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炮制教学,送饭风波
炮制药材,姜白野还是有些经验的,他家在深巷里有个中药店,他爷爷就时不时去那儿坐诊,把脉。
酒香不怕巷子深,全国各地都有人打听了他,赶过来求医问药,各种疑难杂症,现代医学检查不出或解决不了的毛病,拿个几副药,吃上一段时间,保准药到病除。
而在那中药店里,就有炮制加工药材的地方。
其他的常见处理方法姜白野就废话不多说了,他还不定有这些老师傅有经验呢,他提了几种这里没有的炒法、烫法、煨法和炙法。
炒法又分为清炒法和加辅料炒法,清炒法大多从古时就已有了不少深入了解,根据火候而来,需要熟练的师傅来把控。
加辅料炒制却别有讲究,常见的有加入灶心土一类的土炒法,也有加入滑石粉、盐粒和麦麸皮的辅料拌炒。
以及以蜂蜜为辅料的蜜制,米泔水制,将净药材用湿面等包裹,埋于热灰中煨至包裹物外表呈焦黄色时取出,再除去包裹物的干热处理[1],使液体辅料逐渐渗入药材组织内部闷润、吸收的炙法。
不常见的有姜白野自家祖传的炮制手法,也有后世发展出来的更方便有效的炮制手法。
一般药材有一般药材的处理方式,名贵药材又是不一样的流程,其中涉及的一些分级理论,更是当下中药药材体系闻所未闻的。
整个一上午,姜白野说得口干舌燥,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几个师傅也听得目不转睛,有经验的就是不一样,吸收得快,举一反三,时常还能提些让姜白野捉襟见肘的问题。
好在姜白野的知识储备也不是一般的丰富,光是他家老爷子让他背的那些,随便调取一些出来,就能让在场之人受益匪浅。
几人这下对他哪还有半点怀疑,也不觉他年纪小就懂得浅了,心甘情愿地签下契约,然后便埋头去熟悉他教的手法,争取尽快学会了能带人做起来。
姜白野把丁跃单独叫出来,给他提前预支了三两银子,让丁跃一愣,“坊主,这是……”
“我知那善医堂在背后应该没少骚扰你,你才跑来这里,我当初说九月份才有月钱,也是对你的考验之一,你能在这段最艰难的时日坚守住底线,没有违背我们的契约,我提前给你预支一下渡过难关也是应该的。”
丁跃却听得心口一震,似有暖流汇聚,令他眼眶都有点热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是畏惧于姜白野的那些恐吓,不敢背叛,但心里还是有动摇,且随着田掌柜不断加钱,动摇得越发厉害,整个人在纠结、害怕、欲望之间不断拉扯。
为了扼制自己不必要的念头,才匆匆跑来这里找寻做药人的初心。
那么现在,姜白野对他的肯定,让他羞愧之余,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自己的坚持得到了回报,也真正打心里地忠诚了起来。
“坊主放心,虽然我有过一些不好的念头,但以后绝对会为济春医药坊誓死效忠!”拿了月钱,解决当下危机再无后顾之忧的丁跃激动得就差举手发誓。
“我听说你儿子在明礼学堂念书?”姜白野似是不经意道。
“是啊,那里的束脩可不便宜,但夫子都是举人以上出身,学识不凡,改日我一定带他过来见见您!”
姜白野点了点头没说话,嗓子快要冒烟了都,又累又困,如果能躺在黎之怀里睡个午觉可就太美了。
就在这时,充当临时门房看守作坊的轩子小跑进来,脸上还有些没有褪下去的红意,“野、野哥,不,坊主,外面有人找您。”
“谁啊?”
“她说你出去就知道了。”
姜白野多看了他一眼,首先用排除法,肯定不是黎之。
但他也没想到竟是……冯兰儿。
年轻娇俏的少女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脚还有些娇气地不敢触地,虚虚地立着,显然难受着了,眼睛都红了一圈,见到他过来,更是有些委屈地嘟了下嘴,“你怎么才出来。”
“冯姑娘有事吗?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姜白野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怀疑她这么娇滴滴的到底是怎么来的。
冯兰儿垂下眸子,“你上次让我们带回家吃的那些……我知是我娘过分了,我替她向你道歉,我还亲手做了一份吃食,你收下吧,我不想欠别人的。”
说着,她还生怕被拒绝一样,立马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的三菜一汤,味道不知道怎么样,看起来却是似模似样、极为诱人。
姜白野怎么有点不信她这样的娇娇女能做出这样的菜呢,婉拒道:“冯姑娘若是真心感到抱歉,就让你娘找那些婶子赔个不是吧。”
冯兰儿咬了咬唇,“我和我娘已经道过歉了。”从姨父知道这件事后,就逼着她们去道歉,让受尽宠爱的冯兰儿实在没想到,只觉得大家都变了。
但她是个聪明姑娘,没像她娘那样撒泼卖苦装可怜,乖巧听话得让王里正又心疼地没舍得说她什么了。
“这会已经未时了,我看你们还没起火,你若是吃不掉,可以分给那些师傅,浪费了就不好了。”她举着手,沉甸甸的食盒压着那纤手快要坠下来似的,也不知是委屈的还是疼的,眼圈越发的红了。
姜白野一向对弱者都很包容,对女性更是骨子里有一种绅士风度,不过在这个男女有别的朝代,他虽然心里不怎么在意她们之前的事了,却还是道:“冯姑娘请回吧,我们有别的吃食,流水席也谈不上欠我的,见者有份,不用偿还。”
说完就不欲再说,转身离开之时,见到不远处的轩子,微勾起唇角,“你送冯姑娘回去吧。”
轩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在他野哥眼皮子底下,好似什么也藏不住一样。
不过他自是欢喜地凑过去,殷勤不已,冯兰儿却扬了扬下巴,“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走!”
袖子底下的手却微微捏了起来,没关系,她总会成功的,今日他不就是不再冷漠了吗,还愿意跟她说话了。
冯兰儿咬着唇步履蹒跚地一点一点挪动,当真是骄傲得不行,让跟在旁边的轩子急得抓耳挠腮,“你别担心,我野哥很好说话的,他肯定是原谅了你,你不用自责。”
自责?冯兰儿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她只是懊恼有人到现在都没被她打动,没有几个男人能吃得消她的眼泪的。
果不其然,当她疼得掉下两滴泪珠时,轩子就彻底方寸大乱,无论她问什么,他都如实告来,又让她知道了不少事情。
两人从作坊这边离开,不远处的小道上,一抹清逸雪白的身影漫步而来,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的,见着姜白野跟前的轩子小意地送着冯兰儿,想到那日流水席所见,陆黎之顿时捏紧了手里的菜篮。
再看轩子手里拎的精致食盒,不知里面又是什么丰盛的菜肴,对比自己做的寡淡小菜,实在是不够看的。
陆黎之再无犹豫,转身就回了家,并一个人解决了两个人的饭量,吃得肚里撑得慌,面色都白了几分,吃下去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如同嚼蜡一般。
这边的姜白野也跟着几个师傅清水就着馒头,对付了个饱就继续解答他们的疑问,别看说起来简单,有些药材的炮制流程相当复杂,等上了手之后,发现又有不少问题。
就这么,一晃眼,姜白野光是把作坊里有的教出去就花了五六天功夫,几乎每日大清早出去,傍晚才能回来,然后就着手花费更多的心思给陆黎之做各式各样的晚饭。
若不是他晚上吃得少,姜白野都想把在现代吃的各种美味复刻出来,让他吃个尽兴。
但不管他做什么东西,每次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时,陆黎之反应都平平。
就连他嬉皮笑脸地找着借口要留下来跟他共享晚餐,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再无多余的眼神交流。
尤其他夹过去的菜,一开始姜白野还没发现,但很快,陆黎之就直接当着他的面,将那些菜扔掉。
甚至为此整碗饭都不愿意再吃了。
“你什么意思?”姜白野啪地放下筷子,动静有点大。
近来像一滩死水一样的陆黎之终于有了反应,走到书案边,提笔就将那天揉掉的纸再次写出来。
——以后少来打扰我。
等姜白野过来看时,陆黎之却忽然有些慌乱,只觉得语气太重,又在旁边补出一句。
——院试在即,我要温书。
姜白野却盯着前面那一行,以陆黎之的实力,自己已经极力收敛了,哪怕再想多赖一点时间跟他相处,也还是先紧着他的学业,就每日晚饭这会功夫,他都觉得自己在打扰他?
“我听罗大叔说,你自个去了县里和府城买书?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姜白野控制着隐隐的怒气,温声道,“怎么不找我?我不是说过了只要你去,我都会送你吗,别人的驴车哪有我的马车快,在路上耽误了一天,就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陆黎之攥紧手里的毛笔,几欲捏碎了。
“陆黎之,你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选自搜狗“执业药师备考必看:中药炮制术语,详解22种炮制法!”
啊啊啊啊,下章 ,就在下章 !!
第42章 当众告白,冯兰儿失踪
——我累了。
在姜白野近乎咄咄逼人的注视下,陆黎之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用力写道,心尖蓦然颤了两下。
姜白野垂了垂视线,掩饰住黯然,他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想以这种方式来疏离自己吗……
沉默片刻,几乎在一片死寂中,他像是无事一样开口:“你院试保结的廪生找到了吗,据说要两名?”
陆黎之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来,点了点头,事实上还差一名,原先在他府试中了案首时,风头一时无两,就有不少秀才为了结交他而愿意为他在院试中作保。
这是科考中必经的一个流程,必须由熟识的人来担保参考的是本人、身家清白才行,但前几日他才偶然得知其中一名廪生竟反悔去为姜越明作保。
另一名听闻了他的风言碎语生怕被他累及声名,更是变卦了还不通知他一声。
这让陆黎之很难不多想,是有人做了手脚。
事实也不出所料,长林县有限的二十名廪生中,已经无人再愿意为他担保,所幸陆黎之现在手上有了点银钱,找到一名家人患了重病急需银钱救命的廪生,拿出了比原先高出十倍的二十两,又签了契约,才稍微解决点麻烦。
“那,你好好休息吧。”姜白野沉声着道,将桌上的饭菜碗筷迅速收拾干净,几乎逃离一般,大步离开了陆家。
感受着身后骤然一空,外面的响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陆黎之手里还紧攥着的毛笔瞬间脱力,啪嗒掉在纸上,砸出一个凌乱而脏污的墨团来。
有一刹那,他多想,多想拉着他,共赴那罪恶的……
陆黎之猛地抓紧桌上的纸,毛笔被挤压,墨水玷污他白皙得几乎剔透的手指,顺着他的掌心滑落洁白的袖间。
沾染,污浊。
他缓缓蹲下来,将自己刚才倒掉已经冷掉的饭菜一点点抓起来,送入口中,喉咙酸涩得仿佛他能随时开口……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姜白野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一定会心疼坏了,那样圣洁高冷的陆黎之,此刻正将自己染黑、弄脏。
他抚了抚极度不适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就让他先缓缓一段时日,等他考完院试,不管他怎么想,拒绝或排斥,自己都不会再给他退缩的机会!
握了握拳,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连想都不要想,大不了到时强占了他,圈着他锁着他,让他非自己莫属。
姜白野当晚就搬进了作坊里,和几个师傅继续探讨琢磨炮制之法,其认真负责让几个师傅很是感慨,觉得他勤奋又可靠,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躁,整个人眉头皱着就没放下来过,时常还会走神、放空。
大家都看出他心里有事,事情还不小,想要开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抓着他不停地问问题。
等五个师傅基本将作坊里有的炮制手法掌握得差不多了,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好几日。
这期间,冯兰儿每日都会光顾,一开始还能跟姜白野说上两句话,到后面,连他人影都见不着,脸色越来越不佳。
等王玉娇发现她在干嘛,吓得不轻,自己怎么就疏忽了那么多细节,连忙提醒道:“姜二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他不会喜欢你的,兰儿!”
冯兰儿如遭雷劈,只觉得无尽的难堪和失落,“你,怎么不早说,他喜欢的是谁?”
她倒要看看,姜白野到底喜欢谁,自己比那人又差在了哪里!
结果王玉娇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大宁虽然同性可婚,但这一律法就像是形同于无,本质上能接受并理解的人还是很少,很少。
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冯兰儿狐疑,“怎么了,他喜欢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吗?”
心里甚至产生一丝绮念,也许没那么喜欢,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呢。
“没,没有,他确实有个很喜欢的人,你只要记住这点就行了!兰儿,不要跳入火坑,他确实很好,却不适合你。”王玉娇苦口婆心。
“那你倒是说出他喜欢的到底是谁啊,我不信,是在清水村吗?有比我还好的姑娘?”冯兰儿近乎绝望,倘若真有这么个人,她一定认,她才不要在一个根本不会在乎她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是……”王玉娇就要脱口而出时,想到兰儿的性子,倘若是个男人,她未必会服输,再者,陆黎之马上就要科考了,若是事情闹大了,还不定会怎么影响他。
“你,你去问姜白野,如果他愿意说,你就知道了。”王玉娇最后吭哧道,因为想到是两个大男人,脸色甚至有些羞得泛红。
却遭了冯兰儿误解,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死紧,“表姐……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
“我听姨母说,他之前还给你们送过东西,好像是对你有意思……”而冯氏,话里话外已经有些怨怪她的出现,抢了表姐的风头。
“你在胡说什么!”王玉娇生气了,一把转过身去,心里却乱糟糟的,不知要不要把这事告诉爹娘。
她总觉得兰儿着了相,像是要惹出什么事来。
次日天不亮,冯兰儿就跑去跟轩子打听,轩子自然是一问三不知,还道:“我野哥没跟什么女人来往,也没见他对谁有意思啊,哦,他跟陆童生走得很近,关系最好,每日回家唯一的事就是给他做饭呢。”
等冯兰儿想方设法问到姜白野跟前,这几日,姜白野大概也能看出这姑娘对自己有点意思,但不多,估计是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不太能接受失败。
他如实道:“我确实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冯兰儿呼吸一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是,是谁?”
“陆黎之陆童生,我欣赏他,我心疼他,我喜欢他,我心系于他,我这辈子只会钟情于他,我……爱他。”
随着他一句句情话不要钱似的吐露出来,轩子和方力瞪大了眼睛,后面几个师傅差点脚下一个趔趄,难怪他这些天精神恍惚呢,大条了,事情大条了!
冯兰儿更是觉得荒谬可笑,眼圈红得厉害。
而姜白野想说的对象,唯独只有她身后的那人,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从始至终他说这些情话,都只望着那一人。
才刚走到这边来的陆黎之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好似逆流。
是刺激、兴奋、无措,亦或者天大的欢喜和动容,混乱而喧嚣,他已经分不清,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就连指尖都有些轻轻的颤抖。
而说完这些的姜白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就仿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样,坦荡荡地回了作坊。
后来,陆黎之不知怎么回了家,他对一切都没了印象,只记得姜白野在说那些话时的认真和深情。
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他逼着自己吃下他夹的菜,他送自己特地摘来的花,他醉酒跑过来求亲吻,在自己肩头留下属于他姜白野的印记,他将自己抱到床上紧紧地搂了一夜,他醒来便失控地亲他,恨不得将自己吞下去……
他疯狂又隐忍,渴望又温柔。
而自己……
“黎之,黎之?长岁怎么说?”何氏担忧地看着像是失了魂一样的他。
陆黎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跟姜白野说,让他回家,自从两人上次“闹掰”,姜白野不怎么回来,就连他爹娘都感到了不对劲,让自己过去看看。
而他确实也有些担忧,更有种隐秘的惶恐,在看到冯兰儿站在他跟前,两人天造地设,仿佛天然般的契合时。
却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一番……毫不害臊的话来。
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此时的姜白野也有些懊恼自己没能沉得住气,一口气说出了心里话,不知会不会吓坏了他,然后给他带来什么困扰。
不过见着几个面色古怪的师傅,他倒也豁出去了,“你们不觉得他风华绝代很可爱吗?”
几人一想,确实如此,那样的人物,真真是多看两眼都觉荡涤心灵,像是见到那极难寻得的天山雪莲,只是……
“你们别看他安安静静的,其实心里有很多话呢,一旦跟人熟起来,就会流露出软和的一面,一点也不冷,还乖得要命,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好欺负得很。”
大半宿,几个老师傅在姜白野持续不断的碎碎念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还在想,这都什么事啊,他们还以为姜白野是要替他自己辩解呢,结果说半天,竟然都是在夸那人。
这真的是爱惨了,毫不掩饰啊。
惊奇过后,他们好像也不难理解,一个男人,为何会如此喜欢另一个男人了。
翌日,整个清水村都动荡了起来,倒不是姜白野喜欢陆黎之的事传了出去,而是……冯兰儿不见了!
小冯氏带着人疯了一样杀到作坊来的时候,轩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衡山,她不会去了大衡山吧?”
“什么!?”小冯氏一把抓起他,整个人都歇斯底里了起来,“怎么回事,我女儿在哪,快把她交出来!快把她交出来啊啊啊!”
待看到姜白野疾步从里面走出来,小冯氏更是横冲直撞地打过去,“是你,都是你!她这些天一直来找你,你把她怎么样了?她昨晚一整晚都没回来呜呜!”
姜白野一把抓住她的手,阻隔了她毫不客气的巴掌,“看来她一直往这边跑,你心里都有数,我早就跟她说过男女有别,也没怎么跟她打过交道,冯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做冲动事的人,你们最好仔细盘查一下她的行踪。”
小冯氏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隔空抓挠着他,“你的人都说了!她被你弄不见了呜呜,把我女儿还给我!我的兰儿啊,呜呜,你一定不要有事,否则娘一定跟他拼了啊!”
跟何氏的撒泼不一样,小冯氏疯起来,眼神阴毒得恨不得将人吃了,猛不丁地一下挣开来,一头就扎进了姜白野的作坊里,到处摔东西。
“兰儿,兰儿你在哪,快出来啊,娘来接你了!”
姜白野脸色一沉,“拦住她。”
此时也已经有不少村民跑过来,其中一些人昨晚还跟着找了一夜,都毫无所获。
“冯姑娘是不是躲到作坊里面去了,我看她最近老往这边来,让我们进去找找看吧。”人群里,有人说道。
姜白野立即看向那人,那人眼神闪躲了下,是个没被他家作坊相上,怨气很大的家伙,叫王志,平日有些赌博的习惯,以前没少说他家坏话和诋毁陆黎之,所以他娘直接剔除了他。
结果这人数次不依不饶,还缠着他爹,大有进不了作坊就不罢休的意思。
只不过这次,已经很少有村民会被他三言两语随意鼓动了,他们谨记着那次跟姜白野说的,反过来还帮腔道:“人作坊那么重要的地方,岂是你能随便进的!”
“就是,还不知进去想干嘛呢,弄坏了东西你赔得起吗?”
“何况冯姑娘又不是个死的,闹那么大动静还敢躲在里面吗!”
小冯氏被方力揪出来时还不肯罢休,疯婆子似的到处撕扯,硬是把方力的头发给拽下来一把,脸也给抓破了。
“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王里正匆匆赶过来,“小冯氏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哭闹有什么用!”
“一整晚啊,一整晚啊,我姑娘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呜呜……”
在场有不少人都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是个如花年纪的姑娘,又长得那般出彩,即便活下来,怕是清誉也不在了……
王里正也很痛心,看向姜白野,“能借你家大黄用一下吗?”
“东西,东西在这里!”冯氏紧巴巴地将冯兰儿的衣物递过来,显然大家都对大黄找人的本领有所认识。
姜白野沉思片刻,却觉得事情不简单,毕竟这事的发展实在让他有些熟悉,大衡山,又是大衡山。
他叫住还坐在地上神色恍惚的轩子,“你说的大衡山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冯姑娘打听了不少你的事,尤其大衡山,还问了好些次,像是很在意的样子,我怀疑,我怀疑她是不是进了大衡山,因为只有你一个人能进去……”
轩子几乎用着一种哭腔,也不知是在担心冯兰儿,还是为自己那点可怜的少年慕艾感到悲哀。
人群顿时哗然。
“我记得昨天好像确实看到有个年轻姑娘去了那边。”
小冯氏两眼一黑后,又要发作。
“还想让人活着回来,就别吵!”姜白野呵斥一声,脑中急思着,“可以明确的是,冯姑娘是不可能自己傻傻地进去的。”
再想让他“英雄救美”,她也该意识到自己能不能在里面活下去,何况她还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来,那就更不可能了,姜白野跟她短暂接触过,虽然谈不上什么好感,却也知道这姑娘是理智而骄傲的。
自己还没那么大的魅力,能让她不顾生死去赌一个可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王里正也迅速想明白什么,神色更加难看了起来,“报官吧,让官府派些会武的官差立马进山找人!”
众人一听要报官,面面相觑,都有些惶惑不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那冯姑娘……遇害了?
小冯氏听说都要报官这程度了,没有半点欣喜,反而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人群又是一阵混乱。
王里正看向姜白野,目带恳求,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因为如果真是他们猜的那样,这里面很可能又有什么阴谋。
甚至不知是谁出的手,最近他和姜白野貌似都得罪了不少人、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但他心里又无比渴望姜白野能帮忙,这是他比宠女儿还要疼爱的外甥女啊,平日娇俏可人,若是因为他或姜白野而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姜白野沉默,冯兰儿大概率就在那山里了,此事还很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要是冯兰儿出了事,自己袖手旁观,他和王里正的关系就不用说了。
要是没出事,等他进山帮忙找人,没准有什么在里面等着自己……
此事事不宜迟,几个村民立即带着王里正的命令跑去县衙,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没有什么人敢进大衡山,更何况去漫山找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即便官差衙役,也不会那么大无畏。
事情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一切好似都必须要姜白野亲自出马才行。
这边王里正又让人去请附近几个村的猎户,尤其那次拜山神说要进山打猎的,哪怕那会儿闹翻了脸,现在也不得不拉下面子,向人道歉,然后以重金聘请他们去帮忙找人。
想到冯兰儿很大可能是被自己牵连了,姜白野叹了口气,没跟人保证什么,直接回了家。
陆黎之刚要出门去清洗衣物,关好门,身子还没转过来,就被一只结实有力的长臂一把拽进怀里,紧紧地箍着,恨不得按进骨肉里,并且不给他丝毫反应机会的……
重重亲了上来!
有力地厮磨、舔咬,不断想要深入地撬开。
“唔……”木桶摔落在地上,脏衣服掉出来,陆黎之整个人都被亲懵了。
又有些不可控的醺然迷醉,忘了此时此地是个什么情景,被他硬拉着感受那个中酸甜滋味。
直到,唇缝微启,侵略者却戛然而止。
姜白野呼吸粗重带着嘶哑,笑得像个偷腥的猫,“等我回来,一定要让我亲个够!”
撒手便走,也不给人个交代。
后面,目睹全程的何氏手里端的盆不知何时摔在了地上,此刻直愣愣的像是做梦一样。
姜白野并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多拖一炷香冯兰儿可能都会遭遇不测,直接越过她,进院子里翻出了自己进山的一整套工具。
弓箭、铁爪、刀子、火折子……甚至还有他之前没有动用,但早先就特地打造出来用以对付野兽的捕猎陷阱、暗器,一应俱全。
陆黎之和何氏看着他此番动作,再见他神色紧绷地大步离开,朝着大衡山的方向,都有些不安。
没多久,他们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陆黎之头脑敏捷、智慧过人,稍作一推敲,便知道此事可能不妙,是针对姜白野来的!
当他急忙追过去,想要拦下姜白野时,却在半路上,被一个不知何时回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陆黎之?你这是要做什么?”笑吟吟地,好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姜、越、明!
陆黎之冰冷且审视地看他一眼,不欲跟他多说,刚要从旁边过去。
“人早就进去了,也不会回头的,你想要拦也拦不住,毕竟那姑娘是为了让他英雄救美才进的大衡山,多勇敢多让人敬佩啊,姜白野作为男人,一定很动容吧!”
如在之前,陆黎之兴许还会被他说得心潮起伏,此时唇上的肿痛酥麻却在时刻提醒着他,姜白野的心在何处。
姜越明有些不懂他的淡定,不是喜欢男人,都和姜白野搞在一起了吗?
“冯姑娘那般貌美,两人孤男寡女,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如果能回来,怕是什么也说不清了吧。”
陆黎之心头微紧,想到那样的场景,无温的琥珀色浅眸划过一丝异样,转而调头迅速回了家。
稍作迟疑,他就换下了身上干净的白衫儒袍,穿上了压箱底的一件许久没穿过、却方便行动的短褐,拿出了被褥底下的锋利匕首……
第43章 他的回应,共生死
又一次,大衡山底下的其中一条捷径入口处。
清水村的乡亲们围在此地,议论纷纷,面上无不担忧、紧张,好事又不务正业的李家村人自然也凑过来看热闹。
姜越明走到人群后方,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也跟着流露出紧绷之色,好似极为关心姜白野的安危一样。
只是愉快不过片刻,他就见到陆黎之去而复返,不仅没被他攻心的言论击倒,反而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整个人好似那出鞘的宝剑,凌厉而冰寒,所到之处,更是引起一片惊呼。
“陆童生,你,你要干嘛去?”
“天呐,你穿这身衣裳,里面可不是文弱书生能进的!”
有人猜到他想做什么,忍不住阻拦,原本他们对陆黎之并无多少在意,还有点避着的意思,生怕被他克到,但姜白野和他亲密地走在一起还成为朋友,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不仅没事,何氏还到处说陆黎之有旺人的本事,要不怎么姜白野以前在老姜家平平无奇,搬到他家隔壁后,就屡次闯出成就?
因而,此刻大家也都有了几分真心。
陆黎之察觉到众人由衷的关心,想到姜白野到来后,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几乎彻底地将他包围温暖了起来,心里又酸又甜。
所以,自己又怎么能看着他独自涉险,上一次他在山里受伤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一次,还不知会遇到什么,自己坚决不要再等下去。
也是为了,杜绝任何一丝被别人误会他和冯兰儿有什么的可能!
他抿了抿唇,执着坚定地往前走,没有半点怯意,姜越明眸色却越来越阴沉,也不知是嫉妒姜白野还是嫉妒陆黎之,他俩感情竟这般好!
那好,进去吧,都进去吧,里面可是有好戏在等着你们。
一起去死好了!
他正痴狂地想着,就被陆黎之望过来一眼,那一眼,包藏着对他的挑衅回击,以及无比的自信,竟让姜越明心中一寒,好似自己所有想法都被他洞察,自己在他面前毫无秘密一般。
“黎之!”王里正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态度坚决,“里面很危险,你不能去!”
陆黎之向来无波无澜的脸色出现了一丝怨怪,让王里正心头一震,忍不住有些羞愧起来。
也不知是太相信姜白野的能力觉得他无所不能,还是心有偏向更担心兰儿,他明知姜白野不会拒绝,还是无声恳求了他……
陆黎之不想再浪费时间,见他还是没有退让的意思,直接塞给他一张纸,并示意他朝这边跑来的何氏和姜大柱。
王里正刚一愣,他就灵活得像一抹风似的径直朝前方掠去。
等他急急打开那一小张字条,瞬间为上面的内容浑身一震!
只见上面写着潦草几字,显见是仓促之中写下来的,却力透纸背,字字深情。
——我爱他,共生死。
文人从不用这般裸露直白的词,尤其内敛委婉、深藏不露,凡事都要留一线不愿露底的陆黎之,第一次,学着那人的热情奔放,大胆激情,写下如此煊赫的字眼。
“黎之,黎之你去里面干嘛!?”何氏吓一跳,本来长岁进去找人她就够担心了,现在担心直接成倍增加。
王里正反应慢一拍地拦住他们,“没事,他们会没事的……”
人却还有点恍惚,不知是不是自己当初希望他们做朋友,黎之才会变成这样,连带着姜白野可能也……
但想了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两人都是好孩子,都是绝世无双的好孩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紧跟着,连忙打起精神,低声下气地哀求着那些有些身手和经验的猎户,希望他们能进去帮忙找人。
这样不论哪一方遇到危险,兴许都能搭把手。
为此,他愿意倾家荡产给他们报酬。
罗二叔见当初带头的那个猎户李得昌跟个大爷似的,明明没有要去的意思,却还故意吊着王里正耍威风,气愤不过,“我进去,我可以!我之前跟白野说过,他还说可以带我到山里去看看,到时候跟着他去采药呢。”
这边处处混乱着,王里正极力做着各方面的准备,甚至把几个村的赤脚医生都请了来,以防万一。
另一边,陆黎之刚进山,就遇到了神色灰溜溜气息萎靡朝这边跑回来的……大黄。
一看到他,大黄整只狗都来劲了,恨不得往他身上扑。
陆黎之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它的狗头,是你的主人将你赶回来的吗?
正好。
带我去找他吧。
*
早先半个时辰进山的姜白野,刚要继续搜查地上刻意留下来的痕迹,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谁,出来!”
刚才他用大黄最后确定了冯兰儿确实进了山之后,就将想要跟着他的大狗赶了回去,免得遇到危险,他自顾不暇还要牵连大黄。
没想到半晌,从草丛里钻出个讪讪的人来,“野、野哥……”
“你进来做什么?”姜白野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将自己全副武装的轩子。
“我……”轩子闹红了脸,“我也想救人,救冯姑娘……”说到后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不怕死?”轩子倒是让姜白野没想到,他胆子不算大,就连做坏事也顾虑重重的,姜白野有点大开眼界,寻思着要不要把人赶回去。
轩子像是料到他要做什么,急忙道:“野哥,我不怕死的!如果能把冯姑娘救出来,我、我就值了!”
“真傻。”不过如果换成陆黎之,姜白野也会毫不犹豫,倒也能理解他了,想着他有点身手,“跟紧,待会找到冯姑娘,你去负责她的安全。”
“好!”轩子自然求之不得,但没一会,他就发现形象高大伟岸的野哥似乎跟自己想得有点不一样。
“快,把那东西弄走。”姜白野也发现了点轩子的用处。
轩子硬着头皮,拿着根长达三米的棍子欠着身子,将那横亘在路上的巨大条状物给赶走,结果等那条蟒蛇游动起来,不等轩子发出惊恐的叫声,姜白野人就不见了。
轩子茫然地站在原地,“野、野哥?”
没多久,等姜白野找到他,脸色却正经得看不出丝毫异样,甚至透着几分严肃,“还不走?”
发生了什么,我在干什么?轩子连忙就要跟上,下一瞬,却被一把推在地上,紧跟着,就有无数箭矢从暗处射来,有一根甚至擦着轩子的头顶,“噌”地一声射在树干上,入木半寸,震动的余力大得惊人!
“快过来!”姜白野就地一滚,藏在一处矮坡后面,对着瞬间流了一身冷汗的轩子急声喊道。
轩子完全无这方面的应对能力,整个人直接吓软了,他原以为进这山里,是自然的不可抗力,是野兽和地势地形的危险,没想到,竟有人为!
藏在暗处的人甚至不露半个身影,就凭借着箭将他们逼得无法进退。
姜白野看得更远,这里还算是安全区域,没什么野兽出没,也不容易迷路,所以这些人刻意将他引来,在这里埋伏于他。
后面定然还有重重陷阱。
真是好大的手笔,竟然找到这样的人来暗杀他!
姜白野冷笑一声,见轩子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蠕动而来,期间,箭矢不断,就连他身前的矮坡也在不断的震动下开始迅速坍塌。
而四周,空旷得只有不怎么粗的稀疏树木和草地,根本遮蔽不了他们的身影。
仿佛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可在他的地盘上想要对他下手,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姜白野手指扣环,猛地吹了个嘹亮的响哨,躲在密林中的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只雄壮的老鹰掠过他们头顶,然后像是察觉了什么,直直朝他们扑下来。
眼神之凶狠,爪子之锋利,其翼展之大是他们生平仅见!
“什么东西,啊!”
姜白野闻声而动,趁着他们被护林的老鹰追赶,一把拉起轩子迅速冲到一个安全的大石头后面,随即抽出箭,搭弓,疾射而出!
那么远的距离,准头有失偏颇,但局面完全以逆转性的,发现自己的栖息地被入侵,尤其现在还是它们的繁殖季,雏鹰在窝里嗷嗷乱叫,越来越多的老鹰赶来扑咬驱赶着这些人。
姜白野正想着如何突进,找到冯兰儿把她救出来,眼角就划过一道身影,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汪!”大黄急得直往姜白野这里跑。
后面,有人发现冯兰儿被人趁机带走了,气得差点咬断牙根,瞄准那个不知何时混到他们后方的小偷,一箭几乎拉满了。
射!
正在加速奔逃的陆黎之感受到危险时,箭矢已经逼近,他只来得及略调整下位置,用冯兰儿的后背稍稍挡了下,整个人瞬间扑倒在地。
噗呲入肉伴随着痛哼,并未让他有半丝动容,意识到自己没出幻觉便急着朝这边奔来的姜白野笑了,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付出一点代价。
他飞扑过去抱住陆黎之,像是获得了全世界,带着他躲闪着,直到气喘,声色难掩激动和嘶哑,“为什么要来山里?”
明知道他不能说话,捧着他的脸就像是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执着而疯狂。
陆黎之注意到他手上的濡湿,不知何时竟出了血,心中一揪,只觉得他疯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注这些,他一边分神观察着后面那些人的动向,一边凑过去。
姜白野呼吸一滞……
一个安抚和回应的吻,落在他唇间。
他忙扣住,用力加深了,不过刹那,不舍地分开,拖出一丝勾连的……
陆黎之蹭地一下脸红得离谱,眼睁睁看着他轻舔了去,自己的口水。
姜白野从未如此兴奋,却不得不按捺着高亢旺盛的情绪,带着人迅速逃离。
人已经追了过来,大抵是怎么也想不到短短的时间里,两人躲在石头后面做了什么暧昧的事。
此时他们弃去弓箭,改换了长刀,竟一门心思想要得手。
姜白野想要跟陆黎之兵分两路,那些人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又不放心他一个人。
而陆黎之唯有用扣紧的十指郑重回应他,自己的选择。
绝对不会松开!
“好!”姜白野侧目看他一眼,笑着应了一声,便拉着他,对身后追来的人发出一道不屑的嗤声。
“蠢货!”
下一瞬,就当着他们的面,跳入了旁边的一条暗河。
“该死的,不要跳!”追在后面的人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不见,气得暗恨,“明明到了前面就有新的陷阱,他是知道什么吗?”
“再不济,进入那野兽横行的地方,绝对让他们有去无回!”
一帮人遗憾着,为了完成任务,也是铁了心地在周围迅速寻找着。
而被人遗忘的地方,轩子颤巍巍地将冯兰儿背走,也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第44章 山间过夜,煮青蟹
暗河凶险叵测,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其中的涡流会将人卷到何处,又潜藏着什么危险。
昏沉寂静的夜色下,一汪平静的水潭里猛地响起一阵巨大的水声,两道身影模模糊糊地冒出水面,在枝头夜莺的注视下,紧紧地抱在一起。
气息尚且没有喘匀,便急切地吻了起来。
姜白野的热情和渴望是那样浓烈而不加掩饰,扣住人湿软细嫩的面庞,迫切地想要让他打开容纳自己。
陆黎之被裹挟着,虽知不是时候,却也有几分情动,犹犹豫豫的推拒阻挡不了软磨硬泡低声诱哄时的柔情,刚露出一丝让人趁机而入的痕迹,便迎接了一场腥风血雨,无一遗漏地扫荡着,笨拙又粗重。
沉闷而急促的呼吸,属于交融时的他们。
陆黎之情不自禁攀上他的肩头,借着他的力去回应,不甘示弱地追逐、缠绕,夜间的风明明那么凉,却在陡然间,变得火热而让人发燥。
姜白野看着他轻蹙眉头,禁欲清冷的眉眼被自己欺负得含满春情,诱人欲滴,心口胀满着,嘴上不客气地逗弄着,将人带到岸上,放倒在河边。
“陆黎之,睁眼,看着我。”
陆黎之茫然不知所在,等意识到什么,又被他重重吻了上来,换了个姿势,一切好像都不对劲了起来。
可被月色下他染笑认真的眉眼打动,陆黎之忍不住伸手,轻触他俊美的面容。
蓦地被含住,轻咬指尖。
后面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他卯足了力气,翻身而起。
姜白野一愣,打量他半晌,像是惊奇又像是没想到,然后笑眯眯道:“不行哦。”
意识到他想哪去了,陆黎之羞恼之至,重重咬了他一口,爬起来便跑。
“小心!”姜白野起身,拎了拎黏在身上让他某处暴露无遗的湿衣服,急步追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观察了下四周没有危险,又将人按在树上,怎么也欺负不够似的。
黑暗像是天然的气氛助推剂,姜白野一遍遍地缠着人问:“不行吗?”
“真的不行吗?”
“陆黎之,你就忍心让我这么难受?你不……”手还没摸下去,就被一把重重地拍落。
陆黎之的脸色微微苍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意识到他是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姜白野也正色起来,追过去,“别乱走,很危险,跟着我。”
走了一会安静得有些过分,陆黎之以为他生气了,捏着手指正要去牵他,姜白野就主动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一和你在一块就忍不住,自制力全无。”
姜白野没说自己每天在吃清心泻火的药,珍重地拉着他的手,“我不该这么仓促的,即便大家都是男人,也该在合适而庄重的时机,什么时候你愿意了……”
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背,“一定要立马告诉我,我随时都可以!”
他没说是在两人成婚之后,为了陆黎之顺利科举,自己肯定要等不少时间。
但如果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得到他,姜白野不敢保证自己有这么大的忍耐力,也不敢随意放着他,肯定要用一定的关系拴着他,自己才能有安全感。
再说,以姜白野骨子里的野性和不羁,他也确实觉得两个大男人不用那么在意形式,那么美妙的事,陆黎之肯定会跟着他享受其中。
早点享受不是挺好吗?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和尊重陆黎之想法的。
陆黎之默然。
姜白野却没发现他深藏的一丝异样,一路开心得像个孩子,领着他进了一个附近的山洞,里面还有些他之前没有用完的柴火。
甚至相比其他潮湿阴冷、可能有野兽穴居的山洞,这里就像个“豪宅”,姜白野翻出一张硝制过的动物皮毛,仔细铺在干草上,让陆黎之坐。
“先把衣服烤干吧,晚上冷,别冻着了。”说着,自己就大剌剌地解开了衣衫,让陆黎之猝不及防之下,见着了他精壮有力的上身,是他从未见过的性感勾人,比之上次在客栈更甚。
再对比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文弱秀气,难怪姜白野刚才会用那样的眼神质疑自己。
陆黎之更不愿脱衣服了。
姜白野身上的工具零零散散地丢在了别地,他用陆黎之递过来的匕首点着了火之后,将湿衣服架在木头搭的三角架上,正要脱长裤。
陆黎之急忙拦住他,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然后用手捂了下肚子。
“饿了?”这下姜白野自然不会把自己脱光光了,“等着,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陆黎之又忙把身上唯一的武器交给他,虽然他熟稔的样子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陆黎之还是不放心。
姜白野笑着接了,又用之前收集的树脂做了个临时火把,高大的身影融入了夜色里。
陆黎之确定他已经走远,这才三两下解开身上的衣服,多架了两根柴,加大了火力,却仍不敢脱光,生怕他去而复返。
好在山洞里温度高,不一会,便叫他烤得差不多了。
重新穿好衣物,他这才有闲心打量这个敞亮干净的山洞,角落的位置,堆了些散发着奇香的药草,似乎可以防蚊虫,有一面墙上还刻着一个“正”和一个“一”字,应是他用来计数的,来这里的次数?
正好奇地流连着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外面猛地响起几声凶戾的野兽嘶吼。
恰好火堆里发出一声“噼啪”的巨响,惊得陆黎之心口重重一跳。
立马学着姜白野刚才的法子卷了一个火把,带上一根木头,找了出去。
没办法喊人,他只能盲目又焦急地寻找着夜色里他的那点火光,一想到如果他会出事,陆黎之心悸得厉害,甚至忍不住发出“嗯嗯”的声音,是他从不愿意露出的狼狈一面。
姜白野的火把烧完灭了,他正就着月色在小溪里抓着藏在石头底下的青蟹,就看到一束火光急速地奔来,惊得他被一只螃蟹狠狠夹了下,却顾不上,连忙跑过去,将正摸瞎找他的男人一把抱住。
“陆黎之,你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他有些生气,一只手提着一大串的螃蟹,另只手直接将他扛起来,恶狠狠地回了山洞。
还不及教训他,就被他一把拉下肩头,急速地索取,好像以此来确认他的鲜活,而不是……
被他牵连,落到跟他亲人一样的下场。
姜白野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消极,心疼且热烈地回应着他,抚慰他。
这个吻,时浅时深,时而温情怜爱,时而激情躁动,姜白野再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直接抓着他的手按了下去。
陆黎之清醒了,沉着脸忙要撒开,被他一根根扣住,重重按着。
“是你挑起的……”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刹那就松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别怕,你先躺一会,这里还算安全,野兽除非饿极了才会对人下手,这里的猎物很充足,够它们吃的了。”
陆黎之点点头,也确实有些累了,他未经锻炼的体质不怎么好,在山里疾走半天找姜白野,在水里又游了许久,最重要的是被某人翻来翻去地亲到呼吸不畅,此刻更是有点晕头转向的。
等彻底沉寂下去,姜白野用竹子烧了点热水,吹得温烫了,再喂给他,陆黎之一开始还不适应废物的样子,耐不住姜白野温柔又强硬,一杯水下肚,瞬间舒服不少。
这个时候,姜白野煮的螃蟹也差不多熟了,和随手掰的竹笋一起煮的,姜白野将螃蟹剥开,鲜嫩的蟹肉一条条撕出来。
溪水里的青蟹个头大而肥美,加上几种野生香料,连汤都很鲜美,陆黎之被一口一口喂着,几次拒绝不掉,只能认命。
心里却觉得这一顿吃得比以往都要满足甜腻,不知为什么。
吃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扣住姜白野的手臂,发现有一处擦过的箭伤,忙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
姜白野又用石头碾了点消炎解毒的草药敷上去,然后兴冲冲地躺在干草上,颇为粗犷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黎之,过来~”嗓音不自觉就带上了轻哄。
陆黎之忍不住朝他某处望了眼,匆匆收回,手上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是那样的……
如此,他哪还敢靠近姜白野,特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山壁坐下,却被姜白野追过来,直接以坐着的姿态一把端起,挣扎间,两人踉踉跄跄地倒在皮毛垫子上。
无声的气息再次涌动,在昏黄温热的火光下,孤男寡男,好似一切都有可能。
陆黎之捏紧手指,那种心慌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姜白野看着他低垂下来微微颤动的长睫,这是他的黎之,他的男主啊,怎么也爱不够,浓烈得让他自己都有些被惊到。
原来他姜白野,也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低笑着,伸手覆住他的眉眼,“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出山。”
“让老公抱抱,乖黎之,你身上好香,好好闻……”
陆黎之正疑惑“老公”是什么意思,就被他整个搂紧了,然后被他朦朦胧胧间低语的甜言蜜语给包围得密不透风,连同着身体。
一句又一句的夸赞和爱意在耳边响起,让他嘴角不自觉勾起,面色舒展到极致,慢慢陷入了梦乡。
这一次,就连一向窒息冰冷的梦境都变得梦幻温暖起来……
两人在山洞里岁月静好的温馨又缠绵,那帮被派来暗杀的人怎么也找不到目标之后,原本想要立刻撤走的,结果不小心在林子里迷了路,到了夜里那野兽层出,更是让他们惊恐逃离之下,死伤了好几人。
最后只剩两人逃出去,还身负重伤,立马气急败坏地去找雇他们行凶的人算账。
不是说好的乡下农夫都能进去,他们更没问题,拿下人轻轻松松的吗?
还说什么等人没了,以后山里的资源他们也可以任意取用,放他娘的屁!
而王里正这边,官兵过来后,却是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进山,还让他们赶紧从这边离开,免得闹出更多的人命。
等他好不容易聚齐几人进了山,以罗二叔为首,正好迎到轩子脚步蹒跚地带着冯兰儿出来。
小冯氏焦灼地等在外边,见两人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样子,眼皮一跳,忙让王里正把其他人赶走。
一帮人顿时不满,哪里在意她阴暗的小心思,“陆童生和白野为了救人,都还没出来呢,这个轩子怎么进了里面,你看到他们了吗?”
轩子在回来的路上,同样迷了路遇着了野兽,还是野狼群,吓得慌不择路,带着冯兰儿滚落山崖,还见到了那群人在找姜白野他们。
两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忍着浑身的剧痛,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才找到来时的路。
这还是姜白野早先为了预防这一出,而提前告诉轩子的一些找路的法子。
就在他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罗二叔等人找来了,让两人大喜。
冯兰儿更是哇地一声哭出来,拽着罗二叔的手死活不肯撒开,生怕被丢下一样,满是不安。
第45章 幕后真凶,生辰礼物
此时,面对众人眼巴巴的询问,轩子眼里还有些没有散去的惊恐,战战兢兢道:“我,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们……”
生怕说看见了,他们就会让自己带着进去找人,那样可怕的地方,他再也不要进去了!轩子打了个寒颤,想到各种野兽的吼声和奇奇怪怪的动静,连忙闭上眼睛装死。
“他晕过去了,快给他看看!”王里正喊了声,又急忙看向小冯氏怀里的冯兰儿,“兰儿,你们发生了什么,里面还好吗?”
冯兰儿摇了摇头,只一个劲地哭,像是吓坏了的样子。
“兰儿你别怕,跟姨父说说里面的情况,你是怎么进去的,是不是有什么人绑架了你……”
冯兰儿埋在小冯氏怀里呜咽颤抖,她原本确实想过用进大衡山的方式来让姜白野来救自己,毕竟他都用喜欢男人这样荒谬的借口来羞辱自己了,她不甘心!
但她更怕死,一股脑的冲动,在刚走到大衡山的入口时就散去了,变成了后怕。
然而她明明想回去的,却不知怎么失去了知觉,等再醒来时,就出现在大衡山里,被陆黎之背在身上当了肉垫,想到这里,她还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受伤,以后没准还会落下疤痕!
“呜呜,好疼……”
“他们……”王里正还欲再问,被小冯氏大吼一声,“兰儿都怕成这样了,你还要问到什么时候!”
“亏你还是做人姨父的,兰儿受了一身的伤你眼瞎看不见吗?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惊吓,自从来了你们这边,就不断受苦受罪,还不是被那害人精姜白野给害的,最好人死在里边别出来了!”
说着,怒气冲冲地挑了一名最好的大夫还不够,剩下的大夫也要全叫走,“快都过来,赶紧给我女儿看伤!”
几名大夫受够了她颐指气使的样子,根本不愿意搭理,只一名性情温和的大夫跟着护送人回去。
冯兰儿离开前,还想着要不要告诉他们那群凶匪的事,但想想,人可能没办法活着回来了,要是再叫自己进去找人就不好了。
因而,她几乎和轩子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嘴,也都对姜白野和陆黎之两人感到凶多吉少。
而等在一旁焦灼得口干舌燥的姜大柱都恨不得自己进去看看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猥琐地摸到他身边,“姜叔,怎么办,白野怕是出不来了……”
“不会的,他有经验,不会轻易出事的!”姜大柱嘴里不断念叨着,却出了一手心的汗,王里正跟他说了,里面怕是有其他危险在等着长岁,但他相信长岁肯定能应对过去。
不是还有黎之在身边吗,绝对会没事的!
王志看出他在强撑,心里冷嗤一声,嘴上却道:“要是白野出了事,你们家作坊没人管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花了不少银钱呢,就那样荒废实在太可惜了,我之前给人做过管事,可以帮你一把,只要酬资……”
“滚!”姜大柱还不及发火,后面的丁跃就一把将人掀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作坊不会荒废,坊主也不会有事的!”
姜大柱诧异地看他一眼,却根本没心思去关注丁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此时,将近二十来人都苦苦地等在外边,即便深夜了也不肯散去,除去作坊的几个炮制师傅,还有其他一些与姜家交好的村民。
现在于他们而言,姜白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令他们害怕的村霸,而是他们的未来,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寄托在那一人身上。
“千万不要有事啊。”
黑暗里,姜大山宁可拖着残腿也要来看看这一幕,见此就放心了,回去后立马舒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怎么样?人是不是确定出不来了?”李氏着急地问,她现在已经不敢提前高兴了,生怕姜白野走狗屎运又有什么转机。
“这事还用质疑吗,连善医堂那样强大的来头都出手了,你们就等着吧,姜白野必死无疑!”
“还有陆、黎、之!”姜越明沉沉地笑着,心情却仍有些抑郁,因为陆黎之临行前那番表现,总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但想想,有那些人在,还有自己提供的天衣无缝的布局,他们又能逃到哪去!
“来了,吃晚饭吧。”姜老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将一盘盘肉菜端上桌,有烧鸡、炖肉、焖猪蹄、红烧鲫鱼、酱鸭、卤牛肉,甚至还有清蒸的一大盆螃蟹,这放在他们没落难前,一家子都舍不得吃的,何况近来他们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但谁叫姜白野那臭小子到处惹事树敌呢,善医堂的人主动找上他们,说要给他们报仇,还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酬劳,姜越明被紧急叫回来,就发现了冯兰儿这个可趁之机,立马筹谋了这个计划。
只是一家子的好心情在吃到这些菜时,却有些败坏了。
“难吃!”姜大山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李氏你怎么回事,做得这么难以下咽,好好的菜都给你做坏了!”
姜老头更不开心,上次老二家办酒,他没出现,不是怕着老二一家了,而是他们在悄悄将最远的那几桌菜给搬走,也就是那次,他们终于吃到他家的饭菜,简直惊为天人。
要不是后面人多眼杂,他们真想趁着人不注意将菜都给搬走,饶是如此,那些菜也够他们吃个两天了,现在再吃这些平平淡淡的东西,有之前的那些对比,只觉得味同嚼蜡。
“等过几天把何氏叫回来烧饭吧,反正那臭小子不在了,以后他们还不得乖乖听老子的话!”
姜大山不禁眯眼,“还有那作坊,老二是决计撑不起来的,以后我们卖掉或者直接交给善医堂,又是一笔不小的银钱。”
与此同时,也有心眼子多的人瞧着这次阵仗不对劲,暗暗蓄谋了起来。
有想给姜大柱使美人计,到时候吹吹枕头风将作坊拿在手里的,也有狠毒的想先弄死何氏,再让姜大柱另娶的,到时候整个娘家都能进行干涉,有那么大个作坊想干啥就干啥。
一帮人都觉得姜大柱那个扶不上墙的软和性子,谁都能做他的主呢。
到了第二日,姜白野两人依旧没有出来,就连那些不愿意相信的人都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罗二叔道:“我再带些人进去找找看吧!”
然而这次,之前跟他进去的那几人,先是见到轩子他们的惨状,再是连姜白野这个熟悉大衡山的人都没能出来,哪还敢再轻易进去冒险。
不等罗二叔劝说他们,他媳妇就一把抓住他,“你不要命了吗!你想死,也得想想我们娘几个啊!”
外面乱成一遭,深山里,姜白野大清早神清气爽地起来,亲了亲怀里睡得香沉的男人,差点忍不住流连深入,赶忙爬起来,跑去不远处的小溪边清洗。
陆黎之被吵醒,头顶的发丝还有几根翘起来,哪还有平日人前的清雅无双,他呆怔了一会,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直到那些火热而激情的画面飞速闪现。
后知后觉地,玉耳红成一片。
他才刚确定自己的心意,为何就会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热情四射?简直不像他自己了,陆黎之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太过陌生,却也不用再收敛,可以任性地表达着自己。
从未有过的逍遥、自在。
晨曦穿过树影洒在山洞口,摇曳着,清晰美好,叽叽喳喳的鸟雀在四周一片翠鸣。
一夜过去,危险可怕的禁地竟成了生平仅见的人间美景,万物勃发,绿意葱茏,整个视野明朗可爱,还有不远处正在掬着清澈溪水往脸上扑的男人。
原来这条小溪距离山洞这般近,昨晚他彷徨惊恐得还以为隔着重山复水。
姜白野见他直直走来,人还有些呆呆的,笑了笑,忍不住起身迎过去,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吧唧一口重重地亲在他嘴上。
陆黎之迷惑地看着他,下意识伸出手背抹了抹,落在姜白野眼里就是嫌弃的意思。
又扣着人深入且细致地亲吻起来。
陆黎之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奇怪,大清早的就这么兴起,甚至忘了闭眼,怔怔地看着他。
“黎之,你太可爱了!”姜白野感觉自己迟早要亲死他,怎么样都那么招人怎么回事,还是那个他印象中冰冷威武的男主吗?
不过想到那一幕,他又加重了力道,“真不想离开,想跟你待在这儿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陆黎之感到他莫名的不安,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细细地回应他,发现他像是用什么刷过牙了,口中有芳草的淡淡清新和甜,顺着渡过来,将他染得也满是这种味道。
亲得越发密不可分的时候,陆黎之隐隐有一丝忧虑,他这般,到时候出了山又该怎么办?
简直百无禁忌,黏得过分。
姜白野用薄荷叶包着碾碎的木炭粉教他刷牙,看着陆黎之在旁边很快就上手,心里同样有一丝忧虑。
科举过后,两人便是一个天一个地了,陆黎之的目标注定不能和他过单纯的田园生活,自己也不愿意让他委屈来将就自己。
然而越来越多优秀的人会出现在他身边,等他开阔了眼界,有了更远大的梦想,自己如果还停留在原地,别说陆黎之,姜白野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必须得更努力了,才能追上他,做他最坚实的靠背!
“走吧,路上摘点果子吃。”姜白野见他洗好脸,伸手想要拉他起来。
阳光下,被水洗过后的男人面庞干净剔透,衣服也被打湿一些,露出些许修长瓷白的脖颈,当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简直诱人而不自知。
姜白野觉得自己又要加大药量了。
陆黎之却捻起一块木炭,在干燥的石头上写道:先不回去。
不等姜白野疑惑,就见他写出了后面的几个字。
今日是你的生辰。
十八岁生辰。
在古代,男子及冠的年纪,在现代,成年意味着可以做很多事了。
然而就连姜白野自己都忘了,自己两世的同一个生日,六月二十二。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他眼睛晶亮得像是要把人看穿,“是不是早留意我了?特地跟人打听的?”
陆黎之不想让他太得意,扭过脸去,可这不回答胜似回答,让姜白野又想起一件事,终于确定了。
“戚九好像就是这天生辰?”
陆黎之没有回答他,在地上又划了下,先不回去。
外面的事多而繁杂,今日是他生辰,不该这么糟心的,何况有些事有些人,肯定坐不住了,时间一长,定会露出阴暗的嘴脸。
不妨再等一等。
姜白野也想到这一出,整个人从蔫哒哒的变得活力十足,立马凑过去,“先亲一会庆祝一下吧。”
陆黎之几乎擦着他的唇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山洞走。
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否则他会越来越不知足,毕竟自己……
陆黎之捏了捏拳头,再说,出了山,也要让他多多控制一下不要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异样才行。
说起来,自己还虚长他一岁,却把他带进了阴沟里……想到昨日姜白野在外面肆无忌惮地亲他时,何氏震惊且不可思议的脸,陆黎之心口紧了紧。
后面的事暂且不说,两人今日可要好好狂欢一下。
陆黎之让姜白野带自己去他平日采药的地方,这样熟悉了他的路线,以后他若是长时间没回来,自己也不用那么无望。
姜白野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还颇为炫耀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财富。
“你瞧瞧,这块树林长灵芝可厉害了,我之前采的时候特地将孢子粉拍了下来,还埋了菌坑,来年会长出更多的。”
陆黎之没看到半颗灵芝,也不懂什么是孢子粉,倒是见到满树林都是各种蘑菇。
“走,去捡菌子。”
两人像是捅了蘑菇窝一样,清晨的露水下,满目缤纷的蘑菇落入眼中,有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甚至还有紫色的,看起来毒性就很大。
陆黎之拽了拽姜白野,生怕他采了毒蘑菇。
“没事,这种大红菇没毒,这种伞盖上覆有一块一块白色絮状物的叫毒蝇鹅膏,这种颜色艳丽摸起来黏手的叫毒红菇,这两个有毒,不要采,采这种大红菇,味道很鲜美。”
陆黎之看着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三种菇子,头皮有些发麻。
姜白野却跟采蘑菇的小姑娘似的,一摘就停不下来了,被他感染,陆黎之也慢慢上了手。
然后就发现,真的停不下来了。
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他俩在林子里采蘑菇采上瘾了,估计会哭笑不得。
最后姜白野用衣摆装了沉甸甸的一大捧要拉着陆黎之走时,陆黎之:莫挨我。
上手的动作越来越熟稔,心道姜白野难怪那么喜欢往山里跑,不用自己种就能收获很多,确实有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各种野生平菇、大红菇、牛肝菌、鸡枞菌、一窝菌……就连姜白野都没想到,品类能有这么多。
既然采了那么多,到时候带出去分给一些人吧,这次肯定有不少人在担心他俩。
两人回到溪边,做了个蘑菇全宴,素炒的,煮汤的,炖鱼的,炒野鸡蛋的,甚至还能油炸干煸做出烧烤味的。
陆黎之洗完蘑菇看着姜白野几乎无所不能地忙碌出各种吃食,香味四溢,甚至引来三两动物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唇边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
这里就像他的天地,姜白野该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游荡在旷野间。
陆黎之理智觉得该放他走。
但他不,他要捕风,捉住风,让这抹风停留在他的指间。
为此,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两人吃完蘑菇,陆黎之觉得以后蘑菇的菜可以多加一些,各种鲜美和嫩滑爽脆,简直满足了味蕾的全部需求。
下午又去了姜白野的“草药基地”巡视。
“这片,这片,还有这片,盛产的药材价钱都不低,还有这个树林,里面有不少名贵木材,那边野果多,走,再去摘一些带回去。”
姜白野在山里将草药多的地方特地划分了一下,也是为了后面带其他人进来更安全些,至于更危险的地方,他已经将较为值钱的一些移植到外面那二十亩地上了,以后危险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有了家室,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陆黎之看着那么多茂盛的草药,由衷地感到满足,明明是姜白野的私产,却好像也跟自己有关了一样。
两人嚯嚯完山里的果子,回去时已经傍晚,吃着果子,聊着外面那些人的反应,颇有种胜券在握的游刃有余。
也差不多已经猜到此次行动大概是谁的手笔,只等着回去验证,然后回击了!
就在陆黎之以为今晚无事发生,都快要睡着时,又被某个安分不下来的家伙摇醒,“你还没送我生辰礼物呢。”
陆黎之想说自己之前就准备好了,就放在屋子里,可以回去拿给他。
却被他抱起来,放在身上,“一直都是我亲你,你还总是半推半就看起来不怎么情愿的样子,现在,你来亲我怎么样?这是我想要的生辰礼物。”
陆黎之微微局促,这人对亲吻会上瘾吗,今天亲得……还不够多吗?
“喏,就亲到这根柴烧完吧。”姜白野丢了一根巨粗的柴进火堆里,低声地笑,又透着若有似无的诱惑。
“直到烧成灰烬。”
陆黎之被他的目光看得好似要烧起来,不想示弱,更不想让他失望,他正色起来,像对待四书五经一样认真,端详着他有些邪气飞扬,又俊得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越看越觉得有种难言魅力的面容。
他知道姜白野长得不错,却不知道原来能这么好看。
陆黎之心中微燥,在他挑衅地挑了下眉,像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继续的时候,吻先落在了他额头上。
姜白野被他一点一点地啄吻着,恨不得立马翻身压下去酱酱酿酿,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终于要到正题时,姜白野喉结动得愈发激烈,这是他多么渴求的一幕。
能让陆黎之这般主动,姜白野觉得自己可真了不起,比买山开作坊还要有成就感。
结果陆黎之只是继续蜻蜓点水一下就要起身。
姜白野忙要扣住他的腰,陆黎之的反应更快,像是早防备了他这一招,却不是逃走。
而是……
姜白野满足了。
亲得从未如此尽兴,柴火有没有烧完不知道,陆黎之在他身上亲睡着了,唇红得惹眼,湿润欲滴。
姜白野伸出手指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痕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夜又这么过去了。
还没离开,姜白野就开始产生了逆反心理,不想走,要不是怕外面的人找进来,他肯定要找借口再跟他单独待几日。
即便如此,他还是装睡想要多拖延一点时间。
陆黎之清洗完,又炖了点蘑菇汤,准备吃完就走,结果姜白野还没醒过来。
他担忧地正要过去查看,却被他猛地一把扑倒,两人闹了好一阵,姜白野这才火速做好准备。
快要出山时,姜白野像是意识到什么,用力抓着他,“出去后,不准故意跟我拉开距离,我爹娘那里我会解释清楚,其他人也不用替我在意,你知道我的性格,就最好不要擅自主张!”
他猜到了……陆黎之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
“不过我也会尽量控制,不给你带来困扰。”姜白野可以这么要求陆黎之,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他能隐隐感到自己的亲昵会给他带来一些紧绷和愁绪。
虽不知为什么,姜白野却只能等他慢慢打开心结,直到彻底接纳自己。
两人一直紧紧牵着的手,也在快要到达地方时,极有默契地松开。
陆黎之想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暴露的体质,心口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他也不想出去了。
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好在很快,不知等了多久的大黄就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摇头晃脑的欢快激动模样,让两人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下彻底没了顾虑。
对视一眼,好戏即将上场。
而此时的外面,正在大闹特闹,各路人的嘴脸,也已经等不及地暴露无遗……
第46章 留有后手,以暴制暴
首当其冲的便是姜老头,他在姜大柱极度焦灼,甚至想要偷偷溜进去找人时,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傻儿子,别犯傻啊,他要是出不来,你又能做什么!别白送了自己的性命,爹这心啊,疼得慌!”姜老头这会把对姜越明的感情拿过来,演得旁人都看不出真假,还以为他这些天悟了,知道哪个对他好了。
姜大柱被他的情绪感染,瞬间红了眼,“我不信,长岁肯定还好好的,我这就进去找他,找不到他我就死在里边算了!”
闻言,其他人连忙拦住他,姜老头脑筋急转,忽然拍着胸脯,大义凛然道:“让我去!让我这把老骨头去找人,活到这个岁数,就算死了也值了!”
然而他说完,却半天没有一个人有任何表示,姜老头面皮子一紧,倏而剧烈咳了起来,“我要把长岁找回来,我要弥补以前对他的不好,我……”
大家继续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堵,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入口一步一步挪,短短的距离硬是走出了刀尖上的感觉。
“行了,别添乱了!”王里正走来,此事没有人比他更愧疚煎熬,因而他已经从家里带来了进山的工具,从昨晚他就在准备这些,“我进去找人。”
“里正!”
“如果我不是里正,也不会让白野进去冒险,还害得黎之……”王里正喉咙哽了哽,约摸自己大概是有去无回了,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他会一辈子都痛苦难安!
“罗用,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村子里的事就麻烦你了。”他看着罗大叔,交代遗嘱一般,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
罗大叔还想说什么,王里正就废话不多说,用眼神劝退其他人。
一村之长的威严之下,加上此事确实和他有关,一帮村民不知该怎么阻拦,瞬间急得团团转。
李家村的一些人和姜越明见着这一幕,却乐了,等王里正一没,剩下的两个女人还不是任他拿捏!
然而王里正欲要走进大衡山那处狭窄入口的身影却在这时狠狠一顿。
其他人见状,纷纷喊道:“里正您快回来,我们村要是没了您,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白野和陆童生已经出了事,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
“不……”众人正激烈喊着,甚至冲过去准备将人拉回来了,王里正却突然倒退着走了回来。
姜越明眯了眯眼睛,心头顿时有些失望,可让他眉间骤然一跳的是——
等王里正退出来,映入众人眼帘的,却是他满是欢喜舒心的脸!
“回来了!”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
场上霎时一寂,大家纷纷屏息看去,便见那特地劈出来的荆棘丛中走出两道修长高挺的身影。
一扬眉含笑,举步流星,身上背着一大包的东西,轻松有余,一褐衣穿出出尘清韵,似从山林中走出的旷世谪仙。
两人并肩而来,不自觉对视,短短时间内,彼此间好像多了一种难以描述的默契和情感,又散发着众人不了解的底气和自信。
见他们不敢置信,姜白野深意一笑,“让大家久等了,这两天,大家一定很不好过吧?”
说着这话,他却轻轻扫过浑身僵硬的姜老头和从容尽失、拳头险些捏碎的姜越明。
同一时间,丁跃和钱老师傅几人正在作坊门口,极力阻拦着一些自以为姜白野没了,便急不可耐想要侵占作坊及其财物的人,姜大山和李氏、王志、李家村里正、甚至善医堂也派来了人,名为关心,实则随时准备出手的管事两名,并田掌柜、胡大夫。
姜家门口,还不知全部真相的何氏也遭遇了好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关照。
这两日,她被自家熊孩子亲了陆黎之的事困扰得频频走神、茶饭不思,就连被姜大柱隐瞒了大山深处可能有人想对姜白野下手的事也没有半分察觉。
她一向对姜白野有种无敌自信,一开始的担忧过后,想着有大黄和黎之在,肯定不会有事,就又愁苦起他的性取向。
几名女子频繁地出现在她跟前,她还奇怪了下,但想到是不是可以用女人来“纠正”一下长岁,她立马热情地跟她们打起招呼。
“啊,你还不知道啊?”有人面露一丝同情,殷勤地抓着她的手,“姐姐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知道什么?你们想说什么?”何氏看着几人都神色古怪,复杂中透着怜悯,心一慌,“发生了什么?”
“就是姜白野,您儿子,可能已经不在了!”
“大柱兄弟不会这都没跟你说吧?天哪,这么重要的事。”
“冯小姐前晚就回来了,您儿子却两天都没回来,恐怕早就……”
“噗通”一声,何氏手里的盆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差点没站住,转而声色俱厉,“你们再敢胡吣,我直接撕了你们的嘴!”
“你!这么凶,难怪大家都说你是母老虎,这要是我,早就没脸活在世上了!”
“听说你身子坏了,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这下没了,可就断子绝孙了。”
“还是趁早让位,让别的女人给大柱兄弟多添几个香火吧,免得那么大的作坊没人管。”
几名女子,一个赛一个的妖艳泼辣,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人,何氏沉浸在可怕的幻想里,想着姜大柱这两日很晚才回来,整个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大早就又不见了。
想着那日长岁和黎之异常严肃的样子,想着那么多村民围在那儿,整个村子似乎都惶惶不安。
想着那天流水席,不断找麻烦的各路人马,被长岁不客气地请走后,那些人愤怒和记仇的模样。
几个女子看着她眼里开始蓄满泪水,怂恿道:“你这么担心,不如进山里去找他呗,你自己的儿子,要是你再不去找他,恐怕尸骨都要被野兽吃没了。”
而回应她们的是,何氏毫不客气的一巴掌,重重甩在她们脸上!
这几巴掌,也打光了何氏全身的力气,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下来,就在她心里乱糟糟的准备朝着大衡山那边跑去时,姜白野以及一帮欢欢喜喜跟在他身后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娘,我回来了。”又看了看四周,嗓音危险,“谁欺负你了?”
何氏彻底傻了,被打懵的几个女人正羞恼得想要还击,见到那人高马大不仅没死还好得不能再好的姜白野,心下骇然,忙要离开!
“站住!”何氏喝了一声,“说我母老虎是吗?”
她一把将缩在后面的姜大柱揪出来,拽着他耳朵,当真是没有半分客气。
而姜大柱不仅没有半点厌恶和嫌弃,反而殷勤讨好备至,“媳、媳妇儿……”
“我母老虎吗?”
“不,你最贤惠温柔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再捏重点,一点儿都不疼!”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龇牙,已经替他感到疼了,可姜大柱那样,眼里都是认真在乎呢。
姜白野趁机表白,“我跟我爹一样听老婆的话。”
陆黎之,“……”
那些女子只觉得脸红到头顶,而何氏已经毫不客气地打了起来,“我叫你骗我,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还有你这个臭孩子,找打,一天天的净不省心,谁让你去救人的,人根本不念着你半分好!”
何氏气恨起来,哪还有半分手软,陆黎之见她就要打到姜白野的伤口,想也不想就出手用身子替他挨了下。
何氏急急收手,可还是打了下去,眼皮瞬间一跳,狠狠瞪了姜白野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
显然,此“账”非彼“账”,陆黎之听出来,心头微沉,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了。
姜白野却心疼地替他揉着,将他护送回去,“别多想,你先看书吧,我去解决一下后续的事情。”
陆黎之想跟他一起,被他亲了亲,“姜越明那里,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出口恶气呢!”
陆黎之明白他的意思,按下混乱的思绪,投入全身心去拿起许久没认真看的书。
他说得对,想要一个人痛苦到极致,那就——让他失去他最想得到的,得到他最想要的!
姜白野出去后,露出一个渗人的笑,“走,去作坊!”
因为姜家在去作坊的半路上,姜白野途径家门口将蘑菇和野果药草什么的放下后再去作坊时,其他脚程慢的,诸如姜老头,就还没来得及跑去通风报信。
以致于一帮人在作坊门口吵得脸红脖子粗,都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姜白野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却又野性十足地卷起袖子,便几个箭步上前,一脚将王志踢翻在地上,抓着姜大山的脖子,反手一拎,环顾一圈。
“我还没死呢。”
“嚯”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瞬间炸开了,纷纷后退。
丁跃几人欣喜若狂,他们就知道,他们见识不凡仿佛容纳无数本领的坊主不会有事!
他不仅回来了,还一脚踩着王志的脸,将姜大山掐得面色泛紫。
“为什么总有人记吃不记打呢?大伯,废了一条腿还不够吗?”
姜大山神色惊骇不已。
“住手!”姜越明朝这边跑来时,急声喊道。
姜白野轻勾唇角,将人扔在地上,众人都以为他要就此放下了,就见他轻抬右脚,踩在姜大山的左膝盖骨上。
“不,不要——啊啊啊啊!”
凄厉的喊声和挣扎,却在那人脚底下如同一只将死的蚂蚱。
姜越明跑到跟前,便目睹这一幕,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他根本不在意,却被人当着他的面,折辱、凌虐!
“姜越明,你也不过如此。”姜白野轻嗤一声,“有胆子,有血性,就来朝我还手!”
姜越明忍到极致,袖下的拳头隐隐还在发抖,不能打回去,打回去有失儒童斯文,容易被人诟病,临近院试,也不能出半点差错。
不能打回去,他也打不过姜白野,只会像个废物一样被他单方面狂揍!
“孬、种!”姜白野低笑,所有人看他的眼神亦如是。
姜越明猛地抬头,眼里充血,仇恨之至,姜白野却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仿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轻易抓住想要偷偷爬走的王志。
正好跟前是个石磙,姜白野便按着他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砸上去,整个人犹如阎王莅临人间,嗜血、残暴,让在场之人无不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李家村的里正、田掌柜和善医堂的两个管事更是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仿佛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就连自诩来历不凡的胡大夫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乡下小子竟有这等胆魄,如若投军,怕是都能挣得几分功勋,这样的人,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这个作坊,怕真的是他一人执掌、撑起!
他面色微微苍白,隐隐意识到这次的出手实在太过唐突仓促,甚至为此感到一丝后悔。
丁跃也在后面不断庆幸自己跟对了人,做了正确的选择,而不是相反……
姜白野擦干净手上迸溅的鲜血,却是一改暴戾地站起来,向那些善良的、偏向他的人解释了下大衡山之行,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凶险。
姜白野从不是个只会用武力,或只用智斗的人,他将两者结合在一起,震慑住众人之时,又娓娓诉来那些阴谋,杀人、夺财的阴谋。
“岂有此理!”钱老师傅没想到救人的背后竟牵扯出这么多利益干系,立马看向了胡大夫他们。
田掌柜连连摇头,人都吓傻了,“不是我们,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两个管事却是有些知情的,刚要向胡大夫寻求庇护,就被他瞪了回去。
他不知那些好不容易找来的在逃江洋大盗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此刻又在何处,是不是死在了姜白野手里。
但他确定,他们是决计不会将自己供出去的,因而,此刻的姜白野只是在试探,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而清水村的村民也有了怀疑目标,一个个瞪向那疼死过去的姜大山,极力隐藏存在感的姜越明、姜老头以及早已吓跑的李氏,面上越发厌恶起来。
原本对姜白野的那一丝惧意和忌惮也变成了理解和安心。
理解他的不容易和委屈,安心他本身并非是个残暴的人,实在是有些人太过猖狂过分,给了他们无数次机会,还是这么地,不加悔过、变本加厉!
“害人性命,层层算计,该送去大牢里让人砍头!”
“没错,一定要抓住那些想要杀人的人,严惩不贷!”
“这是视人命如草芥、视王法如儿戏,必须上报知县、知府大人,否则我们性命堪忧!”
“报官,抓人!来作坊跟前闹事的这些人肯定都是嫌犯,不要让他们逃走!”
姜白野此刻只是安静地站在作坊门口,便有无数人为他振臂鸣不平,并自发地将这些人围起来,将逃跑的李氏抓回来,将去他家门前被人特地派过来意图生事的那些女人带过来。
胡大夫等人完全没想到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即便他笃定对方没有证据,心也有些慌了,尤其姜白野那镇定自若的神色,仿佛已经证据在握。
姜越明更不用说了,他最是珍惜羽毛,却不想会一次次卷入这些破事里,他本不该被逼到这个地步的,他从来都是背后稍微利用一下,就能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
今日姜白野的表情本该出现在自己脸上!
今日自己的惶恐也本该是他所经历的噩梦!
人群正闹得沸沸腾腾,等着姜白野打算下一步之时,姜白野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来了。”
有过一次经验的姜老头和姜越明几乎条件反射地立马朝身后看去,而身后也确有来者。
一辆华丽奢侈的马车朝着这边行来,马车厢上甚至标明马车主人之姓氏,一般如此之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胡大夫看到那鲜明的“贺”字,更是心中一紧。
自己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正在向他逼来!
等贺麟及其小厮跳下马车,将两个面色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辈的男人揪下来,他也终于意识到——
姜白野早有后手!
早在一开始得罪他们之时,或者早在姜白野找上回春堂的孟大夫那时起,就在做着准备。
他与贺麟交好,他表现出一番魄力,他知道胡大夫心胸狭隘,就让贺麟帮自己暗中留意。
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暂且顾及不到,回春堂,尤其背后的贺家却是有一定实力和关系网的存在,能够提防一些善医堂的手脚。
这也就能解释,胡大夫为什么没能及时收到回信,因为那两个逃出来的江洋大盗被贺麟抓住了!
此刻他们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更看出来受过一番可怕的审讯。
于是他们一来,就颤颤巍巍,直指着胡大夫和姜越明,“是他们,一个主使,一个出谋划策,让我们杀了这、这个姓姜的。”
看到姜白野还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两人眼眸都有些瞪大。
“胡说,真相岂是你们信口说什么就是什么!”胡大夫打死不承认,肃着脸还维持着几分冷静的样子。
“那就,报官吧。”姜白野平静道,“所有人,一个也别想逃!”
第47章 知府出马,刮目相看
几乎他话音刚落,面前直通济春医药坊的宽阔石子路上,便行来一队黑衣官差,浩浩荡荡,气势不凡,让一些哪怕没犯事的村民都缩起了脖子,不敢呼吸。
观其穿着,还不是县衙里的普通衙役,而是出动了宣河府知府的人!
胡大夫轻吸一口气,看向摇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贺麟,“回春堂这般不当竞争怕是不好吧?”
贺麟笑容不变,“这个,胡大夫该自省才是,我们回春堂,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良心救人,而不像某些人,打着‘善医’的旗号,实则……”
他啧啧摇着头,意味深长,此刻围在此处的清水村和李家村一些村民都觉得善医堂恐怕不是个好去处,虽然他们也看不起,但以后可得告诉更多的人,让他们小心点!
连蓄谋杀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以后还有什么干不出来?这样的人会有医德?
官差一来,迅速镇场,因为是贺家报的官,且牵扯颇广,他们郑重许多,认真走起了流程。
却也没有一把扣住胡大夫,显然他们也是认得胡大夫的,在真相没有得到最终的确认前,先礼貌地将人带走。
另留了几人将受害者及其证人冯兰儿、轩子、小冯氏和一些知情的村民都带上。
当然,最重要的姜老头一家也没有放过,姜越明极力狡辩,没有人听他的,“有没有做,到了大人面前自会知晓!”
最后剩下四个孔武有力的官差并仵作一名,一看身手就很不错,手里还都带着武器,“立马带我们去大衡山你们动手的地方看一下!”
“大,大衡山?”两个江洋大盗傻眼了。
“别磨叽,不是说不在深山里吗!”要不是因为这些在逃的江洋大盗身份敏感,知府大人要求严查,即便是他们,也是不愿意进那传闻可怕的深山老林的。
饶是如此,脸也绷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他们直接掐死。
两个江洋大盗也恨不得原地死去,最后被逼着跟从,在姜白野的带领下,来到了两日前他们交战的地方,进行勘察、取证。
现场还一片狼藉,各种乱箭痕迹处处可见,树上、土里好些地方直接被箭插成了筛子,足以说明姜白野的遭遇。
姜白野刚说完当时事情的经过又被检查了手臂上的箭伤,好奇心爆表非要跟进来看看的贺麟就惊叹道:“就这,你还能活下来?”
几名面相彪悍的官差商议过后,也很疑惑,“你说的老鹰是怎么回事?你会驭鹰?”
眼里闪烁着怀疑和惊叹的光芒,像是看到奇人异事一样将他上下打量。
不等姜白野回话,那两名江洋大盗就打了个哆嗦,“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这里的老鹰凶得很!”
姜白野耸了耸肩,“等你们要离开时,让你们看看吧。”
没说自己会不会驭鹰,但几名官差还是被他的身手和胆量给惊到了,能在杀人越货到处流窜的江洋大盗手里活下来,这小子,很不错呢!
当然,他们对他也有很多怀疑的地方。
等姜白野将自己散落一地的工具逐一捡起来,贺麟走过来道:“跟江洋大盗勾结在一起,这次善医堂绝对要脱一层皮!”
下一瞬,却蓦然低沉了起来,“但胡耀为背后有人……否则他也不敢随便做出这种事来,不过他大抵也是低估了你,以为会得手,这样既能少个竞争对手,拿下你的作坊,没准还能将大衡山的资源都占为己有,他们准备开的药堂就能顺顺利利、如日中天。”
姜白野也早就料到胡大夫不会因此而受到重创,因为他想起了前世,在那场时疫里立下重大功劳的善医堂,一举扬名,当时好像就是从中部这边先扼制住疫情的。
“我总觉得胡大夫这样的来历不该屈就在长林县这么个小小的地方,论医术,他确实有居功自傲的底气。”这事,贺麟和他爹都不解了很多次,时间长了也就不在意了,此刻也只是随口一提。
姜白野细思起来,却也抓不住个所以然来,无论书里,还是前世,和“医”这一块都没有太深的交集。
只知道他这下肯定是得罪了善医堂,以后会怎么样还未可知呢,他必须加快进程了,否则像这次被动挨打的经历只会更多!
届时,倘若越来越厉害的人出手,他的家人和在意的人很可能也会被他牵连……
他轻吸一口气,“你们这次帮忙,麻烦肯定也有不少吧?”
贺麟苦笑一声,哪还有当时对峙胡大夫的沉着,“长林县的一个善医堂不算什么,宣河府的医总体来说,还是我们回春堂说了算!”
“但善医堂的根在京城……”所掌握的关系网和势力与他们回春堂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打个鲜明的比方,如果善医堂是大拇指,回春堂却是连根小拇指都算不上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既然许诺了你,我贺麟肯定不会因为怕这怕那而出尔反尔,另一方面,天高皇帝远的,善医堂总店那边,大概也没这个闲工夫插手这边的事。”
见几名官差朝这边走来,姜白野迅速道:“等这件事完了,我给你们一样东西,算是一点报酬,也是我合作的诚意。”
靠他一个人,孤立无援,也会太累,想要和善医堂斗,那自然要……推出一个足够让他们头疼的强悍对手!
“小子,我们弄好了,让我们看看你驭鹰的本领吧。”几个官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颇有点看江湖杂耍的兴致。
显然对姜白野欣赏归欣赏,还不到放在眼里的程度。
姜白野轻笑,“那你们可要做好准备了……”
他还没吹起口哨,两个江洋大盗就紧张了起来,几个官差却还没意识到什么。
等那一只只巨鹰凶狠地扑过来,他们也终于明白——这小子哪里会驭鹰,分明是不知怎么得罪了这群老鹰,被老鹰记仇了!
无差别攻击,只要听到那让它们应激的声音,就立马从高峰岩石、枝头浅滩里掠过来追赶、驱逐。
老鹰一般会“认人”,但姜白野一直没让它们瞧见啥样,因而它们认出了那两名眼熟的江洋大盗。
正被掐着胳膊飞快逃跑的江洋大盗,“……”
老鹰扑着翅膀正往他们脑门上抓咬呢,你们管不管!
几名官差也颇为慌手慌脚,极力用手里的刀剑阻拦,倒也不敢伤了这些老鹰,习武之人喜欢老鹰这种肉食性猛禽是一方面,要是真的得罪了,以后没准会后患无穷!
因而姜白野早已经跑得没影。
贺麟心里叫苦不迭,他这是凑的什么热闹,精心打扮的一身,明明是个贵公子,此刻却跟个乞丐一样,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被老鹰的翅膀刮成了草窝。
好在这些老鹰意在保护领地和雏鸟,将他们驱赶走后,就又飞了回去。
临走前,还发出威吓性的叫声。
几名官差尤不放心,又跑了一大截,最后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掐着腰指着前面慢悠悠走回来的姜白野,“你,你!”
“你”了个半天,不知道该怎么骂人。
姜白野诧异道:“不是几位官爷让我展示的吗?”
“可、可也不是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几位官爷估计也不信,不亲眼见见,证据不足,或者有什么环节出了什么差错,耽误的也是官爷们的时间。”
姜白野一口一个“官爷”,说得尊敬,可大家瞧着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真是长了那么大个子,一身都是胆啊,连官爷都敢戏弄!
不过他说得也确实有道理,由此,他们也终于确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在暗杀中全身而退的了。
本身他们是存在几分怀疑的,现在气过头了,反倒是笑了。
“我们是知府刑房的胥吏,我叫程平,这是王浩、袁二虎、郑海,你叫姜白野是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府衙的刑房成为其中一员,平日主要跑跑差务、查查案子。”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袁二虎拄了一胳膊,提醒这人可不是什么乡下穷小子,而是开了个制药作坊的有钱人,甚至引人嫉妒招来了暗杀。
程平也是欣赏到了一定程度,忍不住发出了邀请,哪怕他们现在并不缺人,但碰着了这么好的人选,就那么放过去实在可惜!
这种胥吏虽然比不上正式的官员,只是编外的基层办事人员,甚至称不上是“官”,却也有几分小权在手里,若是姜白野没开作坊,当个小差役还挺好玩的。
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婉拒了。
就在几人都有些遗憾的时候,姜白野道:“不过官爷们要是有空,可以来找我喝酒,我随时奉陪!”
正在一旁打理自己,像个漂亮的小鹦鹉似的梳理毛发的贺麟,“……”
发生了什么?
“嗐,那还叫什么官爷,这里我最年长,就直接叫我程大哥吧!”
被撂在一边的江洋大盗,“……”
几人说话的功夫里,也没有耽搁正事,姜白野从坑洼草丛里拖出几具已死的江洋大盗的尸体。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有的被野兽啃得只剩下个骨头架子,附着猩红的残肉。
夏日气温高,苍蝇蛆虫已经落满在上面,饥饿地啃噬着,贺麟当即吐了出来!
几个官差也有些难以直视,看着姜白野面无异色地将尸体拖出来让他们辨认,心下又是佩服。
一旁的仵作也有些没想到,这人适合当仵作啊,又会点医药,当什么跑腿的,屈才了!
最后一行人带着尸体离开大衡山时,基本所有人都表示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这还只是外围野兽不怎么出没的区域,里面又何其危险?光是个老鹰就叫他们头大!
而他们不知道是,姜白野的目的也间接达成了。
他不想再有人借着大衡山生事,也讨厌别人屡次擅闯他的领域。
搜集了全部的证据,做好记录,程平几人就着急赶回去了,王里正原本留在清水村安抚人心,见到那些骇人的尸体,也跟了过来。
兹事体大,影响甚广,此案在宣河府知府府衙受理,经过一夜的整理,不管是涉事者、受害者还是目击的村民,一窝的人被严格看管起来,不准交头接耳,都焦灼异常。
次日一早,不少府城的百姓就闻讯而来,站在堂外旁听。
就连贺老爷也因为好奇,想要看看自家儿子嘴里的这个“戚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带了家丁几名过来围观。
便看到在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就连胡大夫这个见过大阵仗的经过一夜的挣扎也有些形容狼狈、面如死灰时,那一傲岸的高大身影对薄公堂、冷静陈词,不仅没有半点磕巴,反而字句犀利、精简地将所有案情叙来……
第48章 酒楼庆祝,勾得不行
姜老头听着姜白野那番慷慨激昂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人的言辞,再对比旁边面色隐隐绝望浑然不知该怎么办的大孙子,头一次,感到从未有过的懊悔。
没把这个二小子当回事,是他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没看到周围人都用着一种极度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吗,就连知府大人也……
姜老头不敢多看,连忙垂下脑袋,正浑浑噩噩冷汗直冒间,姜白野忽然提及他,“希望大人轻饶我爷爷,我爷年纪大了,前阵子还大病一场。”
这话,众人听了谁不夸他一句“善良”“孝顺”,姜老头立马被知府严大人格外“关照”了一番。
念在他并不怎么知情,当事人又替他求饶的份上,最后厉声敲打了一番,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二十大板!?”
“立刻执行!”严知府惊堂木一拍,因为涉及胡大夫和贺家,尤其那些江洋大盗,昨晚他一晚没睡。
好在堂下那个姜白野很是省心,完全不像旁人,哆嗦个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也不像别的受害者那样夹杂过多情绪,而导致进展缓慢。
他只是客观地说完,即便跪着,也没有给人低人一等的感觉。
严知府多了几分打量。
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目光清正,气概过人!
姜老头被拉下去当众执行,疼得老泪纵横,一把最在乎的脸面丢尽,刚被打晕过去,李氏和还没得到及时医治的姜大山又被按了上去。
这次更重,五十大板!
姜越明跪在冰凉的府衙地板上,却不及他的心凉,整个人又悔又恨!
悔的自然不是做了错事,而是没有思虑好,没能彻底将姜白野斩草除根,悔的是听信了这个胡大夫的鬼话,他本该按照自己的计划来的!
官府的杖刑一般人轻易熬不过去,三十大板便能打得人皮开肉绽,五十板下去,李氏和姜大山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同样疼晕了过去。
严知府的审问同时还在进行中,“姜越明,你愧为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却心性不正……”
当听到“剥夺儒童身份,终生不得参加科举”时,姜越明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吐出口血来,连忙五体投地,“大人,学生……”
“拉下去执行杖刑,另收入监牢三年!”
这一次直接一百大板,等同于要了人一条小命,姜越明却仿若完全不在意了一样,不能科举,他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他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到堂上所有人低伏着脊背瑟瑟发抖,看到姜白野立于人群正中,神色肃然,被人不断夸赞,看到门外不仅聚集了无数百姓,还有穿着儒袍的,他的同窗。
一帮明礼学堂的学子神色震惊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指指点点。
最后被毫不客气地按下来,掀开儒袍时,他看到角落里,陆黎之修长的身影,还是那么的清风朗月、圣洁端方。
此刻他平静地看向自己,波澜不惊,却给人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高高在上感……
不,他不要认输!
他不能就这么输了,还输在两个本该被自己碾压的人手里!
这般想着,别人是后面打得出血,他却是蓦然喷出了一口血,脸色呛红,一板子下去,将他的骄傲打碎,一板子又一板子,最后不过四十大板,人就已经昏昏沉沉,嘴里还无意识地蠕动着。
我不能输……
小冯氏、冯兰儿和轩子作为受害者和证人,本该没这么怕的,却因为某种心虚,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不等严知府问起,小冯氏就白眼一翻,又晕过去一个。
明面上,几人确实没犯事,严知府将人打发了下去,又给那剩下的两名江洋大盗判处斩首,对着最重要也是最为关键的胡大夫却是头疼了起来。
姜白野用一双湛黑的眸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向他讨个公道。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他该像之前那样利落的。
严知府却有点生气了,这小子,知道过刚易折吗,他能做到如今的四品官,要是没点眼色,恐怕人都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
他知道今日一行,会给他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和祸端吗!
一个大夫并不可怕,自古以来,医的地位都不怎么高,可怕的是胡大夫的师父,牵扯的可是宫中的贵人,如今那位老太医年事已高,没准胡大夫就是他的接班……
虽然宫中不缺太医,但医也是分门分派的,那位太医的派别和医法,擅长者不过寥寥几人。
这些都只是他心里的计较,不能为人道也。
然而当他看到那小子垂下了眸,不再用正气而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嘴边浮现一丝惨然的笑,就连置于身侧的拳头都捏紧了起来,极力隐忍着……
没有死缠烂打,诉求不公,也没有哭喊着让他做主,不依不饶。
沉默,是一种无声的鞭挞,更让人揣摩不透的心情复杂。
严知府好心累。
胡大夫隐隐意识到什么,肩背再次挺直了起来,飞快地看了眼严知府身边的人。
陈通判是知府的副手,帮他打理事务,也有些监督的责任,此刻附到严知府耳边说了几句。
堂外瞬间议论纷纷,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田掌柜几人全都心生希望,却屏着大气等待宣判。
一时间,局面僵滞。
姜白野叹了口气,停下了表演,他大概已经猜到结局,自古便是,有权有势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人不敢妄动。
他想得到公正,唯有爬得比对方更高!
就在严知府无奈地认命,正准备随便找个借口先将人关押起来时,堂外,一道白色身影若隐若现,瞬间让他心头一凛,像是恍惚看到了多年前自己求学时立下的宏愿。
像是看到自己当年的初心,踏入官场中便已然浑浊不堪的初心。
他跟那人是如此的相像,又是如此的不一样。
时间拖得越久,堂下堂外越发的不安宁,胡大夫眼底的笑意都快要绽出来,变成实质的笑容,甚至挑衅地看向一旁的姜白野,姜白野也垂下了眸,细思接下来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时。
严知府却是将惊堂木一拍,“肃静!”
然后便沉声道:“长林县善医堂藐视王法,勾结江洋大盗,意欲行凶杀人,现查封长林县善医堂,永远不得再开,相关人员终生不得行医,主谋胡耀为杖一百大板,关押监牢,容后再审!”
随着严知府掷地有声的一句句判决在公堂里响起,胡大夫的脸色剧变!
不,不可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剥夺行医资格、一百大板虽不致死,却也足以要了他大半条命!
陈通判也懵了一下,忙要提醒,被严知府挥手挡住。
田掌柜几人彻底瘫倒在地上,此事他甚至毫不知情,就永远失去了从医的资格……
而堂外,以为有什么阴私的百姓们忍不住欢呼了起来,为恶人得到该有的惩罚,为受到伤害的人感到喜悦,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一般由衷地庆幸起来!
而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人,挥一挥衣袖,走得无声无息。
姜白野却在瞬间猜到是谁,猛地转过头去,只看到一抹翩翩衣角。
是他的黎之啊,黎之的父亲是严知府的师弟,黎之的才华让严知府赞赏有加,黎之的品行让严知府引以为傲。
以后他还会成为严知府的学生,黎之能参加科举,包括以后的仕途发展,都有严知府这一个贵人相助。
书中曾说:看到这样的人,严琊总是想起当年和师弟在无曲亭中畅饮,遥想未来成为一方清廉父母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的一幕。
陆黎之,就是严知府心中的一泓清流,让他不至于离当年的初心太远……
别人都是赞叹他的高山仰止,而姜白野,却是极力地想将他染黑,变成自己的颜色,并为此感到兴奋!
虽然最后严知府对胡耀为的判决还是保留了一丝余地,但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得罪人了。
贺老爷都没想到,微微张大了嘴,以严琊这个老狐狸,他还能有这么刚正不阿的时候!?
这个姜白野,到底是什么来头?
贺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黎之的身影,想了想,立马追了过去。
见状,姜白野顿时有些急了,然而案子还没结束。
胡耀为正在大声嚷嚷着不服,要求重审,他在拖延时间,这样他的人就能及时赶过来救他。
可一百大板是少不了的,严知府甚至没有给他保留颜面,直接当堂执行。
等所有事情圆满结束,人群逐渐散去,姜白野跑出去的时候,哪还能找到两人的身影。
贺老爷对他很感兴趣,正招了家丁准备叫他过来叙话,就见这个在堂上头脑清晰、宠辱不惊的青年跟丢了宝贝似的,眨眼便跑得没影。
严府府邸门前,陆黎之袖里揣着一样东西,等着严知府回来时赠予他,是之前两人见面,严知府向他求过好几次的东西。
一幅书法。
却不是他的,而是他爹的。
也因此,他知道严知府跟他爹的交情,当然,两人相交时,严知府还不是严知府,只是一介举人。
但这幅书法是在特殊时期写下的,跟他爹往常的风格都不太一样,只此一幅,所以陆黎之不忍割让,即便拂了一府最高长官的面子也义不容辞。
可这次,他拿了过来,想着如果严知府愿意帮他,他定会以此为感谢!
正漫长地等待着,贺麟就猛不丁地冒了出来,喘着气,“陆、陆童生,你走得好快啊,让我好找!”
陆黎之神色寡淡,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
贺麟没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气息更冷了几分,满腔热情用不完似的跟他套近乎,明明不是个精通学问的人,硬是扯七扯八,从天文扯到地理,然后不着痕迹地提到近来大火的“清远君”和几个话本。
“我爹最近很迷《问风流》,说这本是他最喜欢的,当得知还有第二部,心情好得没边,连我小弟砸坏他宝贝都没计较呢!”
陆黎之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不知这人到底想要试探什么,一想到他跟姜白野合作无间,还替他出面解围,两人之间有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日更是给姜白野喂东西……
贺麟蓦地被他身上的寒意冻了下,也终于意识到他的排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我是因为很欣赏清远君,很喜欢他笔下描写的世界,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一定很不错吧,你说呢?”
陆黎之审视地看向他。
正无声对视着,一只手猛地从后面伸了过来,阴恻恻地将贺麟往旁边一拨,悄悄扣住陆黎之的手腕。
“你们在做什么呢?”姜白野笑,“说话就说话,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贺麟险些踉跄了下,再看姜白野恨不得跟人贴一块的模样,“?”
陆黎之也觉得这会的姜白野有些不对劲,想要把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给拿走,没想到姜白野扣得更紧,正要对贺麟宣示所有权,就见到不远处一辆官轿行来,立马撒开了手。
一本正经的表情,哪里能看出半点吃醋的痕迹。
贺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自己看不懂的气息,亲昵的,又和自己格格不入的。
该死的姜白野,还骗他说跟陆黎之不熟,这明明是熟得不能再熟!
不行,自己也一定要跟他们熟起来,做他们的好兄弟,握拳,发誓!
来的正是严知府,几人跪拜,严知府点了下头,邀请陆黎之进府,问起了他的学业上的事情。
门外,贺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严知府对陆童生好像很看重的样子,让我对他更好奇了。”
“啪!”一巴掌重重扣在他肩头上,疼得他面色扭曲,“是吗,很好奇?”
“你干嘛?”贺麟觉得这人忽然阴阳怪气的。
“只有我一个人能对他好奇。”
“为什么?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姜白野朝前走去,挥了挥手,“请你们吃饭庆祝一下,顺便告诉你,我之前说的那件事。”
贺麟正色起来,不过还是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严府,心道陆黎之那样冰冷淡漠的性情,需要花费很大的心思才能接近呢,也不知姜白野是怎么做到的。
临走前,姜白野给严府的门房留了个消息,托他们在陆黎之出来时告诉他自己的去向,免得他担心。
“不过如果太晚的话,就让他去上次的客栈吧。”
今日回去是回不去了,一个案子就审到了下午,等吃完饭,姜白野估摸着也不方便回去了。
如果黎之愿意留下来陪他就好了……姜白野赶忙拍了下脑袋,挥去不该有的想法。
姜白野还特地邀请了贺老爷过来。
贺老爷一见着他,就打趣道:“宝贝找到了吗?”
姜白野一怔,还格外关照了贺麟一眼,“找到了,就是被人觊觎宝贝的感觉让我很有危机感,不知换作贺老爷,该怎么解决?”
这小子,竟然还考较起他来了,贺老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上还道:“咔嚓掉。”
贺麟顿时打了个寒颤。
“好主意!”姜白野双眼发亮,转而迅速切换了话题,“我想,这也是对待善医堂的唯一手段。”
他特地强调了下“唯一”,贺老爷和贺麟却都觉得还不至于,没有上升到那个地步。
也被姜白野张口既来的狠厉给惊到了。
“我总有种预感,善医堂没准在布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局,关于将胡大夫‘发配’到这边来,然后计划开药堂,后续没准还有其他动作。”姜白野皱眉,“而我们,已经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父子俩彻底呆住,却打死也想不出善医堂会有什么动作。
“但愿是我想多了。”姜白野拂去心头淡淡的忧虑,诚恳道,“但我不想再被动挨打,更不想在我还没防备之力时,牵连到其他人,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奉上一个神方,可以医治……”
他蓦然压低了嗓音,以防隔墙有耳,即便如此,贺老爷还是失手打碎了跟前的茶杯,可见心中有多震惊!
他,他竟敢……!
恰好雅间的门被人敲响,小二将一道道菜送上来。
姜白野便游刃有余地,“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贺老爷颇为怨怪地瞪他一眼,能说出这样的话,还这么淡定地说吃饭,那也得有心情和胃口才行。
相比贺老爷的谨慎和迟疑,贺麟就胆大多了,一双凤目微绽精光,流淌着一丝丝成算和野心。
醉霄阁是府城最大的酒楼,其菜品都堪称一绝,以往贺麟是这里的常客,现在却颇为觉得寡淡平常,“爹,你现在没胃口吃,是因为没吃到白野兄做的饭菜,否则你绝对不会有心思想七想八。”
贺老爷,“……”两个臭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姜白野是真心感谢他们这次帮了自己,要是没有贺家出手,案子不定会被严知府受理,同样地,要是没有黎之暗中相助,没准这次胡大夫就会不痛不痒地被轻易揭过去。
不等自己准备好,他就可能会迅速反扑,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现在胡大夫得到了不轻的惩处,尚且自顾不暇,自己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姜白野执起酒壶,起身为他们倒酒,杯盏来往间,贺老爷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你说的事,须得好好策划才行,要是成了,我们回春堂以后……”他露出一番向往和激动的表情。
“但若是失败了……”那就不光是回春堂倒闭的事了,估计他们这脉贺氏全都得遭殃!
“我不会拿自己和在乎的人的命开玩笑,你们尽管试就行,药方是绝对没问题的,其他方面就只能靠你们自己精心布局了,其中肯定会有不少凶险……”
姜白野觉着,自己熟知剧情,多多少少能帮到一些忙。
贺老爷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姜白野却要来笔墨,直接将药方写给他,“你们先收下,不管你们去不去医治那位贵人,这也是一个对百姓而言很有用的救命药方。”
贺麟郑重地接过来,奉若圣旨一般,相比姜白野之前卖给他们的药方,这个药方的意义远远不同。
也因此,他们也不占这个便宜,直接开出五千两的高价买下,这还是看在姜白野想要报答的份上,否则开个一万两,怕是都不过分。
贺老爷沉浸在过度的思虑中,如果没有贺麟这个“开拓派”在其中牵线搭桥,恐怕姜白野刚提出这个建议,就被严厉地呵斥拒绝了,因为回春堂的作风可以看出来,以求稳为主,没什么太大的野心。
但有新的血液注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还未可知呢。
这一次,姜白野又喝了不少酒,贺麟真信了他是为了庆祝那些恶人得到惩处,实际上他也在庆祝自己得到……陆黎之。
顺便,借酒做点小坏事。
黎之可要乖乖等着他,不要独自回村了……
天色暗下来,府城还一片喧闹,夜间的坊市有时甚至比白日还要百花齐放,人流接踵。
姜白野把贺家管家临时送过来的五千两银票随意往怀里一塞,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了。
贺麟也喝得醉醺醺的,两靥生红,说要送他,结果自己踉跄得更厉害,好不容易快要追上,就见到醉霄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帘子掀开,露出一道清绝的身影,一下子攫住了正要从旁边走过的姜白野的目光。
“黎之……你来接我了?”
陆黎之面色淡淡。
然后贺麟就看到姜白野嬉皮笑脸,甚至有些痴痴地爬上了马车,撞进了那人怀里。
“好怪,再看一眼。”贺麟揉了揉眼睛,用力瞪大眼睛看过去,就见那帘子晃动间,两人撞成一团。
陆黎之似有所感,望过来的同时,指尖也有些漫不经心地拂过姜白野的脸。
姜白野被勾得不行,想要抓着他的手亲,被压住了唇,这是贺麟看到的最后一眼。
马车行了起来,也带走了他抓心挠肝的好奇和不解,他忍不住追了几步,“带我玩,带我一个,我也要跟你们做朋友呜呜!”
最后左脚绊右脚摔趴在地上,委屈得像个球,被贺家的管家拎了回去。
马车是陆黎之雇来的,并没有去客栈,实在是那个地方让陆黎之有些不好的联想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姜家二老还等在家里,正焦灼地等着姜白野给个交代。
这事也让他心头略有一丝沉重,因为他很能理解,如果换作是自己,决计也不会同意最宝贝的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不能传宗接代,甚至还可能背负骂名。
然而所有的顾虑,都在姜白野突如其来的动作中,化作一声轻哼……
夜色渐浓,挂在马车两边的灯笼摇晃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指引着前路。
而马车内,也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对抗——
作者有话要说:
[2]出自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称作“横渠四句”,由于其言简意宏,一直被人们传颂不衰。
第49章 马车里,秘画
姜白野吃吃地笑,“黎之,你好嫩啊,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嫩呢?”
陆黎之面色微变,一把抽出他钻进腰间细细感受的手。
“可我好喜欢啊。”姜白野醉醺醺的,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像在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喜欢呢……”
这人,嘴里怎么能吐出那么多的甜言蜜语,不管听多少次,都能让他心头激跳,陆黎之薄唇微抿,想要起身,坐离他远点的地方。
却被他扯着衣摆,一把拉入怀里,“乖乖地,别动,我不弄你。”
陆黎之整个人僵住,低头看着他还是忍不住乱动的手,紊乱的呼吸近在耳边,在昏暗里,略有些颠簸的车厢中,仿佛被覆盖,又一波又一波地,反过来压过那些嘈杂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气氛太暧昧,还是他若即若离,想碰却不敢碰的动作让他紧张又刺激,陆黎之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连忙扣住他的手,感受到那燥热粗糙,捏紧了。
下一瞬,却被这双手捧住脸,急切地吻过来。
车夫原本在全神贯注地驾马,虽然这条路他很熟悉,路面也还算宽阔平坦,但大晚上的驾车到底是有些不安全,生怕路上蹦出个人来,或将马儿驾到阴沟里。
但后面车厢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动静还是总叫他分神,也不知是不是那醉酒的男人在闹,细碎的声响此起彼伏,听着有些古怪。
真想不到那样安静的男子怎么能招架得住这么闹腾的人。
车夫摇了摇头,正要转个弯,后车厢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这是打起来了?
姜白野懵然地摸了摸脑袋,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看着对面的男人,“疼……”
陆黎之歉疚地看着他,捏了捏手指,给他揉了揉撞到的地方,然后便听这家伙后知后觉地委屈道:“黎之,你要谋杀亲夫吗?”
陆黎之沉默,想到刚才自己的异样……从未出现过的,让他有些惶恐。
这副身体即便是他自己,都不太熟悉,他并未因此而感到自卑,却也从未承认接纳过,只想着永远别叫人知道,那就够了。
可今天它的存在是那样强烈,提醒着他一些无法忽略的事情。
他竟然,也有那方面的需求。
“对不……”姜白野敏锐地感到自己又踩到他的底线了,愧疚让他下意识就要张口,却被陆黎之按住。
陆黎之摇了摇头,是自己该说抱歉才是,无法回应他,这可是热情似火的姜白野啊,却要因为自己的不情愿一次次熄灭。
陆黎之想着他蔫哒可怜的样子,心口像被细细密密地扎着,唯有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姜白野被他这一抱弄得心痒痒的,通体舒泰,心理上的满足大于一切,他抓着他的手摸向自己胸口。
一开始,陆黎之还僵了下,但想到既然不能回应他,那就用其他方式……
结果姜白野只是让他抓住里面的一样东西,借着一晃而过的月光,他看到这是一张银票,面值还不小。
足足五千两!
“这是我上交给老婆的工资……”
陆黎之已经从他口中得知“老婆”跟“娘子”的意思差不多,但上交银钱,他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需要他养。
不等他推回去,姜白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任他怎么推搡也醒不过来。
陆黎之无奈,怕他醉酒稀里糊涂把那么多的钱给弄丢了,仔细地将银票叠好收起来,等他清醒再还给他。
一路摇摇晃晃,姜白野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黎之抱在了他清泠泠的怀里,散发着幽幽冷香,让他这一觉睡得格外满足。
等第二日醒来,想到他们还不算安定的未来,姜白野斗志满满地爬起来就准备去干活了。
结果刚出屋子,就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爹……娘?”
两人跟气势威武的门神一样,一人坐着一把椅子,椅子正朝他屋门的方向,显然在等着他呢!
“跪下!”何氏从未有过的严肃,厉声喝道。
姜白野意识到他们要说什么,想也没想就直直跪了下去,咚的一声重响,力道绝对不轻,两人差点绷不住地心疼起来。
“对不起,爹娘,我以后不能娶妻生子,让你们抱孙子了……”姜白野语气笃定而真挚,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让两人都有些痛心起来。
倒不是他们要抱孙子,没有后代,以后他可该怎么办?
“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有黎之就够了。”姜白野忍不住面露柔情,“我只要他,别的什么都不要,如果得不到他,我活着也没意思,所以,希望爹娘可以理解我……因为我会穷尽一生去得到他,拥有他!”
两人怔忪片刻,像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的霸道、坚决。
“所以你就逼了人家?”姜大柱得出结论,他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也清楚陆黎之的为人,要是别的父母,肯定会觉得自家的宝贝儿子被外面的狐狸精给蛊惑了。
在姜大柱看来,是自家这个“狐狸精”蛊惑了人家!
他气咻咻地站起来,“人家好好的童生,还是案首,要是这次再中了秀才,以后前途无量,却被你拉到浑水里,你对得起人家吗!”
姜白野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结果他娘比他爹还气,直接抽出了藤条,啪地抽在椅子上,“不打你一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由着你的性子来,黎之那么好的人,都被你糟蹋了!”
姜白野,“……”还没糟蹋到呢。
“我要是黎之他爹娘,肯定得气活过来!”何氏和姜大柱都不难猜到,肯定是自家这个浑小子先出手,把人给“掰弯”的,这么想着,何氏忍不住甩了他一藤条。
姜白野见他们没有迁怒黎之,比什么都高兴,还让他们多打两下,“你们先消消气!”
何氏哪里舍得再打,指着大堂的位置,叹了口气,“黎之昨晚送你回来的时候,在那里给我们磕了几个头。”
姜白野呼吸一滞,“他好端端地……”
“还不是你害的!”姜大柱重重拍了下桌子,“这个时候知道对不起人家了?你不想要儿女,有没有想过,人家想不想,儿女双全,你不当父母根本不知其中的幸福,黎之孤身一人,你又不着家,有没有想过他有多渴望亲人!”
姜白野攥紧拳头,渴望亲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用冷漠伪装自己,好像这样就不需要、不在意了一样,想到那日他在睡梦里哭得不能自已,姜白野的心像被重重拧了一把,又酸又疼。
“那……该怎么办?”他头一次这么无助地看向两人。
“要不,你们速速成婚呗?这样他就多了对父母,我们也能多个儿子,还是个出息的儿子!”何氏跃跃欲试地抚掌,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孩子的问题,也可以从同族其他亲戚那里抱个来养,黎之他爷爷陆里正之前也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我听说那头还有亲人,以后你们再去找找呗,黎之他娘以前还是县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呢。”
两人这么盘算着,越发觉得自家儿子有点配不上人家,论出身、资质,自家儿子都远远比不上,要不把人拴紧了,到时候跑了可该怎么办!
姜白野,“……”眼睁睁看着两人从恨其不争的气愤变成了担忧他被人抛弃而开始给他出馊主意的焦急。
事实上,两人昨晚一晚没睡,才想通了这些,主要也是知道自家儿子是什么性子。
再加上他们早年生不出孩子那会,经历了好一番波折,也都做过心理准备,对于他们没有后代,也不是那么看重。
至于其他的,何氏和姜大柱都有些奇葩,想想就开了,没有那么迂腐。
“晌午叫黎之过来吃个饭吧,我亲自下厨,这一顿意义特殊,必须由我来掌勺!”何氏郑重道。
姜白野见他们是真的接受了,没有半点勉强迁就的样子,心下动容的同时,只想千倍万倍地对他们好。
彼时,陆黎之正坐在床上,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因为他也一整夜没睡。
想着何氏他们的反应,想着两人究竟能不能过得了关,最差的情况,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唤:“黎之,黎之!我爹娘中午叫你来吃饭,我去作坊干活了,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我娘说要做好吃的给你,有……”
“臭小子,别把我的惊喜说出去了!”何氏手里拿着把菜,跑出来踢了他一脚。
姜白野爽朗的笑声传到这边,陆黎之也不禁跟着扬起唇角,煎熬了一夜的复杂沉闷心情瞬间化开了,转为浓浓的喜悦和脚踏实地的真实。
何其有幸,遇到了他们一家!
陆黎之缓缓起身,沐浴更衣,换上他最崭新得体的衣着,因为这顿饭应该算是……上门见公婆?
姜白野去作坊的路上都是哼着曲儿的,可见心情之好,周围路过的村民都感受到了,笑着跟他打招呼。
到了作坊,姜白野却是紧急下达了一个命令。
“来不及了,得打破原计划,尽快运作起来了,麻烦几位师傅用最短的时间内,带大家上手!”
丁跃、钱老师傅、钱小师傅、王师傅、郭师傅五人都肃起了神色,齐声应道:“好,三天应该没问题。”
“我先多弄些草药回来给你们熟悉熟悉。”正说着,外面的方力就惊慌地跑进来汇报,“外面有几个陌生的家伙,长得人高马大的,说要见您!”
几个师傅顿时紧张起来,显然前天的事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阴影。
“不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等姜白野快步走出去,果然是昨日才见到的贺管家,他有些啼笑皆非道:“您这个门房性子有点急躁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就一脸惊恐地跑走了。”
姜白野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感谢道:“不知贺管家这里能不能再帮我找几个人,护卫、门房、管事,来者不拒,只要人品过得去,其他的都可以教。”
“您的要求倒是不高。”但贺管家有些头疼,光今日带来的其中两人,就是他之前精心挑选许久的,花了不少心思呢,没想到二少爷和老爷二话不说就把人割让了出去。
姜白野请人进来,是之前的待客区,贺管家虽然没见着作坊内部,但四周特殊的布局已经叫他有些新奇了。
等两人坐下,贺管家立即拿出身后四个壮汉的卖身契,开门见山地介绍道:“安荣是征兵上过战场的,虽然破了相,性子却很老实,因为家里遭了难,如今孤身一人,不怕死,就是沉闷了些,但功夫很不错。”
“安华家里有两个待嫁的妹妹被恶霸瞧上了,他砍了人恶霸,人人都叫好,连官府都没追究,但恶霸的家人不放过他们一家,他们被迫卖身到我们贺府以求庇护。如今他的两个妹妹已经嫁人,距离当年那事已经过去很久,应该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姜白野审视地看了看安华,面相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急性子,但当贺管家让他展示技能,姜白野就见他直接一根手指将院子里的石磙给拎了起来。
竟然是天生神力!
姜白野怀疑他是不是连熊瞎子都能打得过,如此,还真的是个好手!
后面的两个安富、安贵都是身怀绝技的,一个跑得飞快,一个跳得贼高,姜白野心道,好家伙,我这是招运动员了。
四人都足以陪他进大衡山采药,起码能够自保,也都没什么后顾之忧,难为贺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为他挑选出这么合适的人选来!
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讯号,说明昨日自己的那个提议,他们很可能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白野心情更佳,照例试探了一下他们的人品,见几人答话都还算真诚,没有过分谄媚,也没有遮掩自己的过去和缺点,就接下了这几张卖身契。
当然,想要拿下人家精心挑选的护卫,该给的钱也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相比从牙行买的参差不齐、不知道打哪来的人,这几人条件都不错,价钱同样不低,一百两一个。
姜白野轻咳一声,“银钱能下次我去回春堂的时候再付吗?”
“当然。”贺管家不急,就是有点不明白,昨日,他不才拿到五千两吗,这就花出去了?
姜白野现在就想多赚点钱养老婆,原本他是打算直接招几个身手厉害的人帮他采药的。
但贺老爷和贺麟都强烈建议他直接把人买下来,签订死契,因为大衡山里有不少好东西,难保会不会有人心怀叵测,还是直接买人更加省心。
姜白野想想有道理就答应了,包括后面的管事和其他人员,他也尽量用自己的人才更放心。
现在作坊里又多了四口人吃饭睡觉,姜白野就给他们支了笔银钱去镇上采买要用的东西。
荣华富贵四人没想到一来就得了笔银子,忙说自己身上有,他们在贺府干过一段时间,有长有短,虽然因为这个那个花出去不少,但还是有个三五两的。
“我们作坊包吃包住,不说条件多好,但起码的保障是有的,你们去镇上买些铺盖,再多买点米和面,蔬菜可以从村子里买,新鲜,也算是照顾同村人。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加加餐,弄两个肉菜,唔,三日一次吧,平日就三菜一汤。”
荣华富贵听得都有些激动起来,他们虽在贺府不缺吃的,却也没有过这样的份例。
何况他们现在的工钱比在贺府还要多一倍!
未来的日子瞬间变得格外有盼头,让他们心里对大衡山的畏惧都少了几分。
不过作坊虽然包吃包住,却也仅限于家远住在这里没地方吃饭的人,像是清水村村民什么的,因为家都在这边,人又太多,姜白野也不能太亏,所以并没有这个福利,就直接放他们回家吃。
中午午休一个时辰,不少人听了都欢呼雀跃。
一天从大清早大概六点开始,到晚上五点天快黑的时候结束,就这点而言,姜白野觉得自己还是挺资本家的,不过因为夏日有“高温补贴”,大家都很乐意干,最近他也比较赶,想着尽快赚钱营业起来。
如此,等人多了,他还得雇两个厨子帮忙做饭才行。
姜白野脑子里盘算着各种大事小事,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有些规定也要发展一段时间后才知好不好,要不要改,暂且就这么定着吧。
他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见他爹娘正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他朝着一看到自己就激动摇尾巴的大黄嘘了一声,一个翻墙大摇大摆地进了陆黎之家。
走到窗外时,姜白野发现他之前特地移栽过来的紫竹长高了许多,恰巧能遮掩住自己的身影,他便立马悄无声息摸过去。
就看到陆黎之正在案前整理着什么,目不旁视地打开一幅画轴,指尖轻柔又深情地拂过画纸正中。
姜白野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很难让他不多想,那画里画着的是什么,还让他露出这副表情?
姜白野控制不住地有些嫉妒起来,陆黎之似乎都没对自己这样过,等他找存在感一般,故意丢了一片竹叶进去,期待陆黎之发现自己。
谁知,陆黎之却跟没反应一样,继续盯着画欣赏,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关注。
姜白野开始忿忿地抓土,丢土,竟然看张画看入迷了,有他好看吗?
这一次,陆黎之依旧没有发现异样,即便土渣都快迸溅到他跟前了,好在没一会,他终于不看画了,将画仔细卷了起来。
姜白野趁他转身去拿其他东西,猛地站起来探身一把夺过那画,笑得危险,“画的什么,我瞧瞧!”
陆黎之被蓦然出现的他惊了一下,再见他粗手粗脚地就要把那画打开,连忙上前夺了回来,护在怀里。
姜白野,“……”
第50章 见家长,冯氏大闹
“你真行啊,陆黎之,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姜白野抬腿坐在窗沿上,朝他伸手,本就低磁的嗓音瞬间染上几分悠长的诱哄意味。
“好黎之,让老公看看……”
陆黎之听得雪一般的指尖都泛出一点红意,险些忍不住就递给了他,好在他想起自己的计划,在姜白野以为自己都要得逞之时,又不紧不慢收了回去。
慢条斯理地和刚才拿出来的那样东西放在一块。
“长岁?长岁你又野哪去了,快过来帮忙啊!”何氏在另一边着急喊道,看来是瞧见了他。
姜白野只得不甘心地作罢,对那幅画心心念念。
陆黎之收拾了下,跟着他一起去隔壁,也不能到饭菜端上桌了再过去。
本来想要一起帮忙的,被忙得一头大汗的姜大柱拉住,“让他们娘俩去吧,我们歇息歇息,别弄脏了你这一身……”
正说着,他发现黎之今日好似特地打扮了一下,一身青竹般的丝质罩衫勾勒出修挺如玉的身形,整个人别提有多清俊好看,怕是那京城世家的矜贵公子也不过如此。
平日自然也是极为工整干净的样子,但大多时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此刻姜大柱甚至隐隐地生出一丝局促的距离感,好似自己就是那泥里的土,这人是天上最白的那朵云。
完大发了,自家那臭小子一点都不捯饬边幅,活脱脱被衬成了侍卫的感觉!
陆黎之不知姜大柱这一瞬间升起的为自家儿子担忧的危机感,心里装着事,向他征求了下,便趁着姜白野没注意这边,走进了他屋子。
袖里丝滑地倒出一轴画卷,正是姜白野刚才疯了一样想看到的那幅,也是他之前就准备好的生辰礼物,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正好可以当作个惊喜。
陆黎之没有到处乱翻藏画,只到了他床边,想要压在他席子底下,却率先看到一本深蓝壳子的书。
一本之前害自己惦记许久,各种酸涩滋味尝尽,甚至觉得自己文采差劲、写得一文不值的,姜白野格外喜爱的那本书。
陆黎之淡眸轻眯,手指拂过那有些翘了边的书角,这是翻看了多少遍啊,他心里有点不服和吃味,正要打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姜白野就在外面喊起了他。
惊得他忙将画放在底下,又顺手将书揣进了怀里。
结果刚一出去,就被姜白野瞧出了端倪,“你兜里揣着什么呢,都印出来了。”
陆黎之低头一看,今日穿得比较修身,没有那么宽大,因而胸前印出个书的形状来。
“……”沉默,极度的沉默,尴尬,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反过来又不禁迁怒,这人眼怎么这么尖,还非要说出来!
不等他主动拿出来“招供”,姜白野就捏了捏他的脸,“我们黎之压力不要太大,以你的实力,拿榜首轻轻松松的事情,不要为了看书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想到他走哪都要带着书看,姜白野也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乱他军心了。
陆黎之眨了眨眼睛,由着他误解,甚至还因为心虚,附和地点了下头。
“真乖!”
“咳~”
姜白野一回头,就见他爹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乱躲,活像是见到了什么羞羞的事情。
他表示,这种程度的亲昵,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陆黎之帮忙端菜,今日何氏跟着姜大柱从大清早就开始忙活,弄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肴。
中间摆着一盆米酒甜羹,里面放了南瓜、雪梨、玉米还有些他们从山上摘下来的一种名为“银耳”的东西,跟蘑菇一样,长在腐木上,他们还摘了不少回来。
据说能卖不少银钱,是宫中娘娘才能吃到的养颜圣品。
昨个,何氏就将那些吃不掉的蘑菇瓜果和银耳分了些给这次替他们操心的村民,罗二叔分得最多,甚至都能拿一些去镇上卖了。
这会儿,何氏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给陆黎之,“你喜欢甜一点的口味,尝尝这个,是我跟长岁学的,米酒是前阵子酿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再盛一些回去喝!”
陆黎之尝了起来,每样都炖得软烂滑口,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酒味,没有一处不好,见何氏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便认真点了下头,是真的好喝。
何氏瞬间圆满了,又忙给他夹其他的菜,蜜汁鸡翅、鸡腿炖芋头、醋溜大白菜、虾仁滑蛋、山药炒牛肉、凉拌平菇……原本只会炒和煮的何氏,这次为了哄住未来的“儿媳”,可谓下足了功夫。
每一样都带着一点甜味,这是知道陆黎之的口味,绞尽了脑汁做出来的。
陆黎之感到他们满满的诚意,桌子底下,下意识回握住那只趁两人不注意悄悄握过来的大手。
然后何氏和姜大柱便见两人全程都在用一只手吃饭。
一开始,是姜白野不愿意撒开,看他玩笑一样,嘴边含笑,等姜白野玩了他一会儿细长白玉的手指,想要收回去啃鸡腿时,陆黎之却似笑非笑地,反扣住不给他动,看他着急。
两人在底下较劲一般斗来斗去,夫妻俩乐得眉来眼去,瞧着小情侣打情骂俏,直到姜白野气急败坏地一口叼住陆黎之刚送到嘴边的鸡腿。
陆黎之瞬间像被掐住后脖子的猫,吐也不是,不吐也是,僵住了。
何氏和姜大柱的筷子掉在地上,微微张着嘴,心里颇受震荡,小两口玩得这么野吗?
最后吃饱喝足,陆黎之脸上的热意还有些未散,更气的是,那只鸡腿全都被姜白野抢了去。
他送上自己给二老的礼物,虽然准备得有些仓促,却是之前就做好的。
一样是给何氏的画册子,因为从李婆婆那里得知她很喜欢自己画的那些花草,便又给她画了一本新的,全都是新颖又漂亮的花样。
何氏喜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天哪,这么好看,一定费了你不少功夫吧!”
陆黎之摇了摇头,是真的没怎么费功夫,在决定参加科举前,他都没怎么正式读过书,而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书画上,因而这些对他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偶尔看书累了,便在自制的册子上随手画上一个花样,反而可以愉悦身心。
“太好了!这样我以后绣的花样就更多了,要是我绣活儿再好点,这些花样绝对值不少银钱!”何氏甚至想要立马将这些栩栩如生,或清雅秀丽,或妖娆多姿的花草枝蔓变成刺绣。
姜大柱得到的是之前姜白野托他画的木制新式家具,当时姜白野只是大致形容了下,就被陆黎之画出了魂形,因为一时找不到能让姜大柱开心的礼物,就被他拿来借花献佛了。
姜大柱比何氏更热切,仔细擦好手后才接过来,看了两眼,就忍不住钻进了隔壁的工作间。
何氏笑他没规矩,把客人丢在一边,但姜大柱做木工赚的银子也是实实在在的,让两口子觉得都找到了自己的意义,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又有干劲。
这边自然是各种欢快自在,两栋连在一起的屋舍,一个虽是土坯房却打扫得干净敞亮,鸡犬相闻,一个之前年久失修也在姜白野盖作坊时,顺手给修葺一新,外面瞧着格外气派。
另一边的王里正家却陷入了一种死寂和尴尬的氛围。
偏偏引起这一切的当事人还不知道一般,一个劲地给小脸瘦了一圈的冯兰儿夹菜,心疼地还直数落王里正不会办事。
“那善医堂明摆着是冲姜白野来的,还有他那个什么堂哥一家,哪个不是跟他有仇?结果倒好!把我们兰儿绑到那可怕的山里,受了惊吓不说,还落了一身的伤,他竟脸皮厚的没有半点表示!”
冯氏在旁边不喜她将自家男人数落得跟个孙子似的,却也觉得她这番话有理。
可能也是想要把王里正过分正直善良的性子给掰过来,便附和道:“要我说,姜白野该拿个三五棵灵芝人参来看看兰儿,毕竟兰儿属实是被他连累的!”
“啪!”
王里正重重搁下筷子,想要发火,但好脾气让他忍了下来,尤其看到冯兰儿被他吓得浑身一颤,像是在山里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他满心的质问和怒气也不得不咽回去。
“我去看看玉娇。”
自从昨个他回来,说了严知府对众人的判决,他就觉察到玉娇有些不对劲,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只不过他当时更在意那晚兰儿为什么隐瞒了里面的真相,就没有太注意。
“玉娇,你哪里不舒服,爹给你请个大夫过来看看?”王里正在外面不放心地敲门。
王玉娇一双眼睛哭得红肿,都快要睁不开,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我……没事,我想多睡一会儿。”
不知过去多久,王玉娇眼泪流不完一样,被子却被人一把掀开,她吓得忙要躲起来,却见来人并不是她爹,而是冯兰儿。
“表姐,你怎么了?”冯兰儿怜悯地倾身,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昨晚你是不是就在偷偷哭了?”
王玉娇哭得更厉害,嘴上却抽泣道:“我、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舒服。”
“表姐,你是不是喜欢姜白野……那个堂哥?”冯兰儿思来想去,也就那一个年轻男子遭了殃,要不她反应怎么能这么大呢。
王玉娇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不喜欢那人,她怎么会喜欢那样卑鄙恶毒的人呢,可是心好难受怎么回事,像是被人用刀子活活剜去!
她用力捶了捶,想要重新拉上被子,却被冯兰儿硬扯着,不让她动。
“表姐,哭有什么用,那人又不是死了,等三年后他被放出来,如果你还喜欢他,便和他在一起。还是说,你跟姨母一样想要嫁个有功名的,嫌弃他以后不能考科举了?”
王玉娇连忙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她说的这点,还是否认和姜越明在一起,她想说她不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张口却打了个泪嗝,泪水流得更凶。
冯兰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为一个男人愚蠢流泪的样子,自己竟然也差点有那么蠢的时候,她冯兰儿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绝对有其他法子!
经历过大衡山一事,冯兰儿感觉自己想明白了很多,她怀疑姨父想要将她们赶走了,这让她有些恐慌。
如果是之前的冯兰儿,她定会傲气地立马走人,但现在的冯兰儿只会想方设法地留下来,乃至……如果能取代表姐的位置就更好了。
冯兰儿走出去时,王玉娇已经哭累得睡着了过去,浑然不知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审视着她。
东边王里正那屋骤然传来争执声,冯兰儿指甲掐进掌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窗底下,便清楚地听到了里面在吵什么。
“我不同意!她们孤儿寡母的,来这边住几日,你就要赶她们走,当年我爹让我这个长姐招赘,结果你不同意当赘婿,这事便落在我妹头上,她这么多年心里都埋怨着我,你不也跟着理亏吗!”
“一码归一码,我这些年对小冯氏还不够忍让,对兰儿还不够疼爱吗?可兰儿那日明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我问半天她却什么也不肯说,不就怕我们让她进去找人吗!”
冯兰儿瞬间收紧手指,原来姨父真的看破了,怎么办,她不要回去,更不要以这种狼狈的方式离开!
王里正心寒的是自己疼爱的外甥女竟是这样的心肠,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只能让她们回家,眼不见为净,正好也能少些事端,小冯氏最是不安分了。
结果这直接惹恼了冯氏,恨声道:“说来说去,你胳膊还是要往外拐,对我娘家人就是各种瞧不上,你就是瞧不起我呗!”
王里正被她搡了一把,有些生气,却懒得跟她计较。
“兰儿当时被吓得神智都不清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你让她怎么说!何况她为什么要说,都是姜白野害的她,你还想让她进去帮忙找人?”
“姜白野那小子是你在外面偷生的儿子吗,你这么惜护他!人家都没追究,你要这么作践人,你这是不想跟我过了哇!”
“就为了你那里正的好名声,人人都夸你一句好,你就不顾我们这个家了!什么好处都不让收,还要豁了命地去帮人,为了个下九流,连村子里的童生都不要了,要不是你当初把人往死里罚,姜家大房会做出那种事吗!”
多年的积怨爆发出来,冯氏跌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小冯氏跑进来,跟她抱成一团,两人哭得一个比一个惨,活像是王里正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王里正头疼得要命,明明都没影的事儿,到了冯氏这里,就成了天大的事,他何时不顾自己的小家了,他只是想尽量一碗水端平,结果不偏帮自家人,冯氏就觉得他在偏心!
“简直不可理喻!”他甩袖离开,却是铁了心地要让冯兰儿她们回去。
一家子动静闹得太大,不可避免地,被四周邻居听了个正着,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姜白野耳里。
他甚至没再关注过冯兰儿和轩子,打从轩子把自己的事什么都透露给冯兰儿,他就不打算再用他了,若非看他还有几分胆量,早上一来就把他辞掉打发走。
可奇怪的是,轩子今日一整天都没过来,也没有跟他打声招呼的意思。
“方力,你去轩子家看看他怎么了。”
方力正为这事提心吊胆呢,他自觉和轩子是一体的,轩子要是怎么样了,怕是自己也落不着好,闻言立马赶去了轩子家。
这时,荣华富贵从镇上采买回来了,买了一堆东西,但被褥都是半旧的,说是便宜,米面也都是买的陈米杂面,又说能吃饱就行,他们干体力活吃得多,好东西不经吃。
倒是给几个师傅买了正常的米和面,最后竟还剩了二两银子,恭恭敬敬地交还给姜白野。
姜白野就觉得,这贺家真会教下人,得再捞一点人过来才行。
一旦他们答应了自己的提议,济春医药坊和回春堂那就是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了。
姜白野没收这二两银子,“不用刻意省着,正常吃喝就行,你们以后干的活辛苦,可不能糟践了自己的身体。”
四人听了,瞬间放下一直提起的心,也有些庆幸没被卖到不靠谱的人手里,一般的坊主哪有这么大方的,恨不得将人压榨得渣都不剩才对!
这边,姜白野正跟荣华富贵说着山里的事,认药、怎么采药,认路、野外如何求生、自保,又有哪些危险、哪些野兽在什么地段出没。
几人听得孜孜不倦、眼界大开,才知别人进山那就是两眼一抹黑,难怪他们坊主能做这门生意,掌握了这些,何愁在山里发不了财啊!
然后方力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生怕晚了半刻钟,姜白野就把他给辞了,毕竟这个活计的工钱还是不低的,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怎么样?”姜白野头也没抬地问,也是真的忙。
“轩子,轩子感染风寒发高热了,他娘说昨个回来就一病不起,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在大衡山吓的,还是在公堂上吓的,他娘说等人好了,就立马让人过来干活。”
姜白野微皱了下眉,只能等人过来再说后续的事了,总不至于还特地跑过去跟他说我不要你了。
不至于,姜白野现在很忙。
然而他不知轩子并没有生病,但他确实被吓得不轻,听人说他把王志揍成了傻子,把姜大山打成了残废,整个人就直接吓瘫了。
因为某种心虚,轩子知道自己一过去,肯定就会露出端倪叫他发现,轻则断腿活计不保,重则小命危矣。
他怕极了,但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还想着回去,倒不是为了那些银钱,银钱肯定比不上命重要,哪怕家里还有个瘫痪的老娘指着他养。
他只是每每想到那抹倩影,就有些怅然若失,自己费尽千辛苦把冯小姐救出来,结果村子里并未传起他俩的风言风语,去府衙的路上,她更是全程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轩子想,倘若他不能留在作坊,她肯定连句话都不愿跟自己说了。
某些时候,他甚至偏执地想着,如果野哥能娶了她该有多好,这样,自己就能靠她更近了!
姜白野忙到很晚才回去,打心里想去陆黎之那儿与他温存一番,一段时间不亲亲他就浑身不自在,整个人跟那什么狂魔一样,连他自己都被惊到,打了几辈子光棍,这是憋得太狠了吗。
再亲,黎之就得厌他了。
唉。
姜白野老老实实又垂头丧气地去灶房里,将他娘给提前煎好的药喝了,温度不高不低,温服最佳。
两人都不知他喝的什么药,还以为是滋补的呢。
洗完澡姜白野倒头便睡,明日还要早起带荣华富贵去山里熟悉熟悉,顺便多采一些药回来。
这个季节便有不少草药成熟了,等以后规模做大了,还得再买田买地买庄子,种更多的药材……
这般想着,他手也无意识地在枕头底下划拉着,想看,理智又拉锯着,就在他准备收回来的时候,书没叫他摸到,却摸到一卷画轴!
姜白野一下子弹坐起来,匆匆拿出来一看,似乎正是白日那幅!
他点着了蜡烛,迫不及待又欣喜不已地打开,全然不知此时沐浴完的陆黎之也忽然想起了那本书。
倒不是他给忘了,而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打开,很可能就会心绪不宁,故而下午选择先温书,等完成今日的任务,再来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黎之用帕子擦了擦湿发,怕滴水下来弄湿了这本书,心里却已经痒得厉害,某人竟然将其放在床上,时刻拿起来看吗。
刚才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不知此时他有没有发现那幅画……
陆黎之信手将书翻开,因为里面夹着张纸,他打开的便是这一页。
撞入眼帘的刺激画面让他耳边嗡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反应便是将其一把阖上!
拒绝再看。
可越是不愿意想,那一幅画面在他头脑中就变得越发清晰,让他全身都泛起难以描述的热度和羞臊。
怎么会有这样的书,又有那样的人,还以那样的方式……
混蛋!
他到底知道什么!?
陆黎之吸了口气,急匆匆地打开,再看其他页,同样的光裸刺目,鲜明地展示着人最初的欲望。
却再也没有那样的人……
也就在这时,兴致大起的姜白野准备给自己来个小小的放纵,却找了半天都不见自己的书。
“卧槽!”
第51章 摘银耳,气死二冯氏
姜白野头一次这么爆粗口,窘了片刻,不确定,再找一会,终于意识到黎之白天揣在怀里的那本书就是他的!
“这家伙,怎么还偷起了我的书。”
明明是个端方的君子,等他再打开那本书,看到里面的内容……
姜白野扶额,亏自己还没心没肺地问他,黎之那会应该还不知那是什么书,要不然决计不是那个反应。
他如此排斥那事,即便只是稍微碰一下,他都会全身紧绷,又努力忍耐承受他亲近的样子。
自己却背着他……
第二日姜白野起了个大早,逃也似的带着人进山采药。
一开始荣华富贵四人还很警惕,稍微一个风吹草动都能令他们如临大敌。
等慢慢适应过来,跟在姜白野后面找着了路子,就迅速被周边的山货、野味和琳琅满目的草药吸引。
姜白野真不是吹的,这大衡山开发不到位,导致野兽越来越多,加上一些传闻的影响,鲜有人踏足,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宝贝数不胜数,堪称是他的金手指了。
这山大的,就连他自己有些地方都还没去过,百年老参什么的,未必不是没有。
不过在采药之前,姜白野率先带着人去摘他上次和黎之发现的银耳。
野生银耳数量极少,后世发明出人工种植后,才让银耳走进家家户户,成为一道稀疏平常的菜品。
在这个还不懂种植技术的朝代,银耳属于名贵补品,一来是发现它的人不知道它怎么吃,鲜的银耳没有处理好也是有毒的,怕是尝试过的人都不敢再来第二回。
二来懂这东西有多珍贵的人却轻易接触不到,加上野生生存条件确实比较苛刻,银耳有市无价,姜白野估摸着价钱绝对不会比灵芝低!
荣华富贵惊奇地看着他用刀子割着树桩上盛开的一簇簇“小白花”,“坊主,这是什么药?”
“这是润肺滋补的银耳,被称为‘菌中之冠’,也能作为吃食做各种羹汤,这种耳花大而松散,耳肉肥厚,色泽呈白色或略带微黄,蒂头无黑斑或杂质的[3]银耳称为上品。”
嘴上这么说着,动作一点儿都不慢,趁着这些品相不错,摘回去弄掉脏东西,晒干就能拿去卖了。
医药堂对各种食疗的滋补品同样来者不拒,甚至卖得比普通药材还要赚钱,姜白野怎么可能拒绝掉这条财路。
他花钱大手大脚,前期作坊又投入太多,让他时刻陷入赤贫的状态,不得不抓紧赚钱。
一眨眼,姜白野就摘了满满一箩筐,其他人学着他的手法,仔细辨别,也弄了一些过来,姜白野瞧了两眼,就将一些感染了病菌的变质银耳挑出来扔了。
“这种有毒不能要。”
跟灵芝的处理一样,菌类留下一些坑位和孢子粉、菌丝还是能继续再生的,且生长力旺盛,姜白野真是爱极了这片天然孕育真菌的树林!
而后又辗转带着人去了他的几个药草基地。
主要生长着金线莲、蝉花、重楼、石斛、天麻、黄精一类,这都是些比较值钱的药材,姜白野实地教学,教他们辨别草药的形态、生长状态、成熟度,再教他们如何采摘、挖取……
几人虽是初次接触,但因为姜白野讲得浅显易懂、生动有趣,都听得认真,掌握得也很快。
加上知道这些药材能够换钱,遍地捡钱的感觉,有时会让人着了魔一样。
这不,姜白野在旁边看他们挖得上头,有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接近了都没察觉,他眉头一凛,连忙提醒。
四人瞬间散开,凭借着不错的反应能力和速度,最后有惊无险。
“注意点!要是你们不能随时保持警惕地完成任务,以后还是不要进山的好!”
荣华富贵羞愧地低下头,他们平日没这么粗心的,但不知是不是他们坊主给人看起来很安全可靠、游刃有余的感觉,他们也不自觉跟着降低了防范。
但以后坊主可未必会时时跟着他们。
除此之外,姜白野还根据他们的能力,给他们各自划分了一块区域。
比如安贵跳得高,就把涉及爬坡上山的地方分给他,安富跑得快,就距离最远,安荣武力高强,地段危险一点,安华性子急躁,就给他分了好采的药,要不像茯苓这类的深藏在枯萎的松树根底下,光是找到就不容易,更别提全须全尾地挖出来了。
“一开始的路结伴而行,分散着采了药之后,你们就回到定点,等待其他人一起回去,少了任何一个人都务必尽快回来汇报,不要擅自主张地去找人。同样的,你们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其他人出了事,我也绝对不会轻饶!”
四人听得大气不敢出一下,接下来一边警惕,一边熟悉,还真让他们察觉了或大或小的危险,心下凛然,也从沉浸在采摘收获的快乐中清醒过来。
天色暗下来之时,姜白野就迅速带着他们出去。
原本他考虑过带罗二叔进山,但罗二叔上次进山找人衡量了自己的能力怕是不行,加上家里不同意,他就只能靠着这四人了。
不过他打算雇佣罗二叔来给他当门房,守夜什么的,孔武有力的猎户还是可以的。
姜白野心里记挂着黎之有没有生气,会不会觉得自己放荡,但摘了那么多草药,不得不先去处理掉。
只是,正往作坊那边赶去,就见前方一大阵子的人正在拉拉扯扯。
“别拉着我,让我走!”冯氏抱紧怀里的包袱,被一个婶子拉着,“你也是孩子他娘了,怎么还跟男人置气,不值当!”
姜白野见是一帮妇人,正要从旁边绕过去,小冯氏就眼尖地瞅准了他,可不眼尖吗,她特地等在这呢!
“还不是这小子害的,先是害得我姑娘受伤受惊,却没有半点表示,又害得我姐和姐夫吵得不可开交,都要闹和离了!”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过错摘了。
姜白野无故躺枪,简直无语,他将自己背的银耳和拎的一麻袋珍贵草药放在地上。
小冯氏顿时瞥了过来,没见到灵芝还很失望,但她寻思着这些应该也值不少钱,要不怎么会特地跑去山里一趟,怎么开起一家作坊呢!
就在她贪婪得两眼放光、冯氏也有些心动时,姜白野捏起一朵巴掌大的银耳,好整以暇地跟她们说:“各位婶子,你们知道这一朵值多少银钱吗?”
有几个婶子家里还从他这里分到了一朵,大小不一,只知道要晾晒了才能吃,根本不知道值多少钱。
“这不是吃的野菜,跟木耳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一个白的一个黑的,一个那么大,一个那么小。”有个脸圆的婶子立马否决。
这会的木耳对她们而言只是一种野菜,有些瞧不上,但长岁给的能一样吗,肯定是宝贝!
“没错,这种银耳比木耳可值钱多了,确切地说,可能比灵芝还要值钱。”姜白野笑着道。
小冯氏两人立马惊得往他那一大箩筐里瞅去,一朵灵芝就二三两,这么多的银耳那得值多少钱!?
“还有这些草药,我们五个人的加在一起,大概能换个百八十两了。”
几个婶子还沉浸在家里那准备拿来吃的银耳竟然值那么多钱的兴奋中,小冯氏却再也等不及地,“我家兰儿因为你受了重伤,吃点这种银耳就可以了!”
“是吗?”姜白野端起箩筐朝她走去,这下,冯氏也忍不住急思电转起来,想着该怎么才能让他也给自己几朵,也不要多,三五朵就行,毕竟他这个箩筐可不小,分点给她也不过分。
“你们闻闻,香不香?”姜白野递到她们跟前,两人因为极度的渴望,立马将脸凑过去,扑鼻一股淡淡的清香,忙不迭地点头,“香,很香!”
小冯氏甚至激动地伸出手准备来抓了,姜白野却不紧不慢地收了回去,“香就好,一般这种清香的银耳都会卖得格外贵,这样我又能卖到不少钱了。”
然后便将箩筐往身后一背,招呼荣华富贵,“走吧,别打扰几个婶子叙话了,她们正聊得高兴呢。”
冯氏,小冯氏,“……”
眼睁睁看着姜白野带着人离开,半天反应不过来。
“他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要给我们银耳的意思吗,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没拿呢,他眼瞎了吗!”
小冯氏急得跺脚,就要追过去。
“不是,他似乎只是给我们闻一闻?”冯氏不确定道。
“那他说半天……”说到这里,两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涨红,差点没一个原地升天!
“臭小子!好个姜白野,很好,很好!竟然在耍我们!”冯氏简直要气炸了,“老娘从来没被人这样戏耍过,他竟敢如此诓我!”
小冯氏也气得不轻,两人正要上演刚才的戏码,将事情闹大,结果刚一转头,那些婶子早已经跑没了影,回家看她们的宝贝银耳去了。
不得已,两人讪讪地回了家,王里正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到两人终于安分了下来,连晚饭都没吃,他也终于吃了个自在,没被小冯氏抢食。
到了晚上睡下,冯氏更是出奇的没有闹他,一个劲地抚着胸口,像在想着什么的样子。
王里正乐得清闲,没去打搅她想心事,然后冯氏就越想越气,气得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尤其想到姜白野说那些东西有多值钱,还将银耳端到她们跟前,那一瞬间她们有多激动喜悦,他将箩筐背走之后,那种擦肩而过、期待瞬间破灭的失望——
她们就有多痛苦和愤怒!
直到现在还无法平息。
“啊啊,臭小子,老娘跟你没完!”
这一夜,冯氏和小冯氏都没怎么睡着,而两个心眼子小的妇人,揣着这事硬生生把自己气得吃不好睡不好整整好几天,王里正在这几天也逍遥快活得似神仙。
姜白野却一连几日都没见着陆黎之,一来是作坊正式开工了,他要随时监督着任何情况的发生,二也是他娘叫他不要再去他跟前乱晃,给他好好读书。
姜白野就这么硬生生憋了几日,一日比一日煎熬,也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去找他,他就完全没有找自己的意思。
心下顿时黯然,怀疑他究竟有几分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3]选自搜狗百科“银耳”。
第52章 约会,明礼学堂
姜白野又忍了几日,差点没把自己憋疯,从身到心的。
好在这些天,荣华富贵跟着他天天往山里跑,渐渐熟悉了路线不说,期间遇着的好几只野兽,姜白野瞧着,不需要自己出马,他们都能应付得过来,很快就不需要他天天盯着了。
作坊慢慢起步,村里的帮工也从一开始的兵荒马乱到逐渐上手。
加上他的银耳晒得差不多,可以拿去卖了,姜白野找到了理由,来了主意,立马邀请陆黎之去府城。
这下,就连他爹娘也不能说什么。
宅了好几日闭门苦读的陆黎之终于又一次要出门,清冷的容颜看不出丝毫异样。
“黎之,我们有好几日没见了吧?”姜白野眉眼微弯,想亲想抱,想闻老婆香香。
陆黎之,“?”
不是每日都能见到吗,只是他忙,自己也不清闲,相处的时间极短,偶尔还会阴差阳错地错过,只不过陆黎之并没有主动叫住他。
他垂下了眼帘,神色有些讳莫如深,上了车。
“还不赶紧出发,耽误时间傍晚就回不来了!”何氏见他磨磨唧唧,催促道。
姜白野黑眸一亮,那不正合他意?正好他也确实有事要跟黎之说。
陆黎之坐到车中,看着堆放在角落里的一堆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苦涩味,犹如此刻他的心。
姜白野本来有心想跟他说几句,但想到今日的计划,车辆颠簸之下也不怎么能听得清,他便扬鞭加快了速度。
到达回春堂时,不过上午巳时左右。
姜白野原以为陆黎之会待在车里,结果他刚将车停好,他人就已经下来了,站在树下等着他,清正优雅的身姿真真是赏心悦目之至!
姜白野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和烦躁瞬间消失,高兴地将几样做好的药材搬下来,“走吧,这次应该能换不少钱。”
他没将银耳卖给孙大夫的药铺,因为他那边主打平民的药材,而银耳得卖到高门大户才能赚到钱,否则也算不得一味孙大夫眼里的“好药”。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回春堂里的人瞧见他的银耳,说话都有些破音了,“这,这也是从大衡山里弄来的!?”
“这么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每朵还都很漂亮呢!”孟大夫也跟着稀罕了一把,但他的性情跟孙大夫有几分相似,要不也不会成为至交好友,对于追求“商业价值”的心并不强烈。
否则姜白野都能把野生银耳弄成人工种植的,大批量生产,不过他并打算这么做,免得弄得自己跟个市侩的商人似的,没得让几位大夫觉得不对味。
但回春堂的掌柜和到这边查账的两个管事却开心得恨不得转圈圈,“这可是市面上极为稀缺珍贵的银耳啊!还颗颗饱满,品相极佳,你打算怎么卖?”
“你们怎么收的?”姜白野拿不定。
几人显然之前得过贺家的吩咐,并没有对他怎么压价,给了个实诚的价格,“这种品相最好最大朵的十两一颗,这种小一点的五两,不怎么完整的三两,不过如果是新鲜的话,价值会更高!”
“新鲜的不好保存,时间长了变质还能吃出问题。”
“说的也是,要不价格怎么会那么贵呢。”那些贵人都觉得吃新鲜的好,贵不就贵在那难以获得的心理满足上,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但懂行的都知道干的也不影响什么,放在匣子里,转手他们能翻倍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姜白野带来二十颗大的,中等的三十多颗,零零碎碎的小的十几颗,这是荣华富贵摘的,最后一口气卖了整四百两。
孟大夫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钱来得太过容易,让人血液喷张,怀疑姜白野是否能把持住这份诱惑,以后就专做这一块了。
这时,姜白野又打开了另一个袋子,瞬间让他浑身一震!
“哎,这些药……不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吗?”老头子一下子来了精神,宝贝地查看起来。
“这也是我们做出来的第一批药,您掌掌眼,看看做得怎么样。”姜白野笑言。
“这还用说吗!”孟大夫来来回回地打量品鉴,又闻又掐了点亲自品尝,直点头,“比我们自己做得都要好,钱老师傅他们在你那儿手艺又提高了啊,你要不说是第一批,说是挑了最好的我都信!”
“也废了不少呢。”
两人交谈着,越聊越开心,陆黎之站在一旁听着,被回春堂的掌柜邀请坐下喝茶,摇头拒绝了。
此刻他整个心神都有些震荡,为自己忽视的许多细节,那些曾经质疑过无数次,但被姜白野插科打诨地强行闯入生命后,便忽视的事情。
比如此刻姜白野谈吐的这些,他根本无从得知的行业内知识和经验,他仿佛如数家珍。
虽然他也从未向自己隐瞒过他的特殊和异样……
说得正高兴呢,孟大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清心泻火的汤药喝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进行纾解?”
姜白野差点被口水呛到,好端端地,怎么提起这件糗事,他本能地就朝陆黎之那边看去,见他正望着别处,似乎并没有听到,松了口气。
殊不知陆黎之听得正着,拳头已经捏起,还想起那次两人一起看诊时,他便有这个问题。
他似乎在那方面,很迫切地需要着。
姜白野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孟大夫却正色道:“这可不是能马虎的事情,否则长时间容易累及全身……”
陆黎之呼吸一滞,会伤害他的身体吗。
姜白野被孟大夫念叨的,不得已让他把了脉,喝了药效果自然好了很多,搞得他跟那什么虫上脑一样。
他也只是因为那一个人才会出现如此强烈的反应好不。
否则他就是一和尚,清心寡欲得很。
最后孟大夫又老生常谈地来了句,“还是尽快纾解一下比较好……”
姜白野,“……”
做好的这批药因为药效看起来上乘,又卖了一百两,姜白野拿到五百两银票,便放下了四百两。
“这是买荣华富贵四人的钱,你们顺便帮我传一下话,感谢贺老爷贺管家他们提供的人,很省心!”
姜白野本还想问贺老爷他们考虑得怎么样了,但这事,轻易不能为外人道也。
离开前,姜白野又想起什么,兴冲冲地拉着陆黎之去回春堂的院子里,“你看,旺财和大黄有崽崽了。”
正在走神想着什么的陆黎之一愣,便见之前那只还很高傲的小母狗此刻温顺异常,肚子圆鼓鼓的,显然如姜白野当初所料的那般,成功地配了种。
陆黎之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情复杂和赧然,竟一瞬间,莫名把自己和这只小母狗联系在一块。
好似自己迟早也会被得手一样。
这让他心里又揪了下,明明当初自己都想好了,只要自己有这个价值,即便被他利用也心甘情愿。
“黎之?”姜白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陆黎之摇了摇头,急匆匆地走出去,心却如刀割一般,一边安慰自己事实并非如此,一边又想起打从最初的相见,这人便像是有计划一般一步步靠近自己……
等姜白野将他带到永元书铺附近,陆黎之再次摇了摇头,他来府城并没有别的事要做,他只是,想要弄清一些真相。
姜白野骤然得知他是专程来陪自己的,还诧异了下,随即就高兴得不行,“黎之,你真好!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去约会吧?”
约会?
姜白野带他在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门口停下,正值晌午,客流如云,好在姜白野早前便有所准备,直接报上了丁跃的名字。
“客官请上楼,二楼最好的雅间,这里是听评书最好的位置!”小二殷勤备至,将各种上等的瓜果点心奉上,又利落地跑去端茶倒水。
陆黎之还云里雾里,被姜白野拉着凭栏坐下,便听底下一搭建的台子上,一个穿长衫的老先生醒木一拍,另只手里拿着把折扇,没有打开,在众人肃静之时,便开始趣味横生地说起了各种奇闻异事。
陆黎之渐渐被转移了注意力,听得入神。
实在是这老先生又说又唱,语音抑扬顿挫,将人的注意力狠狠抓住,又徐徐把那鼎鼎有名、他们却闻所未闻的人物,将那些精彩刺激的故事一件件引出来,听得大家或揪心、或畅快……
一个个听到精彩处,全都忍不住喝彩,饭菜也顾不上吃,好些来这里的人一看就是专门冲着这评书而来的。
说完上半段,老先生停下来喝水润润嗓子,大家的声音才逐渐回来,议论起刚才的那些故事,也有富家子弟给老先生行赏的。
这时,姜白野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看了那么久的书,偶尔也要出来给自己放松放松。”
手忍不住拂向他鬓边掉落下来的一缕如墨般的长发。
陆黎之猛地反应过来,轻轻避开,复杂的心情又涌了上来。
差点,差点又被他泡在了蜜罐里。
因为做得不着痕迹,姜白野没有察觉他的回避之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底下,“你说,将你的话本拿给这样的老先生去评书,怎么样?”
陆黎之不傻,一点就通,知道里面很有赚头。
“现在的评书先生说的都是自己打听来或者编出来的传闻、故事,精彩的不多,所以经常一个吸引人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说很多遍,大家慢慢也就听厌了。”
“如果将你的话本授权给这样的评书先生,那些不识字的商贾,甚至很多平头老百姓,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你清远君,知道你笔下的人物和故事!”
“当然,银钱应该也会很可观。”姜白野自豪道,“毕竟你的话本可精彩太多了!”
没有任何创作者不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被更多的人知道,陆黎之亦不能免俗,最重要的,他也很需要银钱,而不是被姜白野塞钱来养着。
他垂下眸,难掩激动,一边觉得自己拿这人实在没办法,自己本该生气来着,一边又隐隐为自己不住的沉沦感到警惕。
仿佛不警惕,他就会狠狠摔个跟头一样。
“下午我去找宁掌柜谈谈?”
陆黎之想自己来,他已经忙成这样,没必要什么都麻烦他。
姜白野见他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摇头,也意识到他在抗拒着什么,刚要抓起他的手说说那本书的事,陆黎之就迅速抽了回来,看向他后方。
小二将两人朝这边引了过来。
正是帮他订下雅间的丁跃,和他那个在明礼学堂念书的儿子,丁力辉,也是个童生,即将参加院试。
丁力辉还有些不情愿,“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嘘!”丁跃提醒了一下,赶忙带着他来拜见姜白野。
丁力辉却睁圆了眼睛,“咦?陆黎之?”
同是一年参加的童试,又是前两场本府的案首,丁力辉怎么可能不认识,只是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就被他爹按着脑袋给姜白野行礼。
丁力辉稀里糊涂的,奇怪陆黎之怎么会和他爹的雇主认识,还坐得颇近。
陆黎之并不认识丁力辉,但认出了他身上的学子服。
别看他平日好像只知道埋头读书一样,但外面,尤其一府关于科举的大小事还是有所关注的。
否则被人撸了科举资格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在他上次和严知府见面,从他口中得知新学道大人的事,确定他前面顺利参考,后面自然不会突然发难,要不置前面那些允他科考的官员于何地?
只要能顺利参考,一切都没问题,除了……
“听说参加院试,你们童生之间要互相作保,似乎还缺了一人?”姜白野道。
“你怎么知道?”丁力辉本还有些局促,骤然扬起声音,又被他爹敲打了下,“没规没矩!”
自然是姜白野打听来的,他知道陆黎之当下还缺个廪生保结,不过如果再加上五个童生之间互相作保的话也可以。
只是他没想到还挺巧的,这个丁跃的儿子在学堂里颇不受待见,毕竟明礼学堂都是一帮富家子弟,丁力辉这种从乡下来的,又穷得肉眼可见的窘迫,在学堂里就处处受排挤。
费了老鼻子力气,只找到几个同样穷或者同样受到那些人排挤的同窗作保,却依旧缺上一人。
此时,陆黎之像是意识到什么,看向了姜白野,而丁力辉也看了过来,胀红了脸,“我,我们会找到的,总不能因为这个参加不了科举……”
丁跃才得知这件事,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那该怎么办?”
丁力辉突然眼睛一亮地看向陆黎之,但随即又有些失落,像陆童生这样的人恐怕早就被人主动找好了。
而且一旦沾上他们的小团体,只会遭受到更多的排挤和嘲弄。
陆黎之却觉得一切仿佛刚刚好,他深深地望了姜白野一眼,起身朝丁力辉走去。
姜白野发现他这一眼格外的意味深长,让他有些不懂,是嫌自己手插得太长了吗?
毕竟没有自己,他也能很好地解决每个问题,但自己还是忍不住……
想要让他少受一点苦和波折。
姜白野正有些不安,丁力辉那边就不确定地低呼一声,“你,您的意思是说,可以和我们一起互相作保?”
陆黎之点了下头,这人认识自己,却对自己没有丝毫偏见,足够了!
但一想到这是谁的手笔,陆黎之就觉得姜白野好像真的对自己,无孔不入地熟悉一般……
丁力辉差点喜极而泣,但他想到什么,正要跟陆黎之说明加入自己这个小团体,可能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身后就有一阵说话和笑声响起,惊得他连忙扑过去,一把将没有关好的门阖上。
动静颇大,刚要进隔壁雅间的几个明礼学堂的学子诧异了下,“嗯?那刚才一闪而过的是我们学堂的人吗?”
“我怎么瞧着有点像丁力辉那个小胖子呢?”
丁力辉捏拳,忿忿得脸色通红,他只是脸长得有点圆圆,才不胖!
丁跃正要教训他没大没小,门就被敲响了,吓得丁力辉险些弹开,反过来又用力挡住。
“嗤,还真是他!”
“怎么可能,这个雅间可不便宜,就他,也配?”
“也是哈。”外面的人嘻嘻哈哈地走开了,没再敲门,丁跃却愤怒得想找这些人算账,“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招他们惹他们了!”
“爹,爹你雇主还在这呢,不能闹事!”丁力辉极力阻拦着他。
姜白野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混得这么惨了,比他爹还胆小,只一味躲避退让,只会被欺负得更惨。
只是不等他想法子替他们出口恶气,小二又领了一人过来,竟是不久前才刚见过的回春堂张掌柜,神色还颇为着急的样子。
“姜坊主,我们老爷和二少爷有急事找您!”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姜白野之前跟孟大夫无意聊到了这里,没想到他们竟匆匆找来了,肯定是不小的事。
陆黎之下意识起身跟他一起去,被他按住,“抱歉,没能好好陪你,你跟丁力辉他们聊一聊吧。”
陆黎之虽然担心,却也只好点头,只等着他回来再告诉自己,以及,他究竟知道自己多少事……
姜白野跟着张掌柜离开时,听到隔壁雅间的动静,给了身边小二一块银锭子,“待会上菜不用刻意关门,再将你们酒楼里所有的好菜都送上来,对了,请那位评书的老先生过来给我们单独评书可以吗?”
小二看着眼前个头不小的银锭子,想也不想地激动点头,“可以,客官,当然可以!”
姜白野轻笑,另给了他一笔赏钱,“希望不要出什么漏子。”
“好的好的,客官您放心,我保准给您办妥!”这小二也是个机灵人,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张掌柜看着姜白野一边走路一边吩咐人办事,风风火火又镇定自若的样子,倒是被安抚了下心情。
“到底是什么事?”
“善医堂的东家来这边了……”
很快,陆黎之就感受到了姜白野的手段,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那位评书先生了,就连这家酒楼的掌柜都亲自跑过来给他们上菜,一道又一道,全都先紧着他们。
加上小二得了姜白野不少好处,嘴里喊着,脸上殷勤着,从楼下到楼上,不少人都知道这个雅间来了个贵客。
隔壁雅间那群学子自然也被惊动,他们本想来听个评书,只是不赶巧,一场刚结束,要等会才行。
结果那评书先生就直接被叫到隔壁去了。
他们还没听过有这个规矩,正觉得扫兴,都想要离开之时,有巴结带头那几个学子的小弟跑出去探听消息,便看到了他们才刚嘲笑过的丁力辉,正对着那满桌都快要放不下的丰盛菜肴大吃大喝!
他旁边还有个容貌气度极为出众的男人,同样也是他们曾经不齿和鄙夷过的对象。
陆黎之!
更夸张的是,小二竟在他旁边跟着伺候布菜,评书先生在里面摆好了桌案,也准备开讲了。
我去,是他们在做梦吗,为什么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在这里?
“怎么回事?”他们隐隐奉为老大的陆清宏走出来,便看到这一幕,瞬间皱眉,斥责道,“这样的行为也太自私了!那么多人等着听评书,却被他们霸占了!”
酒楼掌柜途径这边,恰好听到这句,连忙安抚几人,“是因为大家已经听过了一场,现在要么在吃饭要么已经离开,这不,他们给的钱足……希望诸位学子谅解,我们做生意的……”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一帮学子嗤之以鼻,站在陆清宏旁边的一人更是气哼了一声。
“那是不是我们给够了钱,也可以叫那评书先生单独过来给我们说?”
此人正是姜越明之前的好友,余志杰,他怀疑越明很可能就是因为陆黎之出了事,没想到他竟还敢大摇大摆地跑出来,故意来找他们的茬!
“他们给了多少银子,我们加倍!”
“二十两。”小二在旁边插嘴道,实则是没有二十两的,但他答应了姜白野,且那客人还是和贺家回春堂的人离开的,心里寻思着这样的人物可不能得罪了!
酒楼掌柜暗暗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否认,主要是想着钱多一点,如果翻倍了可能会更多。
然而他显然高估了这帮学子。
“二、二十两听一个评书?疯了吧!”余志杰脱口而出,随即脸色通红,他有些无助地看向陆清宏。
陆清宏却也一时拿不出四十两的,这个余志杰,自己打肿脸充胖子还要害他,若是二十多两他还是能拿出来的,虽然觉得不值。
“算了,我对这些评书不感兴趣,还不如回去多写点话本。”他高傲地表示,竟是连午饭也不用了,就直接离开。
其他学子愣了下,随即想起什么,故意朝着陆黎之他们雅间扬声。
“听了一百遍的评书有什么意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颠来倒去地说,也就那些没见识的稀奇得要命!我们可是有清远君在身边,天天有听不完的新话本。”
清远君本人,“……”
第53章 鸠占鹊巢,善医堂东家
“什么,清远君?我是不是听错了,清远君在哪!”
“清远君现身了!?我他娘的,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今日来这里吃饭啊啊啊!”
“人在哪,是谁,清远君究竟是谁?”
一时间,光是二楼的走廊上,就有无数雅间的门激动地从里面打开,其他不知情的人也被弄得正色起来,开门去瞧热闹。
更别提底下来来往往的客人,本就被陆黎之他们雅间给吸引,不知里面是什么贵客,此刻听到“清远君”,就算没看过那几个脍炙人口的话本,也听过这个近来红遍宣河府的“清远君”!
据说此人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通俗的话本,经常被很多人视作“邪书”、毫无意义、浪费时间,尤其对很多高傲的文人而言,那就是通篇矫揉造作,又充满可笑意淫而脱离现实的空洞破书。
但此人写的东西极具内涵和深意,有股子正经文学的味道,却又不乏深远的故事性,每读一遍都有新的启迪和发现,于人生成长、于三纲五常、于忠孝仁义礼智信……
总之集百家之长,有传言说很多官员、文人都对其交口称赞、叹服不止。
还有说今年科考或许考官会从中选题,惊动了不少书院,原本禁止学子看这类的书,也都纷纷读起来,竟丝毫不怀疑这点,还推荐门下弟子阅读。
更有那曾经一个个瞧不上的,全都纷纷拜倒在那一个个故事里,涕泪横生,激动难抑,处处宣传荐读,魔怔了一般,但看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弄得很多不识字的人都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
而普通人看的是波澜壮阔的惊险故事,有眼光和才学的人看的却是那一个个故事中的立意。
兼之清远君神秘得要命,留下一句“有缘自会得见”,还在话本扉页刊印,引得无数人痴狂、神往。
现在骤然听见清远君,一帮明礼学堂的学子瞬间被包围了!
就连走在前面的陆清宏也被底下的人挡住了去路,一个个全都往楼上涌,想要看看这个传奇的清远君的真面目。
陆清宏浑身僵直,还有些虚软,但看到那一张张激动崇拜的脸,嘴里叫喊着,就像看到了神一样,浑身紧绷、眼里放光。
有一种极大的虚荣和满足感,顷刻涌遍了他全身,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迷醉的飘飘然。
另一边的几个学子却有些惊慌起来,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陆清宏并没有明确承认过。
虽然他们已经通过永元书铺确认了这点,但陆清宏想要保持神秘肯定有他的用意,他们却一时口快,为了逞面子而暴露了他的身份,引起这么大的纷乱,他绝对会不高兴!
陆清宏可是开办明礼学堂的江宜陆家旁系的嫡长子。
虽只是个旁系,但江宜陆家可是整个大宁赫赫有名的庞大家族,族中当官无数,还在各地开了好些学堂、书院,向朝廷输送供应了不少状元、进士和著名的文豪大家。
几乎大宁一半的文人都和江宜陆家有或多或少的牵扯。
宣河府的明礼学堂就是陆清宏的爷爷在主持打理,他们怎么能不敬着他、畏着他!
而就在这无数的催促和询问声中,一个戴冠巾穿绸缎的老爷不经意瞥到了坐在雅间里面正在默默吃菜的陆黎之,瞬间惊为天人。
“他,肯定是他!清远君,一定是这样高洁端方的人物!”
陆黎之正暗暗嫌弃这里的菜没有姜白野做的好吃,也不知他为什么特地跑出来吃,然后便被一双双眼睛狂热地盯住了。
“……”
发生了什么?
余志杰也懵了,怎么可能会是陆黎之!
这人的确有几分才学,要不也不会被青松书院亲自相邀,但距离清远君这种一看就需要一个极好的家学氛围熏陶出来的才子起码隔着几个天堑那么远!
然而大家就跟中了邪一样,笃定陆黎之就是清远君,一个两个全都嗷嗷叫着扑上来,不客气地将明礼学堂的一众学子挤到旁边。
余志杰还被谁不小心踩了一下脚,疼得顿时面色扭曲。
这时,就听有人发出一声惊叹:“这是陆童生陆案首啊,他是清远君也不奇怪了!”
“是啊,他之前做的文章还被学道大人称赞,还特地为他写奏折上书为他争取科考资格呢,事实也证明学道大人的眼光是雪亮的,陆童生没有辜负他的信赖!”
陆黎之听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夸赞,为自己突然掉马感到一丝懊恼。
他并不喜这种纷闹和追捧,也并不觉得这个时候就被人知道“清远君”这个身份会对他有利。
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就在他迅速思索着该如何破这个局,以获得清净时,那边一楼听闻清远君真的现身的一帮人更加疯狂了起来。
一个个叫嚷着表达着崇敬之意,从陆清宏身边擦过,甚至将他挤得踉跄。
陆清宏面色微白,就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从天堂坠落地狱的巨大痛苦,因为刚才那一瞬间,这些人看的是他,将他当成清远君。
现在却骤然转移目标,甚至嫌他堵在路上碍手碍脚,让他赶紧起开。
无情得像是抛弃原配的陈世美。
陆清宏恍惚了一瞬,在越来越多的人将二楼走廊堵得水泄不通,酒楼掌柜和小二两人都被挤得贴在墙上头晕眼花地吐舌头之时。
他肃起了面容,“清远君不是那人!”
见众人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盲目地往前挤,把陆黎之当作清远君,而陆黎之竟然没有半点否认的的意思,装傻充愣,陆清宏感到一丝恶心。
这人明明不是清远君,这是想要占得这个虚名呢,不就仗着清远君没有半点想要暴露身份的意思。
余志杰等人也恶心得够呛,尤其看到那一开始错认的老员外都快扑跪在他跟前了,他竟然眉头都没动一下,没有丝毫受之有愧的表现。
宠辱不惊?他们只觉得可笑!
怕是等他们揭露了他的谎言,他就会拿他的哑巴来说事。
这时,余志杰听到混乱中有谁在喊他,一回头见是陆清宏,神色还异常愤怒,顿时一个激灵。
可不愤怒吗,他们好险就暴露了他,现在还有人仗着大家不明真相,鸠占鹊巢地想要冒充他,换作是他们,气吐血都有可能!
于是一时间,余志杰几人都大喊起来,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力气,不顾文人形象地告诉大家。
“别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清远君!清远君另有其人,是我们身边的人,这人竟然恬不知耻地不否认,大家不要认错了人,凭白污了清远君的清名啊!”
一连喊了三遍,场上终于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一般。
好半天,才有人意识到,“对啊,刚才这帮学子可是对着这个雅间里的人喊的,说明里面的人不是清远君啊。”
“这这这,陆童生怎么不否认呢?害我们激动半天。”
“你们忘了吗,他患有哑疾,怎么否认呢,何况大家太激动了,一股脑地涌过来,人家还没反应过来呢。”有人帮腔道。
“我看是不想否认吧,他不能说话,难道连摇头也不会吗,一副坦然的样子!”
反应过来的众人,有人鞋子挤掉了,有人发冠不知丢哪去了,明明是自己刚才跟疯了一样,却将过错全都推到陆黎之头上。
陆黎之虽然有些不悦,但事情如此发展对他有利,便继续宠辱不惊地牢牢坐在椅子上,甚至还夹起了菜,再次吃了起来。
一旁的丁力辉父子俩却跟傻眼了一样,看着这短短半刻钟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心情从激荡到惊恐再到平静。
丁跃因为谨记着陆黎之对他们坊主有多重要,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保护的姿态,护在陆黎之四周,这才保证挤进来的人没能近身骚扰到他。
但丁力辉却有些心情复杂,因为他在学堂里也听说了,陆清宏有写话本去卖的习惯,有学子天天去永元书铺骚扰,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重大消息,那就是清远君姓“陆”!
加上陆清宏名字中有个“清”字,不少人对他旁敲侧击过,他也讳莫如深,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陆清宏便是清远君。
结果陆黎之刚才的反应……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和不适。
不过想想,应该是他刚才也没反应过来吧,这阵仗确实有些吓人了。
等人从他们的雅间里散出去,余志杰几人便气恨地走过来,对着陆黎之道:“无耻!”
“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的。”
“有的人,心眼真脏!”
这些书生学子,当着人前不好说出太难听的话,否则他们不介意用最肮脏的字眼来鄙夷这个人。
陆黎之已经吃得半饱,仿佛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一样,直到陆清宏走进来,拿出一种莫名的威风和底气,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有下次了。”
陆黎之淡淡地抬起眉眼,看着他厌恶的表情,仿佛被夺走了什么一样的表情,稍作思考,便明白了余志杰等人说的“身边人”是谁。
而陆清宏见他没有半点愧疚和惊慌,心下更恶,“否则我绝对会严惩不贷!”
见余志杰一帮学子簇拥着陆清宏离开,那些再也不敢冒认的人站在一边惊疑不定,反复思索,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这,清远君是不是这个陆大少爷?”
“那可是江宜陆家一脉啊,出个清远君并不奇怪吧!”
“没听他刚才说严惩不贷吗,要不是正主,会对冒充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霎时间,理清真相的众人再一次亢奋起来,连忙追着陆清宏的脚步而去,有人甚至欣喜地落下了眼泪。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清远君!”
而那陆清宏出了门,却是坐上一辆标着“陆”字的华丽马车,一帮学子护在左右。
车帘落下,众人只捕捉到他一身雪色学子服端坐其中,面色严肃,隐隐还带着怒气。
怎么瞧,怎么像!
清远君的真正身份,终于浮出了水面!
“呜呜,我何其有幸,目睹了今日一事!”
“等等,我要催他尽快写其他的书,我已经等不及了,《问风流》第三部啊啊啊,清远君!”
大街上,无数人追赶着陆清宏的马车而去,引来其他人的侧目,这壮观的一幕,在许多人眼里成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而陆黎之,站在酒楼雅间的窗前,看着楼下的陆家马车,神色并无太大起伏,像个不惹尘埃的仙人。
他只是在想,那次被姜越明和余志杰追赶至小巷,姜白野从树上跳下来时,特地提醒过他明礼学堂。
那时他没有多想,只以为和姜越明有关,现在他却觉得,恐怕里面另有深意。
他抓着窗柩的手越收越紧,姜白野,白野,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黎之感觉自己像是陷在一团迷雾里,而姜白野就是那只指引他方向的大手,温和的,却也看不透的。
就在他为此感到陌生和距离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泣声,竟是那位评书的老先生。
“那,那真的是清远君吗?”老先生恍惚着,泪水沁湿了眼角,微微泛着红意,“终生难以企及的高度啊!我本以为他是个阅历沧桑如我一般年纪的人,或者是个极具天赋的中年人……”
“没想到这般年轻,这般气度!”老先生语气里透着十足的自卑,也将自己轻贱到了泥里。
想到那些学子侮辱他的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颠来倒去地说”“也就那没见识的稀奇”,老先生一身傲骨骤然颓了下来。
是啊,他只是个卖艺混口饭吃的人罢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准备离开,甚至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做这一行免得献丑之时,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头。
陆黎之带着易老先生去了永元书铺。
这易老先生多年前,原本是个书院里的夫子,因为十分热爱评书,加上被他教过的学生诋毁,声名不再,便带着一双妻儿离开了故乡,颠簸流转,最后落脚在宣河府,以评书为生。
他儿子却也出息,考上了举人,在如今的府学里做夫子,他孙子更是已经考上秀才,也在那所府学里念书。
说到底,他出来评书是因为热爱,家里已经不差他赚的这些钱了。
弄清了易老先生的底细,宁掌柜也知道他的来历,陆黎之便跟宁掌柜写明了来意。
宁掌柜看着那端方的字体,震惊片刻,“评书?还能这样?等等……这实在是妙啊!”
既然有话本,为什么不能把话本里的故事以评书的方式散播出去呢?
虽然可能会影响他卖书的生意,但易老先生获得的赏钱,包括那家酒楼因此而带来的客流,所分给易老先生的钱,都绝对不可小觑,到时候也绝对有他们几成!
重要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的书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销量,因为很多人实在太过喜欢这些故事,即便看过了,也还想买回去收藏起来。
只是易老先生却彻底傻眼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清远君的话本让我来评书?”
“可清远君怎么会同意,他人……”
反应过来,易老先生还有些生气,“你是背着清远君想要赚更多的银钱吧!做人怎能如此,清远君选择你这个不咋样的书铺,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利润,如今还多盘了两个铺子,你竟然背着他恨不得将他榨干!”
易老先生越说越恼火,没有骤然被眼前的利益迷失,反而替清远君打抱不平起来。
陆黎之在旁边表情温和,终于信任了这个人,主要他也是觉得,既然姜白野将自己带到了这人面前,这人应该是没多大问题了。
宁掌柜却也傻了,“什么背着清远君,他人不就在跟前吗?”
“胡说什么,他应该是回了学堂!”
于是一时间,两人双双风中凌乱,直到陆黎之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拿出《问风流》第三部的手稿。
易老先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宁掌柜顿时欣喜地想要跑去一边看话本,他现在最幸福的不是生意越做越大,银子赚得满盆钵,而是每次都能第一个看到清远君的话本。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怕是得嫉妒得掀了他家屋顶,嘿嘿!
陆黎之却在他极度兴奋之时,拦住了他的去路,神色冷凝,在纸上哗哗写道——
你跟那些人透露了清远君的消息?
宁掌柜吓了一跳,想半天才胀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不小心,有次醉酒的时候,吐露了您的姓氏。”
“但一个陆字,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您身上去?”
是,没想到他身上,却阴差阳错当成了陆清宏。
易老先生终于缓过神来,怒不可遏,“也就是说,不是陆童生冒充清远君,而是那个陆清宏冒充了清远君?”
“他刚才还那样理直气壮地说要严惩您?”
易老先生不是陆黎之,都要气个半死,没想到陆黎之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涵养!
他当即气冲冲地表示:“我要跟大家说明真相!这个伪君子,到底是谁恬不知耻?那帮蠢货,竟还帮着挤兑你,蠢,实在是蠢!枉读了一番圣贤书!”
宁掌柜好半天才从他口中得知全部真相,懵了片刻,也是气笑了,“无耻,无耻尤极!”
随即,又有着深深的忧虑,“这个明礼学堂,陆清宏,还有他背后的陆家可不简单……”
说到这里,他还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浮现了无数阴谋。
陆黎之拦住了往外冲的易老先生,让两人继续保密。
至于被鸠占鹊巢,正如那些明礼学堂的学子所说,真相永远不会被埋没的。
现在有多得意,真相揭露的那刻,某些人就会跌得有多惨!
他更惦记着如何把钱拿在手里。
易老先生还有些气不平,被宁掌柜劝了又劝,“确实不宜过早暴露,我现在就有了深刻的体会,虽然赚了很多银钱,但我,包括我的家人都不胜其扰,顶着很大的压力……”
陆黎之知道宁掌柜这是在趁机向自己表现他的不容易和劳苦功高。
好在这宁掌柜,精明是精明了点,却也算守口如瓶,能够撑得住这阵压力。
评书的事交由两人商议,陆黎之签了个两成分红的契书后,宁掌柜又给了他这次卖书的分红。
整整一百两银子。
陆黎之忽然觉得自己这钱可能比姜白野赚得还要容易。
只是,他蹙起了俊秀的眉头,不知他那边怎么样了……
这边,姜白野跟着张掌柜步履匆匆地离开之后,原以为是要去回春堂的。
没想到直接被带到了贺家,还神神秘秘的,像在防着暗中有什么人在盯梢一样。
姜白野默不作声,到了贺家的深宅大院也没有四处乱看。
虽然那低奢华丽的园林建筑不断往他眼里扑,但他是连各种现代园林、苏州园林都见过的人,自然不会被这点迷了眼。
他只是在想,有机会自己也要买下一座宅院,然后问问黎之喜欢什么,再按照他的喜好仔细布置一番,可以当作他们的婚房。
不过很快,他的这番好心情就被破坏了。
贺麟一见到他,就说了几个不算好的消息。
“善医堂的二东家似乎昨日就到了府城,他们迅速盘下了一家作坊,还是以低价打压得手的,像是打算继续在这边做药的意思,并且……”
“他们调来了不少人手帮忙。”贺老爷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他们此举,是要和我们宣战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买下其他地方的大衡山,因为长林县的善医堂才刚犯事,严知府卡着他们没有立马同意,但据我打听来的消息,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拿下那部分的大衡山了,且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不管是钱财还是地位,善医堂想要买山做生意还是很容易的,但这针对意味不要太明显!
姜白野反应平平。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
两人本来想要给他一番压力,故意一个接一个坏消息砸下去,见他没有太大反应,贺家父子俩对视一眼。
却听姜白野反问道:“你们怕了吗?”
“怕?”贺老爷笑了,如果说之前姜白野的那个提议,他本来还有诸多犹豫,但现在人都挑衅上了,贺老爷反而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
他这个人,遇强则强,最是受不得打压和针对。
“善医堂揪着不放,那就拭目以待吧!”
第54章 住店,再进一步
姜白野与二人商量了许久,为了确保这事能够顺利进行,他也透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
贺老爷惊得不轻,“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这可不是宣河府知府的府衙后院啊,他们的目标,是那位皇宫里极为受宠的贵妃娘娘!
那个胡耀为的师父只是替其延缓病情、减轻病痛,便获得天大荣宠的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病患。
一旦他们通过此方将这位身患痼疾的贵人彻底疗愈,等待回春堂的便是数不尽的荣誉和好处!
当然,伴随这条捷径的,也是天大的风险和坎坷。
几乎将他们贺家几代人的命运都赌在了里面!
贺老爷怎么敢不谨慎。
偏偏面前之人还如此淡定,仿佛皇权富贵也不过如此。
姜白野知道他们一直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懂这些,只讳莫如深道:“不是只有胡耀为有那样的师父。”
是了!
姜白野有他爷爷,有他家祖辈数代人积累下来的行医经验,还有穿书的金手指在。
而落在贺家父子眼里,这个疑惑也终于解开。
“不知贵师是……”贺家有些底子,全大宁数得上名号的大夫基本都有数,心里也在猜测是哪位高人曾在这边待过。
“嗐,我根本不会医,只是被强塞了些毕生所学,勉强能拿来够用,否则我一个乡野村夫还能学成什么样!”姜白野半真半假地含糊了过去,却也给两人打了一剂强心药。
两人见他不愿透露,反而越发觉得他师父来历不凡,或许也是宫中的某位太医,要不他怎么知道京城的一些秘事呢。
而那位太医很可能遇到事了,才不得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能被那样的高人看上,姜白野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人品、天资绝对过人,这些,贺老爷也在和姜白野的几次相处中,摸了个大概。
加上姜白野之前卖来的几个方子,已经给他们回春堂带来了不少好处,对于某些疑难杂症,他们回春堂都要成为这块的专病专治,别无二家,也就奠定了回春堂不可被取代的地位。
如此,贺老爷哪还有半点不信任,立马叫来心腹,“把二老爷、三老爷、大少爷他们都叫回来,说我有紧急要事相商!”
这是,打算布局了。
姜白野乐得当个背后推手,不用太费心,等回春堂起来了,他的医药坊也会水涨船高。
只是他没想到贺老爷会那么实诚,竟然愿意给他半成回春堂的红利!
回春堂虽是贺老爷在做主,但他的几个兄弟和儿子帮忙做事,手上也是有红利的,因而这半成能分出来给他,已经显得弥足珍贵。
姜白野自然不会客气。
只是,“如果你们要打入京城,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想请到那位治疗哑疾的神医,他太想听黎之说话了,即便黎之已经习惯那样的状态,但他曾经被人误解却无法言语,只能沉默隐忍的痛苦,姜白野不想再让他经历!
贺老爷想也不想地答应了,见他要离开,还让贺麟亲自相送。
从此,姜白野在贺家就被奉为座上宾,等他出门时,那些下人丫鬟全都表现出了一番尊敬之意。
一个个,形容举止无不得体大方,不卑不亢。
这让姜白野越发地想要从贺家捞人来用了。
刚一出门,等在外面的张掌柜就嘴快道:“姜坊主,那位陆公子在我们回春堂等您。”
正要转身回家的贺麟,“!”
“哈哈,我再送你一截吧,正好我也要去回春堂办事。”
大可不必。
姜白野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爹刚才好像还有事要跟你商量。”
“这个不急,不急,回来再说也不迟!”陆黎之却是百年难得一遇啊,贺麟兴奋地搓手手。
姜白野从来没这么想要拍死过一个人,死缠烂打了属实是,无论他找着什么借口,这人最终还是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
“黎之,黎之!”不等姜白野开口,贺麟就率先喊了起来。
他打消了原本想要循序渐进的方式,总结了下姜白野之所以能和陆黎之成为好友的原因,没准就是凭着一副厚脸皮。
因而此刻,贺麟也格外的自来熟了起来,“黎之,我的贵客呢?”
“二少爷……”张掌柜委婉地想要提醒他,姜坊主身上的气息都快要结冰了。
贺麟却粗大条地没有注意到,走进后院,就看到了正蹲在树下,逗着小白狗的男人。
姜白野身上快要止不住往外冒的戾气也迅速收敛了回去,变得柔情。
他上午带他来的时候,还以为他不喜欢,此刻看着他的手指轻抚着地上毫无防备朝他摊开肚皮还撒着娇的高傲小母狗,尤其在他触到小母狗鼓囊囊的肚子时,姜白野的心莫名痒得厉害。
像被无形撩拨了一样。
姜白野感觉自己还真是那什么虫上脑了。
只是黎之知道他来了,却一直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继续摸着狗的行为让他有些疑惑和不安。
“黎之?”
陆黎之这才停下若有所思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晾着手起身,想要找个地方洗手。
他爱洁,一向不喜欢乱摸的。
“用我的,我的帕子还是干净的。”贺麟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想要表现一番,却被姜白野一个大步横过来,直接拿自己的衣袖给陆黎之擦了起来。
当着人面,姜白野一点也不避讳地低头给男人的每根手指、指缝都仔细擦干净。
动作又格外轻柔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呵护意味,好似生怕把那剔透的瓷白,就连青筋和流动的血液都显得格外秀致、易碎的手给擦坏一样。
贺麟心里震惊了一下,原来要厚脸皮到这个程度才可以,涨见识了!
陆黎之有些不自然,但见到贺麟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反手,轻轻握了下姜白野的一根手指。
姜白野动作一滞,正要将他整只抓住,他却不紧不慢地收了回去。
贺麟心里怪怪的,他们在干嘛?难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特殊交流方式,毕竟陆黎之没办法说话。
贺麟瞬间悟了,敢情想和陆黎之对话,还得把手语学好!
陆黎之在来这边的时候,就把姜白野停在酒楼的马车给驾了过来,因而在等到人之后,他就直奔车厢而去。
正要上车时,姜白野扯住他的袖子,背着人,只能让他一人看见的,表情说不出来的深邃缠绵。
“天色好像有点晚了……”
陆黎之看了看西边那抹残阳,以往比这个时候更晚,甚至天黑都有赶回去的,这个点回去不算太晚,清水村直达府城,并不需要赶太久的路。
贺麟耳尖得很,立马邀请两人,“不如你们去我家住一晚吧,明日再走不迟,晚上驾车不太安全。”
“不用了,我们去住客栈就行。”
没想到贺麟眼睛一亮,反而更加激动,“住客栈好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住过客栈呢,我们三个一起吧!”
说完不等他们反对,就自告奋勇地跑去府城最大的那家客栈订下了三间上房,还准备买点好酒叫点好菜什么的,到时候一起不醉不归,自然而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贺麟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陆黎之明白了姜白野的用意,心情有些复杂,临到头了,他却有些不想面对真相了。
但这事,陆黎之不想再逃避下去,他轻吸一口气,趁着贺麟在自己房里摆酒的时候,敲响了姜白野的房门。
姜白野还以为是小二,他叫了一桶热水,准备洗完澡去黎之那里,今晚抱着他香软的身子肯定能睡个好觉。
不想,一打开门,他就看到等在外面的男人。
可能实在没想到他在外面会如此主动地来找自己,一向主动惯了的姜白野愣了下,走廊上就传来人声,陆黎之心下一紧,率先抬脚走进来。
只是这个动作还是太慢,住在对面的贺麟房间直接响起开门的声音。
姜白野眼疾手快,一把揽着他腰,一个侧身,挡住他的同时,啪地将门给带上。
贺麟,“?”
“姜白野你什么意思,我一来你就关门,动静还这么大,这么不待见我吗!”
“都不知道黎之那样的谦谦君子是怎么忍的你,无情啊无情,快开门,去我屋里喝酒去。”
说着,又拍了拍陆黎之的房门,“陆黎之,来我屋里喝酒不?”
喝不了了。
姜白野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如是想,正要亲。
陆黎之轻轻避开,挣了开来,走到他桌边严肃地坐下。
贺麟这个大电灯泡更是恨不得将他门给拍烂了,眼看着都想直接推开进来了,姜白野打开门,身子挡着他的视线,“我们不喝酒,很晚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不是,才这个时辰啊!等等,陆黎之是不是在你屋里?你们两个背着我干嘛呢,呜呜,不要撇下我,我从小就没朋友,带我一个嘛!”
姜白野想将他一脚踹飞,笑得温和,“手拿走。”
“怎么……”贺麟下意识地将手从门上拿开,便被他重重地将门关上,插得死死的,留下一句,“这是我们的私事,你最好聪明点。”
贺麟站在门外,不懂他的意思,不过猜测他们可能有事要谈,只得遗憾地摇了摇头。
然后这个据说从小没有朋友的家伙就叫来了一大帮朋友过来享用今晚的美酒佳肴。
只是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说不上来的异样,这让他更好奇了,想搞明白姜白野和陆黎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主动进了自己房间,姜白野哪里能忍住,忍了这么多天,忍了今日一整天和他相处却无法亲近,忍到孤男寡男终于再次共处一室。
他走过去,轻抚男人的发,“饿吗,要不要吃点小食?”
陆黎之摇头,倒是想起他中午没吃,估计后面也没机会吃,正要提议叫点东西过来。
姜白野便道:“我饿了,需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陆黎之起身,只得暂时搁下满肚子的疑问先把他喂饱,就听身边人低声缱绻一句,“要不,就简单吃点梨子(之)得了?”
梨子?哪有……
霎时间,椅子被碰倒,发出嘭的一声,像砸在陆黎之的心头,重重一跳。
某人来势汹汹,陆黎之这次怎么也推不开,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沉沉地问:“怎么了,还在为那本书生气?”
陆黎之瞬间抿唇,下一瞬,就被带倒在床上。
“生了一天的气,憋死我了……”姜白野反过来还有些委屈,明明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陆黎之却被他突然的发疯弄得心跳如擂鼓。
手推向他的胸口,却感知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一点也不比自己慢。
“黎之……我只是太想了。”低哑地在耳边倾诉着,用着最深情诱人的字眼,却不再给予一点点的抚慰。
陆黎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需要他的亲近。
哪怕一点点。
姜白野的手指隔空虚虚描摹着他的五官,将将要碰到之际,又蜷起手指。
“省的你又说我孟浪。”
陆黎之胸口起伏,气息也有些凌乱,想让他亲自己,抿紧的唇不知何时松开,微微轻启,眼神也湿漉漉的迷离。
如此鲜明的暗示,姜白野仿若没有看到一样。
低叹一声,“梨子(之)真甜啊,吃饱了。”
哪里吃了,连轻触一下都没有,陆黎之焦灼又酸涩,身体既紧绷又奇怪。
他看着发了一通疯便在他身侧躺下的男人,手臂横着遮挡了他那双惹人的墨瞳,明明距离如此之近,陆黎之捏紧了手指,正要有所动作。
外面响起小二的敲门声,“客官,热水送来了!”
姜白野起身,越过他的身体,衣摆好似扫过他露在外面的皮肤。
再一次,就这样轻易离开。
陆黎之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受着他留下来的影响,如此强烈而让他不安。
自己需要他。
小二将水端进来看到姜白野床上的陆黎之时,还有些诧异,他倒是没有多想,毕竟人好好地躺在床上,工工整整的,只是神色有些不对劲,低垂的眼帘掩饰了一切。
若是之前,陆黎之定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躺着,还是大半夜的躺在心爱男人的床上,别人不会多想,他也会心虚。
但此刻,他竟像是忘了周遭的一切,余光触及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小二忙碌的男人,竟丝毫没有将自己暴露的不悦。
他一向霸道的。
却在这一刻,撩拨又无情。
贺麟订的客栈上房自然是顶好的,不仅空间极大,还分了内外室和一个沐浴的隔间。
热水打满,还洒了一把花瓣,姜白野也不在意,在雾气袅袅升起时,脱了衣服认认真真地洗起了澡。
陆黎之听着那时不时安静下来,又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的水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己难受,他也别想好过。
几乎充满了目的性,又毫无自控力地,陆黎之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姜白野面前。
彼时姜白野正舒舒服服地泡着澡,坚劲有力的宽阔臂膀露在外面,摊开了放在木盆边缘,整个人被热气熏得少了几分锐利和痞气,而多了些外人鲜少能得见的温和柔软。
他闭着的眸轻轻打开,便看到凛然而不可侵犯的圣洁谪仙抬腿跨进了自己的浴桶。
并不算小,但只够容下他一人的浴桶瞬间显得逼仄起来,热水呼啦一声上涌、外溢,漫过地面,裹着媚红的花瓣,一波又一波地,震荡。
陆黎之想要看他失控,如自己一般的。
姜白野感受着他坐下来的力道,原来他的谪仙也会这么近妖,妖到热水变成了冷水,大半桶的分量,最后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几乎遮掩不住。
最后,姜白野吐出一口浊息,满身已经是陆黎之的味道。
姜白野想要给他换了身上的湿衣,累得趴在他胸膛上的男人又振作起来,将他赶了出去。
姜白野只来得及拿了条裤子穿上,整个人舒心得不行,擦着头发的时候,便看到穿着他外袍出来的男人。
宽大许多,但长度尚可,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件衣服,到了他身上,简直无一处不精美、出尘。
姜白野却知道那衣袍下的腰有多细而柔韧,按下过剩的思绪,立马拿干净的巾帕认真给他擦发。
自己冻着都没关系,可别让他香香软软的黎之枕着湿发,容易着凉。
无声的默契和餍足流淌在两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就能感受到彼此间的情意。
只是这份美好,很快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给一下子打断!
“啊,你们都在啊,来喝酒啊!”
贺麟手里拿着酒壶,看了眼靠坐在姜白野怀里的陆黎之,又看了眼光着上身的姜白野,陆黎之的湿发还在他的指间穿梭,“你们……”
姜白野眯了下眼睛,见他不是故意装醉假意试探,“出去,别逼我揍你!”
“可你们……”贺麟不懂,来来回回地看,陆黎之身上的衣服是姜白野的吧?两人大晚上的……
一定是自己醉了,没错,自己真是醉得不轻,所以开始出现幻觉了。
贺麟头晕目眩,想要转身离开的,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然后又开始耍酒疯,“带我一个呜呜,我要跟你们做朋友。”
又哭又闹的,跟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一样,被姜白野嫌弃地拎出去扔了。
再将之前没有留意关上的门重新插好,开始庆幸他是这会来的,没有打搅到自己的好事,否则姜白野恐怕杀了这家伙的心都有了!
擦完头发,陆黎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姜白野就更开心了,抱着他重新躺下,“累了吗?睡吧,明早我去给你买新衣服,你那一身都湿透了……”
陆黎之脸上泛起热意,一闭眼都是方才那荒谬的一幕幕,即便他衣衫完整,却也感受到了姜白野的全部。
自己竟然……
他连忙睁开眼睛,免得陷入那些让他再度疯狂的画面,却看到身边男人撑着侧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温柔地看着自己。
哪还有之前的半点距离感。
想到这里,陆黎之就有些懊恼。
混蛋!
他伸出手指,在姜白野的胸腹上快速写道——
吃饱了吗?
姜白野一愣,被勾得又要把持不住,却也没有阻止他想要表达的冲动。
“吃饱了,很甜,我的黎之真的甜得差点要了我的命……”
然而他怎么也说不完的情话却忽然在他后面的一句话里戛然而止。
——你究竟是谁?
——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
陆黎之越写越快,几欲被那一个个猜想淹没得无法呼吸。
姜白野唇边的笑容也逐渐收敛了起来,知道他会疑惑,也见过他不以为意的样子,却从不知,他竟然憋在心里那么久,如此的在乎。
最后,陆黎之颤抖地写下一句。
——你,是人是妖?
正寻思着该怎么解释的姜白野差点风中凌乱,“黎之,你怎么会这么想?”
否则呢,如何解释他一系列的异样、变化和未卜先知,以及对自己的熟悉。
陆黎之闭了闭眼睛,笃定地在他胸口写道:你是妖。
姜白野忍不住乐,满脸都是兴致,“那黎之,觉得我是什么妖呢?”
他承认了,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妖怪吸取人的阳气或者怎么样,他靠近自己没准就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体……
陆黎之心口像被撕裂,姑且可以不在意这些,但也……人妖殊途。
他竟还这般无谓的模样!
“在黎之眼里,我是什么妖呢?”姜白野实在好奇他的脑瓜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可是他英明神武的大男主啊,怎么会想到这里来,是自己表现得太不正常了吗?
不过也确实是陆黎之啊,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自己的不同,敢于揣测。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陆黎之竟会在他身上写下这三个字。
“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是……”姜白野险些被气笑了。
陆黎之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那个林子里的蘑菇出奇得多,说不定都是他的子孙后代。
想到这里,陆黎之有些难受地蹙起了眉,他是怎么繁育的子孙后代……
“亏你能想得出来,蘑菇妖……”姜白野好笑又无奈,“你怎么不说我是螃蟹精、黑熊精呢?”
“或者,说我是山神也靠谱点啊!”说完,姜白野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他的黎之,怎么这么可爱,不会生气那么久,都是因为怀疑他是蘑菇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贺麟:笔直的直男思维。
第55章 生一堆小蘑菇,先礼后兵
陆黎之一本正经地看向他,见他嬉皮笑脸的,心道若非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时,姜白野凑到他耳边,低声地笑,“如果我是蘑菇妖,黎之可是吃了我那么多子孙后代呢……”
手,轻轻揉向他的肚子,“到时候……会不会生出一堆小蘑菇来?”
是了,这就是陆黎之没有觉得他是山神是神仙的原因了。
怎么会有如此妖异蛊惑的神仙?
瞬间将他从那日他们在山里将各种蘑菇烹炒煎煮的画面带到不久前的浴房里,两人首尾纠缠,热气中闭眸熟稔又热烈地亲吻着,水下,激流荡漾,自己主动分开的双腿坐在他胯间。
仗着几层衣物在身,便为所欲为地厮磨他,看着他皱眉,看着他扬起脖颈,凸起的喉结急速的滑动。
却也令自己陷入难言的水深火热中。
无以救赎。
仅剩的一丝理智拉扯着他,才没有随之……
陆黎之不愿再想,妖便妖吧,利用便利用吧,他已然无法想象这人坦荡地抽身而出后,自己会变得怎么样。
“或许,黎之有没有听过死而复生呢?”姜白野绕着他一缕发丝,像是不经意道。
陆黎之蓦然睁眼,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暗影里不甚分明的脸色。
“活过一世,经历过很多,看到有人平步青云,权势在握,指引江山,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建功业,也有人活成一滩烂泥,被万夫所指,唾弃嫌恶,然后被乱棍打死……”
“最最可恨的是,那一世没有半点交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成为生命里的过客,而他,也从未低下头看过平凡的他一眼。”
于姜白野而言,这早已不是一个书中的世界,而是他生活过的一世,原主,便是他自己。
或许是受书中规则影响还是怎么样,上一世自己被裹挟成为一道不起眼的泥流,他原本不甚在意的,这一世再努力便是,现在却有些遗憾,为什么上一世他们没有这般的在一起。
不够啊,远远还不够,他开始贪心地想要更多了。
陆黎之闻言,刚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便被他抱紧了,“多看看我……不要不理我,我会死的!”
陆黎之收起了还想问他的手指,他活过一世,知道一些事情自然不足为奇,虽然仍有些疑点,但陆黎之更想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才让他蜕变成如今这样。
心口细细密密的疼,最终,陆黎之不愿勾起他的伤心事,这一世,他不平凡,而自己也会一直为他驻足。
他并不怀疑姜白野口中那个平步青云的人是自己,因为如果不出意外,这本该是他爹活成的样子。
而他,不过是在延续他爹的梦想。
姜白野睡得快,说了一半让他安心之后,便睡着了,不知陆黎之看了他许久,正如他渴求的那样。
多看看他。
怎么也看不够。
后半夜,陆黎之也睡了过去,心道不是妖魔鬼怪便好,他们能一直在一起,他对自己也不存在利用之意,一开始靠近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想和自己做个朋友。
后来,朋友变了质,升了华,成了彼此最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姜白野睡得快,醒得也快,为了次日早点爬起来给陆黎之买衣服,他昨晚的那一身浸泡在水里,没有湿的也被自己四处抚摸得滴水,这个时辰自然没法晾干。
他看着睡得眉眼安宁,清冷依旧的家伙,不忍打搅他,都想披个床单出去了。
不过姜白野还是放轻了动作,想以不惊动他的方式将自己的衣服拿回来。
“嗯……”陆黎之一开始还很松懈,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摩挲,想要剥开自己的衣裳,顿时有些惊醒。
“黎之乖,把衣服还给我,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吧?”姜白野压低声音,好声好气地在他耳边轻哄着。
陆黎之蓦然收紧襟口,昨晚自己也是大胆,只披了这一件,内部都还是真空的,倘若被他剥了去……
姜白野的大手又摸了上来,顺着他的腰侧想要解开他的系带,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待会你在被子里待着,我去去就来。”
啪地一声,回应他的是不客气拍落的手。
紧跟着,陆黎之迅速翻了个身,像是不愿被他打扰美梦一样,揪紧衣服和被子不给他碰。
全身只剩一条裤衩的姜白野有些着急,却也舍不得闹他,只是想把床单扯出来吧,肯定又会让他没办法睡好。
他走去浴房,看到黎之那身衣服被摊开晾着,确实还很湿,他不介意这点,但想到要是被自己撑坏了就不好了。
陆黎之听到他直接出门的动静,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他还真光着出去?
姜白野敲了敲贺麟的屋门,没动静,一推就开了。
昏暗的光线下,贺麟醉得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嘴里还嘟囔着梦话,被不客气地扯去一身外衣也没有半点察觉。
姜白野捏着鼻子勉强穿上他的外衫,却被那酒气熏得差点作呕,只得赶紧去买新衣裳。
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叮嘱陆黎之,“待会你把门从里面插上,免得被贺麟那家伙不打招呼地闯进来。”
陆黎之见他穿上了不知是谁的衣服,这才放心地重新躺下。
姜白野这一去,许久才回来。
客栈里人来人往,有打尖路过的人收拾了行李继续出发,也有早食的人在一楼吆喝着让小二送餐,贺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还没发现不对劲,直到他找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外衣。
“???”
要不是雪白的中衣连同鞋子都还穿在身上,他都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怎么了。
“我去,所以我衣服呢?”
另一边,姜白野找到一家早开的成衣铺,随意买了身自己穿的,立即将贺麟的外衫换掉。
然后便认认真真地挑选起了黎之能穿的衣裳。
时下推行文人墨客的风姿风采,府城学子众多,这家成衣铺各种材质的儒袍、道袍琳琅满目,说是挑,不如说是大包大揽地将对应的尺码全都买了。
原本还在打着呵欠的掌柜眼都直了,然后便乐得颧骨升天,“您瞧瞧,这边的全都是适合您穿的!”
“不了,钱不够,要省着点用。”姜白野看都没看,又挑了好几身做工精致的长衫。
有绣着暗纹的、梅花纹的、银丝滚边的、月白锦袍、直襟长袍、对襟大袖衫、冰蓝色的、青纹云袖……每一种元素都令他心动不已。
这就好似活生生地写着“陆黎之”的名字,怎能不买!
另外,这里也卖一些腰佩玉饰,只不过做工比较粗劣,一看就是假的,要买也得买些真的,姜白野蠢蠢欲动,想去玉器店看看,但摸摸自己的钱袋,远远不够了。
姜白野忧愁,赚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啊。
成衣铺掌柜看着他买的十几件衣裳并全套的里衣、足衣,眼角直抽抽,这叫钱不够?省着点用?
最后结账时,姜白野这次来府城的收获彻底败光,连在路上闻到热气滚滚、油津津香喷喷的肉包子都买不起了。
这副场景落在别人眼里,还颇有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这就是那位……济春医药坊的坊主?”略带一丝嫌弃的语气。
“倒是长得一表人才,气势很足。”当中之人眼力非凡,点评道,“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然后姜白野就被拦住了去路,被人以一副极其恭敬的姿态请到了附近的一座茶楼。
一般茶楼一大早人迹清冷,但这家有特色羊肉汤卖,也还算热闹。
紧跟着,姜白野就见到了站在桌边,像是特意候着他的两个中年男人,皆是上等绸缎袍子,白面素净,举止颇有讲究,一看就是体面人。
姜白野眸子微闪,径直走过去,大刀阔斧地坐下,“二位有事?”
“姜坊主就不好奇我们是谁,请你来做什么?”穿着青色绸缎的男人抬手为他倒上一杯茶,笑吟吟的,一般人肯定礼貌相让。
姜白野却没有半点受之有愧,正好他有点渴了,端起来就直接喝了,又招手叫人过来,“麻烦给我来碗羊肉汤。”
“好嘞,您稍等!”
没一会,一碗撒着翠绿葱花、胡荽,汤厚浓白,铺满羊肉片的羊肉汤就被端了上来。
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卷起一阵阵羊肉的鲜香,却又没什么膻味,姜白野满足地喝上一大口,打从昨个中午就没吃东西的饥饿胃部瞬间被慰藉。
然后他拿起筷子夹起那一块块厚实的羊肉,一碗吃完,又叫了一碗,还挺挑剔,“要羊排部位的。”
而就在他心安理得地享用美食之时,对面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尤其脸方的那位,恨不得将他瞪穿了似的。
“哈哈,小兄弟有意思,都被你吃饿了,也给我们来两碗吧。”青绸男人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如果忽略他眼底那一丝阴戾的话。
三人吃饱喝足,不过有没有像姜白野这样吃好,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青绸男人也不废话,虽然知道对方很可能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却还是想要看一下他的反应。
“我是善医堂的二东家秦春泉,这是即将成立的善药坊的大管事,董成英。”
姜白野心里回味着那碗羊肉汤,寻思着待会离开的时候得给黎之带一碗,面上却淡淡的,“二位找我有什么事?我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摆明了不欢迎的姿态,董成英也冷下了脸,真想骂他一句不识好歹!
秦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纡尊降贵跟他个乡下小子好言相商,他竟敢如此没眼力见!
秦春泉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得更加温和,“姜小兄弟不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善医堂之前是做了点不好的事,是我这边管理不周,一些人也受到了惩处……”
“想必姜小兄弟已经出了气,以后为了作坊的长远发展,肯定要寻找合适的伙伴,我们善医堂不说已经做到最好,也算是全大宁排得上号的医馆……倘若你的医药坊和我们合作,以后定会蒸蒸日上!”
“你们不是要成立药坊了吗,还需要我什么?”姜白野身体向后,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这是一副极度放松的姿态。
秦春泉眉眼微敛。
董成英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善医堂全大宁开了那么多家,老百姓都认准了我们善医堂的字号,多你一家济春也不嫌多!以后我们还会开更多的药坊,你要是加入进来,绝对吃不了亏,但等我们做大了,届时你再想怎么样,恐怕说什么都迟了。”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话里话外无不在透露着一个意思——
我们瞧上了你的药坊,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点就立马跟我们合作,否则以后哭着来求我们,我们也不会答应!
姜白野好笑,“合作可以,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春泉手指微动,“什么?”
“弄死胡耀为,我就答应你们。”
两人面色剧变。
姜白野却还在继续,仿若没有发现他们的脸色一样,真诚道:“毕竟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算到你们善医堂头上,但胡大夫不死吧,以后出来没准还在你们善医堂,我这心里总梗着根刺,不舒服!”
“就你,也配!”董成英跳起来,气恼地指着他,彻底翻了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开个药坊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说到底还不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秦春泉也笑了,“你觉得自己跟胡大夫有的比?”
摇摇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们善医堂诚心跟你合作,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免得以后后悔……至于有的医药馆,终究是不成气候的,想要做大,我秦春泉在这撂下话,只有我们善医堂能够做到!”
这一刻,这个善医堂的二东家威风八面,底气十足。
他所言也不假,想要和善医堂斗,不管哪家医药馆,都缺了些底蕴和契机。
未来善医堂也确实迅速高升,成为大宁第一医药堂,成为上到天子下到孩童都知其有多厉害的存在。
“反之,我听说你那个堂哥也参与了其中,说起来,若非他出的主意,把胡大夫坑进去了,我们也不至于突然被封掉一个药堂,声名受损。”
“如果你想把那个人解决了,我们未必不是没有法子……”
“真可惜呢,我只要你们在乎的那个人的命,再者,想要合作,也得把姿态放低一点,再低一点,而不是这样指手画脚。”
姜白野起身,身高的优势一下子逼来,他却只是淡漠一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今日他们此举,实则先礼后兵。
想要报复一个人,并不是只有最极端的那几种方式,搁在这个二东家手里,完全能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自己死得透透的,还能把自己手上的东西夺去。
狗屁的合作,变相地侵占打压、耀武扬威还差不多。
当然,姜白野也不屑跟他们合作。
真以为他们善医堂能一家独大吗,那就走着瞧呗!
见他没有半点犹豫和忌惮地潇洒离开,秦春泉嘴边的笑容有一丝丝的僵滞,眸色也凝了凝。
“看来我们得去知府大牢走一遭了,也许有别的人想跟我们合作……”
姜白野听出他暗含的警告,没有在意,反手又点了一碗汤料十足的羊肉汤带走。
等秦春泉两人去结账时,得知他吃了两碗还带走一碗,没有付钱,当然,他们不在意这点小钱,就是憋着股火气。
打听了一整天,今日特地找到他,客客气气地说了半天,结果这么油盐不进!
“他胆子很大,但会哭着来求我的。”秦春泉复又温和地笑,“不需要太久。”
董成英也相当看不上,“一点蝇头小利也要占,何必把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能出息到哪里去,依我看,这人只是一时得势罢了!”
秦春泉只是惦记着姜白野手里的大衡山,至于田掌柜说的可能有什么厉害的手艺和本领,他并不在意,以他们善医堂的实力,什么样的高人招不来。
这人当真是不知好歹了!
“另一部分的大衡山,还是得尽快拿下才行,再疏通疏通陈通判的路子,这个严知府,怎么突然变得难搞了起来。”
“我听闻,那位陈通判的宝贝千金钟情一位叫清远君的文人,而这清远君是陆家那边的人,或许我们可以从陆家那里想想法子……”
姜白野紧赶慢赶地回到客栈,怕羊肉汤冷了,结果刚上二楼,就撞见换了身衣裳一脸郁闷的贺麟。
贺麟一见着他,就急忙发问:“姜白野,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屋里好像遭贼了,什么都没偷,竟然把我外衫给偷了!啊啊,什么人呐,这么缺德,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缺德姜一脸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擦过,要回自己屋子。
“等等,你怎么也换了身衣裳,你原本的衣服呢?不会也被偷了吧?”
“那倒没有,所以你得反思一下,为什么贼专偷你的衣服,没偷别人的衣服。”姜白野饶有深意。
“哎?”贺麟跟过来,却看到那一闪而过的门缝里的另一道身影,他屈起手指想要敲门的动作瞬间顿了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自己昨晚似乎闯进姜白野的屋子,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贺麟抓心挠肝地想。
“嘶,头好疼!”
而姜白野一进房间,就将陆黎之抱了个满怀。
“黎之我好怕,外面有人威胁你夫君,你一定要好好科举,以后为夫就靠你保护了,我打不过他们……”
姜白野不是说假的,他的黎之就是他最大的倚仗最粗的金大腿啊。
陆黎之看着他“害怕”的模样,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嗯”了一声。
我会好好保护你。
也要让那些鸠占鹊巢的人从高处摔下来。
吃完羊肉汤后,两人便回了清水村。
时间一晃而过,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在短暂的平静中,姜白野继续赶着进度忙着作坊里的事,一批又一批的药材炮制出来,品质越来越上乘。
再卖给孙大夫、孙大夫介绍的人,当然最好的药材先紧着回春堂。
然后发工钱,头一个月,每个人每日便涨了五文钱,激动得更有干劲,第二个月才过去一半,就做出了上个月一个月的数量和质量。
陆黎之也在这最后的一段时日里,更加勤奋地做着冲击和准备。
何氏和姜大柱比他本人还要紧张,到了后面,在自个家里说话声都不敢太大,生怕扰到了他的清净。
姜白野这个父母眼里的“危险分子”——那次将人带去府城,直接彻夜未归,回来还都换了一身衣裳,更是被无情发配到了作坊里,和一帮老师傅待在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终于,很快就到了院试的前三天。
而这日,秦春泉也费尽千辛万苦打通了门路,进入了知府大牢,见到了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的胡大夫。
和形同疯子的姜越明……——
作者有话要说:
贺麟:我就一纯纯的大冤种。
第56章 私留药材,徭役开始
“春泉!”正在发愣的胡大夫一下子扑过来,手脚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你怎么才来?让我好等啊!”
这段时日,他真是憋疯了,整个人被恨意浸泡,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怨气,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
秦春泉在人地盘上,自然不好说严知府的坏话,只压低声音,“胡叔放心,那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呵呵,我要那小子……”
“胡叔慎言!”秦春泉连忙捂住他的嘴,心里也有些唏嘘。
眼前这个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甚至生出了不少白发的囚犯还是当初那个横行京城的胡耀为吗?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即便贺家出马,但贺家不过本地稍大一点的氏族,那姓姜的更是毫无势力可言。
怎么严知府会做到这个地步?
将胡大夫打一顿关起来也就算了,此番景象,怕是在狱牢里也受了不少苦楚!
“我还要等多久?”胡耀为几近绝望地抓着他,“我快受不住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之前还跟严知府吃过好几次饭的自己,明明严知府对自己还算客气,家人也来找自己看过病,严知府的脾性他也差不多摸清,最后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秦春泉没法给他确切时间,这还要看宫中那位贵人什么时候发病,届时胡大夫的师父“病倒”,胡大夫即便在边疆打仗,也得被传召回去!
探监的时间并不多,秦春泉只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
“救我……”不远处的姜越明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虽然只字没有听见,却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救我!我能帮你们,我能帮你们!救救我……”
清水村,此刻异常的祥和平静。
济春医药坊里,几十个帮工忙得热火朝天,入了秋,草药大量成熟,被荣华富贵四人采摘了,一批又一批地送过来,前脚刚将一部分炮制得差不多,端出去晾晒,后脚又拉来了满满一大车。
不怪乎善医堂的人都在惦记着大衡山,荣华富贵原本还觉得遍地药材全都是钱,现在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作坊旁边,一望无际的场地上,一个个木架子上,筛子上,晾晒着无数的草药,一眼看去,硕果累累,药香浓郁。
这些木架子都是姜大柱做出来的,随手就是一个,手艺越发熟稔,这段时间,他光是折叠躺椅就卖出去不少,五两银子一把,赚了约摸有几十两银子。
还被路过宣河府的行商瞧见了,觉得有赚头,想从他这里订购一批,然后倒卖到别地去。
价钱也不算低,四两一把,倘若有更好的木材,卖给更权贵之人,那价钱自然再议。
姜白野看过觉得可以,便让他爹接下了这一单生意,如今他一边熟练地做着躺椅,一边试图熟悉着新的家具,姜白野偶尔也会亲自去挑选些名贵木材,砍回去让他做。
这会儿,姜白野带着陆黎之来参观作坊,主要看看大家在忙活些什么,顺便将前阵子赚到的一千两交给他,“你帮我收着,我花钱没个数。”
私底下却是留了些私房钱,准备买个定情信物,毕竟黎之都给了自己一方传家玉佩,等他考完试,自己就能把这件礼物送上。
届时再温存一番……姜白野想想就已经血液沸腾了。
现在没了书,他就靠着那晚在客栈里的销魂回忆,比看书还要有用百倍。
陆黎之没再推辞,这人花钱确实过分了些,上次给他买的衣裳就是,偏偏这人一有机会就央着他让他穿新衣服,生怕自己压箱底了一样。
这钱,倘若不帮他拿着,他也会变着法子花在自己身上,等回头攒在一起再还给他便是。
只是他刚面色平静地将银票叠好收起来,不远处的荣华富贵四人就挤眉弄眼了起来。
“伤好了吗?”姜白野关照一眼,几人顿时正色起来,进大衡山受伤现在都快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好在只是些皮外伤,他们也皮糙肉厚,如今打得过熊,跑得过狼,算是练出来了。
“没啥事,都是小伤,谢坊主关心!”几人颇为爽朗豪放地表示。
“下个月每人再加十两月银吧。”实在是这些人太能薅了,他的大衡山都快被他们薅秃了,如此兢兢业业,又是拿命换的钱,不加点钱,他良心都过不去。
“不,不用,我们现在已经加到了不少月钱……”
从一开始的三十两到了现在的三十五两,放在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要是运气好没什么危险,进山采草药还是很轻松的活计。
但现在他们比那些老师傅都要高出许多倍,拿着都不甚心安,只得多做些活。
如此,姜白野就没再提加钱的事,而是直接给了他们各十两赏钱。
安华有些心情复杂,焦灼地挠了挠后脑勺,总觉得自己做的事像被发现了一样,尤其拿着这烫手的赏钱,心就好似被蚂蚁蛰来蛰去。
最终他一咬牙,回到他们休息的屋子里,翻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
姜白野带着陆黎之走进作坊内部,有人在焯水,有人在炒制,不同的屋子通过一条宽阔的走廊连接,内部也有一道道小门相连。
丁跃等师傅在一旁监督着流程,大多时候自己也会上手,尤其对待一些不好处理或者名贵的药材。
姜白野细心介绍着,陆黎之看得新奇,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些东西,也是身边之人一点一点努力出来的成果。
如今逐一展示在自己面前,跟他分享,陆黎之捏了捏手指,想牵手……
“嘿,你看,陆童生!”一个妇人推了推旁边的小姐妹,“你不觉得这俩小子怪怪的吗?”
“哪里怪了,长得忒好看了!一个红衣,一个白衣,健朗又挺拔,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福呢!”
“虽然这么说有点古怪,我觉得他俩就挺配的,那眼神,啧啧,你看你看,又对上了……”如果这位婶娘知道一个词叫“拉丝”的话,一定会准确地形容出来。
“坊主,这是今日做好的药材,按照您说的随机采样,您瞧瞧。”新雇佣的葛管事拿着一个小簸箕走过来,里面装了些切片和根茎。
姜白野认真看了一会,没问题,便让他们接着做。
陆黎之却察觉到他轻松外表下的一点紧绷之意。
姜白野还安慰他,“没事,做药就是这样,要是让病人吃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陆黎之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字。
“善”。
是了,善医堂,那个二东家一直在这边,估计是想把胡大夫解救出去,如果再顺手给他们使个什么绊子,自己努力到现在的心血就会功亏一篑。
姜白野不得不谨慎,发配到作坊,让黎之安心读书是一回事,他也得时刻盯着,就怕他们搞出什么幺蛾子。
陆黎之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安心,自己还是太慢了,得尽快强大起来,才能护着他啊!
不过看着作坊蒸蒸向上的样子,药材源头供应不断,收药的人见着他们家药做得好,一家接着一家主动找上门,什么都要,两人心情都很不错。
这会,刚送走一人,安华就走过来,吭哧瘪肚地道:“坊、坊主,这是我发现的人参,那里有好多,我就……我就想留一根……”
姜白野瞥了一眼,“你去把安荣他们叫过来。”
安华顿时慌了,出去叫人的腿脚都有些发软,完了,他要被辞退了,如果被贺老爷他们知道……
等四人过来的时候,安华已经满身冷汗,其他三人更是战战兢兢。
“你说这是人参?你弄这人参做什么?”姜白野拿起安华交上来的这根胖乎乎的玩意儿,很好奇最不可能藏东西的他怎么藏了东西。
安华瞬间扑跪在地上,“对不起!坊主,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是,是我的二妹子,她要生孩子了,稳婆说她这胎不好生,如果能有人参吊着,才有可能母子平安!”
“我拿出了所有积蓄,却根本买不起人参,前两日采药……挖出一大片,我就,就偷偷留了一根……”
姜白野大概知道他的那一大片“人参”在哪了。
如此,看到那么多“人参”,他只是偷拿一根,已经算是良心未泯了?
其他三人却要恨死他了!
这大衡山遍地都是生财的机会,好几次他们也险些把持不住,想要偷摸点猎物打打牙祭或者弄出去卖,最后都克制住了。
结果他却已经偷上了,还是价值千金的深山野参,瞧那个头大的,估计值不少钱,他怎么敢的,怕是坊主也要怀疑他们了!
姜白野却笑了,啼笑皆非的,“你该庆幸自己及时醒悟,将这东西交了上来,而不是直接拿给你妹子服用。”
在几人不明其意时,姜白野淡淡道:“否则一尸两命都不是没可能!”
“啊!”安华吓得跌坐在地上,“为、为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人参,而是泻下力极强的商陆,孕妇忌用,就是人参都不能在分娩时轻易使用,否则容易出血……”
姜白野顿了下,“连人参和土人参都分不清,竟敢私自留下东西,我看你不是不想要这份活,而是不想活了!”
安华骇得脸色惨白,他好险,好险就害死了自家妹子和未出生的小外甥,因为他的愚蠢、贪婪!
姜白野看出他表情不似作假,猜他可能是真遇到事了,不过该有的惩罚也不能少,姜白野将刚给他们的赏钱又要了回来。
“念在你初犯,且主动认错的份上,这次就不赶你走,但绝对没有下次!”
安华连忙磕头道谢。
“有事去你们前主家回春堂看看,没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用人参吊着就是个偏方,姜白野言尽于此。
转头看向旁边的陆黎之,沉冷的面容一下子温柔起来,“走吧,饿了吗?我们回去吃饭。”
他本想带黎之过来最后放松一下的,没想到却遇到了破事,刚出作坊,又碰着了来这里跪着求饶的轩子的母亲。
面相凄苦消瘦的妇人趴在地上给他不停地磕头。
“姜坊主,您行行好!不要赶走我们轩子,我们轩子以后加倍给您当牛做马,您随便怎么磋磨他都行,他不能没这份活啊!”
现在村子里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作坊里干活的,才不到两月,就一个个发了笔小财,时不时还称些肉回来吃。
要是没了这份活计,自己去了以后,轩子可该怎么办啊!
姜白野看着她不良于行、自己根本不可能来这里的样子,瞪向旁边的方力,“还不把婶子送回去。”
这个轩子,他原本只以为他是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恶毒在身上,连自己瘫痪的老母亲都能利用,他只会将这样的人踢得更远好吗。
两人回去用完晚饭后,陆黎之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早出发去府城了。
院试可以说是真正科举考试的第一关,童生都算不得正经功名,唯有从秀才开始,方可见官不跪,才算被广大读书人认可,从而得到足够的尊敬。
容不得一丝马虎。
只是这晚,王里正匆匆从镇上赶回来,却给大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跨越几个州府的泄洪渠的徭役征召,真的要开始了。
之前大家都以为是谣传,是没有确定下来的消息,还不知猴年马月,都抱着侥幸的心理。
但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要来带人走了。
第57章 院试前夕,暗算
“这事,我是得了个准信,但具体要等各府忙完院试,才会正式开始,大家先想想家里要让哪个去吧。”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能凑到银钱尽量凑到银钱,以银代役,挖水渠可是个不小的工程,还是个引洪水的沟渠,怕是凶险难测,没个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众人听得人心惶惶,能回得来就算好的了,怕就怕有去无回!
但凑钱一事,也不简单。
本朝徭役本就苛杂繁重,除去这种修城墙、修沟渠、修宫殿的力役,还有各种在官府里做的杂役,脚夫、更夫、门卒、皂隶等数种名目数不胜数,这些全都是没有工钱,还得自负伙食的。
每年都得应役,若想不去,每户就要交个一石粮食,差不多有一两银,对寻常一年只能赚个七八两的老百姓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负担。
他们今年大部分人才刚交过,如今又突来这项重大的劳役,而他们手头上,除去各项花销,家里能余个十两银的都算殷实。
这还是一部分人在姜白野的作坊里赚到了点钱。
可惜还没来得及焐热,就要交出去,众人都痛心不已。
能够纳银代役,对姜白野现在这个发了笔小财的人自然不是问题,问题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倘若清水村的壮劳力再被征走,怕是他的作坊就得停工了。
停工也不算大事,大不了就少做一些,给善药坊抢去一些生意。
问题是这些人一走,是真的回不来几个了。
到时候对全清水村的家家户户又是一份不小的打击。
尤其这些人中,还有些壮劳力正在自己作坊里干活。
如果可以,他自然想要避免这份不幸,好在,小三子和刘工这两日已经从外地回来了。
而他前期做的一点准备,也会在这个时候派得上用场……
在何氏和姜大柱都有些“徭役综合征”,之前姜大柱服过兵役历经九死一生才回来,普通老百姓根本没办法不担心之时,姜白野面上淡定如斯,继续帮陆黎之收拾着东西。
第二日,两人提前一天抵达府城考场附近的客栈,这家客栈外表破破烂烂的,但胜在离考场近,且环境清幽,还是托贺麟提前订下来的,选了一间最好的房。
此时,两人一走进客栈,就见不少穿着儒袍作书生装扮的应试学子坐在大堂里议论着院试一事,肉眼可见的紧张,频频喝水,脸冒虚汗。
这是心里素质不怎么好的。
心里素质好的也在议论着什么,但没有在考前再说和考试相关的内容,免得徒增紧张,而是提起了“清远君”,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等我考完试,一定要去那翰墨阁听《夜惊天》的评书,听说和自己看的不一样,我倒要去瞧瞧。”
“翰墨阁?你怕是去不起了,我爹提前半个月预订都没能订上,据说已经快要排到十月了,那易老先生,啧啧,如今可成了位响当当的人物!别府的人都奔着他来,堂下听众座无虚席,饭都不吃了!”
“我听说有的人还连赶几场,听完一场还要再听一场,有个富家子弟还要把易老先生带回府里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肯定被暴打一顿,我要在场,也想揍这人!”
没错,那个纨绔子被当场教训做人,还被直接拎出去再也不准进入,实在是现在走进翰墨阁听评书的人,下到平头老百姓,上到低调的大人物应有尽有。
谁知道坐在你旁边的是不是个哪里的首富、什么官员。
也不是没有别人想过偏招,独占易老先生,但为了不得罪其他人,翰墨阁就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默默遵守了。
谁不想好好地听那些评书呢,不识字的,看不出更多深意的,听那评书一讲解,一分析,再带上几分演绎性质,他们就好像身临其境地走进了那一幕幕画面当中,简直流连忘返!
这还仅是《夜惊天》,易老先生光是背词、分析、将那些内容转化成评书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后面的短短时日,就凭着清远君自身的名气和易老先生过硬的本领,让翰墨阁如今迅速开始筹备,打算另开一家茶楼,专门来做评书生意了。
姜白野听得津津有味,这段时间他偶尔来府城,也听贺麟说了这些消息,偏生某人冷淡得很,连赚的银子都不来收。
这会他一回头,人直接不见了,没有半点好奇之意。
姜白野没再跟过去,他和黎之在一起的事,除了他爹娘、李婆婆和作坊的几个师傅,别的人都不怎么知情,不过可能他不怎么能藏得住,作坊里一些爱八卦的婶子就发现了端倪。
其他人,他还是得尽量避免一下,以防耽误黎之什么。
饶是如此,在他离开之后,立马有一桌青松书院的学子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们瞧见了吗,陆黎之,又换了新的姘头!”
“呵呵,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来头,没准又要给他弄出个案首来,你们瞧着吧。”
童试不像乡试开始的那几场大型科考,对很多有权有势的人来讲,里面并不是没有操作的空间。
“真是太不公平了,有的卖屁……”
“嘘!没得让这样肮脏的人秽了我们的眼,就算他再考上又怎么样,小三元又怎么样,到了乡试就暴露原形了……再说,这次的学道大人可不是个善茬,他会怎么样还未可知呢!”
不远处,也住在这家客栈的余志杰听得眼睛一闪,立马招来自己的书童,耳语了几句。
当晚,本省的提学官学道邰嵩邰大人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的信,可疑的是,信里的内容之前他也见到过类似的。
举报的是个叫“陆黎之”的童生,身患哑疾,好龙阳,私人作风淫、乱,倘若一经录取,以后没准会影响儒林之清风,倘若再让他踏上为官之路,影响的可就是整个江山社稷。
字里行间,这个小小的童生,县试、府试的案首竟成了祸国妖姬似的。
邰嵩觉得可笑,这样的小把戏,他从事考官多年,不知见过多少次,各种丑陋的、恶劣的不当竞争,这些措辞还算是轻的,虽然里面的事件也着实恶心到了他。
想也是,这些人想要打倒这个叫陆黎之的,肯定要针对考官的忌讳来。
而邰嵩生平,最是厌恶这龙阳之好。
这个陆黎之有没有龙阳之好,邰嵩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区区一个童生,后面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他一个曾经的三元及第的状元还不会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搭理这些恶意竞争。
但他总觉得,一个人能把自己变得众叛亲离、所有人都厌恶的地步,这个人,肯定有什么问题。
大概率,作风和为人真的不怎么样,否则别人怎么都只针对他呢。
因而此刻,这个叫“陆黎之”的考生,已经在邰嵩心里画了个大大的“×”。
须知,考官就是评审官,届时一个念头之间,就能在录用和废落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陆黎之并不知道这背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考前一晚,他早早睡下,心境异常平和。
姜白野同他说了,要提前来适应一下这里的水土和作息,以免考试的时候,突发腹泻或者哪里不舒服,都会影响到考试的状态。
这让陆黎之想到自己的前两场考试,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为他操办,李婆婆当时还生着病,他全程自己一个人进入考场,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欢迎。
县试和府试都有好几场,他咬着牙坚持考完,出来便大病一场。
如今到了院试,不说李婆婆,姜白野一家,就是其他认识姜白野,知道他俩关系好的人,全都送来祝福。
陆黎之觉得此场,自己没道理发挥得不好。
翌日一大清早,他按照院试的钟头,早早起来准备,这个时候,丁力辉带着他的三个同窗也过来跟他碰面了,免得明日出了什么差错,陆黎之找的那个廪生之前也确认过没有问题。
吃完早饭,这位廪生便过来了,陆黎之安排他住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万事俱备,只欠明日的东风。
丁力辉四人都格外激动,还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你们说,我们会不会全都考中?”
“那必然的!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好好看看,不是只有溜须拍马才有出息!”
途径几人身边的余志杰发出“嗤”的一声,“但愿你们不会被某些人牵连……”
语气同情,目光还扫过陆黎之和丁力辉两人。
陆黎之蹙眉,见他这副气定神闲又别有深意的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兵来将挡,他并不畏惧。
捏了捏姜白野昨日临时交还给自己的传家玉佩,他的亲人也会保佑他。
接下来的一整天,陆陆续续地,更多的学子从各个县赶过来,住进这家客栈里。
有刚来就不怎么适应的,明明平日都没什么问题,午饭过后便狂泻不止,说到底还是太过紧张,引发的一系列反应。
而这反应也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状态。
也有异常暴躁的,临时抱起了书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陆黎之跟着丁力辉几人聚了一阵,也回去拿起了笔墨,却不是写什么科考的内容,而是《问风流》的第四部,他又来了点灵感。
倘若别人知道他们敬佩憧憬的清远君在此种情况下,又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篇,绝对会大吃一惊。
到了院试这天,天还漆黑着,姜白野和他爹娘,罗大叔,连同王里正便赶了过来,替陆黎之送考。
院试分为正试和复试,在府城各大学院举行,由朝廷派来的钦差提学官学道监考,大致流程和县试、府试差不多,但难易程度绝对不是一个量级。
因而考场内外的肃正和严格气氛,几乎感染了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邰嵩,你会真香的。
第58章 送考风波,清远君谁人
这会才五更天,天还蒙蒙亮,考场外就聚满了人,送考的人,参考的人,人流攒动。
何氏不放心,“黎之,东西都带齐了吗,我这里有两张现摊的鸡蛋饼,你再装着,省的晌午在里面吃不饱。”
陆黎之在来之前,就检查了好几遍考篮,除了三支毛笔,两方砚台,干粮,几个煮鸡蛋,还吸取上次的经验,带了点防止身体不舒服的药和祛臭的香、塞耳朵的棉花。
最重要的,里面的水不干净,喝了经常有人闹肚子,他还用竹筒带了些清水。
好在院试不像后面的几场考试,要一次性连考好几天,院试正试考一天,结束后,大概录取最终秀才人数的一倍人选,三日后,这些人再参加复试,按定额选出排名靠前的人,并决出案首。
届时,成为生员便有了正式的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一系列特权,倘若考得第一等,成为廪生,甚至还能得到公家每月发的廪粮,这和自己种地或者买的粮食完全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陆黎之想到他爹,当初没有考到小三元,还很遗憾,还有姜白野,他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自己也该成为他的庇佑。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次的案首,他都必须争它一争!
陆黎之随着移动的人群往前面走去,何氏和姜大柱又喜又忧,“没想到我们也能参加这样的场合,虽然长岁没做到,好在黎之让我们圆梦了。”
这是多少父母求之不得的一幕,即便结果还没定,但他们一向有种盲目的自信,对姜白野,对陆黎之。
王里正叹了口气,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黎之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昼夜难舍地用功,又担负着陆家人的诸多心愿……如果考不到最好,他都不敢想象以黎之的性子,会偏执到哪去。
好在他身边出了个随性不羁的姜白野。
“嗯?白野呢?”王里正反应过来,到现在都没看到他人,何氏和姜大柱也忙找去,“不会被挤到哪去了吧。”
“怎么会,他这么大个子,挤别人还差不多!”
最终,三人在路边找到蹲在一旁正在啃饼子的姜白野,知道的清楚他现在是个一坊之主,每日都能赚个百八十两银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打哪来的乞丐呢,姿态颇为随便,大口大口吃着东西,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别人紧张的样子。
何氏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他们都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这家伙还乐颠颠的!
姜白野在开心自己终于不用考试了,而是看着别人考,在现代,他人都考麻了,从小学一路升到大学,无数次大考小考期中考期末考月考模考没完没了,到了大学还被逼着考研究生。
姜白野也算不得什么很有天赋的人,大多时候还要靠自己努力去学习各种知识,因而每一场考试,都能要了他一条小命。
这古代科举只会有过之而不及,在现代考不好还有别的出路,还能翻身做人,但科举却是唯一的一条康庄大道,即便是从军杀出一条血路,当了官也会被人嘲笑草莽出身没文化大老粗。
士农工商,他这种商人的地位更不用说了。
“放心吧,黎之肯定能考个好成绩!”姜白野笃定地站起来,感染了几人,与其他揪心得等在一边的送考人相比,几人不知放松了多少倍。
而陆黎之这边,和丁力辉几人成功碰面之后,就见到了左边的青松书院一帮童生,以及明礼学堂的童生若干,可谓前有狼后有虎,各个瞧他眼神不善。
陆黎之扫了一眼人群的中心,那里簇拥的学子越发得多了,即便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减半点热情。
正是陆清宏。
此刻他一副端方持重的模样,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陆黎之却觉得好笑,他不敢认,所以要装着一副不承认也不否定的样子。
届时被揭穿了,他也会说自己从未说过自己是清远君,这是给自己留了退还的余地。
但清远君这个名头的诱惑越来越大了,他只会深陷其中愈发难以自拔……
“清宏你这段时日一定赚了不少银子吧,虽然你不差这点钱。”余志杰很是好奇,也有些嫉妒。
原本和姜越明在一起时,两人地位尚且平等,自己家世比姜越明好,他还隐隐捧着自己,换到陆清宏面前,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因为“清远君”这个身份,余志杰是嫉妒又崇拜,分不清的复杂感情。
陆清宏只压低了声音,“安静点,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人群里挤来几人,引发一阵轰动。
“是永元书铺的宁掌柜!他怎么来这里了?”因为清远君和那些话本,如今宣河府的学子哪有不认识宁掌柜的?
惦记着他是唯一知道清远君身份的人,怕是他化成骨灰都能认出来!
而这阵轰动,也引得其他小地方来的一些考生好奇茫然,一听“清远君”,便又立马懂了,随即就是一阵激动。
他们买不起那些话本,却是一字一句誊抄过的,不少人还想着等攒够了钱一定要买一本收藏来着。
现在就见到了和清远君密切相关的书铺掌柜,连带着,他们看向宁掌柜的眼神都变得可亲可敬了起来!
但很快,又是一阵惊动声——
“易老先生也来了!我听说他今日有事,无法评书,还特地请了一天假,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们说会不会是……”
“嘶,清远君就在我们当中?”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有过于紧张的都被他们惹得莫名其妙,不得不转移注意力。
“还有翰墨阁的掌柜,竟然也来了!”余志杰轻吸一口气,忍不住跟着亢奋,这几个最近在文人圈乃至在整个府城都相当有名气的家伙,齐齐出现,结伴而来。
大家都想到一种可能——
“清宏,他们是来给你送考来了!”
陆清宏有些怔忪,手心都微微出了汗,忍不住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可能像是清远君的人,而他本心里也并不觉得清远君那样的高才仅仅是个童生。
转念他又想到,自己与他们都有接触……兴许,他们真是来给自己送考的也不一定。
而他们直奔的方向,也正是这边!
明礼学堂知情的几个学子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清宏,他们这样会不会暴露你?”
“不管了,就让全府的学子看看,我们明礼学堂有多厉害,出了个清远君!”有人神色骄傲,仿佛自己也跟着沾了光。
其他人也都紧紧凝视着宁掌柜几人的身影,倘若只是他们其中一人出现,他们或许还不会多想,只当是给家中应考的学子来送考的。
但三个很可能都知情的人一起出现,如若不是清远君,那他们又要去找谁?
“等等,他们要去哪,那边是明礼学堂的人吗?”
“还有青松书院!他们的夫子和院长也来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些人当中的?”
也有那天在翰墨阁里亲眼见到“清远君”的,讳莫如深道:“不要乱猜,清远君为人低调,大家还是切莫声张的好!”
“是啊,清远君不慕声名,是想保持创作的状态呢,否则被外界影响了心境,他可能就写不好东西了。”
这也就是陆清宏想要的效果了,既不过分张扬,又能在小范围内享受着无比的荣誉。
这一刻,荣誉加身,更是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瞩目和光环!
明礼学堂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让隔壁的青松书院感到不对劲,近来他们是听闻了陆清宏是清远君的消息,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很快这个消息就压了下去,他们便没再讨论。
此刻他们却蓦地生出一种渴望。
如果清远君是他们书院的该有多好,到时水涨船高,他们书院名气起来了,作为其中的学子也会被外界看好、尊敬!
以后说自己是从青松书院出来的,绝对不再是默默无闻!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又期待,明礼学堂更是巴不得将宁掌柜几人抓过来,动作快点之时。
宁掌柜擦了擦汗,笑,“终于找到了!”
“太挤了,人太多了,我就说该早点过来,差点就来不及了。”易老先生抱怨。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陆清宏跟前,明礼学堂的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宁掌柜却突然转了个身。
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家都以为他真的要跟陆清宏说话的当口,笑呵呵地对着一个他们并没有怎么上心的人道:“瞧我,早上睡过头了,差点来不及给您送考了!”
陆、陆黎之?那个哑巴?
“怎么回事!?”
“这人也太没有章法了,竟然故意晾着清远君,去跟个哑巴说话,哑巴能回他吗?”有人打抱不平道。
在读书人的圈子里,谁功名高,谁学识好,谁名气大,那就是前辈,是要以礼相待的,这便是儒学的传统和规矩。
宁掌柜一个曾经的读书人不可能不懂!
而他,就是故意的。
内心甚至窃喜发笑,为身后陆清宏那骤然发白的脸,然后不要钱的祝福全都送给陆黎之。
“这次的案首一定是您,小三元啊,我们就等着吃酒庆祝了!”
易老先生甚至还说了些自己曾经的心得,“院试而已,以您的才学,不过尔尔。”
明礼学堂,“?”
青松书院,“!”
而青松书院的院长却像是早有所料一般,露出万般心痛的表情,别的人或许还会猜测清远君究竟是谁,但对于曾经被陆黎之才华倾倒,对他所做文章有过认真研究的自己。
早在一开始,就有了笃定。
如今不过最终确认了这点。
想到自己当初迫于形势,最终放弃了他,而此刻的他没有半点影响,对于青松书院,却是致命的损失和打击。
这位青松书院院长捂着胸口,竟忍不住吐出口血来。
第59章 好消息,放榜
“山长!”青松书院的学子吓了一跳。
“没事。”他擦了擦嘴角,这份郁结憋在心中已久,发泄过后,反而纾解许多,“你们安心考试,切勿因为这些分神。”
如果青松书院的人只是复杂懊悔不敢相信的话,那明礼学堂就直接如遭雷劈了,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宁、宁掌柜?”
“易老先生,你们不是来找清宏的吗?”
陆清宏整个人都有些摇晃,不过很快,他就想到这没准是陆黎之的阴谋,故意当众这般,让人误以为他是清远君。
上次他不就这样,没有否认吗!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冒充的,却理直气壮地谴责起陆黎之的虚伪,甚至因此而感到火大,他深吸一口气,才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主动上前给两人见礼,“宁掌柜,易老先生!”
语气微微加重,好似在提醒他们不要被某些人骗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讥讽。
前段时日,陆清宏多次和他们刻意接触,做给外人看是一方面,还若有似无地搬出陆家的后台来,不就想让他们帮着他圆谎。
在来之前,两人就约定过了,不能暴露陆黎之的身份,但也要给他一个排头吃。
好替他们,更是替陆童生解解这口恶气!
如果他因此而安分下来,他们也就不做什么了,但瞧他这意思,分明还是想要继续混淆视听。
此时,大家就都有些茫然和好奇,分不清谁才是清远君,不过这也是宁掌柜两人想要的效果。
易老先生叹了口气,“陆公子还要好好努力啊!”
算是打了招呼,但这个招呼打的,让陆清宏如鲠在喉,勉强笑了下,“谢谢二位!”
离得远的并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到宁掌柜二人在跟陆黎之说过话后,又跟陆清宏交流了下。
“刚才他们是眼神不好认错人了吗?这两人,外貌还真有点肖像呢。”
“也许是清远君低调不想当众引起注意,当真是高洁!”
而陆黎之全程只是感到无奈,更多的是一丝暖心,两人冒着得罪明礼学堂及其背后陆家的风险,也要为他打抱不平,他领情了。
也打心里觉得痛快。
最后看了眼陆清宏,这人的脸色还有些难看,若是一般人,今日一遭之后,肯定就会趁早收手了。
他也希望这人不要得寸进尺,免得最终把事情闹大!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半刻钟内,这时,一阵锣鼓声响,瞬间让场外嘈杂不休的众人屏息下来。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因为人数众多,考生被分成一排一排,开始依次进场,先由搜子搜身,东西被拆开,饼子被撕碎,考篮被翻得乱七八糟底朝天,伴随着一声声警告。
“严禁夹带抄袭,否则取消应试资格!”
这般可怕威严的架势,即便没做小抄的考生也都忍不住紧张起来,慌手慌脚的模样,反而引得格外关注,搜得越发不留情面。
相比之下,那些从书院来的学子因为有过师长的提点,对大致流程和一些细节都很清楚,因而倒是不慌不忙。
陆清宏忍不住看向陆黎之,见他一个没上过任何书院的人从容淡定得很,轻松就过了关,有些不满。
余志杰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有些惊疑不定,为宁掌柜两人刚才的那一出行为,有一瞬间,他真的差点就相信陆黎之是清远君了!
反应过来,又觉得好笑,这人比陆清宏还要会装,倒是很能唬人。
他要是清远君,自己倒立过来写他的名字!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已经是打心里对陆清宏有点怀疑了。
不光是他,明礼学堂的其他考生也有些犯嘀咕,他们是读书人,能走到如今这步,脑子不比别人笨些,却也容易被一些迂腐的、固有的观念影响思维。
陆清宏脸色更难看了些,这一系列事情,直接影响到了他接下来的考试。
拿到号牌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后,他还发了好一会愣,反复思索着那可疑的迹象,试图说服自己陆黎之和清远君没有关系。
也唯有说服了自己,他才能感到安心,才能享受“清远君”给他带来的一切!
想到一向不怎么看重自己的爷爷都向他询问了此事,关怀备至,陆清宏捏紧手中的毛笔,等他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他立马惊出一身冷汗。
他可是向爷爷打过保票的,这次一定要拿到案首!
陆清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越是如此,脑子里越是不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介意着那些人对他的猜疑,烦躁宁掌柜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及陆黎之那沉着清冷的表情,没有半点挑衅之意,却好似在给予他最残忍的一击!
啪嗒!
一滴浓墨滴了下去,陆清宏手一抖,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立马有巡逻的人呵斥他,“你在做什么!”
“我,我稿纸滴上墨了……”陆清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整个人都有些浮躁不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另一个考棚里,陆黎之将题目大致翻看一遍后,便胸有成竹了起来。
事实上,他高估了院试的难度,虽然有些题目出得刁钻,比如只给了下句,甚至只有半句的截搭题。
人都习惯性按着诗句从上往下地记,这种胡乱将四书五经的一些字句拼凑在一起,再让你找出内在联系,并言之有理地做出文章,绝非易事。
但陆黎之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不说,也有针对截搭题而特地记忆过,他还曾尝试过以考官的角度出题,如何去刁难学子,如何做出与众不同……
竟让他鬼使神差地押对了两题。
然后便是试帖诗,诗赋策论圣谕广训等,按照一定的格式来写,不犯忌讳,写个几百字,统共十来张卷子,不能乱涂乱改,稍有偏差弄脏了卷面,便可能被嫌弃罢黜。
陆黎之提起毛笔,就没有怎么停下来过,洋洋洒洒,神情淡定,写得异常通顺,和其他绞尽脑汁、抓耳挠腮的考生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同。
巡逻的衙役不止一次瞥向他,窄小的考棚里,惊觉这人有一身清骨,风范十足,无论是他出众的外貌,还是独绝的飘逸气质,都让人忍不住侧目,一再流连。
他们甚至隐隐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
这人,没准能够走到御前……
第一场考试按时进行着,宁掌柜和易老先生很快就离开了,免得引起一些有心人的猜测和打听。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太缺德了?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没准会影响那陆清宏发挥。”嘴上这么说着,易老先生眼角却流露出几分笑意。
“那可怪不着我们,是他自己沉不住气,何况他不是自诩陆家人吗,陆家人专出文才,要是这个实力都没有,哼哼!”
“哎,同姓陆,没准祖上都是一家……”
易老先生无心一说,宁掌柜却有心思考起来,陆清宏和陆童生,乍一看,确实有一两分相似之处,当然,细看之下便能分辨出谁是端着的伪君子,谁是打骨子里流露出的教养和仪态。
另一边,何氏和姜大柱还等在考场外面没有离开,除了和陆黎之牵扯得越来越深,对他有了感情,也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家臭小子占了便宜,对陆黎之便有些讨好。
又怕姜白野没用留不住人,不得替他殷勤着点,看住这个条件比他还好的“媳妇”!
王里正因为徭役一事要去四处奔波打听,坐着罗大叔的驴车离开了,姜白野也没有干等着,他被贺老爷叫去了府中。
“好消息!”贺老爷一上来,都没有给姜白野喘口气的功夫,开门见山道。
“我们在京城旁边的渝州开了一家回春堂,找到了个和那位贵人有着相似疾病的夫人,初步治疗很有效果,只等着这事传入有心人的耳中了。”
“为什么没有直接在京城开店?”姜白野想要知道他们更多的计划,毕竟时间不等人了。
贺老爷沉默了一下,“京城是善医堂的大本营,我们贸然跳那么远,突然开一家店,再突然治好和那位贵人一样的病……”
“一切都显得太过明显和刻意,龙威难测,要是我们太过冒进,到时候等来的还不知是福还是祸。”
姜白野叹了口气,“秦春泉那里已经和胡耀为接上头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去见胡大夫的。”
上次,善医堂的两个人来试探他的深浅,何尝不叫他摸到了他们的一些脾性。
贺老爷诧异,“你怎么知道!?”
姜白野只笑了笑,“结交了几个知府府衙的兄弟,喝了顿酒就差不多摸清了。”
还知道那姜越明不知给他们出了什么鬼主意,好在程平大哥说了,如果他们想要把胡大夫救走,就必须找个名正言顺的替死鬼。
而那个替死鬼,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便是姜越明。
姜越明,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以为秦春泉他们是救命稻草。
实则,必死无疑!
不过姜白野并没有再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如果可以,没准能利用一下他……”
贺老爷没听见他的嘀咕,忧心地拧了拧眉,“打从一开始便猜到不能把这个胡耀为怎么样,做到如此惩罚已经算是解气了,至于后面会如何发展,我们继续加快动作,绝对不让他们讨得了好!”
换作是姜白野,动作会更快些,在胡耀为他们获得解救机会之前,将他按得死死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贺老爷他们的谨慎,而他们对皇权的畏惧,也从根本上决定了他们的行动。
这样也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他们扩张的目的也并非跟人争来斗去,斗得你死我活,心疲力竭。
而是赚钱,赚得更高的地位和荣誉,才能获得自保的手段,不至于危险来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左右了命运。
“说起来,那二东家他们近来可不好过呢。”姜白野舒心地笑。
贺老爷等人立马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快慰笑容。
可不是吗,也要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新成立的善药坊坐落在宣河府府城近郊,银两足够又有不少经验的情况下,作坊、人手全都迅速筹备好。
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拿下了另一半的大衡山,恬不知耻地学着姜白野的模式,一边派人进山采药,一边开始动工,收药、做药,将生药炮制成熟药。
一开始,善药坊是为了善医堂而成立的,意在为以后越来越多的善医堂提供足够的药材资源。
但因为姜白野之前的那番表现,秦春泉被激起了胜负欲,加上善医堂现在在整个宣河府暂时都开不起来,他们便打算抢占姜白野的渠道和客户,给个他教训!
为此,他们这段时日没少和其他医药堂的人吃饭喝酒,拉拢关系。
别看一个府城,底下却有许多县,县底下又有上百个镇,无数个村,大大小小的医药堂、郎中大夫,生病的人可从来不会少。
因而这块的生意还是很大的。
秦春泉做得绝,他想把九成的大头全都抢了去,且有这个自信。
直到最近,他们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些之前跟他们喝酒时还答应得好好的人,一个个全都对他们敷衍了起来,不仅没跟他们合作,收购他们的药材,还调头全都跑去济春医药坊进货了!
可把董成英气得,“这个回春堂太卑鄙了,肯定是他们做的手脚。”
“不,并不是他们。”善药坊的二管事、三管事都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是那济春医药坊,他们的药不仅便宜,价格低我们很多,还很……”
“还很什么?”
“上乘!”
没错,不是好药才是上乘的质量,而是普遍的质量都是上好的,一看成色、性状就很不错,很多人用过之后,更是不想再用其他药了。
毕竟卖药的、行医的,药好了,给病人治好了病,那才是最终的目的。
加上价钱实惠,一个两个全都跑去买了,如果他们再不用济春医药坊的药,其他地方先于他们治好了病,不就显得他们医术不佳了?
那肯定不行啊!
于是一个个的,全都往济春医药坊跑,不是善药坊这种自己主动去找他们,而是他们屁颠颠的,主动去找济春医药坊!
这一反一正的差别,董成英表示不信,“虽然我们也没有太多做药的经验,但他又算个什么!”
秦春泉也有些郁结,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碰到块硬石头了。
“想法子先去弄一些他们的药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做的什么名堂,是不是加入了什么不好的成分在里面,糊弄了大家!”
而就在他们暗中开始行动之时,宣河府的院试第一场考试也如期顺利结束。
一转眼,就到了两天后,正试成绩出来,开始张贴放榜了。
第60章 第一名,疯魔
榜下人山人海,有让小厮书童帮忙去看的,也有爱凑热闹早就等在那儿的,更多的是心焦于结果的考生,一个个挤得哪还有半点斯文之相,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在意这些。
就连陆黎之也有些无法避免,即便胸有成竹,此刻被激动紧张的丁力辉几人拉着,也仿佛受了他们的感染一样,胸腔微微发热,憋着一股劲儿。
这不仅仅是一个成绩,更是替他爹查明死因的一小步路途,必经之路!
这一刻,一向忍让、不爱跟人接触的陆黎之拿出他身高的优势来,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般。
加上这半年来各种好吃好喝养着,虽然依旧清瘦,却绝对不像其他学子那般虚软无力,尤其这会他们过于紧张,整个人都不怎么能使得上力来,被其他人推着走。
陆黎之便带着丁力辉四人轻松破开一条路来。
丁力辉星星眼,“黎之你好魁梧,好厉害!”刚才他们使半天力,反而越走越远呢。
陆黎之,“……”
却在这时,有人刻意地横过来推搡了一把,那一下绝对是故意的,不像其他人,只是着急看榜并没有恶意,大家谁也不会计较。
陆黎之连忙抓住差点一屁股墩摔坐在地上的丁力辉。
在这样的人流之下,若是摔倒了,后面的人又看不见,绝对有可能被踩踏,明日参加复试,也会受到影响。
他立马不悦地瞥向那抹做了坏事还趾高气扬的身影——
“抱歉啊,没看见,有的人长得实在是太矮了。”
丁力辉瞬间胀红了脸。
陆黎之垂眸,下一瞬,却是径直挤过去,像是不经意一般,重重踩在余志杰的脚背上。
“啊啊啊!”余志杰整个人都疼得面目扭曲了起来,狼嚎鬼叫,“陆、黎、之,你有种别跑!”
然而陆黎之早已经被人群淹没,丁力辉几人诧异了片刻,全都忍不住大笑。
“原来你是这样的陆黎之!”
“佩服佩服,就该这样,踩不死他丫的!”
陆黎之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
再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榜前,一个个在草案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号,那份喜悦之情更是从骨子里汹涌而出,滔天翻涌。
“过了,呜呜,第一场我们全都过了,太好了!”
“才第一场而已,还要筛掉一半呢,不要骄傲哈哈!”
“黎之呢,黎之你怎么样?”丁力辉有些担心地看向半天没动静的他。
陆黎之目光炯然地看向榜上最中间的地方,那是第一名的位置。
此刻,赫然写着他的座位号。
他入围了,且考了第一名。
第一场考试只公布座位号,不公布姓名,这会儿大家都不知道每个座位号对应着谁,等第二场考完,就会撕开弥封,将考生的名字写在榜上。
那时,按照顺序排下来,案首就会一目了然!
“清宏呢,清宏的座位号是多少?嘶,不在内圈!”明礼学堂的几人发现这点,全都不敢置信。
陆清宏在他们这一批参加院试的童生当中属于佼佼者,好几次和其他书院的切磋当中,他也都名列前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次的案首非他莫属时。
他的座位号却在圆圈最边缘的位置,险些都要被挤出去,代表着落选!
要知道,这个圆圈可是意味着入围和选中,越是靠近中心,名次越高。
他们一开始瞅的第一眼,就是最中心的位置,都以为妥妥的是陆清宏了,却发现那里写着“八十三”!
“等等,谁是八十三号!?”
“你们当时有坐在附近的吗,知道那是谁吗?”
“这是从哪杀出来的黑马,还是……”他们看向旁边的陆黎之等人,神色惊疑不定,不会又是他吧?
在明礼学堂的人全都满脸震惊和猜疑之时,陆黎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群欢闹或悲痛最为集聚的地方。
然后跟着丁力辉几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饭,要不是怕忽然大鱼大肉太过油腻,吃坏了肚子,他们肯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下一场,我们继续,全都中!”丁力辉很会来事地以茶敬酒。
陆黎之也跟着喝下,一滴不剩。
以表决心。
而陆清宏,也早在他们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考试结果。
“陆黎之!”他越想越不对劲,说不定考前那一出就是陆黎之故意做出来干扰自己心绪的,这样,他就能少个竞争对手,卑劣地拿到案首,成为小三元。
好在这一场只要入围了便可,接下来,才是角逐案首的一场重要考试。
那就等着瞧吧!
余志杰反而比陆清宏考得要好一些,但好也好不到哪去,也处在外圈的位置,他当时也受到了影响,考得比平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姜越明,不知如果他能参加院试,又能考到什么程度。
他可是知道这人一向藏拙,为了不抢走陆清宏的风头,但实际上,实力也不可小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知府府衙大牢里。
被关在最脏乱臭的一间牢房里的姜越明,这几天,正承受着比之前几个月还要痛苦万分的煎熬!
因为他知道这几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对原本的自己而言,有多意义深远。
他自己知道也就算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心的,那些衙差,还总会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这事。
跟他描述起院试的盛况,那些学子前途无量,对他们表达着钦佩向往之情,再将他狠狠贬损一顿。
“如果没做坏事,没准你也是其中一员。”
“没准还能考上秀才呢,啧啧,可惜啊,好好的一个读书人,竟敢谋财害命,也得亏把你给抓了,否则以后要是当了官,肯定是为祸四方的贪官!”
“你这样的人,就该待在这肮脏的地方一辈子,关到死为止!”
……
“去死吧,你不配,考什么,你根本考不上!”
“啊啊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是,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要去考试,我要去参加科举……”
原本安静的牢房里,忽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大吵大闹,把原本闹够了正在打盹的囚犯吓了一跳。
随即又像是了然一般,撇嘴,“又犯病了。”
“可不得疯,从即将考中的准秀才老爷变成阶下囚,谁能受得了!”
“活该!”即便他们也犯了事,却也对这人鄙夷至极。
这一声声不屑的嘲讽像是潮水一般漫入姜越明的耳中,他戴着镣铐,瘫倒在囚牢的干草上,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一样,痉挛着蜷缩成一团。
“我不是,我是秀才……我要考秀才,我要当官,我要逆天改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正痴痴呓语着,牢房的大门传来一阵锁链解开的响动,霎时间,整个牢房的囚犯都打起了精神。
这种非饭点的时刻,要么是狱卒来抽他们,带他们去行刑的,要么是有人来找他们,甚至是不是还有一丝被解救的可能性?
胡耀为第一个激动起来!
瞪大了眼睛看向那根本看不到的地方,抓着牢门的手青筋都浮现出来。
很快,第一道牢门被人推开,众囚犯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一束从外面洒进来的光影投射在那人身上,光粒旋转着,勾出他深邃俊美的面庞,与前方阴暗潮湿的过道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他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一步步,慢条斯理地朝着里面走去。
身姿傲岸,步伐从容。
又透着股说不上来的闲散、恣懒意味。
好似来这里观光之人。
一间间牢房,接连不少瞧见他的人,只觉得惊鸿一瞥,这人,是哪个了不得大人物?竟这般气派,又是来找谁的?
直到,胡大夫从满怀希望一下子坠落谷底,目眦欲裂,整个人歇斯底里地扑撞过来。
“姜、白、野!”
“安静点!”狱卒一鞭子狠狠抽过去,鞭尾扫过胡耀为的手,他条件反射地吓软在地上,看着牢门外的年轻男子。
真真是风光至极,穿着一身上好的玄色新衣,将过人的身量和容貌衬得淋漓尽显,哪还看出当初乡下小子的一点痕迹!
而这,无不在向他表明着,他这段时日过得有多顺利,有多肆意,有多畅快!
“胡大夫,秦二东家他们好像都快自顾不暇了呢。”姜白野微微欠身,看了眼形如蝼蚁一般的他。
此番,自然是有欣赏他们有多狼狈的用意。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危言耸听!”胡耀为整个人一惊。
姜白野只轻笑了一下,像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直起身子,继续朝前面走去,停在了一间臭味熏天的牢房跟前。
他面不改色的样子,让后面的狱卒都有几分敬佩。
还在发痴的姜越明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慢慢从呓语中停下来,微微仰头看去,便看到那堵高大睥睨的身影。
心口骤然钝痛一下,为两人现在这般天与地的差距!
“好久不见啊,堂哥。”姜白野笑得人畜无害。
姜越明立马抓紧了身下的干草,指甲扣进了那泥土里。
但他并没有像胡耀为那般发泄着内心的愤懑和不满,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急忙爬起来,朝着他膝行着跪下去,疯狂地给他磕着头。
“白野,堂弟,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救我出去!”
“救救我好不好?我以后会好好做人的,我的命就是你的!我知道你能做到,救救我……求你呜呜,让我出去吧,你剐了我都成……”
这一刻,姜越明拿出了人生中最卑微低贱的姿态,向着这个他看不起的堂弟疯狂求饶着。
姜白野面色温和,语气也带着几分转圜的余地,“我确实能救你。”
姜越明心中狂喜!
“但……我偏不救你。”
姜越明一口气吸上来,随着他一个转音,差点没憋过气去,“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救你,轻轻松松,可能只要动一下小拇指那么简单。”姜白野伸出小拇指,而后笑道,“但我就是不救呢。”
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这人却一副欠揍的姿态,姜越明咬牙切齿,只能按捺着极致的屈辱,变着法子向他小心赔罪。
几乎口水都要说干了,姜白野也欣赏够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你即将命不久矣的……”
临走前,姜白野在胡耀为的牢房门口停留了下,面无表情,“把他拖出来吧。”
“等等,你想干什么?你们干嘛,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不出去!!”胡耀为惊恐地看着姜白野迅速离去的身影,这会他甚至觉得这个牢房是保护他的地方。
最后,胡耀为还是被生拉硬拽着带到了行刑的地方,姜白野像是特地在这等着他一样,笑得像个阎君一般,手里执着一条长鞭。
“胡大夫,既然你迟早要离开这里,我可得提前送你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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