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以为“皇后的贵子就是罗行湛”之时,司天监的相士仍在有条不紊地测算八字、夜观天象,然而很多人的热情已经消退,本分地过日子去,唯有嘉王慌慌张张地休弃王妃后,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披头散发地跪在宫门外,恳求圣人饶恕自己的两个儿子。
罗行洲从他身后经过时,发出短促的讥笑。
“做襄明皇太子的孙儿,是多大的荣耀!不如留着精力求一求圣人与皇后的继子,说不定将来襄明皇太子被追尊为皇帝,行骏行骁怎么说也能封王了呢,嘉王莫要不知好歹。”
嘉王恶狠狠地回头瞪他,“颖王的病好了?”
他意有所指,罗行洲哪会听不出来,但他除了嗤嗤笑,身上找不出一丝愤怒的痕迹。
嘉王猛地转回头,肩膀不由地微微缩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罗行洲虽不生气,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更加阴冷可怕的气息,隐隐约约间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劳堂叔费心。”罗行洲道,“我要去探望张娘娘,尽一尽做儿子的孝道。可怜堂叔一把年纪了,三个儿子都被过继出去,你这一脉的香火是要断了呢。”
嘉王喉头血腥气涌动,“颖王也想一想自己吧!”
“哈哈哈——”罗行洲肆无忌惮地大笑,“听说嘉王妃……哦不对,潘氏在牢中受尽酷刑,求死不得,你又无情的休弃她,啧,干出这么些事情……这点惩罚还是太便宜她了,我来去想一想法子,毕竟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必须斩草除根,她背后的人也不能留啊!”
嘉王怒喝:“罗行洲!”
罗行洲看也不看他一眼,负手而去。
他穿过两道宫门,脸上的笑渐渐消失,被阴霾占据。
自家的两个女人,比曾经的嘉王妃又好到哪里去?
本以为罗行川死后,其势力会乱成一盘散沙,而他借助张氏与颖王妃娘家的东风,必能趁势而起,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可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凝结着那些悲痛的人,他们变得比以前更加团结一心,更难对付。
连太子良媛的孩子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就连至关重要的西辽战事,不过是孟棋芳的算计,罗行湛也早已识破全部阴谋诡计,趁机大放异彩,叫人刮目相看。
而自己,成了个笑话,成了圣人可有可无的儿子。
为什么会这样?
是罗行川的鬼魂仍徘徊在人世间,背后捣乱不成?
罗行洲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前方的宫门。
忽地,一道人影从宫门口闪过。
他心头重重一跳。
不是被吓到了,而是……那道人影像极了罗行川!
当初临华宫闹鬼的种种,乍然涌现在脑海中,尽管被证实为人为,但其阴森恐怖的手段着实吓人。
罗行洲不禁小跑追上去,跨过宫门门槛时,急得差点被绊倒。
踉跄两步,随即望向那道身影离去的方向。
“罗……罗行川……”
他猛然瞪大眼睛,无法克制自己流露出惊骇之色。
那道翩然而去的背影,从身形,到行走的姿态,与罗行川如出一辙。
真的从阴曹地府爬回来了不成?!
罗行洲暴躁地攥紧拳头,快步跟上去。
无论是人是鬼,他定要把此“人”再推入阴曹地府!
眼见那人走到路口,拐向左侧的小路,他干脆跑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来擂擂战鼓声,心也跟着跳上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叫嚣着“杀,杀,杀”。
“罗行川!”他跑到路口,脱口大吼道,“你给我站住!”
迎面而来的人怔住。
他也愣了一下,随即血腥气翻涌在喉咙口,“怎么是你?!”箭步冲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领,恶声恶气的喝问,“刚才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你也看到了……”孟棋芳刚说完,身体往下坠。
罗行洲把人推到墙上,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不去戏台上大展风采真是可惜了孟棋芳。我和罗行川都被你骗得好惨,这笔账,咱们得清算一下不是?”
孟棋芳喘了几口气,无情地嘲笑道:“原来你也会关心你的那位好弟弟?”
“是啊是啊,我还会大发慈悲地你送下去,让罗行川也有报仇的机会,好好的看一看你……”罗行洲地手慢慢收紧,欣赏着苍白的脸因为喘不上气而逐渐扭曲痛苦,“这副下贱肮脏的模样。”
“下……下贱?”孟棋芳努力地开口,“颖王殿下享受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脏呢?怎么会让我碰触您呢?而且……您动心了吧?每一次,您那副魂儿都快要飘上天去的表情,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承认把,您已经喜欢上我的身体。”
说着,他伸手抓向某处。
罗行洲一个激灵,登时一阵犯呕,用力甩开孟棋芳,可甩不掉的怒火燃烧掉了理智,看着趴在地上,费力喘气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干脆死了吧。
他大步上前,正要掐死孟棋芳了事,不远处响起叫喊声。
“孟公子,您身体不好,快回来!”
几个东宫亲卫从小门跑出来时,罗行洲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即粗暴地拽起孟棋芳,紧接着换了副面孔,十分体贴地扶住他的胳膊。
“颖王殿下?”
罗行洲关心的问道:“我正好撞见棋芳,怎么了这是?”
跑在最前面的人给他行礼,“孟公子卧床休养,不知怎地突然跑出东宫。”
罗行洲斜眼看看孟棋芳,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罗行川和你亲手铸造的那把剑,在我手里……你说,如果这把剑出现在司淮身亡的那个荒草地里,会是什么结果?不想两败俱伤的话,我劝孟公子老老实实地待在东宫,不要轻举妄动。”
孟棋芳冷哼,哑声道:“您还是去关心下即将夺走您皇位的罗行湛吧。”
“想坐山观虎斗,以为我和罗行湛两败俱伤,就没人指认你是北齐奸细了?孟棋芳,不如想想那天晚上罗行川经历了什么,我会一样一样的送给你。”罗行洲压抑着心头怒火,把他交给亲卫,换了副和善的口气,“快送回去吧,瞧瞧这副身子骨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了,可不能让他再到处乱跑,万一病得更重,太子的在天之灵看见了,如何安宁?”
亲卫连声答应。
看着一群人消失在眼前,罗行洲一拳头砸在墙上。
“还有一线希望……我会把你们统统踩在脚下,让你们生不如死!”
回响着整齐操练声的龙武军官署内,罗行洲看到的人一身杂役打扮,站在软榻边,半垂下的幔帐挡住身影,不让外面的人看见。
“辛苦你了,浮山。”晋海川温声道。
晋海川看着容貌与罗行川有三分相似的人,只要愿意,便可以做到举手投足之间与罗行川如出一辙。
浮山是吞狼卫的人,原本找他回来是做了个安排——如果他死了,代替他待在俞烨城的身边。
但是他改变主意。
在他强烈地渴望活下去,和俞烨城长长久久之后,坚定的心动摇了。
裂痕越来越多,然后彻底崩塌,埋葬了所谓的理智。
不想把俞烨城分给别人,不想玷污这份纯澈珍贵的感情。
他决不会放弃,可如果真有那一日,他相信俞烨城能坚强地活下去。
晋海川微叹一声,“只要罗行洲与孟棋芳起冲突就够了,不知罗行洲身边还剩多少暗卫,不宜再让他觉察到,所以你即刻离开东都,路上务必小心。”
“是,公子。”浮山立刻退出去。
晋海川透过窗子,看到浮山的身影在廊下一闪而过,心中没有半分犹豫。
晌午的时候,俞烨城拎着食盒回来。
他一边把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一边低声说道:“半个时辰前,罗行洲来找我,许我权势富贵,要我去办一件事,否则待罗行湛回到东都,我必死无疑。”
晋海川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事?”
俞烨城却摇头,“他只说届时将有人把东西交给我,我自会明白该怎么做。他虽满腔怒火,但做事仍小心谨慎,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晋海川点点头,“终于把他逼到这一步,但罗行湛这一两个月内就会回来,留给他的时间其实不多。”他从身边的木匣子里取出几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俞烨城,“这是我请甪里大夫配好的药,待罗行洲的人把东西给你之后,便将此药下在圣人的食物里。”
俞烨城接过,打开了看了看,里头是白色粉末。
“此药无色无味,毒性很小,会令人渐渐容易疲乏,力不从心,不会伤及性命,圣人后宫佳丽众多,上了年纪难免如此。”晋海川继续说道,“罗行洲必定想毒杀圣人,篡夺皇位……而我,想迫使圣人禅位。”
这些年可笑的相互利用也该结束了,他希望罗行湛不受束缚,大展宏图,而不是被圣人敲骨吸髓。
俞烨城攥紧纸包,从那俊逸的眉眼中看到了难以动摇的决心。
晋海川淡然的笑笑,“以圣人的性子和喜好,太上皇这个身份更适合他。”
“好。”俞烨城应下。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便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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