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醒来时正是黎明。
烛光透过帐幔给床榻间带来少许微弱的光线,房若拙动作极轻极快地倾身在身侧人脸上落下轻轻一吻,随后躺回原位,闭眼装睡。
不多时,窗外传来万敬压低了后依旧具有穿透力的声音:“陛下,该起身了。”
盛凌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闭眼酣睡的人,起身下床。
宫人鱼贯而入,床上的人倒是没丝毫动静,装睡装得很到位。
穿好朝服,戴好天子十二毓,盛凌踱步到床前,看着床上人一副安然沉睡的模样,到底是没揭穿。
“走吧。”
万敬低声应喏,对本该伺候皇帝起身的房美人仍在床上安睡这件事没半点反应。
不管是心大还是真的不懂规矩,能让陛下不对她表示不满就是本事。
出门时,两个眼生的宫女正立在门外候着,想是房美人身边伺候的人,盛凌随手一指其中一个:“跟你们主子说,想睡就多睡一会儿,皇后那里就不必去了。”
紫珠连忙跪地:“喏。”
帝王仪仗已经等在水榭门前,盛凌正要上轿,脚步一顿,略略沉吟半秒:“传旨,怡蓉水榭房美人晋贵人位。”
“喏。”
*
“紫珠,过来服侍我起身吧。”
皇帝刚走,房若拙就睁开了双眼。
“主子,如今还早,您何不多歇一会儿?毕竟昨日……”紫珠倒是没劝房若拙别去请安,只是想起昨日伺候主子沐浴时瞧见她身上的痕迹,忍不住有些心疼。
“就是昨日侍过寝,今日才该早过去。”
君不见上次沈婉容也有皇帝口谕不用请安,最后大家记住的却是她给皇后请安去晚了,而不是她明明不用去还是去了。
所以说,要不做就干脆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仔细挑了衣裳发饰,让自己的装扮维持在一个比平日华贵了三分,却又不显得过于高调的程度。房若拙扶上紫珠手臂,慢悠悠出了门。
见到她时,椒房殿的引路宫女似乎有些惊异,不过很快就展现出了自己高超的职业素养,面上带笑:“房贵人安。”
贵人?
看来还是皇后消息灵通。
房若拙面上露出有些惊喜的笑:“起身吧。”说着看向紫珠,“赏。”
那宫女顿时一脸为难,推拒紫珠要递到她手里的荷包:“不敢当贵人的赏。”
房若拙笑吟吟:“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吧。说来,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晋为贵人了呢。”
见她态度坚决,话又说到这份上,宫女只好接下:“谢贵人。”
椒房殿中已经有几位妃嫔入座,右前方第一把椅子上,贤妃也照旧是早早到了。
见房若拙进来,她嘴边笑意加深了些,在房若拙蹲身行礼前就挥手道:“免礼。”
又点头嘉许道:“房贵人今日也到的这样早,果真是个知礼的。”
房若拙低头装羞涩:“不及贤妃娘娘对皇后娘娘心虔。”
夸我知礼也不是你该夸的吧?隔壁组同事就不要充领导口吻了。何况…你自己不也天天到的比谁都早?
贤妃笑意不变,抓着帕子的手指却微微僵硬了几分:“本宫身在四妃之位,自当为妃嫔表率,虔心敬重皇后娘娘。”
房若拙深表赞同:“娘娘说得极是。”
“行了,你去吧。”
这个房贵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个伶牙俐齿的?
房若拙行礼告退,在自己的新位置上坐下。
虽说只被晋了一级,但如今她的同期也只有沈嫔晋了沈婉容,蒋贵人晋了蒋小媛。
房若拙原本是美人位,与她同期的另外两位美人之间分不出个高下,如今她稳坐同期第三位,座次就也朝前挪了一位。
新位置左手边是同期一位不熟的常美人,眼下正低着头一语不发。右手边则是宫里又一位很特殊的人物。
钱良娣。
这位比皇帝大上四五岁,原是引导皇帝知人事的宫女,换句话说,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
男人这种东西,大都对第一次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因而虽说钱良娣肉眼可见的不受宠,连封位都不过从六品,也向来没人轻易招惹她。
许是察觉到了房若拙的视线,钱良娣对她微微一笑:“房贵人身体可还舒适么?”
她眉宇间十分平和,说话时语调低而缓,透着浓浓的关怀意味,房若拙自然而然就感受到了——钱良娣是真的在关心她是否舒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钱良娣会对她有善意,房若拙也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多谢良娣关怀,我身子无事。”
殿中妃嫔渐多,但看到座位上安安稳稳跟钱良媛说话地房若拙时都无一例外会目光一顿,随后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不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美人,房若拙有些意外:“美人可是有事吗?”
孙美人模样俏丽,眉眼间却天生带三分媚意,让她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不过此时她表情不善,倒是让这份魅力打了折扣。
“房妹妹是不是坐错了位置?”
房若拙恍然大悟:她的位次靠前了,自然有别人被她挤得靠后了一位,想来就是这位孙美人。
不过……是她一直以来不怎么说话,所以真被人当软柿子了?
“孙美人这话好生奇怪,我能坐在这里,自然是有我的凭借。倒是美人你,在这椒房殿中质疑座次,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
想是没想到房若拙会这样直接驳回来,孙美人一时愣住。待明白过来后,不由脸色变幻,看着很想冲上来打她一下的样子,目光也不由自主飘向前方,见没有动静,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去了新位置。
所以......是有了靠山?
房若拙品味了一下孙美人最后那个眼神,颇有些好奇。
孙美人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不知道她侍寝后必定晋位?
那就是靠山指使了?
冒着可能得罪她的风险上来无理挑衅,看来靠山给她的底气很足么。可惜脑子不怎么好,拿什么不好,拿座次挑衅,这可是皇后安排的位置。
及至人齐,皇后终于在内侍唱名中登场。
挥手命众嫔妃起身,她看向房若拙,点头道:“陛下有旨,晋房美人为贵人。”
她赞许道:“早前陛下着人来免了你的请安礼,未曾想你还是来了,果真是个知礼的。”
房若拙连忙行礼:“不敢当娘娘夸赞,不过是尽妃嫔本分而已。”
皇后笑意更深:“你能这样想,很好。”
请安日早早来给中宫皇后请安,可不就是妃嫔本分么。
她看向身边侍女:“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得了支步摇,倒是有几分意趣,就予了房贵人吧。”
说罢,笑意不变,语气却是沉了几分:“至于孙美人,听说你方才不甚清楚这椒房殿请安的座次?看来宫规学得不是很到位,且把宫规抄写三遍,也好长一长记性。”
孙美人小脸顿时煞白,心不甘情不愿地与房若拙一同跪下谢恩:“谢娘娘教诲。”
一赏一罚下来,接下来众妃嫔闲聊的话题都霎时变得安全又没营养了。
不过是个循例晋封了的小贵人,一直以来又无甚出奇之处,众妃嫔也没有那么强烈地要刁难几句的欲望。
倒让房若拙省去了预想中要应对诸多唇枪舌剑的时间。
不过......就因为请安来得早,皇后就要赏她?赏罚分明也不必这么容易就赏吧?
请安散去,因着要去领皇后的赏,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出门时众妃嫔已经散去,只能看见不远处三三两两着宫装的背影。
房若拙与紫珠一路慢行,在靠近御花园,离住处不远的地方,恰好被人拦住。
妙贵嫔高高坐在轿辇上,任房若拙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直到房若拙身体有些颤抖了,方才嗤笑一声:“什么礼部侍郎千金,依我看不过如此。”
说罢也不叫起,只看抬轿的内侍:“走吧。”
瞧着一行人远去,房若拙这才站直身子,立在原地缓了缓有些发麻的双腿,挥手让紫珠不必来扶她,只将步子落得更慢了些。
见主子面色不佳,紫珠压下劝说的欲望,牢牢跟在房若拙身边,预备着主子不舒服时上前搀扶。
房若拙面色不佳却不是因为身子不适,早已习惯了宫里定期步行两万步,眼下她也只是稍有些累。
至于被拦下来嘲讽,这种程度的羞辱房若拙也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妙贵嫔话里透出来的信息。
为何要特意强调她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呢?后宫事不涉前朝,这是历来的规矩。除却初封位份要参照家世,其余时间都没什么用。
又为什么是妙贵嫔拦下自己呢?
礼部侍郎......是个知礼的......难道,是前朝自家父亲参奏淑妃不知礼?
*
建章宫紫宸殿。
盛凌御笔在奏折上落下批注,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一旁侍立的万敬见状,连忙悄悄挥手叫殿外的人进来。
“陛下,您今日可要翻牌子?”
端着托盘的小内侍适时将托盘高高举起,不同材质的牙牌一字排开,如同后宫宫苑里居住着的那些不同品级的妃嫔,站在皇帝面前任由挑选。
盛凌指尖从前到后滑过,姿态闲适:“听说今儿请安时皇后赏了房贵人?”
“是。房贵人今日请安去得早,皇后娘娘赞其知礼,赏了房贵人一支步摇。不过...”万敬略略停顿了几秒,“妙贵嫔似乎不以为然,请安散去后在御花园附近拦住房贵人说了会儿话。”
“是么?”盛凌声音淡淡。
随手翻过角落里一枚木质牙牌,落在托盘上“啪”的一声轻响。
“下去吧。”
万敬恭声应喏,带着小内侍出了门。
翻过那枚被扣在托盘上的牙牌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写着“怡蓉水榭贵人房氏若拙”。
“去传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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