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几日雨水的天终于在今日有了缓和的痕迹,天空像是被水洗一般，呈现透亮的蓝色，微风习习,淡了几分冬日的干燥,裹上几分雨水的湿润,吹拂肌肤,凉爽而温润。
是出院的好日子,更是回家的好日子。
这几日，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得知沈熙病情,出院这天,都表示想来接送沈熙,略尽绵力。
感激的同时，沈熙一一回绝了,只不过是简单的回家而已,她不想大费周章,太过张扬。
但到底,顾然,周颖,池叶和父母还是来接送了。
专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车，将沈熙的物品一一搬上公寓。
做完一切事项后,沈熙强撑着身子，和众人一一道谢，郑重程度,仿佛这是人生的最后一次道谢一般。
沈观连忙上前扶着她：“你这孩子，跟爸妈客气什么！”
谭清姿眉宇间满是担忧，她试探出口：“孩子，要不还是和爸妈回别墅住吧，那里有最好的照顾，你爸爸还从国外请了名医回来，没准，你的病可以治好的！”
“不用了，妈。”沈熙唇色白皙，缓缓出口，“替我谢谢那些医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不劳烦他们费心了。”
这一段时间，顾然不是没有从国外邀请专家朋友来国内一同救治，但结果，皆是无法救治。
她已经不想再麻烦别人了，也不想再满怀期待，之后又被打入绝望的无情深渊了。
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窝，和姜凝玥一起度过最后的日子。
谭清姿嗓音微微哽咽，还想再劝说什么，沈观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摇头，“我们尊重孩子的意见吧。”
“好…”谭清姿垂下眼睫。
一瞬间的角度，沈熙瞥见了谭清姿眼尾的泪痕。
顾然上前嘱咐：“该说的注意事项，我都和凝玥说了。如果...如果这几天有什么难受的，一定要来找我！”
她虽然救不回沈熙的性命，但关键时候，她至少能保证沈熙走得舒服一些。
“嗯，我知道了。一直以来，谢谢你了，顾然。”沈熙拍了拍顾然的肩膀。
顾然偏过脑袋，眼尾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润。
和池叶，周颖一一说过话之后，姜凝玥搀扶着沈熙，进入小区。
走过熟悉的小径，看着数字一层层增加的电梯，打开房门，进入公寓的瞬间，沈熙恍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葱绿的绿植，抽芽的鲜花，纯白的床头柜，柔软的地毯，和姜凝玥一起拼接的拼图...
一切的一切，陌生却又熟悉。
沈熙走到卧室，打开阳台门，望着于两楼之间逐渐坠落的夕阳，闭上双眸，深呼吸一口气，玫瑰香，红茶香和着淡淡的鲜花香萦绕鼻尖，熟悉而美好。
情不自禁，沈熙鼻尖冒酸，水雾漫上眼眸。
一阵柔软的触感自身后贴近，沈熙放松身躯，任由自己靠在她怀中。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熙微微偏头，贴着她的耳鬓摇了摇头，“没有，回家很舒服。”
姜凝玥贴着她的耳边低声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去西边的大藏区和北边的冰城看雪吗？我们准备准备，过两天启程好吗？”
她既不能陪她永远，那么，至少要在她最后的日子，尽可能地完成她的愿望。
“不用了。”就着她的怀抱，沈熙慢慢转过身，“不用去那些地方了。”
她之所以想去，无非是想和姜凝玥一起消磨时光。
遍历大好河山是好，但和她在一起才是最好。
“剩下来的时间，我就只是想和你待在公寓里，好吗？”
眸光真挚而温柔，
姜凝玥道不出拒绝。
“好。”
日暮西垂，沈熙抱着姜凝玥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望着远处被晕染成橘色的天际线，沈熙突发奇想：“玥玥，你最近还有在练习做菜吗？”
姜凝玥回眸，眼睫轻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沈熙如实：“我现在想吃你做的菜，可以吗？”
姜凝玥隐有犹豫：“但是我很久没做了，怕做得不好吃。”
“没关系，只要是你做得都行。”沈熙亲了亲她的唇角。
至少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要把姜凝玥的手艺铭刻心中。
厨房内，沈熙帮姜凝玥系上围裙，随后站在一旁，给她发挥的空间。
不是第一次站在这个角度望着她纤瘦的身影，更不是第一次怀着热切的心情期盼她亲手做的菜肴。
可此情此景，望着窗外在她身上镀上的柔和光晕，想到往后余生再见不到眼前的画面，沈熙喉咙又一次冒上哽咽，眼角泛起泪光。
情不自禁，她上前一步，倾身抱住了姜凝玥。
“小熙？”
“宝宝...让我抱一下...”沈熙嗓音闷哼。
“怎么了？”听到她咕噜的嗓音，姜凝玥担心，准备放下锅铲回眸查看。
但来不及转身，沈熙稍稍用力，将她箍在了自己的怀中。
“没事...”她压着喉咙泛上的酸水，艰难挤出几个字，缓和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直起腰板，佯装轻松道，“没什么，我只是太饿了...”
手臂放松的一瞬间，姜凝玥连忙转身，细细查看。
鼻尖红润，眼眶微微泛红，一双乌眸在水汽的晕染下格外明亮秀丽，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可嘴角的弧度分明又是上扬的。
姜凝玥摸不准她此刻的情绪变化，只是试探：“真的？”
“真的！”沈熙情绪已经调整过来，她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佯装委屈，“我肚子好饿哦...”
嗔怪的语气和灵动的眉眼，让姜凝玥不禁她脸颊上的泪痕是错觉。
到底放下心，姜凝玥轻声哄她：“你去乖乖坐着，等炒完这盘菜就好了。”
“嗯！”
姜凝玥转过身，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熙眸底，那一瞬划过的黯然。
不多时，姜凝玥呈上菜肴。
饭桌上，三菜一汤，两碗米饭。菜式虽简单，但菜肴入口瞬间，沈熙的眼眸顷刻放出光芒。
“好吃！”
“你别贫嘴哦！”姜凝玥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米饭，眼眸弯弯，在垂下眼帘的瞬间，却是漾开了涟漪。
“没有贫嘴，真的好吃。”沈熙将一块蛋花夹入她的碗中。
姜凝玥启唇尝一口，蛋花滑而不腻，鲜嫩可口，果真美味。
“的确好吃。”姜凝玥浅笑，她一时嘴快，吐露一句，“那我以后，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话音落下瞬间，尚未弯起的弧度凝滞唇角，姜凝玥和沈熙都怔愣了。
空气有片刻的滞涩，两秒后，沈熙反应过来，快速说道：“好啊，那接下来几天，你都做给我吃！”
她悄悄地把“以后”换成了“几天”。
姜凝玥眼眸沉沉，食不知味。
时间静静流逝，空气中偶有筷子碰撞瓷碗发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熙吃完饭，抬眸一瞬间，撞入姜凝玥水光朦胧的泪眼。
针尖般的疼痛刺入内心，沈熙忙不迭坐到她身边，抽取纸张擦拭她眼角，“怎么了呢，谁又惹我们宝宝哭了呢？”
姜凝玥撇开侧脸，小声嘀咕：“没有哭...”
沈熙唇角漾开弧度，纵容而宠溺：“好，没有哭，我们宝宝只是水喝多了，排排水，嗯？”
姜凝玥伏在她的肩侧，肩膀一颤一颤的，微微啜泣。
沈熙抱着她，手掌轻拍她后背，温柔安抚。
她不想回答，她便不问，陪她静静舐舔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啜泣声停止，传来她低哑的嗓音：“我刚刚只是害怕，以后没办法为你做菜...”
沈熙松开怀抱，隔开一点距离，凝眸望着她。
她的话外之意，沈熙听得分明，可还是故意曲解她意思：“你偷懒哦，不给我做饭。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我做也行！”
顾左右而言他，姜凝玥怎会看不出来她转移话题？
她连忙：“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她哪是犯懒啊，她有心做菜，只怕以后，怕是没有吃菜之人啊！
眼眶红红的，可爱又可怜，沈熙缓缓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宝宝，我们不是说好不再纠结这个了吗？”
“生死有命，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可是，我忍不住不想...”
只要想到沈熙未来不知道哪一天撒手人寰，弃她而去，她便心如刀割，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深深地扎入内心，血流不止。
她并非害怕死亡。曾经因为信息素紊乱病入膏肓之际，她也曾面对死亡，比起害怕的心情，彼时的她更多是安然和镇定。
可不知为何，当知道沈熙即将离去之际，她这几日心慌不已，害怕恐惧，恨不能替她承受病痛，替她离开。
“玥玥啊...”沈熙了然而又无奈，“既然忍不住不想，那就想吧...”
“小熙？”
“不过，仅限今日。我们把所有的悲伤苦痛都留在今日，过了今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伤春悲秋，不把时间浪费在悲伤上，只用心过好每一天，好吗？”
盈盈目光注视下，姜凝玥终是颔首。
沈熙舒眉展笑，她伸出小手指，“那我们拉勾，谁要是后面几天再哭鼻子，就是小猫小狗小兔子！”
“好...”姜凝玥噗嗤一声笑，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
如沈熙所言，接下来的时间，姜凝玥不再谈及悲伤话题，她们看喜欢的纪录片和电影，分享喜欢的书籍，枕着皎洁月光入眠，像是从时光老人那偷取时间一般，用心过好每一天。
不知是因为放松心境使然还是什么原因，沈熙这几天的气色红润，心情舒畅，病情十分稳定。
恍惚有一种如今才是现实，从前的病症不过是梦境一场的幻觉。
每当有这种幻觉，沈熙脖颈上缠绕的绷带和透出的血迹又残忍地把她拉回现实。
清晰而明白地告诉她，沈熙不久于世，这才是现实。
日子渐长，剩余的时日渐短。
慢慢地，姜凝玥也逐渐接受了沈熙即将离开的事实。
望着阳台上沈熙惬意的身姿，姜凝玥不禁心想，如若她有一日真的离开，她还能给她什么？
起码不应该是一辈子的隐瞒和欺骗。
姜凝玥眸光柔和，眷恋地描绘沈熙此刻的清绝容颜，指尖，紧了紧手上的“信息素紊乱”诊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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