多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选择隐瞒自我的情绪，自我消化，但在多数时候，姜凝玥能及时发现，给予鼓励和宽慰，渐渐地，沈熙打开心扉，不说面对疾病完全泰然处之，但大体上能做到平心静气了。
这几日，顾然跟进腺体的治疗，从收集过往的病例，到查询近年关于腺体神经学的研究资料，倾其所有。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采用了温补型疗法为主，手术为辅的方法后，沈熙的病情并未好转，身体反倒每况日下，日渐虚弱。
办公室内，对着沈熙的拍片结果，顾然不住地挠头：“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对别人都有效的办法怎么对沈熙就没有用呢！”
牢骚要发，治疗还要跟进，在进行了半个月却全然不起作用的治疗后，顾然终是计无可施，无可奈何。
那日，沈熙不知道姜凝玥在顾然办公室哭了多久，只知道回到病房的时候，姜凝玥的眼眶红得发肿。
沈熙难得开玩笑：“谁惹我们宝宝哭鼻子了？”
姜凝玥眸色郁郁，沉默不语。
沈熙神色渐松，牵着她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揉着，“玥玥，我们不伤心了，好吗？”
“怎么可能不伤心…”顾然无奈摇头的那一瞬间，她都能听到自己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了。
沈熙坦白；“玥玥，我和你说一句实话。这一段时间，我和你一样，吃不好睡不着，可当真正的审判下来的时候，我反倒没有那么紧张，惶恐不安了。”
“就像结局已定，无非死亡而已，我再怎么忧心，不也是无济于事吗？”
“小熙…”看着她脸上不知是真乐观还是强装乐观的神情，姜凝玥心如刀割。
沈熙倾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缠绵低语：“与其哀伤度日，倒不如在这最后的日子，过的快乐舒心一点，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留下一份难得的回忆，叫我死了也不至于无事可想…”
“快乐舒心…”姜凝玥呢喃，心底无不动容。
“嗯，宝宝。”沈熙轻吻她耳鬓，“我们出院，回家好不好？”
至少在生命殆尽的余晖中，她想和姜凝玥待一起，回她们爱的公寓，度过人生最后的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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