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先行离开,绮月补好妆,晚了十分钟才走出化妆间,回到酒会的正厅。
此时朝雾家的人已经到了。
六十多岁的朝雾宗司自己走在最前面,拄着拐杖,腰背挺直,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平稳,一眼看去就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身后半步跟着的是他第三任妻子三彩奈绪,和长子朝雾诚一郎,小儿子朝雾孝太郎,再之后是管家和秘书。
举办酒会的主人家出现,音乐声停止,客人们纷纷停下交谈,安静伫立,待朝雾诚一郎替父亲简单讲了两句后,便举杯示意、致敬感谢。
之后会场重归热闹。
这次朝雾家举办酒会,就是在为朝雾生物医药公司接下来即将向社会推出的新型靶向药造势,现场的客人大多数是商业人士,掺杂着与医药相关的医生、学者等,还有少量媒体。
这些有心之人都围着朝雾宗司这个董事长,或者朝雾诚一郎这个长子谈话聊天,带领公司研发组研发出靶向药的功臣、朝雾孝太郎,却甚少有人知道、有人关注。
不过这个要干出大义灭亲的男人显然也不在意,清俊的面容上神情平淡,看都看没被客人们热情包围的家人,自顾自得向安静的角落走去。
绮月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她并没有接近朝雾孝太郎。
但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就会发现,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所站的位置,刚好呈一个三角形,三个人各自与朝雾孝太郎的距离基本等同。
除此之外,现场还有不少公安混在其中,全方位保证朝雾孝太郎的安全。
为避免再有哪个好心的客人来跟她这个“落单的女士”聊天,绮月端起餐盘,随手挑拣着食物,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思考着降谷零后续可能的行动。
虽然嘴严的公安先生没对她说过他具体的行动部署,但绮月大概也能猜个差不离:
想要对组织伪造朝雾孝太郎的“死亡”,那降谷零势必不能让卡尔瓦多斯动手。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举办酒会的正厅位于西多摩市大酒店的23楼,正厅向里可去往酒店客房,向外延伸出去,连通着露天的空中花园。
然而这家酒店附近并没有合适的狙击地点,能够狙杀到23楼目标的地点在750米外。
卡尔瓦多斯的狙击水平不算差,但750码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而且正厅人来人往,只有空中花园是完全露天没有遮蔽物的,可以供他狙击,射击条件非常有限。
以降谷零揣摩人心的能力,用话术给卡尔瓦多斯施压,迫使卡尔瓦多斯在不能保证一枪致命的情况下放弃狙击,是件很简单的事。
到那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改用备用计划,让苏格兰威士忌动手。
——嗯,唯一难为的人就是她。
因为她就是降谷零一直警惕的“未知真容的监督者”。
卡尔瓦多斯的望远镜、高倍狙击镜也不是摆设,哪怕他狙击不准,看总是能看到的。
为了清理朝雾孝太郎、销毁他要交给公安的证据,组织出动了四名代号成员(算上她),如果她在任务期间毫无行动,那还可以拿“自己只是监督者”解释,若是有明显帮助公安的行为举止,那卡尔瓦多斯肯定生疑。
但反过来说,若是等会儿降谷零或者风见裕也给她指令,她能不去做?
绮月想想就觉得头疼。
公安这个保密作风是真要命啊,就不能提前跟她说好要干什么吗?非要临场指挥,是真不怕她掉链子啊。
头疼的绮月面无表情地嚼着小香肠,看着降谷零装扮的侍者端着酒盘,前去给朝雾孝太郎送酒,顺利得将定
位+窃听器粘在对方身上;又看着伪装成企业家身份的诸伏景光前去搭话交流。
但没有几分钟,诸伏景光就离开了。
绮月在远处看得疑惑。
不该是由诸伏景光想办法引着朝雾孝太郎去露天空中花园,在卡尔瓦多斯的面前露一眼,同时由降谷零给卡尔瓦多斯施压吗?
难道她想错了?
是降谷零负责指引,诸伏景光负责施压?
总不可能都是由降谷零来做吧。
正这么想着,一直静默的微型耳麦里突然传来风见裕也的声音:“绵星桑,准备接触朝雾孝太郎。”
绮月:“???”
这怎么又变成她的活了?!
绮月茫然,用鼻音发出一声震惊的:“嗯?”
风见裕也:“等下。”
等绮月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耳麦对面已经换成了诸伏景光,声音听起来颇为无奈,道:“绵星?抱歉,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朝雾孝太郎是药学专业出身,我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深层次的话题还是接不上,没办法让他跟我去露天花园,所以……得麻烦你了。”
绮月:“……”
她快速地扫了眼会场,没有看到金发侍者的身影,看来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联系卡尔瓦多斯。
诸伏景光恰好也提起降谷零:“倒是也可以让zero以服务生的身份,随便编一个&039;有人找&039;的理由,让朝雾孝太郎去花园,但朝雾孝太郎性格冷淡,不一定会理会。而且zero现在也抽不开身。”
绮月听明白了。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么谨慎的人,肯定早就针对“朝雾孝太郎死活不去露天花园”的情况做了预案,但好巧不巧,她就在他们的预案之中,又好死不死,成了那个最优的预案。
绮月:“。”
这还能说什么?她还能拒绝不成?
她敲了两下耳麦。
“好,”诸伏景光继续嘱咐道,“我现在就在露天花园的喷泉水池这边,这里人少,等下你把朝雾孝太郎带到花园后,随便聊两句,我会往水池里投放花瓣作为信号,蓝色就是让你继续拖住朝雾孝太郎,红色就是任务完成,你带他回正厅即可。”
绮月又敲了两下耳麦,表示“明白”。
然后放下餐盘,随手端起一杯酒向朝雾孝太郎走去。
如诸伏景光所说,这是个性格清冷的男人,虽然会礼貌地回应着女士的问题,但极为话少,只有提及专业领域时,才会多说两句。
抛开那些目的不谈,绮月跟对方聊医学的时候还是很轻松的,有种回到了大学的感觉。
“在这种场合,您还是第一位跟我谈专业的女士。”朝雾孝太郎忽然问,“东大医学系?”
绮月愣了一下,“前辈怎么知道?哦,”她摆了摆手,不好意思道,“您是行业的前辈,请别对我用敬语了。”
“你也不用。”朝雾孝太郎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丝真实的笑意,带着回忆的神色,解释道,“你刚才说的观点,是柳藤教授的理论吧?看来我们都上过他的课。”
早就看过对方资料的绮月,顺势表现出恍然的样子,笑着换了称呼:“那我该叫一声学长。”
所以说环境氛围很重要。
若是在东大内部,这声学长学妹就不值钱了。
但在这种酒会场合,周围人聊着让你觉得世俗无聊的商业合作,你却巧合碰到个同样专业、又同样醉心专业的人,那就会觉得比较难得了。
在绮月不准痕迹得拉近关系下,朝雾孝太郎的神情放松了不少,闲聊的话题也不再拘泥于医学。
“学妹为什么来这里?”
绮月低头,手指绕着手指,装作羞赧
地解释道:“其实我就是听说了有新型靶向药的消息,又恰好有关系能拿到邀请函,所以就……”后面的话没说完,带着恰到好处的留白。
朝雾孝太郎点点头,偏头看向觥筹交错的会场,平淡地道:“如果你想看新型靶向药的资料,稍后我可以给你,这种地方……还是尽早离开吧。”
“欸?”
绮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热爱医学的单纯学妹人设”演过头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这不是朝雾孝太郎对学妹的关心,只是因为他厌恶朝雾家而已。
“哦……”绮月装着懵懂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歪头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太适应,这里人太多了,而且大家聊的话我也听不懂。”
朝雾孝太郎闻言看看周围,伸手示意露天花园的方向:“我们去那里吧。”
绮月听话地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嘴角微勾。
这样也不错,由她引着朝雾孝太郎去露天花园,不管是从公安还是从卡尔瓦多斯的角度,都是在“帮”他们完成任务。
她抬手抚了下耳边的碎发,轻点了下耳麦。
目标达成√
“收到。”风见裕也立马回应,“花园一切正常,可以前去。”
踏进露天花园,清冽的晚风一下子吹散了从会场溢散过来的馥郁酒香,正值初冬,花园的鲜花品种不多,但有酒店的精心照料,梅花、樱花、水仙和茶花依然能够展露着各自的美丽。
谁也想不到,几百米处有一支狙击□□正对准着这边。
花园人不多,气质略带忧郁的男人站在喷泉水池边,听闻动静,上挑的猫眼淡淡地向这边看了眼,很快又不感兴趣地移开。
绮月在心里发笑,一个个的,都是好演技啊。
“这位小姐?”
熟悉的声音让绮月沉默了一下,转身面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发侍者,内心的笑意一扫而空。
对方臂弯处搭着一条针织披肩,眉眼弯弯,带着灿烂阳光的笑容,躬身行了一礼,热情地询问道:“这里风大,请问小姐需要披肩吗?”
绮月:“……?”
旁边的朝雾孝太郎一愣,对刚认识的学妹道:“是我的失误,你穿着礼服太过单薄,不如我们回去吧?”
背对着朝雾孝太郎,在卡尔瓦多斯也看不见的角度,绮月的嘴角狠狠一抽。
“不用啦,学长,”她瞪了眼金发侍者,语气温柔得对朝雾孝太郎道,“里面太乱了,在这里清静一会儿再回去吧。我披上这个就好。”她指着金发侍者手里的披肩。
按礼节来讲,这时候绮月表达了不愿回去的想法,朝雾孝太郎作为男士,应该绅士地帮她把披肩搭上,最起码要接过披肩递给绮月。
但不等朝雾孝太郎动手。
金发侍者道了句:“小姐请不要动。”
便上前两步,展开披肩轻柔地盖在了绮月的肩上,并且手指灵巧又快速地将她后脑散落的头发从披肩里挑出来。
之后便微笑着退后数步,拉开距离,像一个绝对恪守规矩的服务员,恭敬地道:“好了。”
慢了一步的朝雾孝太郎,迟疑地看看自己的手,“……”
他是性格冷淡了些,但不至于让别人认为他是不近人情吧?
不远处的诸伏景光:“……”
不忍直视。
算了,zero开心就好。
而绮月:“…………”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降谷零帮她理头发的时候,还悄悄捏了她的后颈。
暖热的手指碰上她冰凉的皮肤,那一瞬间,酥麻感如电流般顺着脊柱向上向下扩散。
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在提醒她,她当场就能头皮发麻到
打个哆嗦,或者腿软……
然而被披肩遮住的胳膊上,一层的鸡皮疙瘩迟迟消不下去。
绮月面上微笑着道谢,混乱的眼神却彰显了内心的崩溃。
他在干什么啊?!
降谷零是不是忘了远处还有卡尔瓦多斯了!
哦对,他肯定是想着,到时候就说“他是为了探查这个接近朝雾孝太郎的女人的底细”。
——呵,真奸诈啊,降谷零!!!
话说回来,现在都不动手“杀”朝雾孝太郎吗?降谷零要等到什么时候?
从组织这边看,现在露天花园里有三个组织的代号成员,远处还有一个,动手的话,朝雾孝太郎必死无疑。
如果降谷零现在不动手,那他等下的“杀人”计划最好做得天衣无缝,要不然组织那边可不好解释。
金发侍者并没有待多久,仿佛就是碰巧路过来送一条披肩,在绮月跟朝雾孝太郎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悄然离开。
大概五六分钟后,喷泉水池边的猫眼男人也转身离开,离开前不慎碰了下旁边的红色山茶花,轻薄的花瓣飘飘然掉进水池里。
绮月又站了几分钟,才搓搓胳膊,对朝雾孝太郎提议回去,“嗯,有点冷了。”
朝雾孝太郎本身就不在意留还是走,听闻这话,便道:“那走吧,回去喝点热饮。”
但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回正厅的路上,他们正好与朝雾宗司和管家打了个照面。
朝雾孝太郎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另一边,气势强劲的老人紧紧握着拐杖,背着一只手,也沉着脸,死死盯着他。
在这个氛围中,身为外人的绮月默不作声,旁观着同样不说话的三人对峙。
最后是头发花白、一身燕尾服的老管家先站出来,躬身打招呼:“小少爷。”
沉默被打破,朝雾孝太郎应了一声,却仍然冷着脸视朝雾宗司为无物,一言不发就想离开。
刚走了一步,他想到什么,退回来低声道了句“失礼了”,就拉起绮月的手腕,带着她一起离开。
绮月也不想节外生枝,或者掺和进朝雾家的事,就没说话,顺从得被朝雾孝太郎拉走。
但就在四人错身而过时,绮月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敏感地侧目看回去,却发现老人沉着脸并不是在盯着自己的儿子,而是……
——她?
什么意思?
绮月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不动声色地跟着朝雾孝太郎离开朝雾宗司的视线范围,脑中却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朝雾宗司为什么那样看着她?
他认识她?
可她没有印象啊。
“……学妹?”
“嗯?”绮月回神,见朝雾孝太郎眉头微皱,她会意地点点头,“学长有事的话就去忙吧,我等下去找我的朋友。”
“好。”朝雾孝太郎也没说什么繁琐礼节的话,道别后就匆匆离开。
绮月望着朝雾孝太郎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和朝雾孝太郎年龄差不多,这次酒会前并没有交集,朝雾宗司直接认识她的可能很低。
联系一下对方的年纪和组织身份……所以是认识她的父母吗?
麻烦啊。
绮月抱起手臂,指尖轻点着手肘,眼眸低垂,大脑快速运转。
等朝雾孝太郎手中掌握的新型/麻药的证据被公安拿到,处理朝雾宗司和朝雾生物医药公司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朝雾宗司能在组织活到六十岁,不能小视,他要是死了倒还好,要是活着被公安抓捕了……
起码在她间谍身份暴露之前,朝雾宗司绝对不能活着落在公安手里。
绮月理清楚思路,对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就清楚了。
天赐良机,今天公安的全副心力都会扑在如何伪造朝雾孝太郎“死亡”之上,不太会关注朝雾宗司,而错过今天的酒会,她再接触朝雾宗司就显得很突兀了。
想一想,在露天花园降谷零没有动手,那就只能在酒会结束前找机会,否则一旦朝雾孝太郎出了酒店,卡尔瓦多斯便能找到狙击机会。
那不管是在正厅、洗手间、休息室等等地方动手,最好的、不引人注意的办法是什么?
绮月抬头注视着正厅之上,明晃晃的吊灯,眼睛被刺得眯起来。
*
晚上七点半,酒会正式结束前半个小时。
此时大多数客人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社交活动后,多多少少都有些疲累了,哪怕不累,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会松懈许多。
就在这种时候。
啪!
整个酒店23楼陷入了黑暗之中。
“啊!”
“怎么回事啊?停电?”
“这也太黑了……”
“有没有服务员在啊!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在一片混乱之后,几个训练有素的身影迅速开始了行动。
与此同时,也有一道身影悄然消失在正厅之中。
当绮月拧开贵宾休息室的门溜进去时,里面也亮起了一盏台灯。
绮月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看向灯的方向。
今日见过几次的老人坐在沙发椅上,被光影各半笼罩的脸上平静无比,似乎对女子的出现毫不意外,像是闲话一般,道:“来了?”
绮月没有靠近,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淡淡地点头,“看来你早有预料我要来找你。”
“哼,”老人低哼了一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雪茄,慢慢点上,“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猩红的火点在光影中闪烁着,像是一双恶魔的眼睛。
“rc。”绮月轻声叫出老人,也就是朝雾宗司的代号,“玛克白兰地,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吗?”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老人向后倚靠着沙发背。
台灯的光亮只够照到一小片地方,没了白日那种上位者的气势,朝雾宗司也不过是个干瘦的老头。
“你认识我的父母。”绮月肯定地道。
老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吐出一口烟气,他问:“我回答了你一个问题,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
绮月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若是玛克白兰地猜到她是为了杀朝雾孝太郎而来,不应该这么平静吧?还是说,这父子之情是一丁点都没了?
绮月决定试探一下。
“你心里清楚,”她抽出准备好的匕首,加重语气道,“事情出了岔子,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不是吗?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你负责的事情。”
“哈!后果?负责?哈哈哈哈哈!”
老人嘲讽地哈了口气,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连雪茄都有些拿不住。
绮月静等着他笑完,对上老人浑浊又不忿的眼神——刚才在他身上的那种平静和镇定自若,好像一下子就被撕破了。
“真狠心啊……真狠心啊!”
老人使劲锤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我替他干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只是出了一点小差错,他就要来处决我?!”
他?
琴酒?朗姆?还是……boss?
绮月继续试探,冷笑道:“引来条子也是小差错?”
老人抓着桌沿,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低吼道:“我可以想办法应付过去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绮月暗自皱眉。
怎么回事?朝雾宗司不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掌握了新型/麻药的证据?还是……在她这个“处决者”面前保护儿子呢?
看着老人的愤怒眼神,绮月想着组织无情无义的作风,生硬地道:“给你时间?给你时间你就一定能处理好吗?这中间损失的组织的利益,你又拿什么来还?”
“哼……说白了,就是把我当弃子!”老人颓废无力地靠回沙发里。
他这一副放弃挣扎的样子,反倒是让绮月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不能真杀了他吧。
摩挲着匕首的把柄,绮月想着该怎么继续下去,却听到老人喃喃地自语:“也是,他对你父母都没有留手……”
“……什么?”
绮月先是愣了一下,等听明白这句话后,瞳孔骤缩,高跟鞋使劲蹬了一下地面,冲到老人面前,一把抓起他领口,厉声逼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是谁?我父母的死不是意外吗?!”
“咳咳!意外?”老人被迫仰着身子,看着神情焦急狠厉的女人,忽然笑起来,愉悦地反问,“说是意外,你自己信吗?”
绮月紧紧咬着牙,呼吸急促着,头发散乱,茶红色的眼眸宛如泣血一样,一眼不眨地狠狠盯着老人,想要生吃了他似的。
老人面对恶魔一样的女子,拍着沙发肘,哈哈大笑道:“回答不出来了?说相信,怕是不得不信吧?就像宫野家那两个一样……咳咳咳!”
难道宫野夫妇的死?
绮月心中骇然,冲动之下,将匕首抵在老人的脖子上,再次逼问:“他是谁?我父母是怎么死的?!说啊!”
老人艰难地咳嗽了两声,然而刚说出两个字:“他们——噗!”
黑血从口中涌出,气息迅速消减下去。
“这……”绮月一惊,下意识地将匕首拿开,松了手,老人的干瘦身躯顺着沙发滑了下去。
“等等!”绮月又连忙抓起老人的衣服,拼命地晃他,“朝雾宗司!回答我!先告诉我答案!”
“在……”老人张了张嘴,绮月趴在地上凑近了去听,却只等到老人瞳孔慢慢涣散,失去焦距,最终没了生机。
“……”绮月怔愣着,有一瞬间的茫然,颤抖的手指去试探朝雾宗司的脉搏。
没有。
专业知识告诉她,没救了,人死了。
甚至她能直接判断出是因为某种毒。
但……有什么用?
答案呢?
她要的答案!她父母的死是怎么回事——
“混蛋!!!”
一挥手,匕首狠狠扎进地面上,绮月咬着嘴唇,满心的愤懑和仇恨无处发泄,盯着朝雾宗司的尸体恨不得捅一刀!
冷静……先冷静下来……
绮月抚着心口,闭眼做着深呼吸,停电还没结束,她在台灯的光影下不停地喘着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们父母的死一直存疑。
她知道,明美知道,甚至志保也知道。
……可就像朝雾宗司说得那样,当时年龄尚小的她们需要生存,组织捏死她们不用费什么力。
她的母亲,明美和志保的母亲,对她们说的最多的话:活下去。
哪怕浑浑噩噩的,哪怕……手染鲜血。
这是母亲对女儿最卑微的请求。
所以,不能探寻,不能深究,甚至都不可以去想,一旦露出一丝对组织的愤怒,这对她们、她们身边的朋友,都将是灾难。
一开始这么劝着自己,不要想。
可时间一长,就真得不敢去想了。
但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她怎么可以不想。
她为什么要害怕逃避。
她忘了父母的痛苦了吗。
她为自己复什么仇。
她有什么脸为自己复仇。
她——
好痛。
等绮月回过神来,匕首已经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鲜血顺着香槟色的礼服汩汩流出,染红了衣服,漫延到了地板上,甚至沾湿了朝雾宗司的衣服。
腿上的痛感一阵有一阵没有,心脏反而疼了起来,绮月喘咳着,麻木地把匕首□□,丢在一边,去翻朝雾宗司的身上。
混沌的大脑中竟然还有一丝清醒:
人死了,警察就要来了。
她得先找找这人身上还有没有线索。
然而这一丝清醒却提醒不到绮月“等下警察来了她该怎么办”。
站不起来,她趴在地上,胸腔重重起伏,狼狈地翻完朝雾宗司身上,开始翻周围,但这里是酒店的休息室,属于朝雾宗司的东西很少。
只有……
绮月看向沙发边斜放的拐杖。
拿过来摸索,竟然真的在上面找到了开口。
绮月从里面倒出两枚金币。
两枚印有乌鸦图案的纯金金币。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藏在随身的拐杖里?是组织的东西?会是线索吗?乌鸦和金币,有没有可以想起的线索?快想想、快想想……
借着台灯的光,绮月拿着金币疯魔般得翻来覆去地看,直到屋里的灯“啪”突然全亮了起来,晃了她的眼,让她条件反射地闭目。
再次睁眼时,绮月就看到闪闪发光的金币,满地的鲜血,和失去生机的朝雾宗司。
一切都清清楚楚。
“……”
眼前开始闪动起黑色的噪点。
心口宛如炸裂开一样,绮月咬破舌尖,刺痛惊醒了自己,先把金币藏在胸前,她抖着手指,重新恢复微型耳麦的通讯。
“绵星绮月!”
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忍耐着焦急和怒火的训斥。
“为什么擅自断了通讯?行动结束了,你在哪儿?”
“我……”
扯下头绳,勒紧大腿的伤口之上,做完这些,绮月就彻底没力气了,想张口,声音却比想得要低微。
“嗯?”那头的人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音调抬高地叫道,“绮月?绮月!你在哪儿!”
绮月撑不住,扶着地板慢慢侧躺下去,地板上黏腻的液体染上白皙的皮肤,宛如烙印一样烫人。
“我……没杀人……”
“什么?绮月我听不见,你先说你在哪儿!”
绮月听着耳麦里乱糟糟的动静,黑暗模糊的视野中,听觉反而奇异地好了,她似乎听到了诸伏在说“查定位”,听到了其他同事的七嘴八舌。
还有他。
“tsuki,”男人深呼吸,嗓音忍耐着,温柔地哄道,“你乖,你跟我说话好不好?你说话……”
绮月翻了个身,平躺着,闭着眼大口喘气。
“我说……我没……杀人……”
后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绮月只记得很吵,意识迷离的最后时候,听到了休息室大门被狠狠踹开。
“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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