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合成的语音在极简的工作环境中甚至带来一点回响。
如果不是货真价实的亮了红灯,单听这句解释,还以为系统是在扮演执行官的效率提醒助手,它冷不丁出声,只不过是在关心高级执行官的工作,希望对方保持之前的处理速度。
岑归的风镜遮盖眉眼,他站在纯白的操作平台前,腰背笔挺。
“就为这个?”他问。
系统:“请您尽快完成自己今日的工作事项。”
系统只是重复关于“工作效率”的提醒,之后也没有再解释更多。
警告红灯的那点暗淡余光在岑归眼前彻底散尽时,系统也已重新安静下去,像从未发出过一份内容不像警告的警告。
岑归提交了那份据系统所说已进度停滞太久的数据。
接着,他视线移回到操作面板边角,注视仍位于所有窗口最前的监察小屏上几秒——屏幕上,路庭只在最初拎起外套朝房门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对方眉心一皱,像是觉察什么,若有所思地又站住了脚。
此时玩家正位于房间中央,他没有一叠声向执行官这头追问情况,也没下一步行动,正边观察边等待什么。
岑归将双向通讯又打开了。
系统没有给出新提醒,红灯没有二度亮起。
这意味着,刚刚系统猝不及防出声,确实不是因为他和玩家说话这件事本身。
双向通讯不在系统的违规判定中。
那么,引发了莫名其妙的警告是什么?
“执行官?”
路庭忽然开了口。
有些玩家身上就像有一套反向监察装置,双向通讯的关闭和启用理应都不会给玩家提示,可岑归这边才把功能又打开,他看见路庭变换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对方目光虚虚看住半空中某一点,微微偏头问:“你现在方便说话了吗?”
岑归原本的思考就被这一句问打断了。
没提自己这边刚发生了什么,岑归余光一瞥毫无变化的提醒灯,只语气平静地反问:“你为什么认为,我刚刚不方便?”
“猜的。”路庭很快回答,他在得到岑归回复前后的姿势有着微妙的变化,“你原本正要说话,却无缘无故中断了,刚刚还响起那么一声,我排除了是自己这里出现新动静,就只可能是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而岑归随后的那一阵沉默,让路庭判断执行官那边暂时变得不方便。
“对了。”路庭说,“刚刚那一声是怎么回事,能说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岑归唇线抿成薄薄一线,对好奇心有些过重的玩家保持了沉默。
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清刚刚那次红灯的原因,更别说,这种系统和高级执行官之间的制约关系,也不该是玩家知道的事。
“……当我没有问。”路庭片刻后又说。
他听懂了沉默,出人意料地没有多做纠缠。
执行官只字不提自己那边方才发生的事,路庭这边的游戏场内没有异状,一切正常。
就在这个插曲似乎要完全过去了,玩家开始整理个人用品时,忽然,没回答问题的执行官又问了玩家一句:“你怎么判断我现在是不是方便?”
岑归更想要问的问题其实是,路庭为什么开口的时机那么准。
玩家当然不可能反向监察执行官,在系统里,除了没有实形,又仿佛无处不在的系统,高级执行官就是自由度兼自主权限最高的存在。
岑归对路庭能完美“抓住”自己这事没有想通。
路庭回答:“直觉。”
“……直觉?”
“就是直觉。”路庭面前是一字排开的便签纸,几份校刊校报,一支粉色的钢笔夹在他指间——是在教师办公楼道里捡到的那支。
执行官的语气里分明透着不信,路庭将粉色钢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
“我的直觉有时候很准的。”他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玩家已经把手头的线索物品都理了理,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无拘无束的懒腰,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去洗漱。
岑归还在思考路庭的回答是真话还是随口扯谎,如果真是直觉那未免也准度惊人,就见玩家去置物柜那边拿出了一套衣服,然后忽然,路庭已经撩起衣服下摆的手一停。
有一个问题,路庭在刚得知全程监察的范围概念后就该要想,但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他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相似的情景重现才被想起来。
“执行官。”衣服要掀不掀的玩家终于想起来问,“全程监察,既然你一直在,那我们的摄像头也是一直开着的,是吗?”
岑归:“……”
答案当然是,是。
但不知道怎么,这个问题明明既不违规也不踩线,完全能划进“玩家就全程监察范围提出解释申请”的工作区间里,按着岑归以往的风格,他该干脆利落地解答,他却半晌没有吭声。
路庭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仔细回顾了自己昨天进房间后到睡前的一系列行为。
“执行官。”手疑似很欠的玩家又碰了碰颈圈,好像多碰几下就能催着人快点说话。
他压低了语调,跟说悄悄话一样悄声说:“你有一直看我么?”
岑归:“……”
玩家那过分精准且灵敏的直觉在两分钟后又动了,他发现,执行官又突然“不方便”了起来。
监察装置另一端安安静静,好像这个装置临时死了。
糟糕,好像把人说跑了。
路庭脸上神色不改,内心叹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倒也不至于强行跟人耍流氓,今天,路庭是老老实实选择把换洗衣服打包带去卫生间,进了独卫后再开始脱衣服。
“不方便”的执行官在玩家将要跨过卫生间的门槛时,短暂的又“方便”了一下。
“我们尊重玩家的基本隐私。”
执行官声音平静中透着加速,说完即走,路庭下一步正好踏进卫生间内,隐私判定开始生效,完美从游戏场这头屏蔽了他整个人,
这个夜晚,除了玩家拉着执行官讲了过多的话,执行官还收到一道不清不楚的警告提醒外。似乎再没有别的大事发生。
执行官“不方便”了之后直到玩家休息的整个时段,当玩家洗漱完躺上床,关闭房间最后的台灯光源前,手臂一伸就能从床头够到桌子的玩家还说了一句:“礼貌起见,我觉得该说声晚安。”
岑归依然在那个过分明亮又宽敞的工作区,目之所及四处白得刺眼,和游戏场里的黑夜对比鲜明。
晚安。
这个常见的词,在系统里却并不常见。
求生的玩家一般没心情和人道晚安,只祈求今晚又是一个平安夜,休息所里的玩家大多在争分夺秒的休息,也没什么闲心管别人晚不晚安。
至于系统的执行人,高级执行官,从岑归顿了一下的反应中就能看出来,猝不及防听见这个词,他竟然对这两个字感到有点陌生。
路庭看上去并不需要回复的样子,他自顾自将问候说完,“啪”地一声,台灯按钮被伸长的手按灭。
玩家已收回胳膊躺进被子里,还闭上了眼睛。
岑归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执行官不该对玩家有私心。
应该永远冷静,永远恪守条例,永远严谨公正。
……但还是祝你今晚平安。
岑归静静注视专属于路庭的那块小屏暗下去,屏幕透明指数自动跳转为他前一次设置的默认值。
然而,来自执行官的祝福,对玩家来说可能某种意义上是诅咒。
工作又三小时后,岑归又一次看着悬浮小屏亮起来,边框从透明转实:“……”
安静的宿舍里,今夜没有水声,也没有风。
可就是在无风吹拂的状态下,桌子上的钢笔忽然滚动起来,它一路滚向书桌边缘。
接着,啪嗒。
粉红钢笔掉在了宿舍的瓷砖地板上。
沙沙,沙沙。
走廊之外,那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的声音今晚又来了。
钢笔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东西,沙沙爬行声忽然加快,它今晚直接越过其他所有房门,停在了路庭的门前。
“咚,咚,咚。”
“咚,咚,咚。”
敲击声很快响了起来。
路庭姿势都未变,还是侧躺着脑袋枕着手臂,却已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老师,你看见我的笔了吗?”
一个阴森的声音响了起来,语调透着十成十的恶意与冰冷。
和队友们说的不太一样,今晚拜访了路庭的这位能说出完整字句,除了语调格外不像人些,还是能辨别出,这是一个女孩的嗓音。
“老师,你看见我的笔了吗?”阴森的女声又问了一遍。
整个房间温度陡降。
“看到了。”路庭终于叹口气,他说,“同学,你有困难来找老师是对的,不管是失物招领还是别的什么,咱们有话好好说,别背后敲人,女学生大半夜躺男老师床板底下像什么话?你这样老师很慌的。”
路庭语重心长:“我们还有一位远程老师,人家看着呢,影响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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