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独家的二五天
幻境浓雾将整个琅玕台笼罩, 容华眼前却只剩下黑红两种色彩。
汨绝手中长刀不知何时已贯穿君寻胸膛,血液沿着几无实质的刀锋滴逝而下,顷刻间在三人脚下积起一小滩。
反观无尽意, 则被君寻倒握着, 狠狠刺入汨绝胸腹, 几乎连剑柄都要被捅进去两分。
即便如此,君寻还是单手牢牢攥着容华左腕, 力道之大, 几乎将少年白皙皮肤掐得发紫。
容华恍惚间,眼前再次闪过高崖边缘, 那一双相拥赴死的人影, 几乎与师尊挡在面前的背影重叠。
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似乎要再次失去什么的预感分外浓烈,少年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双手,去接住那一袭仰倒坠落的红衣。
可就在君寻倒入他怀中时, 二人左手掌心交错的瞬间, 却有猝然一股灼痛传来。
容华轻“嘶”一声, 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掌查看, 却不料眼前天地倒转,周遭环境瞬时再变!
*
君寻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 盯着前方不远处鲜花簇拥的山谷隘口。
遮目白绫不翼而飞, 贯穿胸口的刀伤也不见了, 左右后方皆是一片浓雾, 指向意味不要太明显。
一切种种, 都在提醒他,自己陷入了汨绝织造的心魔幻境。
君寻哼笑一声, 眸光转冷。
巧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心魔, 倒要看看汨绝这幻境有什么玄奇。
打定主意,君寻也不犹豫,举步迈出,踏着断断续续的青石板路进入谷口。
此地幽静,隐约有山涧水流泠泠之声,各类花草随风摇曳,像块天然生成的绒毯,沿着君寻前行的方向一路铺陈,引他走向未知的尽头。
复行数十步,又拐过一处转角,君寻立时捕捉到一缕清澈琴音。
乐声淙淙,泉水叮咚,伴着细风中裹挟而来的辛凉莲香,温柔地抚平了青年周身所有躁动与郁结。
君寻只觉脚步愈发轻快,踏着浅草再绕过一处天然形成的巨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半露天的山谷,一线极为细弱的白练由顶部豁口飞流直下,于下方浅潭之中溅起一片跳珠碎玉。
洁白莲花随着水波摇曳,那股指引君寻前来的香气似乎正是源于此处。
浅潭边缘,矗立着一处青竹搭就的小屋与凉亭。一株树冠奇高的桐花树在屋脊后探出身体,濛濛花团互相掩映,锦簇浪漫。
间或有浅紫色花瓣脱离枝头,向下飘落,带领着君寻的视线落入凉亭——
一名乌发雪衣之人正独坐其中,玉指轻拨,悠然抚琴。
他面朝潭水,侧对君寻,广袖白衣式样简单,长发也只松松编作发辫搭在肩头,却有如一捧新雪、一轮清月,好似短暂造访人间的神明,出尘绝世,衣无纤尘。
不知为何,君寻看见他的第一眼,立即意识到,虽然衣着不同,可此人正是此前紫珠梦境时,孤身伫立莲池中央的那名白衣人。
这人几次三番现身梦境,君寻却始终没能看清对方长相。
此时不过数丈之遥,他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一见那人真容——
琴声缓缓止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白衣人双手按弦,从容起身。
干净柔软的广袖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起层层雪浪,君寻身形微顿,只见对方边抚平衣襟褶皱,便缓慢转身回望,露出一张清润俊美的脸。
君寻一时哑声。
那人轮廓分外温柔儒雅,青碧色眼眸仿若世间最为剔透清澈的美玉,连眼神都仿佛带着温度,凝望时专注深情,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欲说还休。
可他却只是微微偏头,笑意清浅道:“阿寻,你回来啦?”
君寻没有回应。
他死死盯着白衣青年,眸底紫光流转、星海翻涌,却丝毫看不出那人身上究竟有何玄机。
而对方倒好似没有留意他的沉默与疏冷,反倒捏着曳地衣袍拾级而下,边走边笑:“我找了好久,才寻到这处山谷。所有景致皆是按照阿寻那日所言,又添了些旁的摆设,住起来会更舒服些——”
语毕,他也刚巧停步君寻面前三尺处,嗓音轻柔缱绻:“阿寻,喜不喜欢这里?”
君寻回神,诚实道:“喜欢。”
这座山谷无论是布局,植物,还是景致花草之流,都完美吻合了他所有的审美点。
说不喜欢,才是扯谎。
白衣青年闻言,笑意愈发温柔,似乎对他的回应早有预料,眼神又些微雀跃欣喜。
他忽而上前一步执起君寻双手,垂首轻吻他的指尖,旋即眉眼弯弯道:“那我们不走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就这?
这是他的心魔幻境??
青玉似的眼眸之中满是赤诚与期盼,君寻看着他,唇瓣微动,本欲直接出言,残忍拒绝,眼眶却蓦地一热。
视野顿时模糊,无法控制的泪水顺着青年飞扬靡艳的脸颊轮廓流下,飞快在他胸口衣襟砸出点点暗色水渍。
君寻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自己缘何流泪,甩开那人双手飞身而退。
烦躁潮水般涌上心头,而他只想将此地毁个粉碎!
平地罡风骤起,卷着草叶与花瓣,逐渐汇聚成滔天剑意。
君寻冷冷看着仍在微笑,似乎对危机一无所知的白衣人,心念一动,便要出手——
一把光剑,却比他更快,顷刻间贯穿白衣人胸膛。
君寻本已伸出的手微缩,直觉迫使他抬头仰望,但见数不胜数的光剑瓢泼大雨般飞落而下,每一柄都直直刺穿白衣人身体,毫不容情。
他向着散去周身剑意的君寻迈开腿,双足立时被光剑钉上地面;伸出手,手臂便被更多的光剑贯穿。
可青年却还是笑着,面色越发惨白,神情却愈加温和柔软,似乎只是想要帮他拭去颊边泪痕。
“阿寻……”
君寻面无表情,听见他有些吃力道:“别哭……”
“阿寻……”
“别怕……”
“……阿寻,等我。”
滔天狂风卷地而起!
白衣人身形顷刻间撕裂,化作飞扬冰雪。整个世界花草摧折,山川崩毁,种种美景,皆被茫茫大雪埋没掩盖,再无踪影。
容华一进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修为不到仙人境,尚且无法抵御寒冷,只能裹紧衣袍,举目望去。
虽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可他知道这里大抵是君尽欢的心魔幻境。
按理说应该显现出师尊的心魔来,可此地天地一色,入目皆是空茫白雪,分明什么都没有。
容华有些疑惑,腰侧长剑却细细铮鸣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召出逢春,长剑微微一晃,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此地积雪几乎没过膝盖,容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逢春翻过一处雪坡,但见远方雪原之中,正缓慢移动着一个红影。
凝神细看,果然是师尊。
宽松单薄的红衣不断被狂风卷着朝各个方向翻飞,几乎要将那单薄身影撕碎。
容华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先与师尊汇合,再想办法与其一同离开幻境。谁知才刚抬脚,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扑哧”一声脸朝下摔入雪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脚腕,容华一惊,顾不得拍去雪屑,立即握住逢春反手一削!
剑光绵密,直接将面前数尺范围的积雪削飞。
漫天雪尘中,少年愣愣望着眼前景象,一时有些失语。
——原来这没膝的深雪之下,竟是数不胜数的尸体!
这些尸身皆着白衣,容貌被冰花覆着,看不清楚,却隐约能让人辨认出极为相似的面部轮廓,似乎格外柔和俊美。
换句话说,这些尸身,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是怎样的深仇旧恨,才能让君尽欢的心魔幻境之中,全是这一个人的尸体?
容华手中灵力运转,想要化开距自己最近一具尸身面上冰壳,却不料自己那一剑早已吸引了君寻注意。
危机感临身,容华立时就地一滚,正巧险险躲过身后袭来的剑气!
那些尸身却没有这么好运,竟被这股磅礴力量霎时击碎,化作新的雪尘。
容华惊魂未定,翻身回望,红影却霎时现身眼前,紧接着一只烙铁般滚烫的手如电袭来,死死扼住了少年喉咙!
“师……!”
君寻面无表情,紫眸空茫,面上两行未干的水痕,似乎才刚刚哭过。
幽紫色火纹已然爬满指尖脖颈,此刻正蜿蜒着攀上那张绝美的脸,将其衬得愈发妖异颓艳。
容华看得愈发惊心,难以想象君尽欢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流泪,可这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对。
似乎是被魇住了,做事全凭本能。
此刻突然袭击,也是因为容华方才放出了不属于这个心魔幻境的剑气,才激发了他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
“师……尊……!”
颈侧的手越收越紧,容华陷入雪中,开始气滞。
少年想要咳嗽,却根本无法喘气,缺氧造成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容华无意识去推君寻手臂,指尖却只能触到他缀满冰雪的长发。
想到现实中的师尊胸口还有一道致命伤,容华心中焦急,原本漆黑通透的眸底,却乍然泛起一缕碧玉微芒。
瞬息之间,少年黑瞳霎时转变为青碧玉色,清澈剔透,似曾相识。
君寻微怔,有些茫然地偏头,手上力道同时随之放松些许。
容华原本已然开始耳鸣,见他犹疑,立即忍着不适放出灵力——
师尊每次伤重发作似乎都要用冰灵髓压制,只好赌一赌了!
冰雪之中,自是水灵气更胜一筹,此地几乎可以算是容华的主场。
温和灵力携浅淡水汽涌向君寻,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的仙脉。
刹那间,火毒一拥而上,顷刻将容华一缕灵元蚕食。
仙脉传来一阵隐痛,少年咬着牙,调动全身灵气,猛然发力!
一阵天旋地转,二人位置登时对调。
君寻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容华死死按住,少年深吸一口气,阖目低头,与他眉心相触。
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由肌肤相接处被容华引渡至君寻体内,以一种近乎献身的形式不断消磨着后者仙脉中熊熊燃烧肆虐的紫焰。
与此同时,少年灵识也尽数出动,梳理着君寻混乱不堪的识海。
怀中人挣扎幅度逐渐变弱,容华咬着牙,拼命榨取仙脉中所有的灵气来中和君寻的火毒。
可他毕竟只是凡人境,灵力储备本就有限,又没能打下好底子。是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明显感到后继无力,浑身剧痛。
可就在他抽干最后一缕灵力的瞬间,一股暖流顷刻由丹田涌出,代替了容华本身的水灵气,海浪般涌入君寻仙脉。
容华一愣,却没心思细想,忙引导那股力量温柔抚平了狂暴肆虐的紫焰。
君寻面上紫纹褪去,再度恢复平日里靡艳清圣的美貌,却也失去意识,侧身倒地。
容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累得翻身倒向一旁的雪地大口喘息起来。周身仙脉酸胀疼痛,连动一下手指都险些让他龇牙咧嘴。
……不过所幸,救回来了。
身侧红衣微微一动,君寻悠悠转醒。
他有些茫然,缓慢起身,立即注意到了一旁仰倒在地的容华。
少年面色惨白,一副虚脱模样,脖颈上还列着道紫红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的手笔。
君寻隽眉紧蹙,分明记得方才是身处一座花草锦簇的竹屋山谷之中,怎的转眼成了这样一片天地?
还有这雪……
君寻视线落在雪层之上,总觉得下面好似掩了什么东西。
容华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君寻似乎要对雪面之下的东西产生兴趣,立即出声道:“师尊!”
君寻抬眸,表示疑问。
见他身陷幻境竟还记得自己,容华一骨碌翻身起来,正色道:“我们被汨绝暗算了,身受重伤,您再不出去可能就要鲜血流尽而亡了!”
君寻:“……”
他左手按上胸口,立时隐隐作痛,浑身也没有力气,头脑发晕,的确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容华看着他的反应,终于知道自己身陷幻境时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模样了。
想到君寻与汨绝交手负伤还不忘了拉自己一把,容华大着胆子一把抱住对方手臂,眼圈开始泛红:“弟子愿意和师尊死同穴,可汨绝那混蛋杀害师尊却能逍遥法外,弟子只是想起便觉死不瞑目!”
以师尊的性格,听了这句话还不生气算他输!
果然,君寻放在手臂被挽一事上的注意力顷刻转移,瑞凤眼一眯,危险道:“……汨绝?”
容华见状,立即搀着师尊起身,后者红衣烈烈,冷着脸向前伸出右手,虚虚一握。
漫天风雪顷刻凝结,又转瞬收束,在他手中化出一把冰凌长剑。
君寻仰头,剑指苍穹,旋腕横劈。
无尽剑意拔地而起,弹指间化作一道光弧飞袭而出,直接将幻境天空劈作两半!
黝黑深壑横亘天穹,雪地寸寸碎裂,二人眼前一花,顷刻间回到现实。
浓雾仍未消散,君寻睁开双眼的瞬间,气机立时锁定了不远处的汨绝,顷刻间飞身而起,一剑劈去——
幻境之中时间流速极快,实际上他们才进去了几个呼吸,汨绝也没想到君寻能这么快脱身而出,躲避攻击的同时哈哈大笑。
“美人心魔如此深重,竟是最快脱身之人,本座着实佩服,佩服!”
长刀飞快格挡着无尽意锋芒,他嘴皮子却一时不闲:“唉,怎么办?本座对你愈发感兴趣了!美人儿,与我回修罗城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君寻攻势稍缓,忽然扬唇一笑:“什么都行吗?”
就很奇怪,对方分明白绫覆目,遮去了五官中最为灵动的双眼,可他这一笑,却仍能使人心神一荡,有些失神。
汨绝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心下愈发悸动,下意识点头:“没错!你想要什么?”
君寻笑意更盛:“我想要你——”
他剑锋忽转,劈向汨绝四肢:“对我五体投地!”
后者本为他前半句心绪微乱,又被他后半句所惊,险险侧身避开剑锋,却见美人攻势骤然加快,第二剑直接砍向他右腹部。
“肝胆相照!”
第三剑直接向着心房刺下,君寻笑意吟吟:“推心置腹!”
如此快的剑法,加上无尽剑意,汨绝面上妖冶笑意终于沉寂,双眸却亮得吓人。
面对这美人,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织幻,却也被他破解,这种抛却一切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却是收刀入鞘。
“看来你做不到啊。”
君寻懒懒挽了个剑花,似乎胸口贯穿伤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耸肩道:“很遗憾,看来你与美人无缘了。”
汨绝捂着胸腹部的伤口,笑得快意潇洒:“怎么无缘?本座倒是觉得与你缘分深厚得紧呢!”
迷雾逐渐散去,琅玕台之上,逐渐响起众人被先后抛出心魔幻境的痛苦□□。
汨绝倾身凑过来,嗓音蛊惑:“美人,我记住你了——”
君寻冷哼,一剑劈去,后者却身形瞬散,唯余肆意笑声回荡天际。
“却芳舟!老子玩够了,下次还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脱身幻境的却芳舟闻言,天生和善的俊脸气得铁青,直接沉声下令:“圣宫各殿听令!立即封锁神谕山脉,全力捕杀修罗城主!”
此起彼伏的灵光顷刻于环绕四方的各个山顶冲天而起,顷刻汇作大阵,将整座神谕山脉笼罩而起。
君寻身形微晃,容华立时扑过来,将人稳稳扶住:“……师尊?”
对方没有回应,满面倦色。
谢疏风已然醒转,见状飞身赶来,剑眉紧蹙:“是你击退了汨绝?”
场上都是无尽意的剑气,想必是一场恶战。
君寻阖目靠着容华肩膀,唇角勾起,懒散道:“不是我,是容华。”
谢疏风:“……”
他默了默:“还能贫嘴,看来死不了。”
君寻眯着眼,眸光透过白绫瞥见快步赶来的圣宫五绝,忽然伸出手,扯了扯前者袖角。
“师兄,”他示意谢疏风回头看,旋即拖长嗓音,软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谢疏风:“……”
青年一双厉眼扫过君寻隐约露出幽紫纹路的领缘,立时身形微动,将师徒二人挡在身后。
容华则借机为君寻整理衣领,将缓慢攀爬的火纹遮好。
“多谢这位……太华宗的仙君,”却芳舟含笑作揖,眸光试图绕过谢疏风,与君寻直接沟通,“不知仙友名讳?若受了伤,在下也略通医术,愿意尽绵薄之力。”
“……君尽欢。”
君寻哑着嗓子报了名,对方立时作恍然大悟状:“啊,是在下无礼,不知阁下竟是莲华峰主——”
却芳舟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看来此次与会的弟子颇得重视,竟能得到太华两位峰主的照拂,当真是少年英才,天资纵横呢。”
谢疏风面无表情地再次挡住对方试图越过自己的视线:“我师弟闭关多年,此次前来,只是好奇。”
他顿了顿,忽然冷哼一声:“我太华门人先在山下幻阵遭伏,又在琅华宴负伤,依我看,圣宫还是好生排查一下自己门下,别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收。”
君寻还是头一回见谢疏风这么毒舌,笑得身体发颤,又引动伤口,咳嗽起来。
却芳舟立时一惊:“莲华峰主可是身体有恙?快让在下看看——”
他说着,便要绕过谢疏风上前,后者面色愈冷,正欲出手阻拦,却闻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原本扶着君寻的白衣少年面色惨白,咳得惊天动地,就在二人看过来时,直接两眼一闭,晕了。
反观君寻,却老神在在地揽过少年,无奈道:“小徒伤重,还需尽快回去调养,诸位,恕在下不奉陪了。”
语毕,未待众人出声,便直接召出一柄灵剑,御剑而去。
一般情况下,各宗内部都是不允许门人随意御空飞行的,可如今倒也不算一般情况。加上谢疏风正臭着个脸等他交待,却芳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了。
君寻这剑御得相当波折诡谲,二人几乎是拐着弯落在太华宗驻地,容华还没站稳,身侧美人便身子一歪,软软倒地。
少年大惊,立即一把将人抱回:“师尊,如何了?”
怀中人却秀眉紧蹙,面色惨白,已虚弱到说不出话了。
容华深吸一口气,道声“冒犯”,旋即倾身,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向着小院走去。
无尽意主动承担开门关门的要务,君寻靠着少年肩头,勉强攒聚起一丝清明,薄唇微启。
“去……水里……”
容华应“是”,足下一转,抱着人往汤泉而去。
他纠结了半晌要不要学君寻为自己疗伤那样褪下外袍,又觉得深有冒犯,只好连人带衣放入池中,又掏出身上所有的疗伤灵液倒入吃池水,助师尊恢复。
谁知才一松手,君寻便一歪,险些没一头栽进池子里。
容华大惊,赶忙将人扶住,可对方浑身虚脱,又有致命伤,自己根本坐不住,稍松手就眼看着开始向下滑。他纠结片刻,只好自己跳入汤池,将师尊牢牢抱入怀中。
君寻浑身滚烫,容华简直都要被烫得麻木了,连池中原本冷冽的山泉水都开始逐渐升温,成了温泉水。
容华心道这样不是办法,只好牵起君寻一只手,再次开始运转体内灵力。
适才在幻境中,他的水属性灵气是对师尊的伤势有效果的,如今在外面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清凉温和的灵元进入经脉,终于将君寻的意识稍微拉回来一点。
他靠着容华肩头,忽然觉得小狼崽子好像长大了些。
朦胧视线望着容华细致柔滑的下颌线,君寻忽然低笑一声。
“现在杀我……可是最好的时机,”他轻咳几下,硬撑着说完,“你怎么……不动手?”
“……你别说话了。”
容华握住他的手一紧,输送灵气的力道更大了些。
水火互克,相遇本就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在人体内?
君寻却只是眉梢微动,边咳边笑,嗓音破碎。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忽然浓郁起来的莲香,终于失去了意识。
察觉怀中重量变沉,容华立即意识到师尊这是撑不住,陷入昏迷了。
他松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地引导灵气安抚紫焰,一轮复一轮,直到怀中温度恢复正常,池水之中药液耗尽,“温泉”再度变回冷泉。
一抬头,竟已是月至中天。
仙脉枯竭数次的酸涩感遍及全身,容华轻叹一声,抱起沉沉昏迷的师尊离开水池,回到房间。
逃避多久,也还是要面对的。
容华将人放在外间软榻之上,拼命洗脑自己湿衣伤身,再不换师尊还要生病,旋即指尖颤抖着,拉开了君寻的衣带。
杂乱无章的衣料被他飞快拨下,容华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君寻身体,可又要取过布巾将人身上水渍擦干,再上药,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
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
他怕又将师尊沾湿,飞快换掉身上衣物,又运转灵力,将二人湿漉漉的长发烘干,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君寻,走向内间,将人稳稳放置榻上。
直至此刻,容华才松了口气。
灵药耗尽,贯穿师尊胸口的刀伤应已愈合的差不多了。
他伸手拉过软被为君寻盖好,起身正欲离开,衣袖却感受到了一股拉力。
低头查看,却见君寻昏迷中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袖角,容华试图去掰,却发现对方攥得恁紧,只得放弃。
容华有些发愁,正蹙眉思索要不就撕掉这一截袖子,却蓦地听见一声低吟。
“不……”
他以为君寻醒了,抬眸去望,对方却仍旧双眸紧闭,只是此刻眉心蹙起,似乎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
容华垂首去听,身形陡然僵硬。
就在距离拉近的瞬间,他眼尖地发现一滴泪珠溢出美人眼角,飞快淌入发际。
于此同时,君寻断断续续的呢喃终于清晰。
“别……丢下我……”
与之对应的,是袖角愈发强烈的牵引。
容华默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掀起下摆,合衣躺到君寻身侧,又小心翼翼将人揽入怀中,阖起了双眼。
昏暗内室之中,兀地涌满馥郁莲香,缱绻醉人。
*
君寻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睁开双眼,视线微移,望向内室窗栏间投下的晨光。
哦……早上了啊。
他不记得睡了多久,只觉得似有莲花香气将自己包裹,很久未曾睡得如此安心。
身上除却有些发僵外,体温、经脉、封印……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此前困扰他很久的火毒也减弱许多,最起码君寻清醒时,不会再时时刻刻经受灼身之痛。
他有些迟钝,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身上的雪白冰丝内袍出了一会神,终于注意到外间传来的动静。
君寻下意识抬手一抚鬓角,无尽意还在,左腕濯心也在。
于是他缓慢起身,随手拉过一旁红木架子上的外袍,披衣走了出去。
外间光线更为充足些,一面落地水镜前,身着雪色锦衣的劲装少年正叼着根发带扎马尾,明眸皓齿,身姿挺拔。
容华立时通过镜面反射发现了那抹红衣,先是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后,大喊一声:“师尊!!”
君寻沉寂好久的耳朵被他一嗓子震得“嗡”了一下,却见少年随手飞快缠了两圈发带,转身扑了过来。
他本能想躲,可睡了太久,反应有些迟钝,于是不偏不倚地被容华抱了个满怀。
少年剔透眼眸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师尊!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足足七日七夜了,琅华宴昨日已结束,您再不醒连折花会都要错——唔!”
君寻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捂着容华说个不停的嘴,恹恹道:“我睡了这么久?”
容华点点头。
君寻又望向他:“那你收拾打扮,是要去折花会了?”
容华又点点头。
君寻松手,沉吟道:“我看你身上灵力波动似乎晋级了……这几日去哪修炼了?”
小狼崽子身上分明已是仙人境的气息,且已凝实,想必几日前就已突破了。
容华这回不点头了。
他抓了抓头发,移开视线:“呃,就是……打坐调息,攒起来了,就晋级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七日间,容华无事可做,便日日运转灵力助师尊疏导经脉。
只是每每灵元耗尽时,总会有股温和力量由丹田涌出,非但能够压制火毒,也顺便助他拓宽了经脉,不知不觉便修入仙人境了。
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别说整夜抱着师尊睡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君寻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哼笑一声,却没继续追问,懒懒挥手:“……去吧。”
容华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恭敬行礼后快步离去。
小的走了没多久,也就君寻伸个懒腰的功夫,大的就来了。
谢疏风人还在院中,声音已然飘了进来:“和周公下棋赢了几盘?这么快就被踢回来了?”
君寻:“……”
他戴好白绫,双臂环胸倚着门框,没好气道:“一局没赢,我气炸了,自己滚回来的。”
谢疏风踏入房门,先是从头到脚好生将君寻打量了一遭,这才缓缓点头道:“不错,比之前还精神些。”
君寻表示赞同。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起来他确实觉得哪哪都舒坦,甚至比才穿越时还要好上不少。
谢疏风满意道:“既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说着,他右手并出剑指飞快凭空写出两道信符,放走了。
君寻隐约猜到一道是给明月尘,另一道……恐怕是给陆栖霜的。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头发,视线扫过对方腰侧一枚玉牌,伸手指了指,奇道:“这是何物?”
谢疏风见他似乎对其很感兴趣,扯下玉牌递了过来:“折花会的信物。”
“圣宫有一宝,可自成逻辑,构造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参与折花会的弟子进入小世界完成任务,累计功绩——玉牌则是‘监督者’的身份象征。”
君寻扬眉:“监督者?”
谢疏风点头,言简意赅:“防止有人不择手段。”
君寻忽然来了兴趣,晃晃玉牌穗子,笑吟吟道:“我猜师兄肯定对此没兴趣,不如寻来替师兄做这个监督者吧?”
谢疏风默了默:“……你说得对。”
他说着,又有些犹疑:“只是你伤势初愈,会不会太过勉强?”
君寻笑眯眯:“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黑着脸点头:“好的,那你去吧。”
他说完,又好生交待了一通折花会的规则,这才放君寻催动玉牌,进入小世界中。
*
容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昏暗地牢。
折花会为了考核参与者的真实实力,所有人开局身份都是很低微的,是以容华虽不意外,却仍旧心头发堵。
……这个地牢与他被定春门囚禁三年的那一座太像了。
少年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暗自调息,尚未入定,便被杂乱脚步声与锁链碰撞声吵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在开启牢门,见他没死,立时道:“没死?没死就快滚出来,城主召见!”
容华没有回应,慢吞吞起身,跟着侍卫来到地牢外层一处大厅之中。
厅内已站了九名少年,略略一瞧,皆是此次参与折花会的弟子。
那侍卫嫌容华走得慢,一把将他推入人群,旋即高声道:“城主格外开恩,全赖你们这副皮相,今夜都给我放仔细点!若敢怠慢城主大人,直接把你们拖出去喂魔兽!”
见少年们垂头不语,侍卫竖起眉毛,又是一吼:“都聋了?听懂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后,才齐声敷衍:“是……”
侍卫冷哼一声:“走吧!”
一行人终于离开地牢,沿着长廊向别苑行去。
容华缀在队伍最末,同时留心着周遭陈设与侍从分布,脑海中已然开始盘算逃跑计划。
那侍卫见他越走越慢,又不耐烦地一搡少年后肩,厉声道:“磨蹭什么?再不快点直接把你扔去喂狼!”
容华抬眸,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大殿,胸中计划已然成型。
少年们都垂着头,跟着大殿侍女进入殿内,列成两行。
容华也跟着站好,准备先静观其变。
谁知一抬眸,却瞥见重重绯红帘幔后,一人被仔细搀扶着,送上了正中宝座。
他歪歪斜斜坐定,侍女们则手持长柄金钩,一层层勾开了软罗纱帐。
绯纱遮掩越来越薄,从只能看出是个人,到逐渐显现出那人清绝优雅的轮廓来。
这城主翘着二郎腿,斜倚宝座,单手撑头,分明是个极没正型的坐姿,却显得他格外慵懒矜贵,同时给人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不会吧???
容华愣愣盯着绫纱后愈加明显的人影,有些不敢相信。
可事实总是如此残酷。
最后一层纱帐拉开,终于显露出一袭更为耀目的红。
容华自然认得……那人身上的红衣,甚至里面的内衫,都是他亲自挑选,甚至……亲手更换的。
或许是少年眼神太过直白,“城主”几乎立即注意到了容华的存在。
他蓦地一扬手,指间一枚甩来甩去的穗子便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砸向容华。
后者下意识伸手,接了个正着。
同心结串着枚金珠的大红璎珞躺在手心,明晃晃的,甚至残存着对方把玩时留下的体温,与一股仿佛香木与桐花缭绕的温暖香气。
容华抬眸望去,那城主便忽而一笑。
“看我干嘛,小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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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晋江独家的二六天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当下, 几名美人已由后厅鱼贯而入,齐刷刷将那红衣城主围了起来。
有人捧着酒具,有人抱着果盘, 还有持扇捏肩的, 环肥燕瘦, 什么类型都有。
君寻眯着眼,随手捏起酒盏, 旋即起身, 缓步拾级而下。
一袭红衣摇曳绰约,衬得那人愈加张扬靡艳。
他走在装饰俗艳奢靡的大殿之中, 却仿佛正在踏下神龛, 游历红尘。
这种美已然超脱皮相,哪怕双眸被白绫覆盖,也令人忍不住想要跪倒在他面前, 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
与之相比, 此前转出来的几人只能称作下等姿色, 甚至比不上这城主的一根头发丝。
少年们动作极其一致, 先是发愣,旋即猛吞口水, 皆是一脸不敢相信。
他们刚刚进入小世界, 听闻城主酷爱美色时, 只觉得这样一个色批, 定然相貌猥琐丑陋, 再不然便是狰狞可怖,反正不论如何, 都不该是个这样的美人。
自己都是人间绝色了, 还收集那些胭脂俗粉作甚?
作绿叶衬托自己吗??
只有容华最一开始惊讶了一瞬, 如今已然恢复镇定,甚至只要师尊在身边,他就莫名会觉得很安心。
只是准备的逃跑计划用不到了,倒可以想想该如何取胜。
……他不想师尊丢脸。
君寻透过白绫,眸光饶有兴致地次第掠过几位少年的脸,就是不看容华。
后者也不回答他方才的发问,只在一旁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那侍卫见状,立时上前一步,作揖恭敬道:“城主大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皮相漂亮的,请您挑选。”
君寻轻笑一声,将金盏酒液饮尽,旋即转着酒杯,还真溜达着一个个端详起来。
还别说,这些侍卫眼光不错,挑出来的少年个顶个的清秀好看,只是在君寻紫眸之中,只是再看他们身上的仙力水平。
灵根纯净,修为扎实,又都是仙人境上下,瞧着貌似都是来参与折花会的各宗弟子。
谢疏风说过,小世界会默认为监督者选择一个最方便监督协助的角色,只是未曾想,给了君寻这么一个设定。
他心中好笑,脚步却停在了第九位少年,也就是容华左侧那人面前。
温暖香气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容华收回思绪,却见红衣美人忽而将手中空盏一抛。
那少年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地接住,再抬头,便闻那城主懒懒一笑。
“这个倒还不错嘛。”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向着惊慌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这个动作,容华再熟悉不过。
眼看师尊要勾到那人下巴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骤然出手,一把握住君寻手腕!
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被迫悬停半空,惊慌少年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
君寻薄唇勾起,似笑非笑:“大胆,谁准你碰本城主的?”
容华也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一怔,闻言乍然涌起一股逆反心理。
他含着笑,非但没有松手,反倒牵着君寻皓腕引至自己面前,旋即垂首,神情虔诚地吻了吻那人海棠花苞似的指尖。
“请城主原谅,”容华抬眸,剔透眼眸亮得摄人,嗓音柔软,“我只是怕弄脏了您的手。”
君寻面不改色地由他抓着,神情玩味:“碰他会弄脏,那碰你就不脏了?”
容华微笑,却是暗中释出一道灵力,直接由二人肌肤相贴处淌入君寻体内。
清冽温和的气息由指尖开始蔓延,安抚着君寻时刻发烫的仙脉,后者没有说话,白绫之下的凤眸却舒服得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猫。
掌中指尖微微一蜷,少年见目的达成,眸光微动,笑容温软:“……我干不干净,城主大人不知道吗?”
两人在这打机锋,其余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不敢出声。
那些侍卫见容华竟敢亵渎城主,几乎要拔剑上前,可此刻见城主的模样,却又好似兴致极盛,一时有些犹疑。
大殿之内陷入沉寂,良久,君寻才哼笑一声:“这么主动?”
他抽回手臂,少年恭敬垂首,便闻前者又道:“也行,那就你吧,的确也是最标志的。”
说着,他脚下已然迈开步子,向着殿外行去,容华立即紧紧跟上。
徒留少年们与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领头那人开了口,高声问道:“城主大人!那剩下这些……?”
君寻头也没回,摆了摆手,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给他们个住处,好好招待。”
几人立即称是,领着少年们向另一方向行去。
*
大殿距城主寝殿并不算近,中间尚需绕过好几重回廊。
容华默不作声地跟着君寻,只见一路走来,都有各类美人或遥遥行礼,或凑过来请安,简直像是进了名花园,百花争艳,好不热闹。
此时小世界已然入夜,这些人却好似全然不需要休息,一个接一个地与他们“偶遇”。
可君寻倒是对自己的身份接受良好,面对这一群围过来的莺莺燕燕,几乎各个都要招呼一声、调笑两句。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眸底微暗,倏地划过一缕青芒。
好不容易来到了城主寝殿,容华立即在君寻身后关好殿门,转身便见那人又没骨头似的倚去榻边,正捏着一颗蜜饯往嘴里丢,半点没个正型。
“师尊,您怎么会进入小世界,还成了城主?”
容华走过来,蹙眉道:“光耀殿主不是将监督者玉牌给了谢师伯吗?您才醒,应该好生调养身体,怎么动不动就乱来?”
君寻百无聊赖地听他好生念叨了一通,兀自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玉牌,语气悠然:“来玩玩呗。”
容华一脸不赞成:“进入小世界须消耗大半灵识之力,师尊既然进来了,却也不该找如此多的美人簇拥身边……过于纵情声色,于灵识恢复无益。”
这一股莫名其妙的酸劲,君寻听得想笑,顿时起了玩心,一本正经地反驳:“谁说的?为师听闻世间有种‘灵、识、相、交’之法,对魂灵恢复大有裨益——”
容华:“……”
那只不过是“双|修”的另一种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他越想越不高兴,竟是直接举步上前,蓦地倾身扶住卧榻边缘。
君寻被他困于双臂之间,容华垂首,呢喃低语:“那……圣宫这些时日,师尊与我,是否也算‘灵、识、相、交’过数次了?”
……小狼崽子长本事了。
君寻笑意不减,轻哼一声,眯眼反击:“怎么,乖徒儿食髓知味,想再试试?”
容华:“……”
他终于败下阵来,有些懊恼地起身,开始反思自己这次又输在哪了。
君寻扳回一城,十分得意,抛着玉牌笑了半晌,才悠悠转移了话题。
“说说吧,你想怎么获胜?”
众人皆知,折花会规则分成两部分,小世界试炼积累功绩,排行前十者进行切磋,最终夺魁者方有资格去采雪玉琅花。
而功绩,则是看这些开局低微的弟子们,在一定时间内能够对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倒也可以直接将世界毁灭,这自然是影响最大的行为了。
只是有监管者限制,为免被解除资格,不好行事过于极端。
容华沉思片刻:“若要功绩最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成为人皇,一统四海。”
至于如何一统嘛……
小世界由一大国并无数附属小国组成,他们目前身处小国之一,逐步吞并割据麻烦又耗时,最直接的便是先往大国去,取得国家控制权。
君寻虽然更偏向毁灭世界,但也对容华的观点暂时表达了赞同。
他随手探入衣襟一摸,拎出本装订精美的小册子,抛入对方怀中。
这是容华今日第二次接住他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份公文,令城主后日携礼前往斜云国都城拜见。
“既如此,你就先把这地方搞定吧。”
君寻打了个呵欠,有些恹恹:“另外,我困了,累了,要洗澡,要睡觉。”
容华今日格外上道,立即将公文收好:“弟子去烧水铺床。”
君寻非常满意,放人跑去后殿忙碌,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四处闲逛起来。
没过一会,殿门便被人叩响。
君寻抚着左腕盘旋的凤鸟侧耳倾听片刻,拉开殿门,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来人是此前那十人中的一个,虽然骨相有十八了,却格外纤细柔弱些,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
君寻扬眉:“你来做什么?”
少年“嘤”了一声,瑟缩道:“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君寻默了默,转身走向殿中宝座,前者立即闪身跟进来,关好了门。
见殿中除了君寻并无他人,少年悄悄松了口气,向着上首遥遥一拜,弱声弱气道:“求仙君垂怜,带弟子同行……”
君寻倚着扶手,扬眉笑道:“什么仙君?我可是城主。”
“不是的!”
少年忙道:“我知道您与那少年相识才选了他,你们之间的气氛很……求您垂怜,弟子可以当牛做马,只要能不过早便被淘汰,怎样都行!”
君寻又捏起一枚蜜饯,兴致缺缺:“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少年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抖着手用力一拉前襟衣带,一身宽袍登时尽数滑落,只剩下一件薄得几乎能够看出他身体轮廓的单衫。
君寻险些噎到,后背汗毛都炸起来了,才发现这人连鞋袜都没穿,是打定了主意,故意穿成这样来的。
少年有些紧张,死死抓着袖口,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却还是坚持开口:“我,我是纯阴之体,最适合辅助修炼,仙君用过……一定喜欢……”
君寻:“……”
他黑着脸,强压下将人一剑戳死的冲动,双臂环胸,正思索该用哪句话来骂人,屏风后却蓦地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含笑嗓音紧接着传来:“水弄好了,床榻也收拾好了,师——”
君寻偏头,便见对方走出内殿的身影顿了顿,紧接着转而向自己这边行来。
容华止步阶前,先是缓缓瞧了一眼下方衣着单薄的少年,旋即无害一笑,眸光微闪。
“……城主大人,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师尊,我等你狡辩:)
君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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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晋江独家的二七天
君寻隔着白绫, 睨了一眼满脸纯良的小狼崽子,有些莫名其妙。
可比起下面那人,还是容华让他感觉舒服些。于是君寻靠着宝座扶手一歪, 左手托腮右膝曲起, 下巴尖朝那少年一仰, 难得耐心:“……问他。”
容华微笑着,再次转向阶下瑟瑟发抖的少年, 眸光深深。
谁知尚未开口, 对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这位师兄!”
少年哭得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嗓音却仍旧柔软细腻,抽抽噎噎:“都是我不好,你、你别误会, 我不是有意要与你抢仙君的……我只是想留在仙君身边, 什么名分都不要, 哪怕只是暖床侍奉也可以的!”
容华:“……”
他没说话, 只是不着痕迹又瞧了一眼君寻。
后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隽眉微扬, 便闻下方少年又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仙君周身火气弥漫, 借助纯阴之体修炼是最好不过了……”
“哦?”
容华笑吟吟一掀衣摆, 拾级而上:“是这样吗, ‘仙、君’大人?”
君寻懒懒掀他一眼,哼笑一声, 反将他的问题丢了回去:“你说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还行?
君寻可没忘, 这小狼崽子适才在大殿是怎么用水灵力勾他的。
那股进入仙脉的灵气似曾相识, 结合其效用,再加上他自己醒来后的身体状况,十有八|九是容华用自己的灵气为他压制紫焰了。
想必这也是他进阶仙人境的原因。
君寻有些疑惑,不太明白那么好的时机,容华为什么不动手刺杀,反倒还救他。
换位思考,若敌人在自己面前暴|露弱点,他肯定早让对方死得透透的了。
腹诽间,容华却已踏过台阶,来到了宝座面前。
他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寻,秀眉轻蹙:“仙君真薄情。”
君寻没应,只是唇角微勾,仰头望去。
容华表情委委屈屈,动作却半点看不出来,径直单膝压上宝座,一手撑在君寻颈侧的椅背上,缓慢倾身:“分明说过身边只我一人,怎的又要收一个?”
他边说,边伸出两根手指,勾起了君寻下颌。
旋即继续垂首,凑到他耳边,缓慢道:“……真是口是心非。”
君寻眯着眼没有动弹,视线却被容华所挡,并未发觉这人在与自己说话的同时,眸光却是一转,落在了下方兀自哭泣的少年身上。
嘤嘤抽泣蓦地一停。
少年含着两包泪,却被对方那极具威胁意味的视线摄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有些不懂,方才还百般乖顺纯良似乎相当好欺负的竞争对手,眼神怎会突然如此可怕?
“你,你……”
他被看得浑身冰凉,颤抖着伸出手指,盯着上首二人的动作位置,“你”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仙君不肯接受,原来他竟是……?!
眼看着自身唯一的筹码也没用了,少年悲从中来,终于头也不回地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殿门被“嘭”地摔上,君寻听着逐渐远去的哭声,终于松了口气——太难熬了,与其这般被人对着哭,他宁愿千夫所指、万剑加身。
君寻又恢复了懒散倦怠的模样,一直不着痕迹横在二人胸前的右手发力推了推,也学着对方行径凑到他耳边,轻笑一声:“还不起来,准备在为师身上过夜是么?”
“还是说……舍不得起来了?”
容华猛然起身,捂着耳侧连退数步!
不知是否因烛火映照的效果,从君寻的角度望去,竟觉得少年双眼亮得摄人,带着些侵略性的意味,只是一眨眼,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剔透清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君寻饶有兴致,扯掉白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华。
他早就瞧出对方是在演戏,故意那样做给那哭包少年看的,明显是借此隐晦地表达了什么他不理解的东西。
这世上竟还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直接激起了君寻的好奇心。
那双潋滟紫眸被满室通明的柔光映亮,衬得那张世无其二的脸愈加慵懒靡艳,只一眼便直击灵魂,令人心旌一荡,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地,求他垂怜。
面对师尊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容华心脏狂跳不已,面上却愈发镇定。
他十分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以师尊的脾气,早该提着剑喊打喊杀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那人没有。
非但没生气,反倒还一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的神情,兴致勃勃的,让容华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师尊究竟知不知道他方才的行径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的贸然行动有些出格了,容华心中懊恼,恨不得抓着君寻肩膀问个明白,对方却忽然打了个呵欠,恹恹道:“不行,困了。”
少年一怔,便见宝座之上,红衣美人遥遥向他伸出手臂,深邃绚丽的紫眸噙着笑,竟无端有些邀请的意味。
容华胸中本就乱撞的小鹿几乎一头撞死,美人却适时笑眯眯开口:“愣着干嘛?扶我啊。”
……小鹿瞬间幻灭。
容华认命地轻叹一声,举步过来将人从宝座之上扶起,又好生将他搀回后殿,准备伺候师尊沐浴更衣。
可就在此时,整座寝殿之外却骤然响起刺耳轰鸣!
木结构的宫殿都被这响动震得一晃,君寻立即意识到这像是警钟长鸣,终于将玩味探究的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
二人略作收拾,快步行至门前,但闻殿外纷乱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声惊呼传来:“不好了城主大人!魔兽潮来了!!!”
君寻拉开门,隔着白绫瞧见原本明月高悬的夜空不知何时已被阴云覆盖,黑压压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白日里那侍卫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奔而来,神情惊慌,脸都白了:“城主大人,得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啊!”
二人眼看着他一个踉跄,险些被石阶绊倒,容华立时上前一步将人拦住,以免他摔个狗啃泥的时候碰到师尊。
“慌什么?”
君寻抱着手臂,不紧不慢道:“先去城墙看看。”
兽潮这种字眼,他已许久未曾听过,还真有些怀念。
大抵是第一百世,还是第五十世?那个世界也有魔兽潮,一旦出现犹如蝗虫过境,会将路径上所有活物虐食殆尽,风卷残云一般。
那一世他玩得过瘾,好事恶事通通做尽,最后想试试这令人闻之变色的东西究竟有多厉害,便在主角与正道杀来前主动找了一波,结果被啃了十几日都没死成,反倒累死了一群,最后只得拔剑自刎。
所以君寻对兽潮这种东西一直持保留态度,觉得并无什么威力。
只是没想到这小世界中竟也有这种设定,倒是让他有些怀念了。
侍卫长心中惧怕,却极其忠心,见城主大人不慌不忙的,便也强自镇定下来,领着二人抄最近的小路上了城墙,来到了直面一处广袤平原的正门。
远方天际已然开始微微泛白,是天亮前最为黑暗、最不易视物的黎明时分。
君寻倚着容华,边打呵欠边举目望去,只见原本烟尘弥漫的地面线处,兀地冒出一条粗长黑线,绵延百里。
与此同时,大地也细微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哭包少年: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出卖色相抱大腿,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大佬居然是受,呜呜呜呜……
君寻(无法理解):……?
第28章 晋江独家的二八天
白绫之下, 君寻眸底紫光漫漫。
以他的目力,轻而易举便看出那道黑线是由数以万计的魔兽组成,正以一往无前之势, 向着城池正门奔袭而来。
观其范围, 若不做任何抵挡, 整座城池皆会被其吞没毁灭,根本无法幸存。
冷风烈烈, 将垂坠红衣卷出层叠软浪, 无端透着股萧杀之意。
容华看着师尊单薄的肩膀,兀地似有所感, 伸手当空一拂, 神情微异。
君寻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侧首扫视,少年玉眸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面前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
“有个东西……”
容华闻言回应, 话未说完, 君寻左掌心忽而一热。
但见半空中, 一枚浅白卷轴缓缓浮现展开,上书三行墨字。
「节点出现, 繁城兽潮来临, 请道友选择——」
「留下, 助城主一臂之力, 抵御兽潮。」
「离开, 兽潮之力难以抵挡,保全自身为重。」
君寻摸着下巴, 扬眉勾唇。
忽然之间, 他开始对这件能够构造出完整世界的法宝有些感兴趣了。
容华没再看他, 毫不犹豫地点了第一个选项。
卷轴微微一亮,墨字消散融合,再次显出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前往正门城墙与城主汇合,方便功绩计数。」
君寻轻笑一声,却是蓦地伸手,握住了容华手腕。
后者微怔,愣愣看了他片刻,终于福至心灵,反手回握,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喧嚣沸腾的血液被这股清冽温和的灵气洗礼,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领他们上来的侍卫并不能看懂这一来一回的哑谜,眼看这一会功夫兽潮已然向前推进了一半,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城城城、城主大人!我我我我们什么时、时候开始着手防御啊!兽、兽潮就要来了啊啊啊啊——”
阴云之后,日头初升,整片天空亮起来的一刹那,城头狂风骤然喧嚣起来。
君寻仙脉之中满是水灵气,此刻被风一吹,竟是不着痕迹地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只有与他相握的容华有所察觉,秀眉微蹙,却见对方向那侍卫长冷冷一睨。
“……慌什么?”
君寻哼笑,盯着缩成一团鹌鹑似的侍卫长,缓慢道:“你去,把后方离兽潮最远,最偏僻的城门打开——记得,从城内最显眼的大路跑过去,务必让越多人看见越好,知道么?”
前者闻言一惊,却是有些费解:“可……兽潮来临时,不是应该开启防卫阵法,躲在城内吗?”
这城主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非但不开护城大阵,还要开门,这不是明摆着要弃城,让人跑路吗?
君寻没理他,只打了个呵欠,恹恹道:“开门之后,你想去哪去哪,不必回来。”
侍卫长一惊,心中却又悄悄松了口气,忙点头应是,便一路跑下城墙塔头,风风火火地点上几名随从,一行人吵吵闹闹地顺着主干道跑远了。
容华望着远处各自分散,呼朋引伴的背影,眸底划过一丝冷色。
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之人才能明白,师尊打开城门的用意。
可这些侍卫,本应留下为守城殊死一战,却在得了赦令后,毫不犹豫将城主与不明就里的百姓置于孤立无援之境,自己竟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容华握住逢春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关节几乎有些发白。
蓦地,额角被人用力一弹。
少年吃痛,捂着头讶然抬眸,便闻一声嘲笑:“胡思乱想什么?”
容华不太高兴,闷闷道:“只是在想,世间之人大抵皆是如此。”
“十七岁的小娃娃,想得还挺多。”
君寻眯着眼,冷得不着痕迹地向他靠了靠,神情懒倦:“那若换做是你,父母家人|妻儿皆在,你是愿意选十足十的机会能够保护他们远离危险,还是赌微乎其微的几率,觉得一位不务正业的城主能够护住城池不受兽潮侵袭?”
容华一噎,小声反驳:“……可师尊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君寻又笑一声,却是有些含糊道:“……谁知道呢?”
他的笑声极轻,几乎要被狂风吹散,容华凝神细听,也仅仅捕捉到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想反驳,却被对方狠狠挼了一把额发,活生生噎了回去。
兽潮愈发逼近,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几乎刺破云层,摄魂夺魄,令人胆寒。
君寻看着先后跑上墙头的四名少年,忽然一扬眉,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你也来啦?”
终于换回正常衣着的哭包少年一瑟缩,怯怯应:“是……”
容华心中警钟乍响,转眸冷眼望去,前者又是一颤,本就湿漉漉的双眼立即泛起了泪光,整个人打着摆子语无伦次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来……”
“行了。”
君寻出声,将二人之间极其微妙的气氛打断,又转向另外三人:“没别人了?”
那三名少年有两人皆是玄衣墨绶,腰间配着夜明石玉坠,是长明宗的装束,像是一对双胞胎;还有一人道士打扮,水色道袍缀满海浪星轨纹样,手持卦盘,眼珠有些发灰,像是蒙了层翳,怎么瞧都像个算命的。
三人闻言,齐齐摇头,道:“没有了。”
兽潮已至一百里外。
君寻向着长明宗两人,笑眯眯道:“你们身上带剑了?”
双胞胎一怔,各自点头,一人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双手奉上。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一,若有一位身着红衣白绫的美人提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满足。
兽潮已至五十里。
君寻松开与容华交握的手,一手一把,握住双剑,又转向小道士。
后者一颔首,言简意赅道:“我有一祝,赠与仙君。”
他说着,指尖在手中卦盘轻点一下,灰翳瞳仁刹那泛起金芒——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小道士高喝一声,单手一拂,卦盘金光大胜,十枚古字飞袭而出,绕上双剑,剑刃立时金光大盛,锋锐杀气直冲云霄!
兽潮已至二十里,风中已然飘来恶兽口中腥臭。
哭包少年也终于明白过来,未待君寻要求,便主动站出,声若蚊鸣:“我,我什么都不会……”
众人:“……”
少年被看得满脸通红,闭眼咬牙道:“但、但是我运气特别好!所、所有被我碰过的人,都能接连顺遂好几日!”
君寻扬眉,心中了然。
怪不得能见到这少年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原是气运强大之故。
他轻笑一声:“那你过来,摸我一下。”
容华脸都黑了:“……师尊!”
兽潮还有十里!
君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磨蹭,快点。”
容华气得站去一旁,少年在他几乎化作实质的冰冷视线中飞快跑过来摸了一下君寻手背,紧接着受惊兔子似的猛地窜回小道士身后,不敢冒头了。
七里!
城中警钟愈加刺耳,君寻回首遥遥望了一眼正在有序撤离的城内百姓,旋即转向城外魔气冲天的瘴野。
六里,五里……
就在第一只魔兽即将接近城外三里范围的瞬间,君寻面色一肃,飞身跃起!
手中双剑随着他的动作化作流光,与此同时,冲天剑气席卷苍穹,连厚重阴云都被卷动翻滚出一个几乎覆盖整座繁城的气旋,涡心电弧跳跃,顷刻落下苍茫雷霆!
整个小世界的气机几乎都被牵动,无尽剑意裹挟冷白雷弧、锋锐杀气,齐齐附着于双剑冷锋之上,向着兽潮席卷而去——
除了已经见怪不怪基本可以保持平静表情的容华,另外四名少年皆被这异象所惊,不约而同冲至城墙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黑压压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兽潮,被这惊天一剑猝然割出横约数十里的巨壑,纵深却仍在向前极速推进,仿若一道破开长夜的璀璨日光,一往无前,势要将无边黑暗贯穿!
绵延百里的兽潮顷刻被屠灭半数之多,连魔兽厉吼都寂静了两个呼吸。
一片死寂中,哭包少年扒着小道士的衣袖,目瞪口呆道:“原来,这就是……躺赢啊……?”
没人回答他,因为四野骤然炸响的冲天怒吼,直接将他后半句压得如同蚊讷。
兽潮之中凶戾之气鼎沸,无数魔兽瞪着血红双眼,势要将城楼正中墙堞之上那抹红衣撕碎!
容华死死盯着下方动向,逢春出鞘,时刻准备出剑协助师尊。
可就在此时,君寻却忽而轻笑一声,竟是迎着狂风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紫色虚影霎时以他为媒介绽放而开!
那是一只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巨鸟,双翼瞬展,有若垂天之云,横亘数里,将整座城池护在身后。
炽热气息并骇人威压蔓延扩散,顷刻将秋末繁城炙烤得仿佛酷暑盛夏。
滔天魔气霎时被鸟翼紫焰灼烧殆尽,一声清唳响彻天际,摧枯拉朽般压过兽吼,荡平四野!
整群魔兽顿时哑声,被仿若来自核心深处的威压摄住,跪伏在地,深深埋头重磕数下,后竟齐齐调转方向,顺着来路以翻倍的速度溃散逃走,不一会便消失天际边缘。
没人敢说话。
唯有容华,收剑入鞘的同时,看见紫雾虚影中的君寻,回首“望”了自己一眼。
少年心头一凛,当即腾身跃出,向着虚影扑去!
几人齐齐一惊,高呼道:“哎道友!危险啊!!”
可就在少年即将被紫焰吞噬的瞬间,巨鸟刹那消散。
唯余一抹红衣,似断了翅的蝴蝶般,由百尺高空飞速坠落——
柔软衣摆绷成一道扣人心弦的红线,容华伸出双臂,水灵力流转,牢牢接住了已然失去意识的折翼飞鸿。
卷轴再次凭空出现。
「恭喜道友,此次协助守城共计救下一万七千八百九十一条人命,共计功绩一万点,已超过七成全境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哭包少年欢呼一声,抱住一旁的小道士喜极而泣;可双胞胎却面色一变,拦住了容华去路。
红衣美人已然失去意识,歪倒在少年肩颈处,只是不知为何,面部被容华用一张红纱盖住,瞧不分明。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二,时刻提防红衣美人身边的小子。
容华抬眸,墨沉沉眼底陡然迸出一抹青芒,杀气毕露:“让开。”
二人没动,手中灵光漫起,竟是准备出手的前兆。
容华正尽力将体内灵气送入师尊经脉,见状耐心耗尽,心念一动,逢春瞬间出鞘,直取其中一人要害!
双胞胎异体连心,立即一人格挡,一人回护,而容华则趁这空挡,抱着怀中轻若薄羽之人跃下城楼,飞身而去。
带人一路回到城主府寝殿,容华立即关门设禁,快步将人抱入内室,放在榻上。
谁知就在松手的瞬间,失去压制的紫焰霎时涌出,顷刻将整座床榻包括被褥,还有君寻身上布料尽数焚毁!
眼看着火焰就要漫上墙壁,容华心头一跳,当即运转灵力将人接住,紧接着释放出所有灵力,拼命压制已然失控的紫火。
周身仙脉隐隐作痛,连容华自己的衣袖都被烧毁,焦黑破烂,他死死咬着牙,硬是忍着焚身剧痛,将紫焰尽数压了回去。
与此同时,丹田之中奇异力量再次出现,直接化作一团白光将二人包裹起来。
待到光芒散尽,已是深夜时分。
容华双臂被紫火烧得血肉模糊,他施展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将未着寸缕的君寻包裹托住,旋即从乾坤袋中掏出伤药绷带,飞快地处理好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
前几日为了方便给师尊疗伤换衣,他着意备了几套师尊的贴身衣物,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容华散去灵力,将人抱向偏殿暖阁,眼观鼻鼻观心,熟练迅速地为君寻穿好衣物,这才松了口气,一时累得几乎软倒在地。
他视线逡巡,落在不远处窗边的矮榻上,边起身边想后半夜就在此处凑合一下——
谁知衣摆处又被一扯。
容华长叹一声,毫不意外地垂首望去,果然见到下摆不知何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消瘦手掌死死攥住。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师尊昏迷的时候,总喜欢抓点什么??
扯也扯不掉,每次他想扯或隔断衣袍,师尊便晕着流泪,容华十七年的人生中,竟没遇到过比这还棘手的事情。
他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脱下最外层被烧焦的长袍,轻手轻脚地躺在榻边,小心翼翼将人护入怀中。
殿外双胞胎还在试图突破禁制,却不知容华就从君寻这学了这么一手——长明宗主都破不开的屏障,两个十几岁的弟子便是用光吃奶的劲都别想进来。
温暖香气盈满鼻尖,容华阖眼嗅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树紫色桐花。
*
君寻是被热醒的。
非但热,还晃得他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浑身沉重无力,仿佛灌了铅,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车厢里,没戴白绫,手中还死死捏着一块布料。
君寻忍着不适,吃力抬手,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一股轻缓力道一拉,抽走了。
“师尊醒了?”
容华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君寻盯着车顶夜明石嵌画的视线终于缓慢横移,落上一旁少年线条清隽柔和的脸。
不知为何,他反应有些迟钝,眼神微微飘忽,开始胡思乱想。
……真像。
这么一看,小狼崽子和心魔幻境的白衣人太像了。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模样的容华有些好笑,努力压着唇角幅度,再次出声。
“师尊,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君寻缓慢回神,开口道:“……热。”
一出声,喉间仿佛卡了刀片,疼出一股干涩血气。
君寻默了默,又补了一句:“……疼。”
容华摇了摇头,神情无奈:“那是因为师尊染了风寒,如今还在高烧未退。”
……风寒?
这个词得有千八百辈子没在君寻的字典里出现过了,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双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败,认命地倒回了貂裘软枕之间。
身上沉重无比,他垂眸一望,发觉自己正被少说两三层锦衾盖着,最上面还压了厚厚一层灰白裘皮。
君寻:“……”
容华忍着笑,解释道:“大夫说,让您多盖点,发发汗。”
君寻眼角被高热烧得通红,却仍旧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凉凉开口:“不盖,拿走。”
他说着,便竭力伸出一只手臂,想要将身上“枷锁”推开,容华见状,赶忙握住他手腕,无奈道:“师尊,不这样您是退不了烧的。”
见君寻眼神愈发可怕,容华摇头一笑:“……不然这样吧。”
他握着君寻手腕,调动灵力,丝丝缕缕地送入了前者仙脉之中。
温凉灵气由手臂开始蔓延全身,驱散了由内而外的烦热。
君寻终于不挣扎了,任由他握着,眯起了眼。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君寻难得舒服得昏昏沉沉,几乎要再次陷入深睡。
蓦地,车窗被人叩响。
一道怯生生的嗓音隔着窗棂帘幔,飘了进来:“那个……仙君醒了吗?极阴之体天生体温低,或许我可以……”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乍然紧了紧,旋即朝着窗边冷冷开口:“不必,我也可以。”
他边说,边转向师尊,笑意瞬绽:“您说对吗,仙君?”
窗外“嘤”地一声,哭包少年再次跑走。
君寻无端被他攥了一下,当即哼笑一声,薄唇微启:“心胸如此狭窄,果然不失酸门弟子风范——”
容华笑着,忽然加大了手中灵气输入。
清冽寒流骤然席卷,与体内火毒燥热纠缠消磨起来。
君寻蓦地一颤,尚未说完的嘲讽卡在嘴边,没了声音。
细长隽永的眉微微蹙起,衬得额间飞鸟印记栩栩如生。
美人陷在松软裘皮软枕之中,靡艳容色被病态潮红点亮,愈发像个精致脆弱的玩偶。
藤紫凤眸光华潋滟,衬着飞满薄红的眼尾,勾得人心旌摇曳。
容华眸底逐渐泛起暗芒,不自觉收紧环住对方细弱手腕的指节,连灵力输入都微微波动起来。
便见对方又是一颤,旋即薄唇微启,哑着嗓子笑出了声。
“……小东西,嚣张又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支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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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晋江独家的二九天
“……师尊。”
容华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磨着牙缓慢道:“您该少说话,多休息。”
君寻哼笑一声,并不打算听他的“建议”, 反倒调整姿势, 换了个话题, 神情恹恹:“我们是在去皇城的路上?那小哭包怎么回事?”
容华盯着他观察半晌,确定师尊真的只是好奇, 对那少年并无什么兴致后, 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解释道:“他叫闻鹿, 自称是秋水宗弟子……不只是他, 还有另外三人,长明宗的云江与云河、玄极宗的怀惑,也跟来了。”
君寻兴致缺缺:“跟来作甚?排队来给我暖床么?”
容华:“……”
他咬牙切齿:“他们说, 见识了您在繁城城墙上的退敌之力, 心中已将您奉为神明, 愿意追随您——”
少年说着, 故意捏了捏君寻细弱皓腕,见那人眉梢一跳, 这才继续开口, 颇有些不太高兴。
“师尊……您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一流。”
君寻默了默, 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从前扮演各类角色时, 他的力量强度都会随着世界限制改变, 除却碧霄界被六道封神印影响无法估计外,即便是如今到了这个自成规则的小世界, 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灵气不多, 强者自然也少, 相对地,君寻自身力量也被压缩到了一个相对较低的程度。
……身体素质也不例外。
君寻忆起昨日城墙之上肆虐的萧瑟秋风,大抵明白了这一身风寒高热的来源。
追随一名动辄风寒高烧的病弱凡人,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
君寻又开始困倦,仙脉在甘凉灵气的洗刷下前所未有的熨帖,似乎连令人晕眩头痛的高烧都消退不少。
他唇瓣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法抗拒地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见君寻说着说着竟又睡着了,只好叹了口气,倾身为他将被角掖好,又盯着对方被高热熏红的昳丽容颜看了一会,旋即轻叹一声,开始阖目调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君寻也恍恍惚惚做了好几个梦,全是碎片化的光影与场景,无法联系到一起。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和容华说过几句话,只是意识昏沉,也记不太清了。
再醒来时,车内似乎较之前暗了下来,应是外界已然入夜。
夜明石发出柔和光芒,将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轮廓照得愈发柔和清隽。
周身不适似乎消退了些,君寻抽出一直被轻柔环住的手腕,缓慢撑起身体,调整为靠坐的姿势。
掌心温度刹那抽离,容华手指一蜷,立时惊醒。
“师尊?”
少年揉了揉眼睛,笑道,“您醒了?”
君寻尚未回应,对方却忽然胆大包天地伸手过来,微凉手背贴了贴美人额头,熟练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然做过无数遍。
“还好……没那么热了,”容华松了口气,“您一直说胡话,若是再不退烧,弟子就要再去找大夫来了。”
君寻喉间干涩,却还是危险地眯起眼睛,哑声道:“……我说什么了?”
……信你才有鬼。
容华边拧开水壶为他倒水,边凝眉回忆:“也没什么,只是一直问今日天气如何,何时能出去,还问能不能和您一起出去……之类的。”
少年说着,眼前却闪过师尊昏昏沉沉胡言乱语时望过来的眼眸。
——澄澈分明,仿若清透纯净的紫水晶,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之污染,与如今的幽深疏冷半点不同。
容华唇角笑意愈盛,看着对方干枯花瓣般有些开裂的薄唇,将手中杯盏递了过去,温声道:“师尊,喝些水吧。”
君寻臭着脸,接过容华用灵力温过的水,刚抿一口就皱起了眉。
……好苦。
他更烦了,反手又将杯子塞了回去,窝在貂裘软枕间,不想说话。
容华忙将玉盏接住,便见前者潋滟紫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指。
正茫然,对方却兀地开口,闷声道:“……你会不会弹琴?”
容华一怔:“会一点点,幼时父亲教过……”
君寻垂眸,忽然将他打断:“弹一曲,我想听。”
容华无奈:“可是师尊,我们没有琴——”
……是错觉吗?总觉得师尊生病时变得任性了很多。
话音未落,原本整个人蜷在锦衾软枕之间的美人却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指尖在二人之间的绒毯上轻轻一点。
一张暗红色的冰弦古琴凭空出现,正正好落入少年怀中。
双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压,容华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旋即神色如常地换了个姿势,将古琴横置膝上。
琴木触手生温,纹理细腻,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制,琴额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右下角两个龙飞凤舞的古字。
——莫忘。
古字自动在容华脑海中转为可以理解的含义,少年怔愣片刻,忽然想到师尊那支自入圣宫便再没取出过的玉箫。
“师尊,此琴也是自极乐城所得吗?”
君寻恹恹点头,眉心微蹙,示意他赶紧开始。
容华拨弦试了试音,旋即略一思索,指下冰弦震颤,一曲《长相思》响起。
他太久没弹,节奏略有些慢,却不影响曲中情致,如诉如慕,含情脉脉,似乎说尽心事。
君寻皱眉听了一会,却骤然伸手,按住琴弦。
“……不要这首,”他捏了捏额角,“换首别的。”
——不知为何,一听这曲《长相思》,君寻的心情就变得很烦躁,胸口也空落落的,让他头疼不已,实在无法平静。
容华只会两首曲子,见状只好再次拨弦,弹起了另外一首。
淙淙乐音流淌而出,平缓清正,甚至透过车厢阻挡,隐约飘入后方四名少年耳中。
双胞胎云氏兄弟一左一右蹲在马车后方横板上,面无表情地防备车内容华动向;而哭包少年闻鹿正和小道士同乘一马,有说有笑,听见琴声后却微微一怔,侧耳听了起来。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微动,却闻身后少年轻笑一声,嗓音微讶:“咦,居然还有人会这首歌。”
怀惑也听见琴声了,只是不擅音律,辨不出调子:“这是什么歌?”
双胞胎少年也抬眸望来,显然同样不知。
闻鹿城墙上被打击的自信终于开始膨胀,他清清嗓子,开始跟着琴声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唱完两段,他抓抓头发,嘿嘿一笑:“后面好像还有几句,但我不会了。”
怀惑没有出声,而双胞胎再次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闻鹿急了:“你们居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吗!这可是‘敬神曲’,敬神之曲啊!”
他家老头天天对着个脸都看不清的白衣画像边跳边唱,还次次都要拉着他沐浴焚香、更衣加冠,正式得跟什么似的,怎的一下山竟查无此曲了?
莫非他师尊真信了邪,魔障了???
闻鹿疯狂怀疑人生,可此时车厢中,君寻却难得地平静下来。
这琴曲调子清灵雅致,竟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心头烦躁被温柔抚平,君寻单手拄着额角,缓慢提问:“这是什么曲子?”
容华双手按弦,抬头:“不知……这是幼年时,母亲唱给我听的。”
君寻摆了摆手,不想追问。
比起这个,他更愿意趁着心绪安宁、紫焰平和,抓紧时间多睡一会。
容华数不清这是自己今日第几次无奈叹气,只好先行将古琴收起,便见对面那人又向软枕间蜷了蜷,半张精致的脸都陷入貂裘之中,睡得像只懒倦舒适的猫。
一路无梦。
待到君寻再次悠悠转醒时,车厢之外已然响起错落人声,是皇城到了。
容华已然开始收拾行装,见师尊终于醒来,立即取出一件白裘大氅,倾身披至他肩头,又将白绫为他体贴系上。
温暖感觉立时包围全身,
不知何时,他竟已习惯了身边容华的存在。
这一觉没有刺杀,没有危险,无需提防,无需警戒,是个无比安稳的好觉。
君寻一向恹恹的精神头难得和缓了些,被容华仔细着扶下马车,几乎是习惯性地向他一倚,却立时察觉少年手臂肌肉僵硬一瞬。
他扬眉,反手握住容华预备抽回的手臂,温热手指顺着少年箭袖探入,指腹所触,却非皮肤,而是粗糙纱布。
“师尊……”
容华小声制止君寻动作,再次试图抽手,后者却忽然发力,在他小臂一攥。
少年吃痛,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有些发白。
君寻隔着白绫扫过浩浩荡荡的车队,却是倾身凑至他耳边,呵气如兰。
“不想我当街扒了你……就别动。”
容华毫不怀疑师尊说话的真实性,登时全身一僵,不动了。
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招来领队,不紧不慢道:“交代下去,只拿些今晚过夜必备的物事,其余东西一概不要管,就放在车上。”
领队本该是那逃走的侍卫长,如今换成了城主府的管家,虽对君寻的命令有些疑惑,却还是照样吩咐下去。
整个车队都陷入茫然,包括不远处走来的四名少年。
闻鹿话最多,见状立即凑了过来,又被容华眼神吓了回去,缩在怀惑身后怂怂道:“那个仙、仙君,这是为何呀?我们才到皇城,不应该先好生安顿吗?”
君寻没应,只是下巴尖向着不远处的茶摊一抬,示意他们去听。
驿馆位置正当闹市,来往人流自然很多,少年们各自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了对面飘来的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南边近日起了战事,泉石国不知怎的忽然兴兵,如今已连取四国了!”
“嗐,这有什么?我还知道东海国皇帝驾崩,新帝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也不知谁才是幕后黑手……”
“啧,你们天天盯着外国的,难道不知前几日繁城兽潮,结果拐了个弯,又沿着来路回去了吗?”
“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这帮畜生会拐弯!”
“那城主呢?听闻繁城城主可是个老色鬼了,该不是早就卷着财宝跑了吧哈哈哈!”
“你们懂啥?我听说击退兽潮的,就是那位‘选妃’的城主!”
“哈哈哈哈哈你骗人的吧,谁信啊?”
“就是,那城主都快虚得站不起来了吧?还能击退兽潮??”
竖着耳朵的少年们默契回首,齐齐望向一连几日都“虚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马车上睡觉的君寻。
后者微笑:“……再看,就把你们眼珠都挖出来踩着玩。”
少年们再次默契偏头,安静如鸡。
君寻冷哼一声,拽着容华袖口将人扯进驿馆,一路走向院落最中心的主屋。
他明明还发着低烧,脖颈耳尖都还染着浅浅一层绯色。
容华知道师尊此刻其实只是表面厉害,若他真调动灵力挣扎,对方可能还真抓不住他。
可不知怎的,他却鬼使神差地一路跟了进来,便被君寻一甩,踉跄着进入内室,站在了松软的绒毛地毯上。
君寻甩上门,抱臂回首道:“脱衣服,我看看。”
容华有些抗拒:“师尊,我没事……”
前者轻笑一声:“那你是想为师帮你脱?”
“可以啊,”他嗓音轻柔缱绻,仿佛勾人心魄的妖孽,“我最会脱衣服了——”
说着,已然向容华衣襟伸出了手。
“……我自己来!!”
容华耳尖通红,立时连退数步离开君寻可以接触的范围,手忙脚乱地褪去外袍,又解开中衣、内衫,露出遍布伤疤的上半身来。
绷带缠满少年两只肌肉匀称的手臂,此前在门外被君寻攥过的地方泛着红,正缓慢晕开。
君寻蹙眉看了好一会,接着举步靠近,来到了容华面前。
少年被他有如实质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欲向后躲一躲,却被对方伸手,掐住了手臂。
一直在君寻鬓角躺着装死的无尽意化作小刀,自行将纱布包裹割裂,露出其下堪称狰狞的灼烧伤口。
君寻一眼看出这伤是由紫焰造成,寻常仙药根本奈何不得,所以才会迟迟不好。
“……你是傻子吗?”
他边揭纱布,边没好气道:“伤成这样,还弹什么琴?”
容华似乎也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才小声回答:“师尊好像不高兴,我想也许听过琴,会好一些。”
君寻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少年墨玉似的眼睛似乎泛着光,就那样纯粹地盯着自己,干净温柔,似乎没有半点谎言的成分。
“……果然是傻子。”
君寻神情有些沉闷,将手中一枚玉瓶抛给容华,不悦道:“自己处理好,然后随我进宫,见斜云国皇帝。”
少年点头应是,下意识侧首望了一眼窗外天光,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迟疑道:“可是师尊,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进宫的话……皇帝不是应该在用膳么?”
“我管他去死。”
君寻冷冷一眼睨过来,懒倦道:“没听见外面都在说什么?这破地方我呆够了,赶紧了结了,去中州找乐子。”
容华无奈,只好快速换药包扎,旋即穿好衣袍,又跟着君寻一路出了驿馆,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宫门口,容华上前说明来意,侍从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眼,似乎也没见过这个时分不出反入的朝臣,交待他们稍等片刻后,立即叫人跑向宫内,请示斜云国皇帝意思。
容华虽不知师尊心情为何再次变差了,可眼睁睁看着他每多等一刻,神情便多阴沉一分,终于开始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大闹皇宫。
所幸,就在君寻即将失去耐性准备硬闯的同时,去报信的侍卫终于带着名内监一路小跑而出,将二人迎了进去。
连市井平民都知道繁城城主击退兽潮,这些人精似的内监自然知道的更多,领着满面不耐的君寻吹了一路的彩虹屁。
容华死死拉着后者皓腕,以免他一剑将这聒噪的内监劈死。
见正殿就在前方,他立即出声,将内监不带重样的吹捧之词堵了回去:“这位大人,我们到了吧?”
后者终于停了下来,颇为遗憾地点头:“的确,奴只能送城主大人到这里了……”
容华松了口气,君寻冷哼一声,直接拾级而上,未待通传便入了殿内。
那斜云国皇帝也是个好色的主,也正因如此,才会传召臭味相投的繁城城主入皇城伴驾。
此刻他才吃饱饭,由一群美人簇拥着玩乐消食,蒙眼捉了半晌也捉不到一只温香软玉。正扯掉眼罩想要发火,便见大敞殿门处,忽而冒出一道清隽剪影。
雪白貂裘间隙翻着垂坠耀目的红浪,对比如此鲜明,几乎顷刻抓住的皇帝的眼球。
随着那人走进,那张被殿外天光模糊轮廓的脸愈加清晰,逐渐显出飞扬靡艳的容貌来。
他眼前蒙着白绫,却丝毫无法遮掩那一身美人骨,举手投足动人心弦,定力稍差之人根本无法抵挡。
好巧不巧,斜云国皇帝就是那种定力极差的草包。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浅红唇瓣微弯,甚至挂着一抹盈盈笑意。
皇帝登时双膝一软,恨不得直接将传国玉玺捧至美人面前,只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而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眼看着斜云国皇帝就要向着自己来一波滑跪,君寻却是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人反手一抛,顷刻间摔入瓜果杯盏之中,半晌没爬起来。
容华千防万防,竟没想到君寻竟对皇帝出手,直接被他的行为惊到,愣在门口。
殿内莺莺燕燕也被变故吓得尖叫起来,乱七八糟地要向殿外跑,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容华一拔剑,尽数吓了回去,只得抱头挤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斜云国皇帝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靠着背后殿柱尚未爬起,那雪裘红衣的美人却已上前来,正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大、大胆!”
皇帝色厉内荏,实际已抖如筛糠:“你这是辱君,你该死——啊!!!”
君寻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抬起一脚,重重踏上他一侧胸口,发力碾了碾。
皇帝才即位不久,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般“反贼”,登时疼出了杀猪叫,却被对方愈发加重的力道硬压了回去。
极致的疼痛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城主如此厉害,却不杀自己,想必是来谈条件的,当即大叫一声,求饶道:“这位,这位壮士!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轻点、轻点啊嗷嗷嗷——”
君寻沉着脸:“云斜国发往中州的使团要出发了,对么?”
皇帝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您有什么吩咐!”
君寻低笑一声,幽幽道:“我要当领队,带五个人。明早若没见到符节与文书送来驿馆,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给这些美人当球踢,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皇帝都要疼哭了,甚至怀疑左侧肩胛骨已然被这美人踩碎,满口答应,保证明日天不亮就让人将东西准备好送到后,君寻终于点头,带着容华走出了正殿。
外面侍从早就听见里面动静,只是陛下一直喜欢玩些有的没的,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冲进去,见君寻安然无恙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各干各的去了。
容华从头至尾都是懵的。
他猜到君寻进宫是为去中州之事,却未曾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
少年望着师尊晃晃悠悠的背影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努力选了一种最为委婉的说法,小声道:“师尊,监督者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规啊?”
君寻发泄一通心情大好,闻言脚步微顿,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守规?”
容华:“……”
他还想挣扎一下:“可是万一被圣宫发觉,找您麻烦……”
“发觉又如何?”
君寻嗤笑一声,再次反问:“繁城城主击退兽潮立了大功,圣上龙颜大悦。于是让城主担任使团代表出使中州,有什么问题?”
容华一噎:“……”
君寻打了个呵欠,继续反问:“退兽之战你们极力协助城主,所以我赏识你们,带你们同行,有什么问题?”
容华:“……”
逻辑满分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唇瓣翕动,尚未出口,却被君寻骤然一个喷嚏打断。
“冷,”君寻带着鼻音,又开始精神萎靡,恹恹道,“再不回去,就冻死了。”
容华无奈叹气,深觉自己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掰正师尊逻辑了,只好仔细着将人一路扶回马车,又取出手炉让他抱着,旋即倒了杯水,用灵力温过后,递了过去。
“师尊,喝杯水暖暖吧。”
君寻面色又开始有些异样的红,扯掉白绫接过杯盏抿了一口,隽眉登时拧作一团,满脸嫌弃。
“……怎么这么苦。”
容华再次被迫接过他塞回来的杯子:“……苦?”
他低头自己喝了一口,一脸茫然:“这就是清水啊……师尊?”
见对方裹着雪裘大氅又向着软枕缩了缩,容华心头一跳,放下杯盏伸手过去,想要试试君寻体温,却被对方一把拍掉。
潋滟波光从微眯凤眸间流泻而出,君寻瞪他一眼,嗓音沙哑:“……放肆。”
……行吧,不用试了。
容华看着他满脸潮红、娇气刻薄的模样,就猜到许是因为方才吹了风,师尊此刻竟又开始发烧了。
他颇为头痛,料想对方应是病中嘴里发苦,才对他递过去的清水不满意,开始不高兴了。
他捏了捏眉心,正欲好言解释,却见对方蓦地抬头,凑近车窗嗅了嗅,出声道:“停车。”
容华立即吩咐停车,便闻君寻沙哑嗓音飘来:“……竹米。”
容华:“……”
他也凑到窗边闻了闻,果真捕捉到一股炒竹米的清香。
他有些无奈:“师尊想吃竹米?”
君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靠着软枕,视线却落在玉盏之上:“……甜的。”
……懂了,还想喝甜的。
容华哭笑不得:“那师尊稍待,弟子去去便回。”
对方这次连应都不应了,盯着被收至一角的莫忘琴发起呆来。
容华飞快下车,买了炒竹米又就近打了果酒,谁知回到马车,却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然睡熟了。
他蹙着眉,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容华放下东西,搓搓手,确认不冰人了,终于伸出手去,贴了贴君寻光洁的额头。
……好烫。
他心头微沉。
这样烧下去也不是个事,得想法子给师尊退烧才是。
容华边思索,边要将手收回,却没注意君寻不知何时睁了眼,一把被他握住手腕!
“师……?!!”
容华尚未来得及疑惑,整个人便被拽得向前倒去,一头摔入软枕堆中!
这一幕十分似曾相识,少年一惊,连挣扎都忘记了,便被一具滚烫身躯压了上来,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想退烧,还不简单?
对不起来晚了!!!(滑跪道歉
我明天一定提早写TvT 保证不迟到了呜呜呜呜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orz
第30章 晋江独家的三十天
“……师尊!!”
冷香萦绕鼻尖, 容华只觉得似乎周身血液都在上涌。
他手忙脚乱,想将死死贴过来的滚烫身躯推开,却始终不得章法, 反倒让那人越贴越近。
师尊的呼吸滚烫, 喷吐在侧颊之上, 探入他怀中的指尖却极凉,隔着内衫轻薄柔软的布料, 冰得容华肌肉紧绷, 骤然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华努力维持着理智,就在那只不安分的冰冷柔荑即将越过布料限制的前一刻, 少年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猛然翻身, 终于掌握主动权,反将君寻压入软枕之间。
君寻烧得意识昏沉,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好不容易抱住的“暖炉”忽然离他而去, 寒冷顷刻蔓延全身, 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伸手去抓, 双侧手腕却被死死扣压着, 动弹不得。
君寻冷得不行,只好在那股力道的限制下努力向前伸直玉颈, 循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雅莲香去寻潜意识中暖洋洋的怀抱。
容华眼看着君寻使劲往自己怀里钻, 简直哭笑不得。
他加重力道按住对方双手, 那人便无意识地不满嘤咛一声:“冷……”
本就缥缈缱绻的嗓音被病重沙哑衬得愈发脆弱勾人, 飘入少年耳中, 竟无端像是一声撒娇。
容华心中万分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手上钳制稍松, 掌心皓腕便好似两尾灵活的鱼, 倏然溜走, 紧接着向他伸来。
美人雪裘半坠,单薄红衣覆着玲珑双肩,像只慵懒粘人的妖精,蜕去毛绒绒的伪装,只一味向着少年怀里钻,边发抖边念叨:“冷……”
容华心头一缩,终于败下阵来。
他皱着眉,终于不再推拒,反手抱住君寻换了个二人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旋即为对方将蹭掉的雪裘裹好,牢牢将人护入怀中。
……那么多个夜晚也抱着过来了,不差这一回。
他闭着眼疯狂自我催眠,却没注意到满面潮红的青年正缓慢抬头,向着自己脖颈凑了过来。
“好香……”
呓喃在耳际乍响,于此同时,重重衣襟被不安分的温凉手指突破,不轻不重地按在少年左肋之下,似乎在摸索寻找着什么。
容华一时竟不知该先挡哪一边,才捉住君寻手腕,颈侧便猝然一痛!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犬牙刺破皮肤的感觉如此鲜明,伴着一股浅淡的血腥气弥漫而开。
他深深怀疑,师尊是在借机报复自己的一咬之仇。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做了什么事情,反倒含着血迹贴了过来。
君寻意识昏沉,只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莲香,滚烫面颊蹭着容华紧绷的下颌线,努力寻找那一抹熟悉的清凉。
容华忍无可忍,原本揽住师尊肩头的右手忽然并作剑指,飞快在他后颈一点——
清冽灵力涌入识海,安抚混乱的同时,君寻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凡躯就是麻烦。
区区风寒,区区高热,就能将人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连清醒都无法维持。
君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团火焰之中,紫珠缓慢在他面前悬浮着,内中光芒流淌,忽而折射四散而开。
数不胜数的微光遍洒识海,一切却都开始模糊。
所有自我意识都在逐渐抽离,君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小,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却涌现出一抹茫然。
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响起,他缓慢抬眸,看到火海之外,哀鸿遍野。
数不胜数的残垣断壁,皆被不断蔓延的火舌舔舐,变得焦黑碳化,脆弱不堪。
还有和他一样两脚站立的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废墟之中,身上也尽是被灼烧过的伤口。
君寻直直看了片刻,终于产生了第一个念头。
这是他造成的。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是他看不懂的怨恨与质责,他就静静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地看着火焰以自己为圆心不断扩散,将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蓦地,一阵清风卷地而起。
似乎有馥郁香气袭来,伴着轻若微尘的细雨,遍洒大地,顷刻抚平了毁灭性十足的紫色火焰。
残垣断壁在这力量下尽数恢复原样,哀泣的人们所有伤痛皆被雨丝治愈,向着空中露出崇敬激动的神情,更有甚者,竟直接叩拜起来。
君寻也跟着抬起头,便见天幕之中,一袭白衣缓缓降临。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人群中,不知谁第一个出声,唱起了歌,却紧接着迎来此起彼伏的附合。
原本清正澄明的调子在合唱中显得愈发庄严,君寻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白衣在歌声中缓慢降临,落在最后一层紫焰之外。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君寻看着对方俊美清润的眉眼稍弯,旋即衣袖微动,又是一道柔和微风。
“莲衣若雪兮,盛茂含章……”
“皎皎随云兮,风姿煌煌……”
翻腾跃动的紫焰包围双分而开,那人举步而来,曳地衣摆划出柔软雪浪,似乎不会染上一丝尘埃。
短短数步,却仿佛有一生般漫长。
君寻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袭白衣却缓缓倾身,向他伸出了手。
他在那双青碧色的如玉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狼狈,茫然,肮脏。
可那人却满眼皆是他,没有恐惧、怨恨、厌恶,唯余无尽包容温柔。
他就这样看着君寻,薄唇微启,含笑开口。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此时远去,只剩下那一袭无瑕白衣。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君寻没有说“不”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识。
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只匀称纤长的手掌——
“砰——”
一声陡然轰鸣炸响,顷刻将紫珠梦境打碎!
君寻拧着眉,缓慢睁眼,视野中立即冒出容华线条柔和清润的俊脸。
“师尊?”
少年见他醒了,终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又伸手试了试君寻体温,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好了,好了,这次终于真的退烧了。”
君寻一把将他拍开,旋即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又是身在马车,回眸带着疑问望过去,容华便道:“您昏迷了两日,如今我们已在前往中州的使团中,正在南下,马上便到方舆国边境了。”
对方没说话,视线又瞟向窗外,少年立即意识到师尊似乎是被吵醒的,此刻正在不爽,只好摸了摸鼻尖,解释道:“车队遇到了小规模魔兽袭击,正在抵御,似乎有些艰难。”
君寻冷哼一声:“那几个累赘呢?”
容华猜到师尊应是在问闻鹿四人,默了默:“正在外面帮忙。”
君寻没有回应,只是向着少年伸出手臂。
后者会意,取过雪裘为他披好,又将人仔细着扶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闻鹿正怂怂缩在怀惑身后,向着不远处浴血奋战的云氏双胞胎摇旗呐喊:“道友们别怕!我的幸运加持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冲啊——”
身处魔兽围攻的两兄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可魔兽就好似看不到一般,几口都只咬中衣服,人倒是毫发无损。
可使团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魔兽数量不多,可他们一队只有四五百人,又仅有一半拥有作战能力,修为也极为有限,因此处处掣肘,已然伤的伤,死的死,仅剩下三百人不到了。
血腥气愈加激发魔兽凶性,眼看便要吞下一人头颅。
蓦地,马车正门开启,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吱呀。
雪衣劲装的少年率先跳下车来,接着伸手搀下了一名红衣雪裘的冷面美人。
林间震天兽吼顷刻止歇,陷入死寂之中。
使团侍从一脸茫然,却还是立即集结重整,正准备继续御敌,谁知那些动作凝固的魔兽却在看见君寻的瞬间惊叫一声,尽数落荒而逃。
众人:“……”
除了容华,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面色苍白、素绫覆目的美人,似乎是在研究这是什么新品种。
后者却薄唇轻勾,幽幽开口。
“……看什么?眼睛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呀~
p.s.
这章好卡,磨了好久= =
下一章双更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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