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独家的三一天

    奇也怪哉。

    那双臂环胸, 靠着车厢边缘的美人,分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消瘦模样,甚至下车还要人小心搀扶,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资格放狠话的人。

    可他就是说得无比自然, 虽然懒散疲惫, 却威慑力十足,似乎下一刻便会真的谈笑之间捏爆谁的狗头。

    而少年们看着君寻, 更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城楼之上, 那逼退万兽的惊天一剑。

    林间霎时死寂一片,倾注于红衣美人身上的惊奇视线皆齐齐移走, 好整以暇地望向别处, 人们立刻各自忙碌起来。

    君寻这才冷嗤一声,缓缓靠坐于车辕之上。

    与此同时,掌心同命咒又是一烫。他似有所感, 抬眸望去, 却见容华面前卷轴再次显现。

    「恭喜道友, 协助繁城城主击退魔兽, 拯救生灵三百零七,共计功绩三百点, 已超过六成全境参赛者, 请再接再厉。」

    一万零三百点功绩, 排名却倒退了, 说明小世界中所有参赛者都已开始努力积攒功绩。

    成为人皇这条路, 容华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而且已然比他做的更早, 更有成效了。

    君寻托腮盯着少年被夕阳镀上一层金橙光辉的侧脸, 有些好奇小狼崽子下一步准备如何。

    即便隔着白绫,容华也感受到了对方有如实质的玩味视线,一忍再忍,终于合上卷轴,扭头回望,不自在道:“师尊……在看什么?”

    君寻笑吟吟,毫不犹豫地敷衍:“看你好看。”

    容华:“……?”

    他似乎有些惊讶,几乎已然褪去稚气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涨红,眼神也开始躲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前者瞧着有趣,正欲出言再逗他两句,使团领队却适时出现,躬身汇报道:“禀大人,此次遭遇兽潮我们共损失一百九十三名将士,重伤二十人,轻伤二百四十人,随行物资完好无损,请大人示下。”

    君寻终于将视线移了回来,缓慢点了点头,淡声道:“吩咐下去,扎营修整一夜,明日继续启程。”

    领队称是,又行了一礼,转头开始布置安排。

    几名少年见他这边终于空下来,立即上前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眼眸闪闪发亮。

    闻鹿话最多,自从那夜被容华暗示后,似乎再也没想过爬上君寻的床,反而有种隐隐将他引为同阵营大佬的意思,眼中满是恭敬崇拜。

    见君寻似乎心情尚可,他终于压抑不住喧嚣的好奇心,悄咪咪凑了过来,小声道:“仙君这么厉害,应该已是仙人境巅峰了吧!我师父的灵相也是禽类,但一点都没您的威武!”

    他越说越激动,竟开始比划起来:“而且,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灵相,只翼展便可媲美一座城池!仙君仙君,您的灵相究竟是哪种鸟呀?”

    他聒噪得有些烦人,正满头起床气的君寻懒懒靠着车厢外壁,实话实说:“不知道。”

    这下其余几人都有些茫然了,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轻动,开始泛起一层浅淡的金光:“仙人修炼灵相皆是先于识海感其形貌,再行修炼的……仙君,您难道无法在识海感应到自己的灵相吗?”

    观此人在繁城出手时展现的修为,恐怕已然摸到圣人境的边界了——这种人的灵相,怎的还会如此模糊?

    况且,识海之中若无灵相形貌,该如何继续打磨,一举成圣呢?

    “……有这个必要?”

    君寻唇角微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蓦地话锋一转,幽幽开口。

    “只是道士,若再敢用那双眼睛窥探,你可能就不是半瞎,而会真瞎了——”

    就在这话出口的同时,一股极具针对性的锋锐杀气蓦然逼面而来,直接将怀惑眸中金光逼散!

    少年连退数步,再抬头时,已然面色苍白,唇角溢血,冷汗淋漓。

    闻鹿惊叫一声,小跑过去将他扶住,便闻君寻懒倦嗓音飘来:“能窥探天机是好事,可若是不懂用法,就白白糟蹋这天赐之物了。”

    他说着,耐心已然耗尽,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厌烦:“在我改变主意前,快滚。”

    怀惑似乎被他的话当头一击,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未动弹,闻鹿见状忙将他挡住,向着君寻一揖,转身死命将少年拖走了。

    君寻冷哼一声,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氏兄弟俩,扬眉道:“还不滚,等我教你们说话?”

    容华:“……”

    他现在看出来师尊是真的心情不好了,想必是方才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未消,正烦着。

    终于把烦唧唧的累赘都轰走,君寻向后一靠,开始盯着不远处兽潮离去时踩踏而出的轨迹,沉默起来。

    容华见他似乎心绪平静下来,试探道:“……师尊?”

    君寻扬眉,偏头一睨:“下次抓两只,研究一下。”

    尚未走远的少年们:“……”

    整个小世界被传得恐怖残暴的魔兽,怎么到了这位仙君这里就像小虫子似的随意拿捏,竟还想抓两只回来??

    少年们对强者脆弱的认知同时受到了深入灵魂的打击,纷纷一脸梦幻地回去休息了。

    唯有容华闻言,若有所思:“师尊是否也觉得,这兽潮不大对劲?”

    从繁城那一遭,他便发觉这些魔兽行动太有规律了些。

    哪怕是被击败,溃散而逃,也不该如此一致有序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去,简直就像……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号召它们。

    君寻毫不意外他的发现,下颌轻点。

    小狼崽子心思细腻,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想必对方比自己还要更早察觉。

    于是他薄唇微启,笑意吟吟地挑了挑眉梢:“要不……去抓一只看看?”

    容华一怔,神情立时微妙起来。

    ……普天之下,大约唯有君尽欢敢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动计划。

    而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容华不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可是师尊,”少年还是有些犹豫,“您才退烧,身体尚未痊愈,贸然行动,恐怕……”

    “谁说是我去抓?”

    君寻失笑,却是伸出两根白玉似的指尖,撩了一把容华的下巴尖:“自然是你抓,我看。”

    看着少年僵着脖子捂住被他掠过的部位,君寻心底阴云一扫而空,抱臂似笑非笑道:“也该给你练练,免得出去比试时被人揍得太惨。”

    容华闻言,却是猛然抬眸,清澈眼底惊讶与喜悦交织,立即点头应道:“是!”

    这还是师尊第一次主动要教他东西!

    容华胸口怦然,连心脏都跳得无比轻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让他无比雀跃。

    日头很快西沉,君寻百无聊赖地看着神态愈发兴奋的少年,有些疑惑。

    他分明是存了捉弄容华的心思,准备让小狼崽子吃些苦头的。后者心思敏感,必然有所察觉……怎么,被他折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那为什么无数轮回中碰到的其他人,每次被他捉弄时皆是一副如坠冰窟的模样??

    这件事情有些超出君寻的认知范围,让他迷茫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份隐约的期待来。

    ——原来与他相处,竟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眼前似乎闪过无数张或恐惧、或怨恨、或贪婪、或嫌恶的脸,又划过无数他沦为众矢之的的场景,被追杀、背叛、偷袭、算计……

    最终却定格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

    天街如昼。

    温暖光华中,一身雪白锦衣的漂亮少年扑将而来,将他轻轻环住,满眼澄澈温柔。

    “……师尊?”

    容华根本坐不住,在外巡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营地之中陷入寂静,回来时却发现君寻在望着夜空出神。

    今夜繁星明媚,一道星河横亘夜穹之上,光华漫漫。

    间或一两颗流星划落,几乎要让人误以为那璀璨星光将会落入掌心。

    “师尊,”容华以为君寻睡着了,走到近前,拉了拉他垂落身侧的袖角,轻声细语,“时辰到了,可以出发了。”

    君寻顷刻回神。

    他应了一声,随手设下禁制,旋即拉着少年,一同踏上了被魔兽踩踏而出的野径。

    林间黑暗幽寂,无尽意自行飞出,主动担任起照明的指责。

    濛濛光华映着漫天银河,仿佛坠入林间的一枚星辰。

    容华静静跟着君寻走了一会,便见前方兽径分散而开,迷惑意味明显。

    显然是背后那位操控者意识到这样太容易暴露,因此命令这些魔兽四散逃开,以免被人追踪。

    容华下意识望向君寻,后者却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应什么,旋即选了无数草径中最为弯曲的一条,再度举步行去。

    “师尊?”少年跟上他,却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该走哪里……”

    君寻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臂,伸到他面前。

    骨节分明的纤细皓腕处本该盘着一只凤凰手镯,那是凶剑濯心所化,此时却空空荡荡,在夜色之下露出青年冷白细滑的皮肤来。

    容华蓦地回想起帮师尊疗伤降温时,这细腕握在手中的触感,立时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是……弟子愚钝。”

    君寻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少年神情微异,甚至耳尖都有些泛红,莫名其妙地收回手腕,自己端详半晌,也没想明白小狼崽子何故别扭。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脚下步伐却微微一顿。

    濯心的感应就在前方,与此同时一阵风拂而过,带来了魔兽打鼾时呼出的恶臭。

    君寻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抬袖掩面,反手将容华向前一推:“……你走前面。”

    少年哭笑不得,奈何这味道着实酸爽,只好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蒙住口鼻,伸手拨开了掩映的密林。

    参天树木被这群魔兽极具破坏性地推倒大片,强行清出了一片修整的空地。

    尽管少年的动作已然足够小心,却仍旧惊动了最近前的一只巨兽。

    小山似的恶兽睁开猩红双眼,低吼一声,黑暗中便蓦地次第亮起一对又一对的红光。

    魔兽们并不能理解这名蚂蚁似的白衣少年怎么敢主动找上门来,却并不影响他们将之撕碎的欲望。

    重重黑影围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松如竹的少年,几乎顷刻便能将他撕碎。

    可就在此时,繁茂灌木又被轻轻拨开,钻出了一袭雪裘红衣。

    继弱小少年之后,又来了一名瘦弱青年,可这些魔兽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瞪着眼睛便要转头逃窜,却一头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剑气禁制。

    此起彼伏的巨响回荡林间,君寻几乎被这些东倒西歪的怪物蠢乐了。

    余光掠过天际再次滑落的几颗流星,他忽然似有所感,反手抽出了容华腰间的逢春。

    一般情况下,剑修的本命剑几乎与自己连为一体,再也不会受第二个人支配,甚至还会反噬除主人外意图驾驭自己的人。

    可逢春在君寻手中,却格外亲近,甚至开始发出欢快的嗡鸣。

    本命剑与主人神念相通,容华面色复杂地感受着逢春欣喜的情绪,还有……被师尊温热柔软的手掌握住时,那种微妙的感觉。

    “好徒儿,”君寻横剑在前,轻笑一声,剑势拔地而起,“看好了——”

    没有任何灵力掺杂,这一招唯有锋锐无匹的剑意。

    容华眸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惊鸿般潇洒飘逸的身影,便见逢春剑尖斜斜一挑,冷芒如电,飒沓而至,刹那削飞了一只魔兽的首级!

    同伴被杀,其余众兽都哀嚎出声,戾气冲天,却在君寻回首冷冷一瞥的瞬间消了音。

    来自本能的恐惧感让他们根本不敢在这名人类面前造次,只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君寻反手将长剑一抛,逢春化作流光,不偏不倚地落回鞘中,灵光熠熠。

    “此招名——‘摘星’。”

    君寻边不紧不慢地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边打了个呵欠:“讲究轻快灵敏,需心意强盛,剑势冲天,齐云摘星。”

    他回到少年身侧,找了颗尚算宽敞的倒折树干一靠,又是一派疲惫懒倦的模样:“今夜你就练这一式,留一只问话即可。”

    “……去吧。”

    说完,他便兀自一歪,竟是靠着树干打盹去了。

    容华被丢在一旁,却见原本缩在角落的魔兽正悄悄活动身体,向自己露出发黄的獠牙。

    少年挥手为安静休憩的师尊落下一道灵力屏障,旋即眼神转冷,锁定远处开始不安分的魔物,缓缓拔剑。

    逢春受到灵力激发,禁制之内霎时飘起了冷冽细雨。

    而白衣少年背脊笔直,冒着雨丝一跃而起!

    这一式“摘星”看着简单,上手却十分不易。

    容华只看过一遍,一出手险些被愤怒的魔兽一口咬掉整条手臂。

    同伴被杀,这些恶兽不敢找君寻,只敢欺负这看起来也像个小跟班的白衣少年。

    容华身上不一会便挂了彩,手中剑势却愈发强盛锐利,直冲云霄。

    蓦地,天河之中微芒闪烁,又是一枚流星坠落。

    与此同时,逢春剑刃之上兀地凝起一点锐芒,飒沓如星,直取天穹!

    方才险些吞掉少年手臂的那只魔兽顷刻头身分离,轰然倒地。

    容华紧紧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感悟,眸光璨璨,竟迸出一隙青碧微芒。

    他飞身而起,再次冲入战圈,对上了愈发愤怒的恶兽。

    魔影包围中,那抹白衣仿若无瑕新雪,又好似一道破开黑暗的冷光,在寂静黑夜中愈发璀璨耀目,有如星辰。

    待到君寻歇过一觉,终于悠悠转醒时,少年刚好削掉倒数第二只魔兽的头颅,一身雪白锦衣已被尽数染红,分不出究竟是谁的血。

    听到这边动静,容华手中逢春一转,整个人翻身跃起,当空一踹,直接将最后一只魔兽踹飞出去,重重摔落至君寻面前六尺处。

    恶兽巨大的身躯激起一片尘浪,却在即将沾染君寻衣角时被一道水雾禁制所挡,隔绝在外。

    他眉梢一扬,饶有兴致地伸出指尖一点,水波禁制便似气泡一般,砰然破裂消散。

    容华落地,足尖死死踩住恶兽的头,眸光清亮通透,剑气四溢。

    “师尊。”

    他双手持剑,剑尖向下,朝着君寻遥遥一揖。再抬眸时,所有凌厉褪去,唯余一片纯净赤诚。

    “您的吩咐,弟子已完成,”容华一笑,隽秀眉眼弯若弦月,“请师尊检查。”

    没有被他丢下独面危险的怨恨,也没有九死一生之后的侥幸与一夜未眠的疲惫,反倒意气风发,周身剑泽清正,皎如玉树,一副大有收获的模样。

    君寻几乎见到他身后有条无形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哼笑一声,视线微动,扫过场上兽尸,终于一点下颌,从善如流地夸奖道:“不错。”

    的确不错,堪称他印象中剑感最为敏锐的苗子,甩了从前那些所谓主角几百条街。

    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学他的剑法。

    果然,少年本有些紧张的神情立时漾起笑意:“多谢师尊夸奖!”

    君寻扬眉:“是你自己有能耐。”

    他微微扬眉,旋即道:“按住了。”

    容华虽不知师尊要做什么,却还是严肃起来:“是!”

    君寻垂眸,旋即抬起右手,剑指虚并,自眉心处一引,竟牵出一缕及不可见的细雾,被他一带,便飞向魔兽头颅,没入其中。

    无数山川河流在他眼中闪动划过,最终停驻于一处巍峨雪山。

    君寻操控灵识,正欲向前,雪山中却传来一股力量波动——刹那间山川崩塌,河流倒灌,眼前世界顷刻坍塌!

    君寻的灵识被排斥而出,回归识海,睁眼便见魔兽已然没有动静,死透了。

    他的面色有些差。

    果然,这些魔兽身后是有一个操控者的。

    方才他用溯回术顺着魔兽身上的力量反追,最后却被对方强行掐断,还顺便毁了那魔兽的意识,说明君寻看到的位置已然非常接近对方老巢了。

    君寻冷笑一声,缓慢起身,将容华招来面前,却是话题一变:“时机正好,便在此处吧。”

    他一睁眼就看见对方身上灵气已趋于饱和,眼看是要进阶的模样,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在这里还没有干扰,挺好的。

    容华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也不扭捏,自己选了个干净的所在盘膝一坐,开始入定。

    君寻看着他周身有规律似的吞吐浮动的两色灵气,耳边却响起叶片摩擦的簌簌声响。

    一股强大的生机蓦然以少年为中心扩散,整个密林间,似乎所有植物都被唤醒,随着容华气息浮动缓慢舒展着枝条叶片。

    分明是深秋时节,这些树木花草却仿佛正逢春日。

    随着容华身上气息攀升,所有植物皆新芽迸发,花苞钻出叶片掩映缓慢开放,娇嫩锦簇,美不胜收。

    君寻默默看着少年丹田处一道绚光微微闪动,助他将体内同时增长的仙魔之气协调理顺。

    蓦地,他似有所感,忽然仰首。

    漫漫天河之中,似乎有两枚同样的绚光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君寻的错觉。

    时间又过了片刻,直到如墨天穹颜色逐渐变浅,繁星即将隐于天幕后方之时,禁制内灵气波动止息。

    君寻垂眸,正对上少年缓慢睁眼时,瞳仁深处逐渐消退的青碧光华。

    “师尊,”容华率先开口,神情有些微妙,“弟子入定时,有所感应……”

    “嗯?”

    君寻以为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体内异样,一撩衣摆坐在他面前,“发现什么,说来听听?”

    容华望向二人身后,眸光却好似隔着重重郁林落在了虚无缥缈的远处。

    他收回目光,却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了一份小世界的地图:“此为百国图,标记了此方世界所有国家。”

    容华说着,指尖点了点北方一处大路交汇的枢纽附近:“使团营地在此,而南方五百里外——”

    少年圆润指尖向南滑动:“正有两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呈对峙之势,观形貌气势应已交战过一轮,一方势弱,应是这边的万路国,而较强的一方,应是与万路国多方接壤的方舆国。”

    君寻单手托腮,有些懒倦:“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容华一愣,也有些茫然:“弟子也不知,只是入定时忽有一丝冥冥感应,紧接着意识中便多了这些信息,不知从何而来。”

    君寻想到方才天际与容华隐隐呼应的两点绚光,若有所思。

    见他陷入沉默,容华重新卷好百国图,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将他的思绪打断,对方却忽然抬头一笑。

    “接下来,可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君寻抬手,将白绫拨开一隙,眸底光华潋滟:“乖徒儿,给为师折朵雪玉琅花尝尝鲜,如何?”

    容华的表情从微讶逐渐坚定,他直直望入那只深邃美丽的紫眸中,缓慢点头。

    “师尊想要,弟子自当折来奉上——”

    他含笑起身,望向南方,又转回君寻脸上:“那师尊,可愿与我同行?”

    他说着,微微倾身,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掌心白皙,骨骼肌理匀称完美,未染半点血污。

    君寻看了一会,终于抬起手臂,牢牢握住。

    “看在你鞍前马后的份上,”他唇瓣微启,笑意清浅,“为师就勉为其难,帮你掠阵。”

    作者有话要说:

    ヽ(*^v^)人(^v^*)ノ

    握爪应景!

    第32章 晋江独家的三二天

    日头初升。

    璀璨星河逐渐被明亮天光掩盖, 闻鹿被怀惑叫醒拉下床时,帐外已然响起使团队伍忙碌的人声。

    “早……”

    少年揉着眼睛,宽大的睡袍几乎掉下肩头。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瞳微动, 摸索着为他拉好, 旋即道:“再磨蹭, 仙君可就走了。”

    闻鹿一惊:“什么!仙君今日居然起这么早!”

    他忙手忙脚乱地整理好,才跟着怀惑快步走出帐篷, 便见熹微晨光中, 红衣美人单手支额,正闲倚着一处繁花盛开的歪斜树干, 而白衣青年则手持一枚玉梳, 细细为其梳理如瀑青丝。

    一红一白,一静一动,一靡艳, 一清冽。

    似乎有些人天生便如此, 哪怕只是最寻常的姿势, 也如一幅最动人的画作, 令人不愿惊动打扰。

    ——要是没有两团黑影蹲守一旁就更好了。

    闻鹿满头黑线地别开眼神,无语道:“这俩煞风景的什么时候能离远点……”

    容华也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君寻身后, 手上动作极尽温柔, 落在云氏兄弟身上的眼神却冰冷锋利, 似乎要将二人身上盯出两个血洞。

    可双胞胎完美继承了师尊云星夜的性格, 表情平静, 眼中除了目标根本对一切没有感觉,气得容华险些拔剑砍去。

    所幸队长终于修整完毕, 一路小跑而来, 向着君寻汇报道:“大人, 一切整装完毕,可以继续上路了。”

    君寻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应了一声,没精打采道:“伤员如何?”

    队长垂首:“多亏大人昨日赐药,所有伤员皆已能够下地行走,不会耽搁行程。”

    君寻点头,终于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吧。”

    “是。”

    整个使团再度拔营出发,向南而去。

    君寻又在车上打了大半日的盹,再醒来时,是车窗被人从外侧小心叩响。

    “那个……仙君?”

    闻鹿刻意放轻的嗓音飘了进来,试探道:“您醒着吗?”

    君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容华,后者了然开口:“道友何事?”

    闻鹿纠结了一下,旋即道:“我们感应到不远处似乎是个战场,有不少人正在对峙,似乎气氛很差的样子……可一路走来却又没发现斥候与负责巡视的小队阻拦,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碍,”容华缓慢道,“劳烦道友告知队长,让他直接领队穿入两军阵前,莫要迟疑。”

    “可是……我们只有三百人,万一那边……”

    “不会,”容华忽然转眸,望着君寻一笑,“有仙君在此,他们不敢妄动。”

    闻鹿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这两位似乎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只好按照容华吩咐,前去找了领队。

    后者也是一头雾水,可临行前陛下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忤逆这位城主,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使团队伍领入了一片空旷原野。

    前方不远处,正是万路国都城前最后一道要塞。

    四十万兵马对峙,一方气势冲天,一方却萎靡不振,眼看处于必败之地了。

    可就在两方士气达到最高点时,却有一队人马慢悠悠地出现在战场边缘。

    四十万兵士都愣了,下意识看向己方国君,却见两位领袖皆是一副面色平静的模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黑压压的兵甲仿佛两团压城的阴云,冰冷肃杀。

    此地似乎昨日已然爆发过一场战斗,地上仍有未被收殓干净的尸体兵刃,横陈四野,血腥残缺,看得闻鹿与双胞胎脸色发白。

    容华放下车窗帘幔,一时有些沉默。

    君寻单手托腮,见他面色不佳,打了个呵欠,懒倦道:“怎么,又有感悟了?”

    容华轻叹一声,垂眉道:“昨夜来往仓促,未觉战场竟这般残酷。”

    他顿了顿:“若无折花会,没有这么多人为了功绩挑起争端,也许战争不会来得这样早。”

    君寻也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且不提这只是为了折花会特意构造而出的一个小世界——”

    他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炒竹米丢入口中,凤眸微眯:“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外来人进入,你觉得如今局面能维持多久?”

    容华微怔,抬眸望向那张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靡艳容颜。

    马车停驻。

    君寻兴致缺缺,点到即止:“……那日你自己也说过,世间人心不过如此。”

    说着,他便向容华伸出手臂,后者正思考他一袭话,却还是下意识为他披好雪氅,旋即小心翼翼将人扶下马车。

    使团队伍已在平原正中清出一片可以落脚的空地,两方兵士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装饰华贵奢靡的马车车门开启,一名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仔细着将身披裘皮、却依旧显得瘦弱非常的青年扶了下来。

    青年白绫覆目,乌发红衣雪氅将他的面貌衬得愈发美丽孤绝,令人心折。

    大多数兵士出身微草,并不曾见识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美貌,登时齐齐屏住了呼吸。却见那白衣少年挥手化出一副桌案卧靠,又格外细致地将那美人扶至榻前,旋即掏出一套酒杯与两枚卷轴,置于桌面之上。

    一人神情平静,另一人甚至有些懒散,仿佛根本看不见两侧黑压压的兵马与场中的残肢断臂,只是寻了个风景尚佳的所在,来游玩的。

    可就在白衣少年斟完两杯酒的当下,双方军队中却不约而同接到了命令。

    肃杀冷冽的军队几乎同时双分出一条通路,哒哒马蹄声凭空响起,却是两边领袖不约而同离开队伍,向着中间行去。

    四十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君主来到红衣美人面前,竟不约而同翻身下马,向着美人与少年一揖,旋即一人一边,落座案前。

    四名少年也惊了,眼见二人各自由怀中掏出一枚金印,按上卷轴,又抽出匕首割破手指滴入酒盏,遥遥互敬,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两枚卷轴倏然浮起,化作微光,没入二人胸口。

    君寻左掌心同命咒发烫,便见容华面前光轴展开,一行墨字缓缓浮现。

    「恭喜道友,天命契约已成,成功阻止万路国与方舆国交战,拯救生灵十四万九千七百三十七,共计十四万点,已超过全境八成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另外几人也对着空气露出有些惊愕的表情,应是积分也发生了变动,只是旁人看不到罢了。

    直到双方各自撤兵,使团再次整队前进时,闻鹿才拉着三人四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们吸取了昨日被君寻凶的经验,转而围住了相对好说话的容华。

    闻鹿对他的阴影比较深,却还是忍不住发问:“容道友,我们是连睡了好几日吗??你们是何时将这两个国家收了……”

    而且连他们这些只知道睡觉的咸鱼都多了一万功绩,居然不知不觉又躺赢了?

    容华似乎心情也不错,笑意温和:“只是昨夜睡不着,出去逛了逛。”

    闻鹿:“……”

    他不死心,抓着头发摇头道:“万路国地处枢纽,只擅经商,打不过求和倒也正常……只是方舆国穷兵黩武,都快打到万路国都城了,你是怎么说服的???”

    容华微笑:“我告诉方舆国主,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取下整个万路国归他管辖——且他也是参与折花会的仙门弟子之一,我许他日后收服北境,所有国家皆由他统率管辖,不劳而获大量功绩,他自然乐意。”

    “而万路国,本就是强弩之末,国主已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我许他们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且有方舆国保护,日后自然也不会再受到别国侵犯,为何拒绝?”

    闻鹿被他分析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该从何处提问,但见白衣少年又转向正在打瞌睡的美人仙君,笑容愈盛,补充道:“自然,多亏仙君陪同,只是顺带着小小的威慑了一下双方而已。”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有这么一位杀神跟随,恐怕这“小小的威慑”已足够将两位国主吓破胆,大概毫不犹豫便答应容华所有条件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真阴险……

    闻鹿嫉妒的眼泪流了下来,正自我唾弃明明运气那么好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大腿抱,前者却整理神情,再度开口。

    “想必各位也知道,如今已战乱四起,所有与会者皆在努力积攒功绩。”

    容华缓慢道:“接下来,我们准备改变路线,与其他玩家联合作战,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中州之外的其他国家统一,以图大谋。”

    “不知几位道友是要留下,还是各自为政,就此分别呢?”

    怀惑难得主动开口,灰蒙蒙的眼珠掠过君寻,旋即拉着闻鹿,肯定道:“我们留下。”

    后者一怔,抓抓头发:“啊……是,我们留下。”

    双胞胎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向前一步,表明态度。

    容华唇角微勾,如墨眸底忽而闪过一隙清光。

    他随手斟满一杯酒,向着四人遥遥一敬。

    “——既如此,便提前祝吾等笙磬同音了。”

    *

    小世界中,时间流速比起碧霄界快了数十倍。

    碧霄不过三日,可此方世界却是一转眼已三月有余。

    南方气候温暖,并不会下雪,可今日却阴云密布,冷雨潇潇。

    蓦地,一道清光划过,漫山红叶受到风压卷动,簌簌甩下万千雨珠,仿佛滚圆水晶,折射出无数草亭,又汇作一处,现出内中三道光影。

    红衣青年披着雪裘大氅,正倚着一处美人榻,神情懒倦,百无聊赖。

    而一身无瑕白衣的少年,则踏着周身漆黑的魔兽,双眸微阖,满面肃然。

    后者被青年气势压着,根本不敢挣扎,只能缩成一团,任由少年施为。

    他沉默片刻,旋即剑指虚并,由眉心处引出一缕如烟似雾的灵识,投入魔兽额心。

    正是日常犯困的君寻与正在学习溯回术的容华。

    这三个月来,整个小世界已然由百国林立融合吞并为五个大国,除却领土同样向外扩张三倍有余的中州大国,另外四国已在容华主导下结为联盟,其间与大国多有剐蹭,隐隐呈对抗之势。

    而他们则因在辗转各处的同时,顺手清理着各处存在踪迹的兽潮而闻名五国,此次南下,也是因为南国新任国主所托,前来剿灭兽潮。

    说是剿灭,其实基本上是单方面殴打,毕竟君寻只要往那里一站,容华便只需要提剑去杀罢了。

    扰动群山红叶的逢春倏然飞回,带着清冽寒凉的水汽就要贴上君寻搭在身侧的手腕,却被后者曲指一弹,直接掸去一旁。

    “……把自己弄干净。”

    君寻蹙着眉,满面嫌弃地瞥了一眼逢春尤带魔兽血污的剑刃,毫不留情:“再去晃一圈,洗不干净就别回来了。”

    逢春委屈地嗡鸣一声,掠过一旁小案上安静如鸡的金羽与凤凰手环,忽然清光再动,兀地蹭过小案,直接将二者掀飞!

    眼看金羽和手环被迫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却在落地前一瞬化为两把长剑,追着逢春清光飞射而出!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山林再次被剑气搅动,连初见时凶气四溢的濯心周身血煞气息都减弱了不少,隐约露出几分赤金色的剑身,与其上的紫晶点缀来。

    君寻看着玩成一团的三把剑,忽然陷入沉默。

    ……原来憨也是会传染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向适才已然醒来蹙眉深思的容华。

    “如何?”

    君寻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又换地方了?”

    容华抬眸看他,缓慢点头:“师尊神机妙算。”

    这三个月内,小世界各地肆虐的兽潮愈发频繁,而背后的操控者也对他们的回溯术有所警觉,其间几次变换老巢。

    只是每次皆会被君寻找到,不过为了训练容华,未曾戳穿罢了。

    “此次又换到了雪山深处,弟子已然发现山洞入口,但被对方阻断了。”

    君寻轻笑,下巴尖几不可见地一点:“还不错,估计下一回便可准确抓到了。”

    的确是个好苗子,无论是剑感还是灵识运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天赋。

    这样一个天才,势必能成为世间最为锋利的剑。

    容华点头,却是忽然伸手过来,欲贴君寻额头。

    后者神情一凝,出手如电,皮笑肉不笑地擒住他腕骨:“……皮痒了?”

    容华无奈道:“这三月来,师尊少说染了八、九次风寒,前几日方才退烧,弟子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更何况,师尊每次烧到意识模糊时,难受的却是他这个被当成降温工具的……

    容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君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狼崽子越来越放肆了。

    他自然能听出来容华是在打趣自己,磨着牙哼笑一声便要反唇相讥,草亭之外却由远及近响起了踩水声。

    与此同时,三把灵剑玩够了,同时飞来,老老实实恢复了本来模样。

    二人停下动作循声望去,便见闻鹿打着把伞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仙君,道友!”

    容华笑着从君寻掌中将手腕抽回,直起身道:“怎么了,闻道友?”

    闻鹿还是有些怕他,于是在草亭阶下站定,仰头道:“四名国主准备召开作战会议了,听闻你们在南国境内,想邀请二位一起参加呢。”

    容华没应,却是回首望向正缓慢起身的君寻:“师尊觉得如何?”

    “你好歹也担了个盟主的名头,”君寻伸了个懒腰,“正好无聊,听听也无妨。”

    容华会意,立即抽出一把伞面略大些的纸伞,护着君寻下了山,来到一处红意渲染的水边。

    枫岸纷纷落叶多,秋水粼粼晚来波。*

    此地其实是南国国主的一处行宫,常年红枫不败,美景非凡,只是地处偏僻隐蔽,鲜少有人知晓。

    听闻中州大国新任国师手段非凡,能令领土三月内扩充三倍,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谁都说不好他的势力究竟有没有渗透入盟国之中。

    四国领袖选在此地会面,倒也算是比较聪明的选择了。

    三人一路来到临江水榭,便见内中表情各异的几位站起身来,向着容华微微颔首,其中正有那名曾经带领方舆国的仙门弟子,如今已是北国国主了。

    “容道友。”

    北国国主是最先认识二人的,也是唯一一位见过君寻出手的,是以对二人态度都不错,率先开口道:“我们方才议到,该由何处开始对中州的总攻,以及由谁来做先锋军。”

    东国国主是名女子,却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皱眉道:“西部兵力最盛,你们不做先锋谁来?几百万兵马却要缩在最后,没得叫人害臊!”

    西国国主重剑直接往地面一摔,顷刻砸裂数块黑曜石地砖,瓮声道:“我也不是傻子,谁不知先锋军才是损失最大的?我冲在前面,好教你们颐使气指、坐收渔利么?!”

    “好啦,好啦,”南国国主摇着扇子,眯眼和稀泥,“大家各出一支,问题不就解决了?”

    东国国主冷哼,一拍桌子:“那这先锋军该由谁坐镇?”

    这问题一针见血,水榭之中再次陷入争吵,这下连容华这个只挂虚名的盟主也不能幸免,直接被拉进话题,无奈只好认真探讨起来。

    君寻抱臂看着几人为资源、为先后、为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心头忽然涌上一丝烦躁。

    他隔着白绫扫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容华,却是缓慢转身,走了出去。

    凌凌江水倒映着两岸红枫,萧瑟疏冷,却鲜艳夺目,着实算是一番美景。

    君寻望着不远处一对沙鸥出神半晌,便闻身后响起了容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薄唇轻勾:“……盟主大人,怎么不坐镇内阁,反倒出来了?”

    容华来到他身边,也学着君寻的样子,靠上一处栏杆,无奈道:“师尊又打趣弟子。”

    君寻轻笑,忽而伸出手臂,随手捏下一片红叶,把玩起来:“吵完了?”

    容华捏了捏眉心:“……差不多吧。”

    君寻没有说话。

    他一向在这方面很信容华,小狼崽子说差不多,那就是已经谈妥,只待实施了。

    反倒是容华,盯着红衣美人犹豫片刻,却是缓慢开口,有些迟疑:“师尊……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师尊似乎十分厌烦交际,更不喜与人为善,总是给他一种分明肆意妄为,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可是这不合理。

    他在太华宗呆了两年,所得知关于莲华峰主君尽欢的消息便是十六岁封山闭关,二十年间唯有一次出山收徒,除此之外从未离开过太华宗。

    而且距他观察,君尽欢也并没有什么能够沟通外界的法器。

    这样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与外界接触几乎为零,为何仿佛饱经风霜,且对事物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厌倦感?

    而且他的心魔……

    容华想到幻境中那无数具深埋雪下的白衣尸身,只觉师尊身上覆着重重迷雾,令人看不真切。

    特别是生死道那一日后,君尽欢更是由他记忆中的阴沉恶毒,变得鲜活骄矜,简直就像……换了个灵魂。

    见他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君寻立即猜到容华定是察觉了自己与原身的不同。

    可那又如何?

    他也不是没被发现过夺舍而生的身份,既然那些人接受不了,要与他为敌,直接杀了便是,这不正是一个反派该做的事情么?

    即便君寻很满意眼前的好苗子,甚至可以纵容少年偶尔的放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下不了手。

    对于一个反派,感情是最无用的。

    “师尊。”

    容华见他周身气息愈发疏冷,却是轻轻一笑,靠了过来。

    浅淡莲香被江风送入鼻尖,君寻思绪忽然断线,下意识抬眸,却见少年眼神柔软,忽而张开双臂,如那夜在极乐城般,将自己紧紧环住。

    只是那时容华还没有他下巴高,而如今君寻只需稍微低头,便蹭到他脱去稚气后愈发挺拔的鼻尖。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圈着,却小心翼翼,似乎在环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师尊,师尊。”

    容华又唤了两声,嗓音清澈温和,含着盈盈笑意:“您不喜欢,我们便离开,好不好?”

    “人皇无趣,征战更是无聊。”

    “弟子功绩早已进入前十名,只需稳住即可,不必非要在小世界夺得魁首。”

    容华顿了顿,控制住引颈贴向师尊脸颊的冲动,缓慢道:“师尊若喜欢,我们便在比赛结算前四处游乐,赏遍这小世界的万水千山,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师尊,您说好不好?”

    ……才说过能偶尔纵容,小狼崽子果然就放肆起来了。

    君寻面无表情,本欲将他大逆不道的双臂挣开,却在对方开口时停住了动作。

    他沉默着将容华的提议听完,居然觉得,这样挺好。

    比起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他是真的喜欢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喝酒听琴看风景。

    不然在心魔幻境中,君寻也不会对那山谷小屋表达喜爱。

    容华看着怀中人神情变化,心中其实非常忐忑。

    他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有多么不切实际,师尊这般高贵矜傲之人,怎会愿意与他同行,还只是看风景,游山玩水?

    要知道,他连剑招都孤高肆意,目空一切。

    见君寻唇角逐渐勾起,容华几乎可以预见到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讥讽之语,顺带嘲笑他不思进取,前途堪忧。

    “好啊。”

    容华愕然抬眸。

    ……他没听错的话,师尊是同意了?

    见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君寻咧嘴笑道:“只是嘛……”

    他说着,忽然双臂发力,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少年眉眼微垂,有些怅然若失,却见不远处的石阶边缘,身着海水纹道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立身于此,原本灰蒙蒙的眼中金芒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君寻打了个呵欠,笑意慵懒:“只是嘛,短期内可能不成了。”

    自从那日被君寻威胁后,怀惑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使用过这双眼睛。

    可此时他非但用了,还神情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仙君,”怀惑向着君寻微微颔首,眉心紧蹙,“在下发现一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爷就是没有感情的反派角色,谁都别想让爷动心:)

    容华:师尊抱~

    君寻:……(伸手,贴贴)

    *出自“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贾至《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下章继续粗长!谢谢大家支持!

    第33章 晋江独家的三三天

    “……走吧。”

    君寻随手拢拢衣领, 直接当先一步,向着水榭之外走去。

    怀惑这眼睛有些玄奇,虽说平日视物不便, 可发动时的浅淡金光, 大抵是种能与天道相呼应的能力。

    那日他盯着君寻看时, 就给他一种周身命运气机皆被牵动审视的感觉。

    此刻他既发现了什么不寻常,那定然与这小世界脱不了干系。

    君寻想到那夜天河中一闪而过的两道绚光, 直觉它们应是与神器碎片相关的东西。

    若是真的, 则说明郁雪归所言属实,圣宫的确有两枚红尘万华的花瓣。

    怀惑点头, 二人来到山顶草亭, 却见红衣美人靠着亭柱,似笑非笑地望向后方,薄唇微启。

    “你怎么也跟来了?”

    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容华眼神温软, 毫无心理压力道:“弟子不放心师尊独自一人。”

    君寻轻笑:“……也罢, 那你便为我们护法吧。”

    他说着, 招了招手, 少年立即快步上前,扶着师尊落座于靠榻之上, 旋即静静侍立一旁, 神情祥和。

    怀惑:“……”

    他看不见, 不代表感觉不到对面落在自己身上的戒备视线, 冷得仿佛刀剑逼身, 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

    怀惑知道,若是自己动什么手脚, 这少年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怎么了?”

    见他神情有异, 君寻隔着白绫一扬眉:“说来听听, 你发现什么了?”

    怀惑强迫自己无视容华的存在,缓慢道:“玄极宗修炼之法,乃是取星相之力入体,进行参悟,如此方可尝试沟通天道,起卦卜算。”

    君寻单手拄着额角,懒懒应了一声:“说重点。”

    怀惑又道:“今日晨起,在下取朝阳紫气修炼之时,感应到一股微妙的气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头顶:“天幕之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气息与在下于碧霄修炼时所感应到的天道气息十分相似。只是在下能力尚浅,试了数次,皆被那空间排斥而出,无法进入其中。”

    君寻终于正眼看他了,饶有兴致:“所以就来找我?”

    他哼笑一声,嗓音飘摇缱绻:“连玄极宗主都不得其门的天道空间,我何德何能,敢去一探深浅?”

    一直默默倾听二人对话的容华一怔,眉心紧蹙:“玄极宗主……?”

    传言中玄极宗那位继位不久、油盐不进的神秘宗主,竟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怀惑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却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阁下果然洞察力惊人……这下不才相信,仙君或许真的可以进入那空间了。”

    君寻却没立即回答他,搁在桌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边沿,却道:“宗主大人隐藏身份参加折花会,便是为了那构造小世界的法器?”

    怀惑身形微僵,却是垂眸摇头,低声道:“仙君不必担忧,此发现只是偶然所得,在下此行……另有目的,并不与仙君冲突分毫。之所以来告知此事,亦是卦文所指,仙君与那东西有着极为密切的缘法。”

    “也好。”

    君寻笑吟吟:“那便劳烦宗主,引我一程了。”

    容华早已听得皱了眉,见师尊垂首准备入定,他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对方袖角。

    “无碍,”君寻回手捏捏少年腕骨,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去晃一圈,乖徒弟,可要护好为师。”

    容华只好作罢。

    怀惑见状,率先阖眼引出灵识,浮天而去。

    君寻调动灵识紧随其上,容华只能见到两点几不可见的清光没入云层,消失无踪。

    *

    君寻立在云端,抬眸注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穹,与怀惑半透明的背影。

    小道士周身金光泛滥,双手飞快结印,一座巨大的玄奥法阵顷刻由其脚下展开,眨眼间覆盖天际。

    有云层遮挡,下方之人并不能见到有人在此施阵,君寻不紧不慢地飘到怀惑面前,便见他面前半空中蓦地悬起一点幽芒。

    仿若墨色的玄光之后,似乎隐藏着一片极大的空间,间或流泄一丝波动,正是神器碎片的气息,甚至比君寻在尽星穹所感应到的还要浓郁强烈许多。

    反观怀惑,不知消耗了什么,灵识都透明了一圈,脸都白透了。

    见他过来,对方叹息摇头:“在下已至极限,接下来便只能看仙君的了。”

    君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湛蓝背景上的墨渍,伸出玉白手指,遥遥一点。

    无尽剑意陡然成型,卷动风云,铺天盖地倾轧而来,却在青年指尖被极致地压成一点,与幽芒陡然相碰!

    针尖对麦芒,玄奥之力被强横剑意牵引,顷刻嗡鸣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小世界中所有生灵耳边竟同时炸响一声极为细锐刺耳的尖鸣!

    容华猛地咬牙捂住头,却死死忍着剧痛耳鸣,双眼锁定师尊离去的方向,半点不敢松懈。

    君寻也不例外。

    可他强忍不适,猛然发力!

    剑意愈发凝实厚重,那玄芒终于抵挡不住,溃散而开,露出一片黑暗璀璨的星海空间。

    君寻一眼发现空间中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弱的阵法光纹,是一座格外复杂玄奥的大阵。

    他视线紧随光线游走良久,终于在一处最为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两枚互相旋转的琉璃花瓣。

    ……果然。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法器?

    构造出一个小世界,相当于建立一个全新的规则、设定独立的天道,整个世间除了神器“红尘万华”,还有什么东西能做到?

    而圣宫才仅仅用了两枚花瓣的力量。

    现在君寻算是彻底相信系统的话了。

    倘若真集齐碎片得到完整的红尘万华,所谓成神,恐怕也不过是能力范围内一件最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能力特殊,能够发现神器碎片所在,怀惑本就半瞎,自然无法察觉。

    小道士默默守在空间之外,似乎真的不想掺和君寻的事。

    他略一思索,先是在空间入口处留下一道剑气以防万一,旋即小心避开阵法光纹,向着两枚琉璃花瓣飘去。

    可就在君寻灵识即将接触到花瓣的瞬间,一股黑气顷刻由阵法之中喷涌而出,直取面门!

    那股直逼灵魂深处的反胃感,让他顷刻回忆起恨春与那名屡次派遣化身袭击的黑衣人。

    君寻飞身疾退,与此同时,浩荡剑意席卷而出,却并非朝着黑气,而是准确无误地砸上了光华流转的星光大阵。

    锋锐剑气顷刻激发了大阵的保护机制,无数玄光向着黑气与君寻飞扑而来,后者咧嘴一笑,却是硬受了这一击,借着大阵之力倒飞而出。

    撑开墨点的剑气被他收回的瞬间,君寻出手如电,指尖一弹,却是在大阵关闭的瞬间将一簇幽微紫火掸入被困的黑气中央,虚空之中立时响起刺耳尖啸!

    怀惑早已意识到不对,见状当即拉着君寻灵识下退,顷刻间飞逝而下,回归躯壳。

    尖锐耳鸣终于消失,容华却来不及调息,只因流光返回的瞬间,桌边二人便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师尊!”

    少年大惊失色,冷厉眼眸顷刻转向怀惑,逢春当即出鞘,直取对方眉心!

    怀惑消耗过大,根本无力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华璨璨的秘银剑尖刺来——

    蓦地,一只尤带鲜血的消瘦手掌握住了少年手腕。

    冷剑锋芒骤停,容华立时反手捧住君寻手臂,满面担忧:“师尊,您如何了,需要什么灵药,我——”

    “我没事。”

    灵识受创,君寻头晕目眩。他喘着气,缓了片刻,这才将少年执剑之手按下,又转向同样面色惨白的怀惑,薄唇微启。

    “此行果然收获颇丰,”君寻低笑一声,“还要多谢玄极宗主了。”

    妄触天机,对常人可能无碍,可对怀惑这种仰仗天道修炼之人却是重过。是以他虽未出力,却比君寻伤得更重些。

    少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灰翳眼珠金芒退散。

    “仙君是命定之人,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他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也不管二人还有无问题,直接撑着重伤的身躯,缓步离去。

    “师尊,玄极宗主在说什么?”

    容华抽出锦帕,为君寻拭净唇角与掌心鲜血,心中慌乱又茫然。

    比起火焰来,总是鲜血给人的印象更加直观。

    就像上次二人险些被紫火烧死,给容华的感觉却不似此刻看着师尊吐血这般具有冲击力。

    见少年手都有些抖了,君寻失笑,却是抓过锦帕自己擦了擦,旋即神色从容地摆摆手:“小伤,不妨事。”

    容华眉头深锁。

    都这样了……这个人还是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何事。

    师尊似乎总与别人有些让容华听不懂的暗语,有自己的世界。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追逐,又在被拒之门外时心碎难过。

    可他本人却若垂眸审视的神明,凡人的嗔痴只会让神厌倦,根本无法令其动容丝毫。

    适才水榭之中仿佛只是一场梦,此刻冷雨袭来,顷刻浇灭。

    君寻擦完血迹,就发觉小狼崽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不知这人又脑补了些什么,他又奇怪又好笑,草亭之外却再次响起了踩水声。

    君寻随手将锦帕揣入袖口,托腮看着闻鹿抱着一张金帖一路跑来,也不顾躲着容华了,直接将帖子一展,飞快道:“仙君!中州那边送来拜帖,邀请四国联盟在中极峰和谈!”

    “哦。”

    君寻心不在焉,视线在落款处“郁雪归”三字与刻印纸上的耀日麒麟纹扫过,没有半分意外。

    早在他第一次听说中州大国新国师上任时,便猜到对方应是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他此次必然是奔着折花去的,自然也会努力夺魁。

    这段时日里偶尔传来的消息,也无一不彰示着圣宫在其身上耗费多少心血,区区运筹帷幄、架空权力,自然也不在话下。

    见师徒二人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闻鹿有些好奇,却被求生欲死死按住不敢八卦,只好继续道:“啊那个……听说,天骄那边聚集了七十多名弟子,我们这边大约三十名……他们准备明日启程,带着所有人去谈判……”

    “好了,”君寻打了个呵欠,将没话找话的少年打断,“我们会去的。”

    闻鹿终于松了口气,连声道:“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

    君寻早就开始犯困了,没理他,反倒用胳膊肘顶了顶容华:“你走不走?”

    少年垂着头,声音也闷闷的:“……不走。”

    君寻扬眉:“那我自己走了。”

    他拢着雪裘起身,见草亭外仍在飘着濛濛细雨,正准备冒雨溜达回去,身后却“唰啦”一声,撑起一把纸伞。

    雨丝被绘着红梅的伞沿遮挡,而少年正默不作声地抓着伞柄,跟在他身后。

    君寻轻笑一声,却没再开口,举步向着满山红叶走去。

    *

    中极峰地处中州南部边缘地带,算是整个小世界地势最高的一处险峰了。

    所幸四国联盟正在南国会面,不然要将人凑齐,恐怕还真要费些功夫。

    想必郁雪归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刻发出议和帖。

    君寻慢悠悠地跟在一众少年的队伍末尾登上山顶,便见另一侧已然满满站了七十多人,而其中多半数皆是金冠锦袍玉带,衣缀耀日麒麟,一个个仰着下巴,奢靡又骄傲。

    而郁雪归正坐在场中央,正缓缓斟满一杯茶,旋即向着落座面前的容华一推,含笑道:“各位,有失远迎。”

    容华没有接,只是冷着脸,嗓音淡漠:“天骄不妨有话直说。”

    郁雪归笑容不改,弯若弦月的眉眼扫过容华身后四人,旋即缓慢道:“实不相瞒,此次议和,在下是带着诚意来的。”

    “诸位可知,这小世界的结束条件为何?”

    郁雪归含笑道:“按照以往诸位圣宫前辈参加的经验,要有一人率先获得全部功绩,便可立即结束小世界,回到现实。”

    众人陷入沉默。

    的确,自从第一届折花会开始,就没有圣宫之外的人取胜过……

    都是前人经验,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知道这些并不为过。

    “至于如何获得全部功绩——”

    郁雪归袖袍轻展,一枚卷轴便在他面前桌上凭空出现展开:“很简单,只要各位愿意签订契约,在下成为人皇,自可达成。”

    “诸位皆知,想要取得决赛资格,只需功绩前十便可。若盟主与四位国主肯签订契约,在下可以保证诸位皆能进入前十。”

    郁雪归笑眯眯道:“如此这般,大家即省时,又不费力,岂不美哉?”

    四位国主没有说话,却是同时面露思索之色,是在仔细考虑对方的提议了。

    唯有容华,却在快速扫读卷轴内容时兀地抬头,望向左侧山崖,逢春出鞘!

    剑鸣之声响彻天际,众人皆是一惊,还以为容华要撕破脸皮,和郁雪归打起来,却见白衣少年身形一闪,剑势惊天,一剑削掉了才刚从崖边冒出来的魔兽头颅!

    与此同时,整座中极峰边缘皆有魔兽钻出,顶峰弟子们纷纷拔剑抵挡,唯有郁雪归看着容华出剑路数俊眉轻皱,喃喃自语。

    “……摘星?”

    他眸光下意识望向四国联盟队伍最末尾处,果然在人群掩映后发现了正靠着巨石打瞌睡的红衣美人。

    兽潮来的突然,整座高峰皆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兽,杀都杀不完。

    容华又削飞一只魔兽头颅,抽空放眼愿望,却见高崖之下,已是人间地狱。

    肉眼可见的范围皆已被密密麻麻的魔兽覆盖肆虐,哀鸿遍野,苍生恸哭之声响彻天际,已成怨气鼎沸之势。

    少年心头一揪,下意识跑向队伍最尾仍在打瞌睡的君寻,却在即将碰到对方衣角的瞬间,眼前霎时弹出一道白光。

    不止容华,在场所有仙门弟子面前都浮现出了记录功绩值的卷轴。

    雪白卷轴缓缓展开,几行墨字缓慢浮现。

    「节点出现,人界兽潮肆虐,苍生哀苦,血流成河,请道友选择——」

    「签订契约,实现人界一统,世界终止,道友自去。」

    「追击剿杀魔王,彻底消灭兽潮,拯救无辜苍生。」

    山巅一时间安静下来。

    “诸位!”

    郁雪归终于起身,提高了音量:“节点来临,诸位只消选择第一项,小世界即刻终止,我等便可回归现实!”

    他说完,率先伸手按上第一个选项:“请诸位选择第一项——”

    随着他的动作,郁雪归身后七十多人面色各异,却还是同时选择了第一项。

    反观四位国君这一侧,几人对视一眼,同样选了首项。

    而他们身后之人本有些挣扎,见状也只好下定决心,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随着选择第一项的人越来越多,无数金光开始由郁雪归身上涌现,正是功绩值过高,即将到达世界封闭的临界点的标志。

    众人便砍魔兽,边等待世界收束,却不料就在金光即将涨到顶点时,却骤然波动,刹那消散。

    山巅再次陷入沉默,连郁雪归都怔愣一瞬,旋即快速反应过来,扬声道:“是哪位道友还没有做选择?请尽快决定!”

    众人也懵了,面面相觑,互相确认过后,终于注意到了最后方落单的容华与君寻二人。

    红衣美人还是靠着巨石,目覆白绫,不知是醒是睡。

    而白衣少年则持剑而立,看着面前的卷轴,平日里温和隽秀的眉眼冷沉凛冽,连面部肌肉都紧绷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容道友?”

    郁雪归分开人群,来到容华面前不远处,微笑道:“还请道友尽快选择,大家都在等你。”

    “是啊容道友!这时候还磨蹭什么啊?!”

    “对啊,你还能绞杀魔王吗?快选了吧!”

    “哎呀快点吧,我早在这个世界呆够了!!”

    容华死死咬着牙,握剑的手因用力过猛已然关节发白。

    面对着所有人的催促,他视线再次投向远方绵延数千里的人间炼狱,忽然回首,看了君寻一眼。

    后者不知是真睡了,还是根本不想理这些琐事,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静。

    见他如此,郁雪归再次出声,清秀眉头此时也轻蹙起来:“还请道友快些决定,莫再犹疑。”

    众人也都不耐烦了,纷纷高声催促指责起来,一时间竟盖过了此起彼伏的兽吼,与更远方响彻人间的痛苦哀哭。

    反观容华,却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薄唇抿得发白,旋即缓缓抬起左手,重重按上卷轴。

    后者微芒一闪,墨字快速融合扩散,再度化成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寻找魔王踪迹,将之击杀!」

    与此同时,其余众人面前卷轴也发生了字迹变化。

    有人指着上面的墨字,念出了声。

    “‘因某位道友出现分歧选择,不满足世界终止条件。本世界将继续维持,请道友再接再厉’?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忽然回过味来,再次不约而同转向了容华。

    “……你!”

    西国国主脾气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气得反手便将重剑甩向容华,勃然大怒:“你有病吧!!!”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怒骂起来,几乎个个义愤填膺,眼看便要抽出武器围攻而来。

    容华脸色发白,掌心早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

    面对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愤怒视线,少年不避不闪,正准备硬受下这一剑,一声冷哼却骤然响起。

    震天兽吼刹那止息,凛冽剑气自少年身后顷刻窜出,不偏不倚击中重剑剑锋,刹那将之原路打了回去!

    容华猛然抬头,只见西国国主面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剑上所附巨力震得连退数步,险些一脚踩空,坠下崖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红衣身影雪氅半拢,缓慢由少年身后踱出,边走还边打了个呵欠,似乎真是才睡醒的模样。

    “师……!”

    容华一声呼唤尚未出口,便被冷冽香气包裹,紧接着肩头一重。

    “盟主大人,就是这些人欺负你?”

    君寻似笑非笑地勾着少年肩膀,呵气如兰:“要不要……全杀了?”

    容华情绪起伏太大,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众人也被君寻那一招震慑,不敢出声。唯有郁雪归率先开口,不赞同道:“仙君,监督者是不能插手与会者行动的,您这样是违规行为……”

    “呵。”

    君寻忽而一声讥笑,直接将前者打断,旋即抽出腰间玉令,翻了个面,露出“繁城主印”四个大字:“斜云国繁城城主,听从盟主大人调遣,保护盟主大人安全——”

    他说着,微微歪头,转向容华:“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未待少年说话,他又点了点头,自顾自道,“陪盟主大人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郁雪归:“……”

    众人:“……”

    这下容华也顾不得感怀了,红着耳尖咬牙道:“……师尊!”

    君寻笑眯眯:“不难过了?”

    容华一噎,开始别开头生闷气。

    君寻也不逗他了,又转向郁雪归及其身后众人,懒散一笑:“国师大人,是此刻放我们走,早些击杀魔王,大家都能出去;还是要纠缠一下,先拼个两败俱伤?”

    郁雪归沉默片刻,旋即颔首微笑,一字一句道:“仙君,慢走。”

    君寻这才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从容华手中取过逢春,旋即一把提起少年衣领,御剑一跃而下!

    一只默默站在角落的闻鹿和双胞胎见状终于忍不住了,正要离开人群追随而去,却被怀惑张开手臂,同时拦下。

    “……别去了。”

    怀惑面色有些白,灰翳眼眸对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没人能帮他们的。”

    *

    中极峰下。

    小世界对君寻能力的压制太多,二人看似御剑飞下,其实只是君寻在自由落体的最后一段操控逢春,让他们不至于摔死罢了。

    容华双脚触地的瞬间,当即一软。

    适才浑身肌肉过于紧绷,此刻骤然放松,只让他觉得酸胀不已,用不上劲。

    君寻一把将他提起来,含笑道:“举手之劳,乖徒儿可不必行如此大礼——”

    少年俊秀小脸登时涨红,夺过逢春拼命拄着地站直,便见君寻摸着下巴,正对着周遭一片趴着不敢动弹的魔兽若有所思。

    容华调整好状态,看着那道即便披着毛裘也显得格外消瘦的背影,面色复杂。

    君寻摩挲下颌的指尖微顿,扬眉开口:“有话就说。”

    容华:“……”

    “……师尊,”他垂下头,闷声道,“您会怪我吗?”

    “明明可以直接结束这个世界,却因为弟子,害得所有人都无法离开,只能等待魔王被杀死……”

    他越说越自责,想到师尊如此洒脱自由的人却被自己连累,一颗心便不上不下,卡得生疼。

    “那又如何?”

    君寻有些疑惑他何出此问,奇道:“不是你自己说,要去游遍此间山水,随心所欲,肆意而为的么?”

    其实君寻一点都不意外容华的选择。

    换句话说,若方才他真随着众人,选了第一项,君寻才真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

    这小狼崽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苦一点没少受,心却软得很。

    相处这么短时间,他便彻底对君寻放下了戒心,仿佛先前喊打喊杀、成天琢磨弑师复仇的不是自己一般。

    如此纯然心性,君寻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虽然他觉得没用,却并不妨碍他欣赏。

    容华缓慢抬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格外讶异。

    君寻却懒得哄小孩,双手环胸,直接伸出脚尖轻轻一踹少年小腿,下巴微扬:“……快点解决,回去睡觉,困了。”

    被迫向前踉跄一小步,容华终于回神,抿唇收起逢春,来到距自己最近的一只魔兽近前,开始施展回溯术。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剑指虚并,牵出一缕灵识准备投入魔兽眉心,却指尖一颤,失败了。

    雾丝散去,消失无踪。

    容华一怔,立即不信邪地又试一次,还是灵识消散。

    他咬着牙,根本控制不住指尖颤抖,却再试,三试,四试……

    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失败,失败,失败……

    下唇已然快要被他咬出血,蓦地,一只消瘦手掌却横伸而出,“啪”地一声攥住容华手腕。

    被他重新牵引而出的灵识一震,再度消散。

    “师尊……?”

    容华红着眼眶抬头,有些无措:“对、对不起,我……我再试试……”

    “行了。”

    君寻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想哭就哭,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疼痛伴随一声脆响,容华被弹得一愣,捂着有些泛红的额角,视野霎时模糊。

    “我……没想哭……”

    容华毫无意义地抹着眼眶不断涌出的泪水,嗓音颤抖:“是风沙太大,迷眼睛了……”

    “得了吧,你又不是头一回了,”君寻抱臂看他,却是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快哭,哭完办正事,麻烦死了。”

    容华哽咽着应了一声,终于缓慢止住眼泪,吸着鼻子道:“……我好了。”

    君寻又是一努嘴,示意他继续。

    容华捏着袖子擦干泪痕,神情坚定,再次施展回溯术,灵识立时没入魔兽眉心。

    他微微阖目,眼前闪过无数山水河流、高峰低谷,旋即再次进入雪山深处,一处雪洞之中,终于发现了正在阖目休息的魔兽之王。

    后者立即警觉睁眼,一股坍缩之力便要将容华灵识打回,少年却蓦地一咬牙,再次投出一缕灵识,直接将对方反制,困于雪洞之中!

    魔王发出暴怒兽吼,容华猛然睁眼。

    “找到了!”

    容华眼眸晶亮,华光奕奕:“魔王就在雪山深处,已被弟子反制,困在老巢了!”

    君寻唇角一扯,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不错。”

    这段时日他只教了表层的“溯回”,却不想小哭包竟自发领悟了更深一层的“反制”,当真是好苗子。

    “既然找到了,便抓紧时间,”他随手一勾,一只魔兽便怂唧唧地蹭了过来,低下头颅,让君寻翻身而上,“来。”

    容华点头,毫不犹豫跃上魔兽后背,将师尊牢牢圈在前胸,魔兽便在君寻的“放肆”声中一跃而起,向着雪山飞奔而去!

    小世界中,魔兽也算是修为等级相当高的一种高等生物了。

    若不是实在太颠,君寻大约会认真考虑要不要抓两只来当座驾。

    只是此刻,他这瘦弱的身子骨已然被颠得七荤八素,若非容华稳稳搂着,只怕已被颠飞出去了。

    他捏着眉心,面无血色地枕靠在少年肩头,只觉得气血翻涌,昨夜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也故态复萌,开启了对身体与灵识的双重折磨。

    好不容易捱过半日,全速狂奔的魔兽终于进入雪山地界,又托着二人一路来到深处,这才乖乖趴下,任由容华抱着君寻离开自己后背,旋即转身退去。

    君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捂着胸口喘气,这下一着地就腿软的人换成他自己了。

    容华见状憋着笑,好整以暇地再次将人抱起,嗓音温柔:“雪地难行,还是让徒儿替师尊趟雪吧。”

    “……哼。”君寻没说话,只是蹙着眉,默许了他的行为。

    二人一路来到容华感应到的雪洞前,却见此地臭气熏天,黑压压站满了魔兽,似是在护卫一般。

    更为不同的是,比起外界那些一见君寻就吓趴下的,这里的魔兽反倒不受君寻威吓,一个个气势滔天。

    君寻拍拍容华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旋即缓慢道:“卷轴任务,你只能自己完成。外面这些都不要管,你只需专心对付魔王即可,无论发生什么,都以击杀魔王为先,明白么?”

    容华神情肃然,逢春缓缓出鞘:“是。”

    君寻一笑,旋即伸出左手,当空虚握,无尽意顷刻化为金翼长弓。

    他眯眼拉弦,光箭对着半当空一瞬射出——

    流光在最高点刹那分化为无数小箭,每一支都对准了一只魔兽,旋即飞袭而下,一发破的!

    所有魔兽被刺中的瞬间,光箭登时延伸舒展,竟是化作数丈有余的长|枪,直接将魔兽死死钉入雪下冻土之中。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身影如电,已然刹那间穿越兽潮,来到雪洞前。

    魔王正拼命撞击他设下的禁制,见容华本人出现,登时双眼猩红,怒吼一声!

    连雪山都微微颤动起来,容华暗道不妙,解开禁制第一剑便向着兽王喉管劈去——摘星!

    后者虽为兽形,修为却几乎与容华齐平,甚至还高出一些。

    面临少年绵密剑光,他也不甘示弱,各种投机骚扰,双方不一会便齐齐挂了彩,血迹滴落厚重积雪,砸出一个又一个深逾数指的小坑。

    容华将这三个月来学到的剑法运用到了极致,可魔王灵智也自然高出普通魔兽不少,仍旧是一场苦战。

    君寻冷眼看着那边打得血雨腥风,却是缓缓回身,搭弓瞄准。

    黑压压的兽潮仿佛一团阴云,尽管有君寻在此威慑,也仍旧缓缓由山谷另一侧倾轧而来。

    光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出,无数魔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钉在冻土之中,却有更多攀爬过同伴的身体向前推进,悍不畏死。

    君寻“啧”了一声,压着胸中仍在翻涌的血气,搭弓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谷口便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兽墙。

    与此同时,满身浴血的少年也终于与魔王分出了胜负。

    容华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终究还是更胜一筹,趁着魔王喘息的空挡一剑破敌!

    逢春刺入巨兽一只猩红魔眼,顷刻便要将对方灵台剿灭,后者却疯狂挣扎未果后,忽然用尽力气,昂首一声高吼——

    随着这一声响起,无数被困谷外正拼命爬过同伴尸体的魔兽也停下动作,开始仰头呼应。

    一时间,整座雪山都开始疯狂震颤,无数雪浪由山巅泛起,向着二人所处谷底翻腾席卷而来!

    “师尊,小心!!”

    容华早已浑身是伤,精疲力竭,却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拼尽全力向着君寻飞奔而去。

    反观后者,操控无尽意时灵识消耗过多,加上昨日在天际阵法受了一下,灵识本就受创,此刻正一阵一阵的犯晕。

    他模糊听见容华在呼唤自己,一抬眸,却见一枚硕大石块被雪浪裹挟,眼看就要向着少年兜头罩下——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解开几重封神印,迎着少年奔来的方向飞身而去,直接将人扑倒!

    巨石险险擦过君寻后背轰然坠落,与此同时,千万钧重的厚雪也终于压下,将二人牢牢困囿其中。

    容华睁开双眼,正与君寻四目相对。

    师尊面上白绫不知何时脱落,积雪之下光线昏暗,却掩不住那双凤眸之中的殊华。

    似乎还有别的光源——

    容华移开视线,瞳孔霎时紧缩。

    师尊背后,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双紫雾凝成的硕大羽翼,正死死撑着上方不知厚度几许的冰雪,将二人牢牢护在了翼展之下。

    魔王已死,世界开始收束,接下来便是等待压在身上的积雪化作光华,回归消散。

    君寻偏头轻咳一声,几滴温热血点落于白雪之上,顷刻融出几枚血洞,刺目惊人。

    “师……尊……”

    容华已然无法动弹,却还是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来,为面前之人拭去唇边血污。

    君寻却有些吃力地轻笑一声,微微喘息着,缓慢开口。

    “小东西……你可欠我一条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长TvT

    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第34章 晋江独家的三四天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时, 容华悠悠转醒。

    他愣愣盯着窗外错落有致的垂丝海棠花枝,终于后知后觉——小世界已结束,自己是回到现实中了。

    周身透着隐约的疲惫与钝痛, 容华试着动了动手指, 却发觉左手似乎被什么温暖柔软之物死死握着。

    他下意识缓慢转头, 视野中兀地闯入一张极致靡艳张扬的睡颜。

    太近了……

    近到容华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他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红艳如血的眉心印记,还有被惊醒时, 微微颤动的纤长羽睫。

    容华下意识缩动手臂, 想要将手轻轻抽出,那团温暖却似有所感应般, 猛然攥紧!

    于此同时, 君寻蓦地睁开双眼。

    大约是潜意识下的行为,本人其实并未清醒,是以凤眸尚且有些空洞。

    容华屏住呼吸, 不敢动弹, 便见灵动神光缓缓回归那双潋滟紫瞳, 旋即微微一动, 终于与少年对上视线。

    “……师尊?”

    容华试探开口,再次试着动了动, 指腹却无意中轻轻搔过对方掌心。君寻无意识一缩, 终于松开手中钳制。

    容华终于被放开, 立即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 这才发现自己正与师尊一同躺在海棠峰小院内室的宽榻上。

    自身鲜血染透的衣袍已被尽数更换, 只剩一层冰丝单袍,是师尊最常穿着的那种, 宽松衣领之下, 所有伤口都被绷带细细缠住, 隐约透着一层浅淡的药香。

    君寻被照入眼中的天光晃了一瞬,直至少年起身遮住光源,这才揉了揉眼睛,满面疲倦地开了口。

    “……你还知道醒啊?”

    容华:“……”

    多好的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见少年不说话,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手臂支起上身,直接一伸腿,将仍未回神的少年一脚踢下了床。

    容华猝不及防,“咚”地一声摔上铺了绒毯的地板,伤势被牵动,正疼得不知该捂哪,便见君寻靠着床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正经。

    “还发愣?”君寻扬眉,笑得紫眸都眯了起来,“再不起来,可就错过宣布比赛排名了。”

    容华立即回神,起身便要往外间取出换洗衣物更换,却又被君寻出声叫住。

    少年捧着衣服回首,便见一枚药瓶当空抛来。

    “自己再上一遍药,”君寻困倦至极,边说边再次倒回榻上,摆摆手,“动静小点,别吵醒我。”

    容华应好,飞快收拾完毕,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待到君寻再次一觉醒来时,只见谢疏风不知何时坐在榻边,正凝眉捏着自己手腕诊脉。

    “真是一会没看着你就出事,”见他醒转,对方立时剑眉一扬,没好气道,“当个监督者,能让你玩出花来了?”

    君寻没应,反倒被光刺得紧眯着眼,另一只手在枕边摸索白绫。

    谢疏风似乎对他的瞳色并不意外,反倒冷着脸,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根与他平日所佩式样相同的,塞了过来。

    “师兄和我说了,”他看着君寻慢吞吞系好白绫,“你本就魂魄有缺,不宜大动灵识,你可倒好……”

    谢疏风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昨日折花会小世界波动,是不是你干的?”

    君寻扬眉,也不拐弯抹角,反问道:“师兄如何知晓?”

    谢疏风面无表情:“猜的。”

    君寻:“……”

    他从对方掌中抽回手腕,旋即缓慢坐起:“那师兄准备怎么办?”

    谢疏风横他一眼:“今日将你身上那些凭灵识驱动的法宝收拾一下,我晚些时候来收——在你魂魄修整好前,除了无尽意,都不许再用。”

    君寻托着腮,百无聊赖道:“为何是晚些?师兄现在要去哪?”

    谢疏风已然起身,闻言回首看他一眼:“上午公布名次,下午自然是要开始比赛了。太华两位峰主,总不能一个都不到场。”

    君寻这才缓慢回想起来,早上似乎是醒过一次,还把容华一脚踹下了床。

    “师兄,”他出声唤住谢疏风,慢悠悠道,“我也去。”

    谢疏风再次皱眉:“你这身板?”

    君寻微笑:“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冷哼一声,却是走到衣架前,一把拉下容华临行前准备好的红衣,向着君寻一抛:“利索些,别打扮了。”

    后者也学着他冷哼一声,直接披上红衣外氅,扭头便走。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琅玕台,却见原本孤零零立于峡谷之中的汉白玉高台旁,不知何时摆下五座新的擂台,正在琅玕台周边幽幽悬浮着,内中少年两两一组,已然开始比斗。

    君寻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容华对面的正是长明宗双胞胎中的一个,而郁雪归对面,却是小世界中担任南国国主的少年。

    见他饶有兴致,谢疏风先是为他斟了半杯清茶,旋即缓缓道:“今早结果,你徒弟和光耀殿天骄并列第一,余下分别为圣宫两人,长明两人,天仞一人,问心一人,重锋一人,玄水一人。”

    他说着,剑眉一挑:“此届结果倒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君寻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太华宗注重历练实战、磨砺剑心,折花会向来只是随便玩玩,往年甚至都敷衍得进不了前十。

    玄极宗么……怀惑恐怕是故意落选,不然一出手被圣宫发觉身份,只会为他自己惹来麻烦。

    至于剩下四人,皆是小世界中东南西北四国国主,郁雪归为了终结世界保了他们进入前十,倒也没什么稀奇。

    是以这个结果来看,君寻倒是并不意外。

    他抿了口谢疏风递过来的茶,登时被苦得皱了眉,没好气地塞了回去,便见对方勾着唇角,又将茶盏推了回来。

    “灵茶清苦,师弟多喝些,对魂魄恢复有益。”

    君寻立即伸手抵住,皮笑肉不笑地拒绝:“如此好茶,师兄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那怎么行?”

    谢疏风面不改色,手上却开始发力:“师兄特意交代,要我照顾好师弟,你不喝,明月尘怪我怎么办?”

    君寻哼笑一声,反手死死压住茶杯:“大师兄宽宏大度,自然不会因为此等小事责怪师兄——”

    “咔啦……”

    极为细微的碎裂声凭空响起,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手,脆弱茶盏登时被来自双方的剑气割裂,死无全尸。

    坐在二人后方的太华弟子大气都不敢出,个个眼神游离,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两位峰主。

    谢疏风冷哼,一拂袖,碎裂杯盏并着洒落的茶水同时消失无踪。

    君寻托着下巴别开头,便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逢春剑芒一动,停在敌人颈边。

    身着劲装的玄衣弟子默了默,举手:“我认输。”

    负责监督的圣宫长老立即高声宣布:“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白衣少年收剑入鞘,身姿挺拔,皎若玉树,意气风发。

    他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游走,寻找片刻,终于在太华宗位置发现那抹熟悉红衣,当即跃下高台,快步走去。

    “师尊!”

    柔软嗓音居高飘下,天光为少年人身影所挡,在红衣美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君寻微微抬头,对上一双噙满温柔笑意的月眉星目。

    “师尊,”容华俊脸因打斗微微覆着薄汗,却掩不住眸中光华,“弟子赢了。”

    “不错,”君寻敲敲桌案,示意少年坐下,不紧不慢道,“才打过一轮,别得意得太早了。”

    容华又笑了,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碟炒竹米,又拿出一壶果酒为他斟满,这才回应道:“有师尊看着,弟子自然战无不胜。”

    “……贫嘴。”

    君寻抿了口果酒,又开始蹙眉:“真淡——云巅春呢,没有了?”

    容华微笑,面不改色:“早已被您喝光了。”

    ……才怪。

    这里这么多人,万一他在台上比赛时师尊喝醉怎么办?

    容华想到对方撒酒疯的方式,立即一阵头痛,打定念头,绝不能让师尊再碰那酒了。

    君寻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轻哼一声,却是伸出指尖随意在空中画出一道信符,丢了出去。

    容华:“……”

    他怎么忘了,师尊此前和云宗主交换过信符!

    少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君寻品尝果酒的动作却微微一顿,视线透过白绫,望向了更远处的高台。

    郁雪归的战斗出乎意料地尚未结束,而他对面的弟子却双目猩红,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君寻皱着眉,眸光再转,落在更远处双胞胎弟弟云河的高台上。

    却见他对面的“北国国主”右手掠过唇边,像是飞快吞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也顷刻气势攀升,一招便将云河打飞,落下擂台!

    与此同时,郁雪归手中玄剑一转,同时将他面前弟子击落。

    那边立即陷入骚乱,坐的近些的弟子长老皆齐齐围了过去,却被一群圣宫弟子所阻,靠近不得。

    君寻轻笑一声,眼神冰冷。

    又来了——

    那种深入灵魂的厌恶感。

    虽然只是一瞬,可他却极为肯定,绝对是那边出现异样,才传递过来的感觉。

    白绫之下,紫眸锁定人群,眼底星海烂漫,无数绚光流转翻滚,却没有任何发现。

    君寻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烦躁。

    可就在此时,团团包围的人群却缓慢让出一条通路,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折衣步伐摇曳地走了出来。

    “诸位安好。”

    谢折衣盈盈一礼,笑容娇媚:“天仞宗弟子唐尧,玄水宗弟子路升,因违规行为取消比赛资格。”

    场上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却见谢折衣广袖轻扬,四枚纸笺飘摇而出,落向胜出的四名少年。

    “恭喜四位进入第二轮比试,请领取号牌,尽快准备,两炷香后上场。”

    语罢,谢折衣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直接指挥圣宫弟子,将不知何时已然倒在地上的两人带走了。

    唯有君寻盯着一群金衣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师尊,怎么了?”

    容华的注意力一直在君寻身上,见状出声询问,后者却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两炷香时间很快过去,容华再次足尖轻点,飞上高台,却在见到对手的瞬间微微一笑。

    “……怎么是你???”

    小世界西国国主,现实中的重锋宗弟子岳山拧着眉,似乎也没想到对手会是容华。

    白衣少年持剑一礼,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循规蹈矩道:“太华宗容华,请道友赐教。”

    “赐教???”岳山冷冷一笑,重剑猛地往地上一插,“是应该好好‘赐教’一下你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连家门都懒得自报,直接重剑一扬,向着容华便砍了过去!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剑尖一转,旋身劈落!

    重剑剑锋险险擦着容华后背刺过,而逢春却直取岳山咽喉。

    后者见状一惊,赶忙收招回护,立即落于下风。

    君寻看着容华将那重剑青年压着打,就知道他此场必胜,毫无悬念了。

    白绫之下眸光流转,又望向旁边一侧高台。

    圣宮三人除了郁雪归都已落败,只剩下问心宗一名女修,正是小世界东国国主,问心宗星璇。

    星璇使的一手漂亮长鞭,却还是在郁雪归手下左支右绌,回护无暇。

    他手中那柄长剑,君寻从方才见到便很感兴趣。

    之前带容华前往剑冢时,云星夜曾言圣宮天骄才取走本命剑,想必便是这一柄了。

    此剑通体玄黑,剑脊处却有一根半指宽的银线纵穿整把灵剑,仿佛一道贯穿黑夜的厉光,剑气锋锐深沉,与郁雪归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半点不符。

    这个圣宮,名字取得十分高贵,内里倒是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君寻心道有趣,不远处用来计时的刻漏一动,两座高台同时结束战斗。

    岳山手中重剑被容华挑飞,颇有些尴尬地卡在高台用来防护的结界边缘。

    星璇也长鞭脱手,被郁雪归的冰冷剑锋抵在颈边。

    二人同时举手认输,圣宮裁判立即宣布结果。

    “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圣宮郁雪归,对问心宗星璇,郁雪归胜——”

    接下来的剧情毫无悬念,容华再次摇着尾巴跑向君寻讨夸,君寻也毫不吝啬地表扬一句,却是话锋一转,好整以暇道:“只是为师观那郁雪归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们二人对上,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容华便又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师尊看着,弟子必定战无不胜。”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少年也不尴尬,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两炷香后,容华陡然睁眼,面色冷肃,眼神锐利,飞身上台。

    郁雪归与他同时落地,二人也不多说,直接行过礼,互报家门后,齐齐拔剑。

    纯银冷剑与玄墨利刃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几乎牵动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弦。

    蓦地,两名少年同时出剑!

    容华毫无保留,起手便是一式摘星,逢春直取郁雪归首级。

    后者也不遑多让,长剑泛起金芒,就势格挡,又反手一剑刺出。

    君寻边喝酒,边看着二人有来有回地过招,便闻谢疏风道:“要不要打个赌?”

    前者轻哼一声,毫不犹豫:“不要。”

    他顿了顿,笑道:“都选一个人赢,有什么好赌的?”

    谢疏风也笑了:“你如何觉得他会赢?”

    君寻晃晃酒杯:“我教出来的,自然明白。”

    他反问道:“那你又如何觉得他能赢?”

    谢疏风道:“因为他学了你的剑法。”

    他说着,也拿起一枚酒盏,为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难喝。“

    谢疏风如是评价,嫌弃地将杯子一搁,自己喝茶去了。

    君寻嘲笑一声,懒得管他,转头再望,只见容华与郁雪归刚好同时将对方刺伤,二人一同挂了彩。

    他们的剑术水平相当,出剑路数却截然不同。

    郁雪归招招凌厉,剑剑索命,将所有戾气都含入剑锋之间;而容华却剑光绵密温和,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剑招化解,又暗含杀机。

    二人不分上下,似乎边打还在边交流些什么,只是有屏障阻隔,除了他们俩无人能听见罢了。

    可就在两名少年谈话结束的同时,容华酝酿许久的杀招瞬出,与此同时,郁雪归也回剑刺去——

    逢春剑尖堪堪触到郁雪归胸口麒麟眼睛的同时,玄剑剑锋停在容华眉心一寸之外。

    终究是失之毫厘。

    郁雪归轻笑一声:“不愧是仙君弟子。”

    容华冷淡回应:“承让。”

    二人同时收剑,裁判宣读结果:“太华宗容华,对圣宮郁雪归,容华胜——”

    “恭喜这位道友,取得折花会魁首!”

    圣宮长老抬手结印,一道悬空石阶凭空出现,直接将高台与琅玕树干连通:“请道友折花!”

    容华眸光透过人群,落在转着酒杯的红衣美人身上,旋即压下心中澎湃,踏上石阶,来到了遮天蔽日的琅玕树前。

    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飞鸿般落上雪白枝条,拨开银光灿灿的阔叶,捏住其中一朵盛放的雪玉琅花,轻轻一折。

    花茎发出仿佛水晶断裂的脆响,终于落在少年掌心。

    君寻不知何时已然来到琅玕树下,仰头看他。

    花瓣似的薄唇挂着笑,一如无数次肆意妄为时,勾得容华心头一热,捏住琅花一跃而下,正正落在君寻面前。

    少年眼眸剔透清澈,仿佛含着世间无尽温柔希冀:“弟子折花,请师尊尝个鲜。”

    君寻点头,伸出手来,却是撩了一把容华下巴尖,笑意吟吟:“不错。”

    后者立时身形一僵,当即板着脸小声道:“师尊,这么多人看着呢!”

    “还知道害羞了?”

    君寻笑得促狭,招招手转头离开:“走,先回去吧。”

    容华只好努力压着澎湃心绪,勉强维持严肃神情,紧随师尊离去。

    谢疏风一路将君寻送到小院门口,第八次嘱咐他清点法宝,君寻烦得不轻,直接发出切磋邀约,终于将人怼走。

    师徒一前一后回到正屋,容华便再次单膝跪地,双手将雪玉琅花奉上。

    “师尊,幸不辱命!”

    少年眼眸晶亮,看得君寻忍俊不禁:“怎么,当众夸你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他边打趣对方,边要拿起雪玉琅花端详一番,却在指尖碰触花瓣的瞬间一眩!

    灵识不知为何陷入剧烈波动,君寻只觉识海剧震,眼前光怪陆离刹那汇聚凝实,化作一处几乎看不到穹顶的巨大山窟。

    数以万计的白藤由漆黑不见的顶部垂落,遒劲盘旋,将一只毛色如雪的凤凰死死困锁于半空之中。

    这些像藤蔓一般的东西柔韧又锋利,几乎有一半刺穿了凤凰身体,却无任何血迹,唯有一层极为浅淡、难辨色彩的灵光,正在从头颅低垂的凤鸟体内缓慢流出,不知要顺着藤条汇入何处。

    凤凰头颅低垂,双翅被迫展开,露出右翼内侧一处长约数尺的狰狞伤口。

    长而华丽的尾羽逶迤满地,仿佛铺了一层最为干净清澈的雪。

    可即便如此狼狈,它周身羽萝白毛上却还是流转着极为浅淡的星辉,美丽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似乎察觉到了君寻的视线,凤凰华美羽冠微动,原本低垂的头缓慢抬起,露出羽翼遮挡下,一只有如名贵宝石的紫眸。

    *

    圣宮最高峰,常年被清云笼罩,即便是本宗弟子,也无法看清传说中的光耀殿与圣人居所近神天的模样。

    郁雪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旋即调整神色,御剑穿过云雾,落在了光耀殿前的广场之上。

    金玉打造的殿宇奢华精致,处处透露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

    可他盯着门口匾额,却几不可见地笑了一声。

    少年先是熟稔地双膝跪地,向着金殿正后方的高塔遥遥一拜,随即起身,拾级而上。

    “……有触发的痕迹,你记得去检查一下,顺便加固阵法。”

    随着他的靠近,却芳舟的嗓音也开始逐渐清晰:“尤其是那东西,此次竟会失控,一定要小心处理,藏好了。”

    郁雪归迈入殿门,转向左侧偏殿,便见乐少雅刚行过礼,含笑应和:“是,知道了。”

    见他进来,正说话的两人都是一顿,却芳舟捏捏眉心,朝着乐少雅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去吧。”

    “少雅告退。”

    后者应是,出来时,与立在原地的郁雪归擦肩而过,手中折扇一展,悠然而去。

    却芳舟的神情与琅华宴上半点不相似,天生笑脸冷下来时,竟有几分索命艳鬼的味道。

    郁雪归提起衣摆,双膝跪地,前者便冷冷开口:“输了?”

    “是,”郁雪归低头,“弟子无能。”

    “你倒有自知之明,”却芳舟冷哼一声,“那你说说,要领什么罚?”

    郁雪归平静道:“天雷极刑,九十九道。”

    却芳舟闻言,脸色稍缓和了些:“既知道,便自去吧。”

    “是,”郁雪归起身,“弟子告退。”

    看着少年背脊笔直的身影消失门外,窗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鬼面人终于开口,惜字如金:“你太苛刻了。”

    竟是女声。

    却芳舟难得神色松快些,望向对方极为狰狞可怖的鬼面,缓慢道:“若不能事事拔得头筹,又如何担得起天骄二字?”

    他说着,神色微黯:“……亭舟,这条路有多难,我以为你知道的。”

    鬼面人陷入沉默,良久,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却芳舟没有挽留,只是长叹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屏风处,却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你就是太宠她了。”

    步摇花片晃动时的簌簌碎音响起,却芳舟回首,便见一袭白由屏风后缓步行出,却是只着了一层雪色纱裙的谢折衣。

    纱裙剪裁特别,曳地逶迤,却衬得谢折衣愈发身姿玲珑,娇媚动人。

    可却芳舟却在看见她衣着的瞬间眉心轻蹙,低声道:“师尊又传你了?”

    谢折衣神态自若:“是啊。”

    却芳舟默了默,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丢了过去:“吃了这个……会好些。”

    谢折衣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轻笑:“我不需要。”

    她将丹药放在桌上,缓步向着却芳舟靠了过来,却是单手搭上男子肩头,呵气如兰。

    “你若真想让我好些,就动作快一点……别再让我等了。”

    却芳舟再次沉默,前者却摆摆手,拢了拢几乎不存在的衣领,转身向着光耀殿后方的近神天入口款款而去。

    *

    “师尊!!!”

    红衣美人仿若玉山倾倒般向后仰去,容华立时眼疾手快一拉,将失去意识的君寻一把拉入怀中。

    白绫掉落,露出师尊紧蹙的细眉,与额心愈发猩红的飞鸟印记。

    容华指尖微颤,下意识要探君寻的呼吸,目光却在扫过他手中雪玉琅花时一顿。

    方才师尊就是碰到花后才不正常的,莫非……?

    容华思及此,立即出手,一把将雪玉琅花从君寻手中夺出,远远抛开!

    就在琅花离手的瞬间,怀中美人竟仿若溺水之人刹那惊醒一般,睁开双眼剧烈呼吸起来。

    “师尊!您怎样了?!”

    容华心有余悸地看着君寻惨白如纸的面颊,平日里极致飞扬靡艳的美貌此刻竟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破碎感,少年胸口闷痛,后知后觉地流下一头冷汗。

    “……无碍。”

    君寻好不容易呼吸过来,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晕。

    识海波动加上窒息反应让他两眼发黑,站都站不起来,容华只好道声“弟子冒犯”,旋即抄起前者膝弯,将人打横抱入内室,安置于卧榻之上。

    君寻靠着床柱缓了半晌,好不容易眼前不花了,见容华一脸担忧,忽然道:“晚饭前,是不是还要去圣清殿报道?”

    容华本等着他的答案,闻言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因为明日开始授课,所以各宗前来游学的弟子今晚需去圣清殿听训。”

    他说着,又开始皱眉:“可师尊你——”

    “我无碍。”

    君寻阖着眼将他打断:“你且去吧,我累得很,先睡一会。”

    说完,又似晨起时摆了摆手,一头倒入软枕锦被之间,不说话了。

    容华意识到这是在赶人,神情立时黯淡下来,却还是起身行礼,乖乖告退。

    一直到跟着其余弟子来到圣清殿坐下,他都情绪低沉,提不起精神来,只是盯着窗外花坛发呆。

    数名想要与他搭话的别宗弟子见他周身如此低气压,只好暂时作罢,先行离去。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圣清殿长老才姗姗来迟,敲了敲戒尺,示意众人安静后,便打开卷轴,开始念外来弟子于圣宮游学的规章制度来。

    容华听了两句便没了兴趣,心中疑问与失落交杂,一直转个没完。

    剔透眼眸再次转向窗外,正盯着逐渐沉下对面檐角的夕阳发呆,视线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极为鲜艳的红。

    容华一惊,凝神望去,但见一袭红衣正极缓慢地走过牡丹花丛,身姿清隽,骨相玲珑,乌黑长发未束,如瀑散落,随着那人动作在衣袂翻起的红浪中摇曳,荡人心神。

    蓦地,他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脚步微顿,缓缓回首——

    容华屏住呼吸,看着来人轮廓逐渐明晰,露出世间无人能及的容颜。

    只是颊边、颈侧……几乎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皆爬满了幽紫火纹,衬得那张靡艳至极的脸愈发邪异,仿若艳鬼。

    他迎着容华的视线微微抬头,未遮白绫的凤眸之中,漾着一片深沉冷漠的紫色深海,与师尊以往的潋滟灵动不同,反倒莫名显得苍凉阴鸷,看得人心头发寒。

    “师尊……???”

    容华从未见过君寻露出这种神情,而且那火纹……他见过师尊发作最严重时,也只是在下颌边缘徘徊,从未攀上过脸颊才是。

    可对方却没有给他留下细细思考的机会。

    就在二人对视的瞬间,那片深海之中骤然涌起一点戾芒。

    与此同时,一股针对性极强的杀气仿若削铁如泥的刀剑,向着容华面门直逼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云星夜收到的信符——】

    云宗主,展信佳。

    酒尽,人将亡。急,急,急。

    君尽欢

    第35章 晋江独家的三五天

    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只有容华一人能够看到那抹红影,也唯有他能感应到那股几乎令灵魂震颤的杀气。

    容华浑身紧绷,几乎连汗毛都倒竖起来, 甚至牙关都因过度紧张细细磕响。

    他毫不怀疑, 眼前的红衣美人是真的想、也一定能够在一瞬之间将自己击毙!

    于是少年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直接凭借求生本能召出逢春,周身灵力灌注其中, 直接一道剑光, 迎上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沉杀气——

    “容华!!!”

    就在剑光即将与杀气相撞的瞬间,一声怒喝炸响。

    一只苍老有力的手刹那握住右肩,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剑刺去, 便被一股陡然增强的威压死死制住!

    容华愕然抬眸,却见本该在堂前宣读游学规章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自己身后,原本慈和的面容怒气磅礴, 正死死扣着自己肩膀。

    整座大殿都因他将全身灵力注入逢春而下起雨来, 除了老者, 几乎所有弟子都被雨丝淋成了落汤鸡。

    而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瞬间, 殿外轰然一声巨响!

    容华回首去望,牡丹花坛被剑气劈出一道深沟, 连带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都被削断, 方才正是上半截巨石砸落地砖时发出的动静。

    而那抹红衣却已不知所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围观弟子们一片哗然, 纷纷目露惊叹地看着这位敢在圣宫地盘撒野的狠人, 旋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要造反吗?!?!”

    老者见到窗外景象更是勃然大怒, 胡子都要掉了, 当即抖着手指向殿外, 大吼道:“你给我出去!今夜不许睡觉去扫天阶!!什么时候扫完什么时候来上课!!!”

    容华却没理他,只是眼神一直向外游弋,想要找寻那抹消失不见的红衣。

    老者血压猛涨,险些撅过去,见状直接一拂袖将少年甩飞出去——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正不偏不倚地摔入他自己造成的深沟之中。

    反观老者,几乎气得站不稳,丢下一句“明日谁都不许迟到”后径直拂袖离去。

    讲师一走,整座圣清殿登时热闹起来!

    前来听训的皆是外宗弟子,对容华非但折花会夺魁且还敢在长老眼皮底下拆圣宫房子的行为无比钦佩,一时哗啦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还在沟里坐着的容华讨教起来。

    “容道友!我听说圣清殿的程老头可厉害了,回回都能让前来游学的弟子脱层皮,你居然能把他气成这样,你可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容道友!圣宫人一向眼睛长在天上,你今日所为可真教人爽快!”

    “容道友!”

    “容道友……”

    一片喧嚣中,容华却像魔障了似的,仍在四处张望,想要寻找那抹红衣留下的痕迹。

    而闻鹿也终于挤开人群,拉着怀惑一路小跑过来,神情惊恐:“容道友,容道友?你怎么啦!圣清殿的程长老可凶了,你惹他干嘛呀!”

    容华缓缓移动视线,看着他,闻鹿被其中的冰冷茫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怀惑身后缩,怯怯道:“你别瞪我啊!咱们还要做两年同窗呢!你要是凶我,我就去告诉仙君!”

    “师尊……”

    容华骤然回神,原地一翻身,竟是不管不顾地跳出残破花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哎——”

    闻鹿刚想将人叫住提醒他还被罚了扫天阶,便被怀惑拉住。

    “怀惑?怎么啦??”

    少年有些不解地回望,却见对方望着假山石堆下露出的一隙鲜红布料,灰翳眼珠金芒翻涌,嗓音低沉:“……别去了。”

    *

    容华走后,君寻又靠着床缓了许久,才勉强起身,扶着栏杆下了地。

    方才灵识震荡险些将他从这具身体中提出去,此时那种魂魄归体的不适应感仍未消退。

    可他却还是缓步行出,视线落在被容华先前随手丢去一旁的雪玉琅花之上。

    方才他所见场景,是因为有一道极其强烈的灵念寄居其上,在君寻碰触琅花的瞬间与他产生了共鸣,这才将他引入了那处禁锢凤凰的山窟。

    君寻捏了捏眉心,有些想不通那灵念与自己共鸣的原因。

    他来到雪玉琅花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将之捏起。

    那道灵念已然消散,雪玉琅花散发着清幽香气,娇软花瓣之上,似乎笼着一层极为浅淡的星辉。

    君寻眼底星海被这光华激发,开始泛起潋滟波澜。

    他捏着花茎来回调转端详半晌,除了看出花瓣脉络中有灵力流转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当即没了兴趣,正欲随手将花丢去储物空间,却忽然想起谢疏风老妈子似的叮嘱。

    君寻灵识扫过满满当当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储物空间,开始头痛。

    ……要不随便捡几件糊弄一下算了。

    他腹诽着,灵识下沉,开始法宝堆中乱晃。

    除了最常用的飞舟与几十套款式各异的法衣,他似乎也没什么用得到的法器。

    君寻调动灵识,将看起来似乎堆了很久的一座“小山”甩了出去。再睁眼,原本整洁干净的小屋立即被各式灵光交杂的法宝塞满。

    他窝在圈椅上,并不准备整理。

    谢疏风要拿都拿走便是,反正他也用不到——

    君寻这样想着,余光却隔着白绫,瞥见一个式样颇为简朴的大木箱。

    这箱子十分可疑,大小几乎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蹲进去,破旧表面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暗色痕迹,有些像是干掉的血。

    灵光一闪而过,君寻眉梢轻挑,似乎大概猜到了其中内容。

    他缓慢起身,将箱子上方压了两三层的法宝推掉,无尽意适时化作短匕,被君寻握着直接撬开生锈铜锁。

    一掀开,便有一股积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君寻立时眉心紧蹙,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将磅礴涌上的反胃感压下,抬眸望去。

    密密麻麻的短鞭,戒尺,钢丝,倒钩……每一类都款式丰富,每一个都挂着倒刺,嵌着凹槽,几乎通体皆被鲜血浸过,又因时间过久,隐隐发黑。

    ……果然。

    君寻冷着脸,猜到这些大约都是原主虐|待容华时用过的刑|具。

    手笔倒是不小,竟都是灵器,怪不得顶着这样一副病歪歪的身子骨还能将容华打成那样。

    他忍着恶心起身上前,一挥袖,剑气将表面一层拂落,又露出下方已然被用坏、用断,失去灵气的工具。

    ……这个变态。

    饶是君寻从来扮演的都是反派角色,也不代表他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若是被他遇见,皆会被君寻以他们自己折磨人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人怎么被他们玩死的,他们就会如何被君寻原模原样的玩死。

    曾有一世,他还因此得罪了伟光正主角团,成天追着他喊打喊杀,非说君寻手段残忍天理难容,似乎根本不记得惨死那些人手下的无数条无辜性命。

    光是想到这件事,都能让君寻被逗乐。

    只可惜原主死了,夺舍他的那缕黑气也被君寻烧了,不然今日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君寻百无聊赖,终于对木箱失去了兴趣。

    他甩甩手,想将那股恶心感从手上抖掉,可眼角余光一瞥,却在一堆垃圾中,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灵光。

    “……咦?”

    君寻下意识仔细望去,只见残缺断裂的刑|具夹缝中,竟卡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半透明珠子。

    他压着再次接触那堆脏兮兮垃圾的烦躁感伸出手指,险险将那枚珠子夹出,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隐约中,似乎有图像在其中跳跃闪动,与他识海中那枚紫珠有些相似。

    君寻皱眉看着,忽然指尖发力,轻轻一捏。

    光珠登时碎裂,一股灵流冲入君寻眉心,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却已身处异地。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枯木瘦草,连个活物都不见。

    间或一道冷风吹来,将他身上像个面袋子似的破烂衣袍摇得四面漏风,整个人几乎被寒意浸没。

    君寻下意识想要拢一拢被吹垮的衣襟,却发觉自己只是一个附身的旁观者,并没有操控这具身体的权限。

    而他所附的这名……小孩,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顶着风坐在地上,像个不能动弹的雕塑。

    君寻:“……”

    他猜到这枚珠子应该是存放了一些记忆,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这段记忆竟如此无聊,就只是坐着吹风,顺带盯着地平线发呆。

    君寻深感无聊,正欲抽离灵识,却见天际处一道流光闪过,竟是直直向着自己而来。

    小孩仍旧一动不动,眼神发直,看着那光飞落面前,化作一名长眉鹤发的慈祥老者。

    对方身着月白长袍,背负长剑,手中却捏着一枚金羽。

    在见到小孩的刹那,金色羽毛灵光大动,直接从老者手中飞脱而出,贴上小孩胸口,蹭了起来。

    君寻一眼认出那老者应是原身的师尊,一手创建太华宗的太华祖师,而那金羽正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无尽意。

    他简直嫌弃得想退出去将这憨剑扔了,却见太华祖师一撩衣摆蹲下身来,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有温暖力量由指尖相交处传来,缓缓覆盖小孩全身。

    后者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微动,视线从地平线处挪到了太华祖师脸上。

    后者立即一笑,温和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童却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太华祖师也不尴尬,只道:“你看,无尽意也喜欢你,你天生就是太华宗的弟子。”

    小童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听不见。

    太华祖师也默了片刻,旋即试探着向他伸出双臂,轻之又轻地将小童抱入怀中。

    君寻与他感知相通,只觉得寒风被阻挡在外,整个人顷刻暖和起来。可小童却仿佛一个木偶,不管老者如何劝说,皆没有任何反应。

    太华祖师轻声一叹,却是缓慢抬手,在小童眉心一点。

    一股温和暖流扩散而开,老者却轻“咦”一声,长眉蹙起:“只有一魄……?怎会如此……”

    他叹息一声,终于发力,将怀中小童抱起,牢牢护入怀中。

    眼前景色转变,君寻记得,是论道峰,太华掌门殿所在。

    小童被老者轻轻放在地上,不远处便围过来三个年岁略大些的小孩。

    一人眉眼温和,是明月尘;一人冷着脸,剑眉星目,是谢疏风;还有一名女孩,生得娇媚跳脱,应是君寻素未谋面的三师姐,陆栖霜。

    太华祖师缓声交待:“他叫君尽欢,以后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了,记得,身为师兄师姐,无论发生何事,皆要护小师弟周全,明白吗?”

    三人有些茫然,却极为乖巧,点头应好。

    太华祖师离开,三名小孩便围了过来。

    陆栖霜话最多,一张嘴便是连珠炮,恨不得将人祖宗三代都问出来,明月尘有些无奈,拉着她让她住嘴,自己又过来开始关怀这位小师弟。

    可都是无用功,小童来到太华,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无论各位师兄师姐如何软磨硬泡,甚至谢疏风一剑劈来吓他,都不会做出一丝反应。

    唯一有变化的,却是太华祖师某日出现,为他系上了一根白绫。

    君尽欢仍旧没有反应,任人摆弄,于是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眉眼。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原主在长大的同时,于寒涯谷各个角落发呆。

    君寻百无聊赖,几乎是忍着退出的冲动看着二十余年的记忆一闪而过,旋即眼前景象停留在他三十六岁那一年。

    原主已然成为青年,却还是修为平平,体内几乎没有一丝灵力。

    反倒是火毒随着他的生长开始逐渐强盛肆虐,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在寒涯谷冷泉中泡着……发呆。

    就像一个有血有肉,却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木偶。

    直到有一日,他立在寒涯谷口发呆时,一缕黑气缓缓浮现,凝成一个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阵厌恶涌起,立即认出这便是定春门被他一剑斩杀的黑影。

    黑影似乎也没想到谷口站着一个大活人,先是吓了一跳,见君尽欢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像个木桩,这才绕着他飘了一圈,啧啧赞叹。

    “竟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哈哈哈……倒真是一副好皮相……”

    黑影说着,又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君尽欢的脸闻了闻,笑道:“真香啊……不愧是你,爷好久没见过这么香的魂魄了!”

    他大笑一声,紧接着化回黑烟,一头扎进君尽欢胸口——

    剧痛顷刻由胸口遍布全身,君寻感觉到原主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却是眉头紧蹙,满面痛苦。

    君尽欢只有一魂,几乎立即被黑影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见他缓慢抬手,先是扯掉白绫,化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下,颇为臭美地摸摸脸,又凑近镜子,忽然发现了君尽欢的紫眸。

    “……妈|的,这双眼睛怎么到哪都跟着!”

    黑影啐了一声,又低低骂了数句,这才将白绫戴好,骂骂咧咧地解了封闭寒涯谷二十年的大阵,大摇大摆地晃了出去。

    莲华峰空旷的很,他溜达一会便无趣了,于是走进传送阵,来到了论道峰。

    君寻记忆中的论道峰皆是人烟稀少,空旷不已,今日却黑压压站了一群少年。

    而人群最前方,一身月白劲装的陆栖霜正领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年,缓缓走上祭天台。

    少年体内两色力量交杂,从君尽欢的眼中看去混乱不堪,正是容华。

    君寻灵识一凝,猜到了这是什么场景。

    与此同时,君尽欢被黑影挤去识海角落的一魂竟蓦地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无论是君寻,还是那鸠占鹊巢的黑影,皆被这一股情绪所惊。

    君寻一直以为附身时只能与原主感知相通,并不能连通情绪,现在才知道,并不是不能,而是原主根本就没有。

    可此时此刻,他隔着千百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容华的背影,强大的哀恸酸楚混杂着亲近、渴望、期待一同袭来,几乎攥得这具身体无法呼吸。

    君寻立即暗道不妙。

    果然,那黑影也没想到君尽欢会对容华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是轻笑一声,旋即向着远方祭坛之上,即将进行落下弟子契的二人扬声开口。

    “等一下!!!”

    所有人皆是动作一顿,高台之上,明月尘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来,皆是满含惊讶,又隐隐带着欣喜。

    “呀,师弟!”

    陆栖霜一下就跳了起来,朝着君尽欢挥手,黑影便仰着下巴穿越双分人群,来到祭台之上,板着脸道:“师姐,这个孩子我想要。”

    陆栖霜正要拉着他叙旧,闻言微微一怔。

    容华本低着头,闻言也猛地抬头,又在看清君尽欢容颜时开始脸红,悄悄移开了视线。

    两位师兄也走了过来,明月尘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可是师弟,你身体不好,又没有收徒经验,容华他——”

    黑影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只道:“师兄,我要他。”

    明月尘哑口,见他执意,只好转向还在状况外的容华,温声道:“容华,这位是莲华峰主,他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少年眼眸剔透,甚至泛着一层浅淡的清光,闻言又悄悄看了君尽欢一眼,旋即低下头,耳尖都红了:“……弟子愿意。”

    明月尘有些无奈,陆栖霜却看得开,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正巧我觉得徒弟累赘,那便让给小师弟吧!”

    于是君寻冷冷看着众人皆大欢喜地行了拜师礼,又帮二人结下弟子契,旋即黑影将容华领回莲华峰,缓缓抬手,再次关闭了结界。

    二人站在冰潭边缘,容华满面希冀雀跃,再次跪地行礼,谁知刚唤了一声“师尊”,便被黑影一脚狠狠踹入冰潭!

    黑影望向猝不及防已然呛了好几口水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光华由希冀孺慕,变得冷却,疑惑,绝望……

    然后他笑得冷冽凶狠,缓慢开口:“一个肮脏的废物,也配活在这世上?”

    容华没有回应,用尽力气踩着水回到岸上,便被黑影再次一脚踹回去。

    他咬着牙,再次上岸,又被一脚踢落……

    来回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少年眼中光华彻底黯淡,力气耗尽,眼看要沉底时,黑影才伸手一捞,将他提了出来,丢在地上。

    容华大口咳嗽喘息着,抬头想要质问为什么,却被当头一鞭抽飞了出去,摔得头破血流,半晌发不出声音。

    君寻气得灵魂都要发抖。

    他想杀人,想将黑影从君尽欢身体里抽出来鞭尸万遍,让他被紫火一点一点烧为飞灰!

    胸口绞痛,分不清是自己痛还是君尽欢痛。可那黑影显然也感觉到了君尽欢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缓步走到容华面前,又似不解气地踢了一记窝心脚,旋即蹲下身来,掐着少年满是鲜血的下巴,抬手一指竹屋斜对角的偏僻角落,冷笑道:“今日起,你就住那。随便搭个窝棚得了,毕竟你这种‘废物’,只配住在窝棚里。”

    容华已然陷入半昏迷,也不知听没听见,黑影却冷笑一声,直接将他丢在一旁,回了房间。

    再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黑影发现君尽欢的身体根本无法积聚灵气,便开始自己拿着灵石鼓捣,搞出各种刑|具,轮番对着容华试。

    君尽欢的魂魄日日痛苦不堪,黑影却越来越起劲,似乎让君尽欢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终于有一日,黑影调息时,君尽欢仅有一魂的残魄趁机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夤夜翻遍了竹室所有藏书,终于找到了同命咒的记载。

    君寻借着这段记忆,终于看清了被原主毁去的下半页。

    「施咒需以奉献者一魂之力,融合受献者灵识。咒成后受献者与奉献者共享生命,奉献者无论身体灵识,皆受同命咒挟制。」

    「奉献者身死魂灭,此咒即解。」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慎!慎!慎!」

    君寻:“……?”

    他看着纸上标红大写的三个“慎”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心念念的解法,竟然是自己去死?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奉献者”啊!

    君寻磨着牙,看来只能尽快集齐神器碎片,借助红尘万华之力来解除同命咒了。

    他这厢琢磨着,原主却一把将纸页撕下,凑到烛火之前。

    可就在火舌吞没半页的同时,黑影醒了。

    残魂被顷刻拉回识海,黑影抢下纸页,看着同命咒的介绍,气得一把拍碎了桌子。

    他转身抓起刚刚做好的短鞭,怒气冲冲地走出竹屋来到窝棚,一把将正在沉眠的容华抽吐了血。

    少年一半神思还沉浸在梦中,他茫然惊恐,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墙角缩,黑影立即再度扬鞭,眼看便要抽落,识海之中被黑雾折磨撕扯的残魂却乍然光芒大盛!

    黑影没想到一缕魂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猝不及防间,竟被他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说时迟那时快,一向呆如木头的残魂竟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一口咬破指尖按上容华眉心!

    君寻感受到残魂所有魂力皆在此时被调动汇聚,牵动天地气机,顷刻间凝做两枚繁复血印,分别落入君尽欢与容华左手掌心。

    同命咒成。

    残魂魂力耗尽,立即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黑影夺回身体,勃然大怒,连容华都不管了,直接回到竹室,回到识海,将那一缕魂吞噬殆尽!

    黑暗潮水般伴着灵魂被一点点撕碎的痛楚包裹而来,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君寻猛然睁眼,回到现实。

    胸口似乎仍被攥得一阵阵疼,他怒气上涌,连头晕眼花都不顾,直接起身一脚将那满载刑|具的木箱踹翻!

    一地垃圾兀地散落,一根半断不断的染血短鞭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巧停在一只锦靴脚下。

    察觉有人,君寻喘着气冷脸仰头,正对上门外静默立着的白衣少年。

    容华逆着光,轮廓几乎被强盛日光模糊。

    君寻抬头时,他正巧将视线由短鞭之上移开,极缓慢地抬眸望来,神情莫辨。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么么!

    第36章 晋江独家的三六天

    白衣少年一身劲装, 身姿挺拔,像只雨后的春笋,似乎比起前几日又高了些。

    君寻迎着刺眼天光, 看着一夜未归的容华缓慢倾身, 拾起地上满是陈旧血污的短鞭后, 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少年轮廓逐渐清晰,君寻才发现, 他不知为何浑身都湿了, 连鬓发都微微濡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颊边, 像只在雨夜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容华捏着短鞭, 努力平复着有些杂乱的呼吸。

    他在外面呆立一夜,却还是有些不敢直视那身红衣,视线只好扫过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类法宝, 又落在那被君寻一脚踹翻后, 散落满地的刑|具上。

    时间过了似乎不到两个月, 可他却几乎已然淡忘了过去两年的经历。

    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 留疤,甚至有的已经痊愈, 只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痒。

    可就在容华看到这些刑具的同时, 周身所有新旧伤痕却几乎同时叫嚣起来, 泛上阵阵隐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着他, 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实施过怎样的虐待, 何等的摧残。

    容华死命攥紧手中断了半截的短鞭, 几乎要被那些翻涌上来的黑暗记忆淹没,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大努力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地,向着双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红衣美人望去。

    君寻心中余怒未消,并不想主动说话。

    莫说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来的,便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

    主角杀反派,天经地义。

    代换一下,容华杀君寻,自然也是合理。

    他这样想着,视线却对上了容华那双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湿漉漉的眼眸。

    少年轮廓天生清润温柔,衬着那双凝望时几乎带着温度的瞳仁,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

    而君寻不知为何,突然读懂了容华的眼神。

    他在说,求你了。

    ——求你了,师尊,别沉默,快解释啊。

    ……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

    君寻不屑一顾,这世间能解释的事情多了,可会听、会信之人,又有几个?

    他冷哼一声,想移开视线,可心脏却被一种奇怪的情绪一丝一缕地攥紧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疯狂抢占着他的脑海,吸引着君寻的注意。

    ……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人会听他解释,并愿意相信他呢?

    君寻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赌徒。

    他一无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复燃,疯狂叫嚣着,想要再试最后一次。

    赌他的话,容华会信。

    “……不是我。”

    君寻隔着白绫,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尽欢。”

    容华一怔。

    君寻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攥得发白的五指缓慢张开,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细碎光屑。

    “我在箱子里找到了这个,”君寻顿了顿,“是记忆结晶。”

    “收你为徒前,君尽欢已被邪物夺舍。虐待折磨你两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来不擅长解释,也懒得与人交流太多。这寥寥数语着实苍白了些,却已是君寻能够做到的极限。

    所以他沉默下来,紫眸之中光河翻转,静静观察着容华的反应。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君寻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摊了牌,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道:“那……那邪物呢?”

    君寻实话实说:“定春门,你晕倒时,被我杀了。”

    ……更苍白了。

    连确凿证据都没有,若是易地而处,听到这番话的是君寻自己,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非但不信,还会觉得这人敢做不敢当,将锅甩到一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身上。

    容华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他努力平静心绪,先是将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随即深呼吸几遭,再次发问:“那师尊……是什么时候变成‘师尊’的?”

    君寻冷笑一声:“不必拐弯抹角,夺舍就是夺舍。”

    于此一事上,他似乎并不在意:“生死道那日,进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将他用铁链拴在身边的“师尊”忽然态度转变,竟扔了刑|具,还肯同意他下山。

    原来从那时起,这具身体里便换了人了。

    灵识之伤尚未痊愈,君寻早就站累了,径直向后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抬眸望向容华,神情恹恹:“问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

    容华说着,忽然向着君寻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处,如玉眼眸盯着他,道:“师尊,究竟是谁?”

    君寻敲着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是谁?

    他是反派,辗转无数轮回,杀人如麻,满手鲜血,受千夫所指,是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谁?

    君寻居然罕见地疑惑起来。

    在一切的开始,最初的最初,他是谁?

    无数的记忆冗杂识海,君寻早已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一幕又来自于他曾经经历的哪一个世界。

    面对少年一针见血,甚至发人深思的问题,君寻沉默片刻,却懒懒一笑,百无聊赖道:“还能是谁?我即是我,你眼前所见的我。”

    话都说开了,君寻也懒得纠结。

    他吸收了君尽欢几十年的记忆,本就萎靡的灵识愈发倦怠,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吧,”他摆了摆手,长眉紧蹙,“信不信随你,要复仇就来,要公诸于世就去,我无所谓。”

    边说着,他边欲起身回内室再补一觉。

    孰料容华却并未让路,反倒忽然伸手一推,将君寻又按了回去,还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在了圈椅中央。

    君寻:“……?”

    他困意稍散,眉梢一扬便要开骂,眼前却蓦地一松。

    白绫被容华轻轻拉掉,君寻正对天光,一时不由蹙眉闭眼,光源却立即被人挡住。

    “师尊,”容华深深望着那双凤眸,嗓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看我。”

    下颌覆上一股温暖力道,带着君寻微微仰头。

    仿佛收到蛊惑一般,后者阴差阳错,竟真的转移视线,抬眸望去。

    潋滟紫眸星海流转,虽深邃迷离,却灵光璀璨,倒映出容华专注凝望的眼。

    没有阴鸷,没有苍凉,没有杀气。

    蓦地,紫色星海之中迸出一点玩味笑意。

    容华微怔,便见美人眉眼都弯了起来,唇瓣微启,轻笑道:“……你想死么?”

    一只消瘦修长的手如电瞬出,容华猝不及防,被君寻反手扼住脖颈,二人位置顷刻颠倒!

    少年一阵天旋地转,被君寻重重摔上椅背,掐着下颌扳起头来,被迫伸长脖颈,仰头望去。

    君寻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倾身凑近。

    冷香扑面,对方柔软微凉的长发沿着有精致颈线滑落,丝丝缕缕倾泻至容华肩头。

    少年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侵略性满分的美貌,喉结蓦地一动,空气中乍然飘起浅淡辛凉的莲花香气。

    “胆大包天。”

    君寻眯着眼,磨着牙道:“你去圣清殿是听训的还是入教的,这就魔障了???”

    容华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艰难开口:“我……”

    才说一个字,即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师徒二人同时循声望去,便见谢疏风一脚踏进屋门,边走边道:“阿寻,有人给你送——”

    门外投入的烈日光华被遮挡,显出室内景象。

    谢疏风的脚顿在半空,视线依次扫过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法宝与满地奇形怪状的工具,最终落到将白衣少年死死按在圈椅上的红衣美人脸上。

    ……怎么看怎么像某种即将发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现场。

    谢疏风忍着将人揪起来的冲动,咬着牙将话说完:“……东西来了。”

    君寻并不能理解他黑了一半的脸色,松开对容华的钳制直起腰来,饶有兴致:“谁?送了什么?”

    谢疏风再次难言地扫过屋内陈设,最终板着脸一拂袖,将所有物事收走,旋即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绫,丢了过去,没好气道:“自己去看。”

    君寻应了一声,系好白绫便要抬腿出门,却被前者一把拉住手臂,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你徒弟才十七岁!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禽兽!”

    君寻动作一顿:“……?”

    ——你究竟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他莫名其妙地甩开谢疏风的手,拢着衣领踏进小院,却见云江云河一对双胞胎齐齐抬头,恭敬一礼。

    君寻扬眉:“你们来做什么?”

    云江恭敬道:“宗主安排我兄弟二人来为仙君送酒。”

    容华才跟着君寻踏出门槛,闻言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眸望去,便见云江圈起拇指与食指,搁在唇边用力一吹——

    哨声响彻天际,一阵狂风乍然翻卷而起,卷落一树海棠花雨。

    娇粉花瓣飘摇着落了众人满身,日光顷刻被挡。君寻抬眸,竟见一只翼展近两丈的苍鹰长唳一声,从天而降。

    待到即将落地之时,鹰爪一直死死抓握住的两枚乾坤袋被它用力一抖,小院之中登时出现两堆足有三人高的红封酒坛。

    苍鹰则双翼再振,高飞而去。

    君寻眼眸一亮——乾坤袋打开的瞬间,他就已经捕捉到云巅春的酒香了!

    云宗主办事效率超绝。

    君寻赞不绝口,立即挥手潦草胡画了一枚信符抛出,抬脚便要向着酒坛堆行去,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了双臂。

    左边响起谢疏风的冷笑:“酒量不小啊,嗯?”

    右边传来容华的关切:“师尊身体不好,这酒还是少饮为妙。”

    君寻:“……”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云宗主送我的酒,关你二人何事?”

    这下容华沉默了,左侧却飘来谢疏风幽幽的嗓音:“你若敢喝,我立即写信告知师兄,让他亲自过来圣宫好好管教你。”

    君寻想到明月尘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时时刻刻的嘘寒问暖,陷入沉默。

    不是说师兄这样不好,就是……

    他不习惯。

    君寻独来独往惯了,轮回时即便角色本身有为数不多的亲友团,也会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甩掉,独自离开。

    容华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倒也不是因为他怕同命咒牵制,而是觉得与其把人放出去让别人杀死,还不如君寻何时玩够了,想死的时候,自己动手。

    ——他习惯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

    见君寻不说话了,谢疏风立时冷笑一声,向着容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径直来到摞成小山的酒坛前,挥手将所有酒坛尽数收入自己的储物空间。

    “今日起,让你徒弟管你喝酒。”

    谢疏风似乎还对君寻此前的“禽兽”行径耿耿于怀,松手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臂,低声促狭道:“叫你还欺负他。”

    君寻:“……”

    对不起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谢疏风学着他平日的表情哼笑一声,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交待容华:“记住了,一日最多给两杯,何时你师尊身板硬朗了,再让他放开喝。”

    他说着,又将几瓶药丸一股脑塞入少年怀中:“掌门练的药,每日盯着他吃。”

    容华统统收好,含笑道:“是。”

    君寻冷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将自己卖了,忽然轻哼一声,反倒不紧不慢地靠着门框,发起呆来。

    谢疏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云氏双胞胎也恭敬作揖,紧随而去。

    小院中再次陷入沉寂,容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门外,合上院门一回首,便见师尊不知何时解了白绫,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张世无其二的美丽容颜鲜少出现这样温柔的笑意,容华猝不及防,登时心神一荡。

    君寻发觉少年眼神变化,缓缓伸出一根纤长手指,隔空虚虚一勾:“过来。”

    容华瞳孔缩紧一瞬,旋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乖乖垂首道:“师尊有何吩咐?”

    莲花香气似乎比之方才更馥郁许多,君寻没多想,只是挑起少年的下巴尖,凤眸潋滟,嗓音缱绻:“把酒交出来。”

    容华缓慢抬头,却是顺着他的力道上前一步,单手扶住君寻身后门框,不动声色地将人困在此间。

    “师尊……”容华捉住下颌作乱的手,头颅微垂,在君寻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吻,含笑道,“可是在求我?”

    对方姿态懒散,歪着头,凤眸微眯,轻笑道:“看来有的人好像把方才的教训忘了。”

    君寻忽然站直,二人之间距离顷刻拉近,眼看容华唇瓣便要碰到君寻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师尊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恶劣道:“那就让为师来帮你回忆一下——”

    他说着,便要翻身将容华甩上门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谁知院门却蓦地被人叩动,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名弟子拔高的嗓音。

    “容华道友!你在吗?程长老催你去扫天阶呢!容华道友——”

    容华:“……”

    君寻:“……”

    眼看就要得手,君寻黑着脸将人一推,冷嘲热讽:“行啊乖徒,开课第一日便开始闯祸了?”

    容华紧绷的神经如释重负,含笑向着抬脚迈入门槛的师尊背影一揖:“师尊,长老说了,扫不完不能上课。容华告退,今日可能——”

    君寻没待他说完,直接“砰”地一声摔上房门:“快滚!别回来了!!”

    *

    光耀殿前,似乎一直冷冷清清,大约圣地庄严,总要保持着它的神秘。

    一夜过去,殿前白玉石砖尚且凝着一层薄霜,笼罩山巅的云层却已缓缓分开,飞出一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正是硬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极刑的郁雪归。

    他几乎站立不住,却还是遥遥跪地,向着没入云端的近神天叩首,又转向金玉辉煌的大殿,垂首道:“师尊,弟子领罚归来,请您吩咐。”

    良久,殿内才响起却芳舟冰冷的声音:“受了罚,想必也长记性了——今日回去,好好反省吧。”

    郁雪归吃力倾身,向着金殿再度叩首,缓慢道:“弟子……遵命。”

    光耀殿中,再无动静。

    郁雪归低笑一声,喘息片刻,这才缓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着云外行去。

    光耀殿天骄的居所在正殿下方一层,少年捂着手臂伤口,踉踉跄跄地拾级而下,看着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石阶坠落。

    可他还是咬牙撑着,回到了房间。

    指尖触及门板的瞬间,郁雪归眼神一变,竟是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却见堂前桌边,静静坐着一道红影。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回手关门,再转回时,却眼尖地发现曳地红衣边角处,被整齐削掉了毫不起眼的一角。

    若非他一向细心,只怕也不会发觉。

    郁雪归心头一跳,快步上前,那人却先一瞬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缓缓回首。

    爬满火纹的靡艳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愈发妖异美丽,额心鸟纹荧荧发亮,冷漠阴鸷的幽紫凤眸看着来人,却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郁雪归却似没有发觉一般,满面关切:“你……是不是出去了?”

    那人面无表情,只道:“杀。”

    郁雪归似乎早已料到回是这个回答,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贸然出去,极易暴露身份……”

    他边说,边要越过对方去案边拿伤药,后者却身形一幻,出手如电!

    郁雪归猝不及防,被他掐住脖颈一把撞到柱子上,登时头晕眼花,血气上涌。

    除了阵阵耳鸣,便只有对方冰冷嗓音:“杀。”

    几乎所有血液都被这烧红铁钳一般的炽烫手掌卡住,郁雪归只觉太阳穴突突猛跳,眼前愈发模糊黑暗。

    “我……可以……帮……你……”

    他死死握着对方手腕,拼尽全力挤出几乎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有……我……复……仇……”

    不知那个字触动了红衣人,他死死扼住郁雪归脖颈的手竟微微一松,后者得到喘息时机,早已背在身后暗蕴灵力的指尖骤然探出,在对方眉心鸟纹重重一点!

    紫眸之中灵光瞬散,红衣人顷刻软倒昏迷,被郁雪归一把捞住,接到怀中。

    他抱着那人喘了半晌,这才抬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出一道传音符。

    符文闪动,是连通的迹象。

    对面没有出声,唯有郁雪归嗓音沙哑,缓缓开口:“舅舅……是时候了。”

    *

    容华当然没有去扫天阶。

    他心中一直挂着一个疑问,经过方才小院一遭,这个疑问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膨胀。

    他能肯定,圣清殿外那惊鸿一瞥的红衣人,一定不是海棠峰小院中的师尊。

    ——可那又会是谁?

    他所知有限,当即想到了圣宫传闻中尽揽天下奇书的藏书阁。

    尽星穹是贮藏圣宫秘宝所在,坐落最高峰,被四殿环绕。

    而最高峰底部,实则有四条悬空栈道,分别通往四殿各自建立的藏宝阁。

    圣清殿主文,所辖藏宝阁只有书籍,久而久之,便被称作藏书阁,只对圣宫直系弟子开放,外人不得擅入。

    而恰巧,容华知道进入其中的路。

    他将程长老命人塞过来的秃毛扫帚往天阶上一搁,便避开众人耳目,七绕八绕,来到了藏书阁门外。

    圣宫似乎格外放心自己所设禁制,门外没有一个看守。

    容华扬眉,似乎也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当即隐匿身形,推开大门。

    迈入门中的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微凉薄膜,容华面不改色,径直向着最高的第九层行去。

    藏书阁典籍有其摆放顺序,容华怀疑是有妖物或是鬼魅幻化作师尊模样,而这类书籍往往记载不全,需得往最深处,找被单独收藏的原本。

    容华一路向上,经过第八层时,路过一排排储藏各类功法的书架,却目不斜视,径直来到第九层门前。

    他盯着有如实质的薄膜看了一会,旋即从衣襟深处摸出那枚莲花玉坠,攥在手心,直接举步向着禁制一头撞去!

    玉坠光芒大盛,带着少年毫无障碍地越过屏障,来到了书架林立的第九层。

    容华飞快走向史书志怪区域,飞快浏览着架上书名,却在即将拐过一处窄弯时,被一本极厚重的古书一绊,险些摔倒。

    他下意识垂首望去,却见古书被灰尘盖得几乎模糊不清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碧霄通史》四个大字。

    并非他想找的妖魔志怪类,容华本要迈过它,继续寻找,却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拂去古书封皮灰尘,打开了第一页。

    书中历史是自距今约八千余年之时开始的。

    上来第一页,便写着一行大字。

    「碧霄有神,讳‘莲’。」

    接下来的古文晦涩难懂,容华通读一遍,只能大概理解是在描述这位神明身居天外之境,圣洁慈悲,拯救世人于苦难之间……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词。

    可是在容华记忆中,哪怕是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碧霄界曾有一位神灵的存在。

    唯有母亲哄他睡觉时哼的小曲,似乎是在歌唱一位神明,似乎是这位莲神。

    只是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神明,为何如今却不见踪迹?

    容华掠过中间厚厚几十页神明事迹,直接跳到一百页,却见纸上写着——

    莲神慈悲,曾经救下一只妖物,尽心感化,本以为妖物能重归正道,却不料对方桀骜难驯,竟大逆不道,欲将神明弑杀吞噬。

    幸好当世九位圣人及时赶到,将妖物驯服镇压于天谴山下,令其日日遭受九天玄雷极刑,可神明却因伤势过重,药石难医,羽化消散。

    容华心头紧紧揪起,一股莫名的哀恸骤然翻涌而上,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心中莫名,正欲向后再翻,看看那妖物下场如何,静谧书架间,却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少年一惊,当即抱起古书躲入书架阴影之中,同时手中化出一柄短匕,冷芒出鞘,时刻戒备。

    可那人却似乎目的明确,径直向着容华所在这一处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擂鼓,一下一下锤在少年心头,地板上甚至已然出现那人被烛火投下的阴影。

    眼看对方便要绕过书架,发现自己的存在,横竖都是暴露,容华一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猛地探身而出,手中匕首裹满灵力骤然一刺——

    来人却轻咦一声,侧身反手,一把握住容华手腕!

    冷芒擦着他颊边刺过,却未能将他刺伤,只是阴差阳错,隔断了那人拿来覆目的白绫。

    他冷笑一声,同时手上发力,一把将容华拽出阴影!

    少年暗道不妙,正欲还手,却对上一双紫水晶般潋滟美丽的凤眸。

    二人动作同时骤停,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一方惊诧,一方玩味。

    蓦地,本被容华松松夹在臂间的古书终于脱出束缚,“砰”地一声,砸落地板之上。

    本就松散的书页散散摊开,与此同时,断成两截的白绫滑落,偏巧落于其上。

    二人不约而同垂首查看,却见破旧发黄的书页顶端,赫然落着八枚大字——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

    TvT来了!

    继续掉落小红包!

    第37章 晋江独家的三七天

    见到这八个字的瞬间, 容华第一反应是脚下一动,挡住师尊视线,却为时已晚。

    君寻早就看到了那句话, 此刻正摸着下巴, 语气颇有些玩味地将之念了出来。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妖瞳这个称呼, 自从君寻来到碧霄,已是第二次听说了。

    第一次还是在定春门, 那团曾经夺舍并吞噬了君尽欢残魄的黑影濒死之前, 似乎也朝他这样大叫过。

    君寻忽然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他随手拨开想要尽力挡住那几个字的容华,一撩衣摆盘膝而坐, 倾身将几乎散架的古书收束, 捧了起来。

    容华见状,忍不住道:“师尊……”

    “闭嘴。”

    君寻抬眸瞥他一眼:“要么坐下来一起看,要么自己走。”

    容华无奈, 只好坐在君寻旁边, 跟着他翻书的节奏看了起来。

    “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这八个字, 并非史书所描述,而是来自一个预言。

    在世人刚刚知晓海外尚有仙山之时, 前任玄极宗主曾因夜观天象时有所感应, 登台占卜。

    那一卦耗费了他二百余年阳寿, 却只卜出八个字——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

    当初碧霄界了解玄极宗的人并不多, 大半世人都觉得玄极宗门人神神道道,世间明明有神, 却总要试图与天道对话, 简直是多此一举, 脑子有包。

    因此这预言才出世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前任玄极宗主观星将脑子观坏了,并无人愿意相信。

    可就在这八个字被人当做笑柄到处取乐的同年,却发生了那传闻天生瞳色有异的妖物叛变弑神,莲神陨落之事。

    君寻看到这里,嗤笑一声,几乎立即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随手一翻,果然下一页便立即被印证了猜想。

    因此事发生,碧霄界一时间人心惶惶,竟爆发了一场针对异瞳的大清缴。

    世界之大,体质特殊之人何其之多,天生异瞳者也少不到哪去。

    可这些瞳色稍与常人不同之人却无一例外,皆被世人围攻擒获。

    下场最幸运的是被当场绞杀,倒霉些的,还要被悬吊放血,以清除邪气之名于烈日之下曝尸示众。

    这一场近乎疯魔的血洗轰轰烈烈,持续了三年有余,世间所有异瞳之人皆被屠杀殆尽,竟无一人幸免。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位圣人先后羽化离世。

    所有人都认为此事皆是拜那被封天谴山下虽受极刑却仍旧苟活的妖物所赐,若不杀之,待九位圣人全都遭殃后,接下来又会轮到谁???

    世间舆论一时呈鼎沸之势,无数人主动前来请愿,几乎将圣人居住的山巅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日日哀哭,求圣人出面,彻底消除妖物,以绝后患。

    剩余七位圣人只好出面前往天谴山,耗费半月时间,终于彻底将那妖物诛杀。

    世人甚喜,直言神明虽陨,碧霄界却又出现七位圣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乃大善也,于是自发日日前来朝拜。

    又半年,七位圣人再度出山,联手创办光耀殿,言明要承袭神明意志,光耀神明传承,代替神明教养度化众生。

    ——这便是圣宫的前身,曾经的万民朝圣之地,便是如今隐入云雾之间的最高峰山巅。

    君寻越看,眉头皱得愈紧。

    初来碧霄界时,他彻夜通读的书籍中,也有一本《碧霄通史》,甚至他为了了解世界观,还特意多看了两遍。

    可那本《碧霄通史》开始时间却只是距今两千余年前。

    ……拓本与原版之间,竟差了如此之远么?

    君寻单手拄着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正凝神思索,余光却微微一动,瞥见了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容华。

    君寻扬眉,手肘轻轻一顶少年肩膀,颇为好笑:“怎么了?”

    容华肩膀一颤,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剔透眸中漾着水汽,神情却有些无措:“弟子……不知。”

    他有些怔愣地捂住胸口,闷声道:“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君寻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华却轻叹一声,缓慢道:“……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他抬起眼眸,从君寻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师尊……那只‘妖物’,真的杀了莲神吗?”

    君寻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沉默半晌,却忽然懒懒一笑:“真是个傻子。”

    容华原本哀恸的情绪一断,有些不明白师尊好端端怎么突然骂人,却见红衣美人将散页一合,拎着砖块似的古书缓缓起身。

    容华还是很懵:“师尊……?”

    君寻抱着书,靠着架子边打呵欠边道:“知不知道,史书都是谁写的?”

    容华乖乖摇头,坐等师尊解惑。

    可前者却没了兴趣,非但没有解答,反倒抱着书向外踱去。

    容华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起身跟上,见到楼梯口不复存在的禁制一怔:“师尊,您是如何进来的?”

    君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自是有人开了门,为师就进来了。”

    容华下意识将莲花玉坠塞回衣襟,前者却脚步一顿,蓦然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君寻将古书收回储物空间,却是兀地倾身,将少年逼上最近处的一根立柱,嗓音低沉缱绻。

    “藏书阁第九层非长老以上职衔不得乱入……那么乖徒儿,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意有所指,边说话,视线还边往容华一向高而严实的衣领中瞟,就差把“为师对你的东西很感兴趣快交出来”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容华一噎,视线却有些躲闪。

    他的身份特殊,若师尊知晓……会觉得麻烦,将他赶走吧?

    见他沉默,君寻更有兴趣了。

    他凤眸微眯,换了个姿势,由手掌撑墙换做手肘支撑,拄着头笑。

    少年却忽然抬眸,有些犹豫道:“师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君寻扬眉,嗅了一口少年颈间浅淡清幽的莲香:“问。”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容华极力控制着呼吸不乱,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双潋滟紫眸,缓慢道:“假如……假如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师尊会站在弟子身侧吗?”

    ……可世间哪有什么假如。

    君寻眯眼听着对方堪称天真的问题,眉梢一挑,恶劣开口:“当然……不会。”

    容华一怔,满怀期冀的眼眸登时黯淡。

    君寻忽然伸手一弹少年额角,轻哼一声:“还不走,等人来抓?”

    容华捂着额头,还没说话,却被换好白绫的前者直接拉着手腕一路拽了出去。

    他们在里面耽搁的时间过久,今日又是圣清殿开课第一天,弟子们散学略早。二人出门时,便见已然有人奔着藏书楼来了。

    容华才被拒绝,有些浑浑噩噩。

    他确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按照师尊怕麻烦的性格,很大概率会觉得他天真,其次就是嫌麻烦。

    可真的得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却没有猜中结果的成就感,反倒胸口闷闷的,比方才看史书时还要难受一些。

    眼前红衣张扬热烈,调笑时分明亲密缱绻,却一直若即若离,仿佛与这世间隔了一层厚重坚冰。

    所有妄想融化屏障之人皆会被冻得遍体鳞伤,容华也不例外。

    直到君寻一路拽着踏上圣清殿门前广场,容华才勉强回神,却见所有人都目标感极强,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有的满脸好奇,有的义愤填膺。

    他记得,那边仿佛是专门用来给弟子切磋用的武斗台……

    容华蹙着眉,神色冷沉。

    师尊在他面前,这世间便不会有其他事物能让他动心了。

    可君寻显然恰恰相反,竟对比武台那边的动静相当感兴趣。

    毕竟一踏上圣清殿广场的台阶,那股极为熟悉的厌恶感竟再次出现,甚至比折花会上那一次还要浓重。

    君寻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要在他面前浮上水面了。

    他松开牵住少年腕骨的手,跟着人流向前而去。

    容华见状一怔,本欲就此分手自行回去,都走出几步了,却又重重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挤进人群,紧紧跟在了君寻身后。

    他们来得有些晚,比武台上二人已然打得胶着起来,难舍难分。

    君寻视线从锦衣金冠的圣宫弟子一方移开,落在一手长鞭赫赫生风的少女身上。

    他还记得,这是问心宗的星璇,折花会上败给郁雪归的“南国国主”。

    容华自然也记得。

    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师尊护在自己周边,以免那些色迷心窍的弟子们借机蹭过来,耳边同时响起了压低的议论之声。

    “这不是天阁的星璇道友吗?怎么和圣宫这位……谁来着,打起来了?”

    “嗐,那是地阁的施白,是圣明殿苏长老门下的,听说小世界内差一点点就进前十了……”

    “你没听见他方才嘲讽星璇道友的话……啧啧,可恶毒了。”

    在场的都是参与过小世界之争的各宗弟子,自然明白本届折花会的排名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

    君寻自然也听见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老母鸡护崽子似的立在身后的容华,眸光再转,落在了那名叫做施白的弟子身上。

    白绫之下,紫色星海波浪翻卷。

    只一眼,君寻便看出这人周身灵力看似强盛,实则虚浮不堪,仿佛一碰就散。

    怪不得,都快仙人境中期了,还被仙人境初期的星璇压着打。

    似乎那施白也知道自己即将落败,竟是借着旋身避开的空挡,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红褐色丹丸。

    药丸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君寻登时眉峰一竖,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这东西看起来太眼熟了,君寻肯定自己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

    紫眸之力被他运转到极致,终于捕捉到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正在小指指腹大小的红褐丹丸之中缭绕滚动。

    令君寻生理不适的感应便是由此而来。

    只是一瞬,施白便将丹丸吞下,君寻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由他喉间入腹,刹那于其体内扩散而开,反倒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施白周身灵力再次暴涨。

    只可惜,不是自己积攒的修为,他周身仙脉根本经受不住这般强盛的灵力,连双眼都涨得通红,竟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像!

    君寻冷冷看着他,下意识回手,握住了身后容华腰间剑柄。

    少年原本聚精会神观战,孰料灵识相通的逢春却兀地传来被师尊温热掌心柔软包裹的感觉。

    容华浑身一僵,耳尖霎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可比武台上,原本胶着的场面骤然变化!

    星璇直接被对面随手轰来的灵气击飞,坠入人群,昏迷不醒;反观施白,却浑身涨红,像只被煮熟的螃蟹,挥舞着双手冲入下方人群,横冲直撞地攻击起来!

    为了看热闹凑得最近的反而遭了殃,猝不及防之下,竟又有数人被打飞出去,软倒在地,生死不明。

    容华下意识要上前,腰间却骤然一轻。

    眼前红影一幻,逢春铮然出鞘——

    在场诸人只见清光一瞬,方才还失去理智、耀武扬威的施白却已被击中,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人群,重重砸落在圣清殿门前石砖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单手持剑、红衣飒沓的白绫美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世界中极峰上那位三两句将天骄怼退的红衣美人吗!

    听说他还一剑击退了兽潮,险些将小世界捅了个窟窿,还对那个被他当做男宠的弟子这样那样……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由惊讶崇拜仰望,不知怎的,忽然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美人蹙着眉,若是知道这些小东西心中所想,定要缓缓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大抵流言越传越偏,正是如此吧……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该被摔晕过去的施白身体却蓦地一耸,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猛然起身!

    众人哗然,君寻眼神一厉,手中剑光运转正欲出手,施白脚下却蓦地亮起层层阵纹,无数阵法丝线飞速缠住少年手脚,立时将他固定原地,动弹不得。

    君寻冷哼一声,身形一幻,却是来到阵纹面前,直接扬剑欲劈!

    “仙君且慢!”

    乐少雅的身影凭空出现,手中阵法旋转,顷刻将逢春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容华也终于挤出紧紧缩成一团的人群来到君寻身侧,便闻后者抬眸冷笑:“圣宫弟子走火入魔,圣明殿主不施救,反倒与我较劲,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与上次在山下幻阵时如出一辙,乐少雅一副似乎根本听不出君寻话中讽意的模样,只是折扇一挥,笑道:“在下这就要去救人呢。”

    与此同时,束缚施白的阵法骤然光芒大盛!

    君寻觉察不对,立时伸手想抓住施白手臂,孰料还是晚了一瞬。

    只见乐少雅下颌轻点,竟与施白同时消失原地,再无踪迹。

    “……好,好得很。”

    君寻气得直接将手中长剑一扔,逢春登时没入地面半寸!

    剑鸣声将所有远处悄悄观察的弟子吓得一哆嗦,见竟敢与圣明殿主公然对峙的红衣美人似要回头,众人霎时一头冷汗,四散而逃。

    逢春无故被扔,委委屈屈地自己脱出地面,想要飞到君寻手边蹭蹭,却被后者一把拨开。

    眼看真相在眼前却又失之交臂的感觉着实令君寻烦躁,他甩手欲走,却被身后响起的一声呼唤叫住。

    “师尊?”

    君寻回首,没好气道:“做什么?”

    容华没有说话,却是缓缓移开了踩在石砖雕花纹路上的锦靴,又躬身捏起了一串璎珞。

    这是一枚冰丝剑穗,水蓝色丝线上,缀着一颗牡丹金珠。

    这微妙的浮夸配色,没来由让君寻凤眸一眯,想到了一个地方。

    “蛮聪明的嘛——”

    他接过剑穗轻轻一嗅,还真闻到了龙涎香的气味。

    美人唇角轻扯:“……果然。”

    容华见状,就猜到师尊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正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走。

    谢疏风才迈出房间大门,就见君寻拽着面容温和的容华径直回到小院,“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他默了片刻,忽然抬手,飞快写了两道信符,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院之内,容华被君寻一路拽回来,就猜到师尊定是猜到了什么,想要印证。

    果然,只见后者扯掉白绫,衣袖一挥,桌案之上便出现一枚拳头大小的金丝掐花牡丹锦盒。

    容华坐在君寻对面,盯着造型夸张的小盒看了片刻,缓慢开口:“这也是师尊从极乐城,嗯……拿回来的?”

    ……好险没把“敲竹杠”三个字说出口。

    君寻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伸手一点暗扣,将小盒打开。

    一枚红褐色药丸静静躺在金色绒布上,散发着芬芳药香。

    光是闻了一下,容华就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开始活跃躁动起来,似乎对这枚丹药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渴求感。

    他深呼吸一遭,强行将这感觉压下,再睁眼,却见师尊本就潋滟美丽的紫眸之中竟泛起了细碎微光。

    深邃星河骤然流转起来,绚烂夺目,几乎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一双眼睛,怎会是妖瞳?

    他心情复杂,想到古书记载,又是一阵烦闷。

    君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容华的神色变化。

    他忍着几乎涌出胸口的厌恶感,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枚红褐丹丸之上。

    这类药丸皆是草药熬煮成泥膏状物体后,又压制而成的,呈现这种颜色也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在君寻眼中,这药丸之上却好似笼着一层极为清浅的黑色雾气,与适才施白那颗极其相似,制作手法却更为高明一些,更不易被人察觉。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

    他伸出两根手指,水葱般的指尖捏起深色药丸,与之形成极为鲜明的颜色对比,分外夺人眼球。

    容华也被吸引,下意识转眸望来,瞳孔骤然紧缩:“师尊?!!”

    他才一眼没注意,君寻已如吃葡萄一般,将丹丸毫不犹豫抛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谢疏风,一线吃瓜群众。

    明月尘+陆栖霜,远程一线吃瓜群众。

    sad,我暗戳戳的两次儿童车居然都没人发现……

    小红包继续~

    第38章 晋江独家的三八天

    ……这人是小孩子吗???

    容华脸色极其难看, 想让师尊不要乱吃东西的话到了嘴边,见君寻开始凝神,只好又自顾自生咽回去, 憋得耳尖通红。

    红褐色丹丸入口即化, 登时泛起一阵清香, 化作一道暖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单论药效,这东西确实效果拔群, 连君寻这种脆弱的仙脉都开始贪婪地自行吸收起空气中的灵力来。

    只不过结局还是一样, 无论吸收多少,都会被六道封神印给吃个干净, 一丝不留罢了。

    君寻微微阖目, 长眉轻蹙,开始专心感应起体内变化。

    早在定春门时,他便发现体内紫火似乎与这种黑气天生相克, 之后长明宗与那黑袍人的遭遇战更加让他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这丹丸的作用却是很奇怪。

    方才比武台上, 施白手中分明是一种能瞬间拔高修为的丹药, 恨春的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吞下这颗药性却更温和些, 似乎只是帮助修炼的?

    邪药就邪药,居然还搞分类, 就……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本是凡躯的原因, 那丹丸药性在君寻身上并不明显, 反倒因为底子太差, 也就让他体内泛滥了一下, 紧接着散没了。

    君寻:“……”

    我,凡人, 不配?

    他眉梢一跳, 睁眼起身便准备拉着容华去圣清殿请假, 谁知起身瞬间,丹田处异变陡生。

    原本在药丸表面只是雾态的黑气凝结完毕,竟化作一条小蛇,倏地窜入君寻仙脉之中,疯狂乱窜起来。

    容华只觉被攥住的手腕一痛,却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

    少年猝不及防,被迫踉跄后退,却见有些站立不稳的红衣美人“腾”地被一团紫火包围,曳地红衣顷刻灰飞烟灭,唯余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劲瘦轮廓。

    ……像只脱身火焰的妖孽。

    君寻垂眸,愈发苍白的面颊边缘火纹缭绕,却难得地维持着意识清醒。

    事实与他所料果然不错。

    就在那黑蛇在他体内出现的瞬间,本被六道封神印死死压制的紫火顷刻躁动起来——隔着足足六重封印,都让君寻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宿命的敌对感,连识海紫珠都开始震颤嗡鸣。

    于是他心念一动,试着放松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果然被暴起的紫火接连冲破四重,直接在体内与黑蛇冲撞,翻江倒海地互相消磨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缓慢喘了口气,忽然注意到方才火焰泛滥的瞬间,被自己推去一旁的容华。

    少年正一脸怔愣地看着这边,剔透玉眸中倒映着两团火,虚虚掩着眼底蓬勃生长的暗色。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嗓音沙哑:“……好看么?”

    容华登时回神,立即眼神一转,别开头去。

    本就通红的耳尖已然开始将云霞向外蔓延,绯色渲染着少年脸颊与脖颈,衬着一身白衣对比鲜明,格外显眼。

    黑蛇逐渐不支,已被紫焰吞噬得只剩一缕烟雾。

    君寻面色稍缓,原本将身体严实包裹的火焰却也逐渐淡去,露出玲珑锁骨、纤细藕臂、还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见紫焰仍在继续消退,容华这下连余光都不敢投过去了。

    少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妄念上涌,会对师尊行大逆不道之事。

    反观君寻,却好似半点没有发觉似的,反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药丸,有点东西啊。”

    容华:“……”

    师尊求你了穿好衣服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君寻终于纡尊降贵地再次移动视线,却发现原本只是别过头去的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如松如竹的隽秀背影。

    君寻心中好笑,终于运转紫珠收起火焰,再次恢复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旋即从储物空间随手翻出一件法衣,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

    一直默念清心经的容华听着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响,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调整心态,想要回首与师尊好好聊一下祸从口入这个问题,却乍然肩头一重。

    清冷香气包裹而来,少年身形微僵,赧意尚未消退的耳尖便被近在咫尺的缱绻嗓音再次涌上红云。

    “累了,睡觉。”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重重敲打在少年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容华几乎是有些认命地摇了摇头,只好任由师尊压着,将人搀入内室,又好生安顿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告退。

    尚未起身,却被懒懒倚着床栏杆的美人抓住了。

    他缓慢抬眸,便见师尊眼巴巴看着他,嗓音沙哑:“疼。”

    ……是真疼,好不容易安分几日的火毒被紫焰激发,现在正在他经脉中四处破坏点火。

    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君寻娇气,不想亏待自己。

    容华:“……”

    他试图板起脸,轻声道:“弟子记得,师尊应该还有宗主赠与的冰玉髓,不如……”

    话音未落,便被君寻打断。

    那人换了个姿势,凤眸眯起,恹恹道:“冷。”

    冰玉髓寒气过重,每次镇痛非但冷,耗时也久,真的不如工具人徒弟的水灵气好用。

    “工具人”容华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捏起衣摆坐上卧榻最边缘的位置,轻轻抓起对方细弱手腕,边疯狂默念着清心经,边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清冽水流刹那奏效,轻车熟路地将肆虐仙脉的火毒梳理安抚。

    君寻喟叹一声,终于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年纪大了,睡眠是真的很重要……

    他嗅着空气中幽幽漂浮的莲香,便觉握住手腕的温热一松。

    君寻下意识反手一捉,直接将欲起身离去的白衣少年又拽了回来。

    容华几乎要疯了。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稍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他又不是出家人!!!

    少年心中抓狂,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师尊早些休息,弟子还要修炼……”

    君寻原本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过来:“不行,我疼,睡不着。”

    容华一噎,试图反驳:“可火毒已经……”

    君寻嗅了口令人心安的莲花香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开始胡扯:“方才是好了,现在又开始了。”

    容华:“……”

    他有些无奈,拗不过师尊,又不忍心忤逆,只好再次坐下,握住对方手腕再次运转起灵力来。

    这一次,便是一夜无梦。

    和君寻所料想的一般无二,小狼崽子身上时不时会冒出的香气,对他来说真的像催眠药一般,只要闻着入睡非但不会梦魇,连灵识伤势似乎都有所好转,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起来。

    少年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被他挤到榻边,可怜兮兮地只能占到一处边角,手指却还是紧紧握着君寻腕部,看来是疗伤时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君寻暗暗感受了一遭,这一次的安抚应该能持续很久不发作,足够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蓦地,晨钟响起。

    由圣清殿山巅飘来的悠长钟声代表着今日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到最后也没扫成天阶的容华被钟声惊醒,几乎无意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直到坐了片刻,他的意识才缓缓回归,与此同时,察觉到了手中之物。

    容华不自觉动了动,指腹无意间摩挲过柔滑肌肤,后者却蓦地一缩,抽了回去。

    少年抬眸,便见师尊正单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初生日光透过海棠花错落枝桠投入轩窗,在那双星河漫漫的紫眸中印上重重花影,荡人心魄。

    容华愣愣看着,心尖再次躁动起来。

    “师、师尊,”他立即翻身下地,深深一礼,“我……弟子去收拾一下,去上早课——”

    话没说完,容华便起身要走,想要逃离那人玩味勾人的视线范围,却被一声轻笑制住了脚步。

    “上什么课,翘了吧。”

    君寻伸了个懒腰,缓慢起身,笑吟吟道:“为师带你去逛花楼,如何?”

    ……容华本来想拒绝的。

    但他昨日见到施白惨状,却没来由想起了那名曾数度袭击自己的黑袍人。

    虽不知为何对方已许久未曾出现,可他袭击自己的原因,却让容华不得不在意。

    父亲母亲早已身陨多年,重要之物早被搜刮走了,他一个遗孤身上还能有什么被人觊觎?

    若是跟随师尊调查,说不定可以知道对方身份……

    无论是谁,只要是仇人,他迟早要将之手刃,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比起这个,在圣宫学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容华缓慢起身,垂首恭敬道:“是,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君寻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伸出手臂,少年从善如流地将人扶起,又侍奉师尊整理完毕,师徒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圣清殿。

    早课一般都是理论课,在偏殿,也就是容华曾经大闹一场的那一间,由程长老授课。

    君寻隔着白绫,远远就看见一身锦衣的白胡子老头正捏着本书之乎者也,下面一群弟子却早就昏昏欲睡,恨不得以头点地。

    二人踏入偏殿时,程长老正好念完了一页,边翻页边转身,古井无波的诵读声在看见师徒二人的瞬间一停。

    下方各弟子还以为开小差被发现了,纷纷强打精神坐直身体,却见老者花白长眉拧成一团,没好气道:“容华?你天阶扫完了?”

    跟在君寻斜后方的白衣少年垂首一揖,面色平静:“尚未。”

    程长老登时眉头倒竖,猛一拍桌:“那你还敢来?!!”

    他说着,终于将眸光转向少年前方,落在连站都没个正型的红衣美人身上,不悦道:“阁下又是何人,因何来此?”

    君寻笑眯眯回:“太华宗,君尽欢。听闻小徒顽劣,特意前来向程长老赔罪——”

    虽然他根本没有半分像是要赔罪的样子,程长老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正欲大度摆摆手,便闻对方接着道:“顺便带着弟子来向您请个长假。”

    殿内少年们齐齐望向容华,眼神艳羡。

    ——真好啊,不用听枯燥乏味的早课,还有师尊带着请假……

    程长老本来有所缓和的面色顷刻再变,不可置信:“阁下这弟子见面就闯祸到现在连惩罚都未完成,开课已然两日他一门都未听,阁下居然还要带他请假!”

    他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来游学的还是游玩的?!”

    谁知话音未落,君寻却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双臂环胸,莫名其妙道:“当然是来游玩的啊。”

    他微微歪头,薄唇微勾,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白胡子老头当即满脸涨红,一把捂住胸口,抖着手指对准口出狂言的红衣美人,失声控诉:“老夫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劣的师尊!”

    就这么个吊儿郎当狂傲不羁的样,怪不得教出来一名违逆师长不服管教的徒弟!

    “圣宫立世数千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拜入门下,学习修炼!”

    程长老恨铁不成钢,又开始敲桌子:“而今你们拥有这么好的机会竟不珍惜!当真不学无术,令人发指!!”

    见对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君寻就知道这老头滤镜不轻。

    “那有什么?”他嗤笑一声,存心打击,“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还能教不了自己徒弟了?”

    程长老简直要气笑了,竖着眉毛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修炼之道??”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口道:“自然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万物争。”

    “一派胡言!!!”老者勃然大怒,“逆天而为,戾气横生,何谈得道?!”

    “何谓得道?”

    君寻扬眉,百无聊赖:“我身即道,我行即则,我剑即法,顺心而为便是得道,何必顺天?”

    “你、你!”程长老一番血气上涌,“满口歪理,邪门歪道!!!”

    君寻扬唇,笑眯眯道:“过奖,过奖。”

    程长老:“……”

    他一阵晕眩,不服输道:“阁下论道如此剑走偏锋,想必对阵法也有独到见解吧!”

    老者袖袍一扬,瞬间化出一道幻阵,向着君寻兜头罩下:“便请阁下破此阵!”

    一只默默围观的容华:“……”

    看来弟子间的传闻还真对,这位程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道法,竟连师尊一剑破解圣明殿主所设幻阵这件事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怒气蓬勃的老者,默默祈祷他最好撑住,别直接被师尊气死了……

    于此同时,幻阵之中,君寻看着显而易见的阵法破绽忽然恶劣一笑。

    他伸出手指,按上阵纹,指尖剑气四溢,却并非破阵,而是改换几处,旋即反手将之打了回去!

    程长老猝不及防,顷刻被困。

    原本因君寻竟能与程老古板论道而目瞪口呆的众弟子,此刻连下巴都要掉了。

    直接在原阵法基础上改换阵纹反制布阵者,可是阵法宗师才能做到之事啊!!

    投在容华身上的艳羡视线顷刻有一半转为嫉妒。

    可恶啊,这小子哪里好,怎么就能拜到如此厉害的师尊!

    容华面不改色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剔透眼眸中,却只有那抹格外狂傲张扬的红衣。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功夫,直到君寻都等困了,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时,程长老才有些狼狈地破阵而出。

    见那红衣美人一脸玩味,一看便是嘲笑的模样,他下唇翕动,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一抬手,直接制止。

    若不是谢疏风还带着太华弟子在这圣宫,他早带着容华直接走了,根本不会来请假。

    此番波折,早已耗尽了君寻为数不多的耐心,因而决定一锤定音。

    “看来在下的阵法长老很喜欢。”

    君寻笑意吟吟,却是反手抽出容华腰间逢春,剑尖缓缓上移,对准了窗外一株少说千年树龄、早已繁花落尽的梅树:“既如此,在下再赠你一招,保你有所参悟。”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自傲至极,程长老几乎气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见那红衣美人轻哼一声,道:“……顺应天意?”

    他隔着白绫,眸中剑气纵横,缓慢开口:“我偏要这世间万物,如我所愿!”

    话音未落,逢春光芒大盛,蓬勃生机竟被君寻无尽剑意激发,海浪般席卷而去,顷刻撞上几乎三人合抱的嶙峋树干!

    程长老作为老学究,自然感受到的君寻剑招中的“意”,一张老脸青红交错,指着他“你”了半晌,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偏殿中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啊!开花了!!!”

    所有人皆如梦初醒,包括程长老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但见数月前早已开过一遭的玉蕊红梅竟再次由绿叶之间冒出新苞,顷刻间傲然盛放!

    梅香顷刻飘满整座山巅,除却天阁,连地、玄、黄三阁都次第响起惊呼,不顾师长训诫齐齐探出头来,欣赏这一树世无其二的夏末晚梅。

    而君寻却不紧不慢地将逢春插回鞘中,含笑拍了拍容华肩膀:“看懂了吗?”

    少年如梦初醒,恍然点头:“……懂了,多谢师尊指点。”

    君寻颇为满意:“不错。”

    ——谁说剑只能杀人?

    只要他想,即便是用世间最锋利的杀器,也能一剑令百花盛放,万物逢春。

    这就是“意”。

    “程长老?”

    君寻伸出手,在老者几乎凝固的面前晃了晃。

    但见后者略有浑浊的眼珠缓缓移动,转向自己,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仙者修型,圣人修意,亘古不变!你未至圣人境,如何能有‘意’?!”

    ……好熟悉的问题。

    君寻不屑回答,只是摆摆手,随口道:“大约因我逆天而为,大道有成——”

    话音未落,老者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仰倒,轰然砸入后方几摞古书之中!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有君寻耸了耸肩,格外欠揍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老头肩膀:“程长老不说话,在下就当你批假啦?”

    众人:“……”

    容华:“……”

    人都晕了,能说话才怪吧!

    “还真不说话了,”君寻耸肩,只好回身一拍容华肩膀,“走了。”

    后者忍着笑,恭敬垂首:“是。”

    一红一白,终于踏着满山梅香与所有人惊愕视线走向山门,离开了圣宫。

    君寻先斩后奏玩得格外顺手,先在飞舟之上随手给谢疏风发了道潦草信符,通知一下自己大概闯祸了,便一心操控飞舟向着极乐城而去。

    不出半日,待谢疏风气急败坏的信符终于追上来,二人已于城外一处小镇落了地。

    他们此番准备暗中调查,暂时不准备找上揽尽芳华阁,是以准备先在附近变个装,再想办法进城。

    君寻随手将谢疏风的信符掐了,正欲拉着容华找个客栈易容,却被街道尽头缓慢走来的队伍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队女子,身披重重宽大纱衣,头戴帷帽,正一边走,一边抛洒花瓣,将整座小镇都染上了花香。

    而就在这队伍中央,却有一架灵鹿宝车,内中坐着一位轻纱遮面,却仍旧风情万种的美人。

    青年微微眯眼,耳边就响起了路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位便是极乐城新任花魁吧?瞧这模样,哪怕不露脸也这么美!”

    “可不是?听说此次选美城主可纠结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来这么个美人!”

    “唉,我要是有钱,定要去极乐城邀这美人春宵一度!”

    “拉倒吧你,上一任、还有上上任花魁游街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听着二人开始吵了起来,君寻却忽然一笑,捏了捏容华手腕。

    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满面抗拒,不住摇头。

    君寻笑意更盛,又捏了捏。

    容华叹气,只好点头。

    花魁游街足足游了小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师徒二人不动声色地弄晕两人,再乔装混入其中了。

    君寻取了白绫,紫眸便在帷纱间若隐若现,潋滟灵动。

    容华无奈,努力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身高不显得过于突兀,却被前者无声嘲笑了一路。

    二人便这样跟着返回极乐城的队伍,被守城修士依次查了身份牌,终于进了极乐城。

    有前车之鉴,容华自然不可能同意君寻直接离开队伍,大摇大摆地去其他地方,只好死命拉着师尊勉强缀在队尾,进了花魁所在的缺月阁。

    这座花楼虽论规模比起揽尽芳华小了,却依旧分为前后两区,占地数顷,算是城中相当大的规模了。

    二人终于得以离开队伍,便在其中漫无目的瞎逛起来——主要是因为君寻虽隔着帷帽轻纱,却发觉此地竟满是几不可辨的黑色雾气。

    尤其是在色调暧昧的昏暗灯光下,更是完美隐藏于空气之中,若不是那股深入灵魂的厌恶感,恐怕连君寻都发现不了。

    ……而且,这里的干扰也太多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穿过走廊,只觉得此地防护措施实在差到离谱,怎么能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对苟且的鸳鸯?

    更离谱的是,他偶尔一扫,还能发现两个男子……

    罢了,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君寻捏捏眉心,终于选中一个没人的房间,将同样浑身不自在的容华拉了进去。

    关上房门的瞬间,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君寻摘下帷帽,四处审视起来,容华则捂着胸口,感受到被师尊一路走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腕隐隐发烫,实在牵动心绪。

    君寻蹙着眉找了一圈,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既如此,那股冥冥之中的厌恶感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拉着容华,正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一阵娇笑,房门紧跟着被人一把推开!

    二人立时闪身至屏风之后,但见一名红衣女子被一大汉勾着脖子,二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直奔床榻。

    君寻:“……”

    容华:“……”

    美色当前,所幸那大汉理智尚存,衣裳都解了一半,却蓦地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屏风前的桌案上抓起一枚小金瓶,倒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褐色药丸出来,一口吞下。

    君寻攥住容华腕骨的手骤然一紧。

    没有错,那药丸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只是不知效用为何,与他向前所见过的两款又有什么不同。

    见大汉摇摇晃晃地回去开始翻云覆雨,君寻立即从屏风后伸出手,将金色药瓶抓了回来,旋即拔开瓶塞,将里面最后一粒倒了出来。

    容华见他动作,开始警惕。

    他直接伸手往君寻掌心一按,满眼不赞同。

    后者却一扬眉,拍开他的手,欲将药丸抛入口中,试试与他顺来那枚有何不同。

    容华一急,直接抓住他手腕,压着声音道:“师尊!!!”

    “谁?!”

    那大汉十分警觉,即便是剧烈运动中,也捕捉到了异常响动,立即起身,四下观察起来。

    容华立时停住动作,却闻那衣衫半褪的女子娇吟一声:“哪有什么别人嘛……仙君极乐丹都吃了,这个时候可别说不行哦——”

    ……极乐丹???

    容华联想到极乐城名字的由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立即转向师尊,想要将对方手中药丸夺下,却冷不防抓了个空。

    容华心头一跳,抬眸望去,正巧瞥见那人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似乎刚吞了什么东西。

    容华:“……”

    他瞪大双眼,目露询问。

    ——师尊??药呢???

    君寻薄唇微启,指了指口中,云淡风轻一耸肩。

    ——吃了。

    容华:“……”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啊!!!

    他几欲抓狂,君寻却莫名其妙。

    不都是药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察觉到体内黑气开始聚拢,立即解开一重封神印,放出紫焰。

    二者又在他体内开始缠斗消磨,只是此次的黑气极其微量,几乎顷刻便被紫火吞噬,消失无踪。

    在容华的角度,只能看到师尊领间幽紫火纹一闪,紧接着恢复原状,毫无痕迹。

    火毒有些躁动,君寻面色苍白了些,却若有所思。

    这些丹药似乎根据功能不同,内中所含黑气浓度也有所不同。比如这极乐丹,属于常备药,故而为了不让人察觉,才只有如此微量的黑气。

    而施白那枚瞬间增进修为的丹药,似乎浓度最高,吃下去便会发狂。

    可这些吃极乐丹的人呢?

    他们要摄入到一个什么程度,才会和施白一样,失去理智?

    君寻还想弄几颗研究一下,小瓶却已空了。

    正在此时,床上那一对也结束了运动,大汉想起身,却被那女子再度拉住,言语勾引起来。

    师徒二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却见那大汉再度起了身。

    君寻立即将小瓶放回,果真见那人过来,似乎又想倒一颗,却发现瓶子空了。

    大汉一怒,立即将瓶子一拍:“来人!!”

    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仙君请吩咐……”

    大汉兴致被扰,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啊你们?房里就放一粒,看不起谁呢???”

    侍女面色一白,当即接过小瓶,赔罪道:“仙君息怒,奴这就去为您取药——”

    “快滚快滚!”

    大汉没好气地将人赶走,立即又回身与美人亲近起来,你侬我侬,热火朝天。

    君寻则悄然来到半开的窗边,垂眸一望,便见侍女双手捧着小瓶向着更为幽静的缺月阁后区快步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戴好帷帽齐齐跃出窗外落入花丛,又整理衣袍,低头向着连接前后两区的石桥行去。

    谁知才到桥头,却被两名侍从拦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冷漠道:“后区只接待贵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

    君寻冷哼一声,拉着容华又找了间空房,进门就开始飞快地脱起衣服来。

    少年一惊,想到昨夜师尊半身火焰的模样,耳尖立时红了个透。

    君寻瞥他一眼,莫名其妙:“杵着干嘛?快换衣服啊。”

    说着,又抛给他一套繁复曳地的华丽白袍,自己则化出一身火红衣裙,开始换装。

    容华这才后知后觉,边换衣服边犹豫道:“换了衣服,便是贵客了吗……?!”

    话未说完,一枚玉牌又迎面砸来。

    少年忙接入手中,便见上面刻着程修永三个大字,反面则是一幅耀日麒麟图。

    容华:“……”

    他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师尊,这是……程长老的?”

    君寻刚换好衣裙,对着落地镜转了一圈,裙裾飞扬,旋即回眸一笑,嗓音缱绻:“是啊。”

    容华一阵难言:“师尊如何得来此物……”

    君寻捏起根金簪,开始装模作样地绾发:“自然是随手拿的。”

    容华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认命地将玉牌往腰间一塞,却见前者又随手由案上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

    “师尊!”容华都麻木了,“谢师叔不让你喝酒!”

    君寻闻言直接一笑:“我管他让不让——”

    他满意地看了看身着繁复白衣的容华,又随手蘸了妆台上的唇脂点了点薄唇,旋即装模作样地往他肩头一挂,再次向着石桥而去。

    两名侍卫再次出现,一见来人,却齐齐一愣。

    白衣男子气质清冽出尘,仿若谪仙,怎么看都不像会来花楼的人。

    可他肩头,却确确实实地挂着一袅纤瘦婀娜的倩影。

    美人似乎醉了酒,半张脸都埋在白衣仙人颈边,只露出线条精致完美的下颌与花瓣似的一双红唇,还时不时蹭两下,将仙人一丝不苟的衣领都蹭歪了……

    见他们看着师尊两眼发直,容华身上气质愈冷,直接抽出腰间玉牌晃了晃。

    侍从一见是圣宫长老标志,登时腿都软了,赶忙跪地放行,再不敢多看一眼。

    容华冷哼一声,终于揽着软在怀中的师尊来到缺月阁后区。

    这里的侍女更有眼色,见状立即将人引到一处景观优美的客房,又奉上金色小瓶,齐齐退去。

    大门关上,容华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他总觉得怀中人越抱越热,甚至他自己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而且不知为何,师尊时不时还蹭他一下,滚烫呼吸喷吐颈边,又痒又麻,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容华长叹一声,将紧紧环住怀中美人的手放松,无奈道:“师尊,我们已进来了,不必——”

    话未说完,孰料失去支撑的君寻竟直接一软,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容华一惊,眼疾手快去捞,却在环住师尊瘦到几乎不盈一握的细腰时被他发力一带,二人位置登时调转,摔倒在地。

    容华闷哼一声,直接当了肉垫。

    伏在身上的师尊却缓缓抬起头来,眼角已然被酒气熏得绯红绮丽,潋滟凤眸秋波流转,一眼荡魂。

    容华全身都僵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红衣美人忽而一笑,向着容华颊边凑了过来,朱唇轻启,呵气如兰。

    “仙君,我好热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又是考验定力的一天╮( ̄▽ ̄)╭

    不要说我短了!我真的每天都很长好嘛TvT

    ps.

    我一直想拉感谢名单来着但是不想作话太长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而且设置一键感谢时间跨度不太够……让我研究一下能不能评论区发TvT

    pps.

    车嘛……就是三十一和三十七……师尊握住逢春的时候……然后剑和主人感知相通……四舍五入就是……咳咳……

    摇摇车,摇摇车(心虚顶锅盖)

    第39章 晋江独家的三九天

    浓重酒气混合着幽幽木香扑在脸上, 似乎要将容华仅剩的理智驱逐出大脑。

    原本拿来束发的白玉冠因被师尊推倒而松散坠落,将他束得颇为一丝不苟的长发散开,铺陈在地。

    容华五官不知何时已然稚气尽褪, 轮廓分明清隽儒雅, 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疏冷, 没有表情时,像尊静坐神龛、俯瞰世间的玉像。

    可他此刻却长发散乱, 眉尖轻蹙, 雪颊染上浅浅一层薄绯,冰肌雪骨的神明被生生拉入十丈软红, 于是春风吹度, 漫山桃花开遍,刹那温柔绮丽,令人心折。

    不知是烈酒, 还是极乐丹的作用, 竟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君寻好似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眯眼看着对方, 眸底光华潋滟:“这位仙君……”

    美人笑意吟吟,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容华下唇轻轻一点, 嗓音愈发缱绻:“你硌到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极力稳定的理智终于全线溃败。

    他忍无可忍, 终于反手握住师尊手腕, 全身用力, 顷刻将人反压在下!

    原本只被随手拿来敷衍绾发的金簪终于脱出墨发, 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越脆响。

    美人青丝瞬散, 同早已滑落肩头的鲜红纱衣蜿蜒逶迤, 仿佛一朵即将盛放, 待人采撷的凤凰花。

    容华双手按着对方手腕,微凉青丝顺着肩头白衣柔软布料滑落,与君寻的交缠重叠,难分彼此。

    阴影遮掩下,那双玉眸却开始泛起朦胧青芒,明暗交错间,竟无端幽深起来。

    容华看着师尊半启的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此前随手一点的唇脂,将那两片柔软衬得更似娇艳花瓣。

    不知怎的,他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自己醉了。

    这股濛濛醉意焚烧着理智,催着他缓缓垂首,与师尊的距离越来越近——

    分明只是不到一尺的距离,却仿佛花了容华一生的时间。

    可就在二人唇瓣即将相碰的瞬间,他却猛然停住。

    漂亮隽秀的眉皱成一团,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偏开了头。

    “这个……妖精。”

    “……师尊,”容华微微起身,盯着君寻笑意盈盈的双眸,缓慢开口,嗓音低沉,“您是不是觉得,弟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适才他有些想明白过来,发现师尊中招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吃了极乐丹又喝了酒——他曾经在定春门被囚禁时,也有人喜欢用这种二合一的药物。

    只是观先前那名大汉的反应,极乐丹不应当效用如此强烈……

    唯一的可能应是,师尊体质较之常人略差些,这种对旁人来说只是助兴的药丸到了师尊身上,反而后劲太足,药效过猛了。

    容华想到这里,心中一时酥麻,又一时酸涩。

    酥得是师尊潜意识中竟对自己如此依赖,可酸得却是若此刻在他身边之人不是自己,师尊又会如何做?

    容华不知道,他从来不懂师尊,也不敢再想这个问题。

    心中恨意早已被一波又一波的事浪逐渐消磨干净,如今唯余一份小心翼翼、又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可面对他的质问,君寻却没有应答的意思,只是浑身滚烫地扭着身子,似乎想要将双腕由他手中挣脱。

    容华加重力道,那人便长眉轻蹙,似乎有些难耐地呢喃一声:“热……”

    ……又是这套。

    早在小世界那一遭被他以此示弱脱身后,容华便记住了师尊的行为准则。

    尤其是意识不清醒时,所有行动的目的性更是尤其的强,连示弱皆是为了满足需求,简直像个惯会伪装、专骗人心的妖孽。

    容华死死按住他双手,终于调动灵力,注入君寻体内。

    清冽灵气与药性冲击,立即在青年经脉中纠缠起来。

    君寻立时难耐一哼,眸中恢复些微清明。

    眼前白衣有如一团山巅净雪,在昏暗灯光下,似有浅淡稀碎的灵雾飘舞缭绕,细若雪尘。

    “雪……”

    身|下之人唇瓣微启,似乎在喃喃说些什么。

    容华没听清,倾身偏头去听,对方却只是笑着跟他咬耳朵,促狭道:“你好厉害啊……”

    容华:“……”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原本平稳输送的灵气骤然增加,海浪般阵阵涌入君寻仙脉,与遇强则强的药性愈发激烈地对峙起来。

    君寻首当其冲,登时周身一颤,白皙皮肤骤然泛起薄红,连裸|露在外的肩头都好似染了云霞,玲珑旖旎得惊人。

    他咬着红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角红得却仿佛才哭过似的,衬着那张靡艳容颜,竟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破碎感。

    心底烈焰轰然涌起几乎要再度将理智燃尽,容华刹那心软,手上一松,便被衣衫不整的师尊逮住机会,整个人蜷着身子向他怀中钻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容华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将人背对自己圈入怀中死死箍住。

    君寻终于动弹不得,只好向后一仰,枕着前者肩头,脸颊则贴上对方脖颈,毫无心理障碍地蹭了起来。

    ……再拖下去,他可能真的会乘人之危。

    容华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忽视颈边滚烫痒意,全神贯注运转灵力,开始为师尊驱除药性。

    直到后半夜,君寻体温才开始下降,挣扎的幅度也逐渐小了,不知是太累还是药性消退的后遗症,倚在容华怀中的身躯却愈发软了。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半敞的轩窗渗入夤夜晚风,容华后背透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折腾出一身汗来。

    君寻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本就单薄的纱衣根本遭不住冷风这般吹,立时无意识瑟缩一下,循着莲香便开始往容华怀中缩。

    后者一僵,只好半无奈半好笑地拉开身上大氅衣襟,向前拽了拽,将不管何时都很娇气的师尊包了进去。

    君寻这才安静下来,幽幽睁开双眼。

    他感受着身后温热僵硬的胸膛,忽然发觉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堪称青年了,连怀抱都如此宽阔,竟能将自己纳入衣襟之内。

    昨夜之事君寻并非毫无意识,若是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割手放血,或金针刺穴,或干脆自砍一剑,总之绝不会让理智被任何事物吞噬。

    可那一瞬不知怎的,他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莲香,忽然想放纵一回。而他又一向肆意妄为,这样想了,自然便也这样做了。

    本想着小狼崽子若做些什么,他事后寻个仇、追个杀,大抵也蛮有意思。

    孰料容华竟如此克制包容,倒是将君寻对他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层次。

    不过这并不影响君寻兴致大起,再次动了逗他的心思。

    见师尊完全不挣扎了,似乎已然清醒过来,容华终于心头一松。

    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正欲调整姿势,怀中人却又一动。

    白皙细弱的藕臂由雪色衣襟中探出,却是君寻枕着他肩头仰首,轻轻一勾,柔软指腹立即摩挲过容华下巴尖,带起一阵令人颤栗的痒意。

    容华一惊,便闻一道笑意盎然的缱绻嗓音响起,砸入耳膜。

    “乖徒弟……”

    君寻哑着嗓音,故意凑近那人耳廓,一字一句缓慢道:“你、真、好、用……”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容真是个天使TvT

    第40章 晋江独家的四十天

    容华环住师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先前随手顺的纱衣本就极薄, 只虚虚靠着容华胸口,都能感受到身后衣襟轮廓。

    此刻被迫向后一贴,君寻立即被他中衣领缘装饰的一串玉珠硌了一下, 紧接着尾椎骨便压上了一处坚硬。

    容华低眉, 感受着怀中人几不可查的一颤, 终于扳回一城。

    “师尊……”他学着君寻先前动作垂下头来,咬着君寻耳廓轻笑, “既然这么好用, 要不要再用用别的?”

    君寻:“……”

    好啊,长大了, 翅膀硬了?

    他有些不自在, 却不甘示弱,凤眸微眯,恶劣一笑:“亲都不敢亲, 话倒放得狠。”

    容华:“……”

    他磨着牙, 恨恨道:“这可是您说的——”

    话音未落, 容华手臂忽然一转, 原本只是靠在怀中的美人便被迫扭身,转而枕上了他的臂弯。

    君寻正是药劲褪去, 浑身没劲的时候, 由得他一摆弄, 便抬起眼眸, 望了过去。

    视线划过对方温雅眉眼、高挺鼻梁, 最终落在轻抿的浅红薄唇之上。

    容华垂眸,正对上他潋滟迷离的眼。

    他本想借此吓一吓不知防备为何物的师尊, 好让他收敛些, 莫再动辄撩拨。

    可此刻, 却仿佛要溺毙在这片深邃无垠的星河之中。

    那一点妄念开始蠢蠢欲动,他几乎是鬼迷心窍般垂下头去,凑近那张姝色秾艳的容颜。

    空气中的暖香与莲香早已纠缠一起,不分你我。

    二人呼吸也逐渐相融,只差一点,便要碰到彼此的鼻尖。

    容华觉得自己是疯了。

    如此大逆不道,只怕要被逐出师门,或是按照师尊的脾气,说不定会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可他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紫眸,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嗓音极尽亲昵温存。

    “师尊……可以吗?”

    话一脱口,容华就开始后悔,可身体却比灵魂诚实,仍旧紧紧环着师尊,依依不舍,不想放开。

    君寻一直盯着他的神情,见状却只轻轻一笑,抬起了一直耷在身侧的右手。

    容华以为他是要唤出无尽意,眼眸微阖,连睫毛都微微轻颤。

    ……只要一剑。

    只要师尊出剑,哪怕身死当场,他也绝无怨言。

    容华忽然有些难过。

    隽秀长眉微微蹙起,他忍着胸口酸涩,欲先放开师尊,好教对方不至于连拿剑都不方便。

    可就在他缓慢抬头,准备睁眼的瞬间,后颈却乍然覆上一只温热手掌。

    容华一惊,却来不及细想,头颅已被迫压下。

    与此同时,轻浅如羽的呼吸扑上面颊,唇角却被什么柔软之物轻轻一触。

    君寻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他辗转轮回无数次,却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情绪。

    爱、恨、嗔、痴,似乎都是离他最遥远的字眼,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此时此刻,或许是药劲未退,又或许容华的神情实在太过柔软可怜,抑或是因为一些旁的什么君寻无法理解的原因……

    总之,所有感触在心头汇成一团令他无法忽视的乱流,似乎立即填满了他空荡已久的胸腔。

    君寻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从何而来。

    可若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那就是——他想吻他。

    这一吻轻得有如一片落雪,一缕无法觉察的微风,仿佛只是容华午夜梦回中产生的幻觉。

    他脑海中紧绷的弦却刹那断裂,甚至觉得吃了极乐丹的不是师尊,而是自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让容华在颈后力道松却、那双柔软薄唇即将离开的瞬间顷刻收紧手臂。

    本只是浅尝辄止的碰触被强行加深,君寻生平头一次猝不及防,只觉连灵识都被馥郁莲香包裹。那般笨拙,却仍旧细细啄|吻,不敢稍作用力,仿佛怀中并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至宝。

    君寻意识恍惚,冥冥中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道女子哭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哪怕缺月阁每个房间都设下了隔音阵法,也仍旧坚持不挠地飘入二人耳间。

    他下意识抬手,推了推容华的肩,后者却蹙起眉梢,竟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君寻才不信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蓦地哼笑一声,薄唇双分,用力在容华下唇一咬!

    后者当即吃痛,下意识抬头躲避,紧闭的眼眸张开,内中却满溢水波。

    冒犯师尊的罪恶感与妄念得偿的欣喜在心底交织纠结,他一眨眼,那些细碎的光便化作水珠,顺着容华清隽轮廓猝然而下,“啪嗒”一声砸落君寻胸口,将散乱红衫顷刻洇出一点暗色。

    君寻动作登时顿住了。

    他盯着容华看了半晌,忽然扑哧一乐,大笑起来。

    容华手足无措,又怕一松手会把笑得浑身乱颤的师尊摔着,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松松将人搂着,等君寻笑完。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胸前,却好似开了闸的阀门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小没出息的。”

    君寻抬手在他脸上一抹,随口道:“不就亲一下,至于么?”

    容华神情一凝,秀眉却轻蹙起来,小声道:“师尊……和别人也这样过吗?”

    君寻一噎,眉峰一掀,冷笑道:“那是自然。”

    他力气恢复些了,边缓慢从浑身僵硬的容华怀中起身,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胡扯:“给为师暖床的人排成排能从太华宗站到圣宫门口,兴致来了想亲谁亲谁,算什么大事?”

    他说着,又倾身拍了拍兀自发愣的容华肩膀,嗓音含笑,尾音拉长:“你啊,还是阅历太少——”

    容华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又开始掉眼泪。

    君寻:“……”

    ……此地风水克我。

    怎么每次来极乐城,他和容华都要出点这种事情??

    君寻无奈,捏着眉心,眼神微转,落在半启一条窄缝的窗棂之上。

    夜色中飘来的哭泣声仍在断断续续,不依不饶,绕梁不息,他随手拢好早已搭至臂弯的纱衣,随手推开了轩窗。

    不远处的花丛中,正有几名侍卫围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一方满脸冷漠,隐约可见一丝无奈,另一方则跪坐草丛之中,哭得伤心欲绝。

    “求求你们让我走吧……”

    她抽泣个不停,语气无助,苦苦哀求:“我就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求求你们了……”

    那几名侍卫大约也不是头一回将人拦住了,闻言互相对视片刻,皆是一脸无奈。

    其中一人不忍心,终于迟疑道:“不是我们不愿放你,只是城主交待,不敢不从……”

    “城主若不心虚,为何不敢见我?!”

    女子蓦地起身,激愤道:“他答应我好好照顾风弟,可如今人已经两个月没有音讯了!!”

    几名侍卫也不明状况,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女子见状转身就要跑,却再次被几人联手擒下,被迫跪倒在地。

    这一抬头,君寻终于看清了她的身形,竟是白日里才游街归来的缺月阁花魁,似乎是叫夕月。

    与此同时,后者也发现了窗台后默默围观的君寻。

    由于角度原因,红衣人大半张脸都被轩窗遮挡,夕月只能看见他花瓣一般的红唇,与线条分外径直优雅的颈线。

    红纱之下,将那人乌发雪肤衬得愈加夺人心魄,仿若月下谪仙。

    夕月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眼前可能站着自己此番出逃唯一的机会,当即大叫一声,形象全无地挣开束缚,向着那处轩窗扑去:“仙人救命!!!”

    她忽然一嗓子,几乎响彻夜空,君寻此刻本就虚弱,更是被她叫得一阵耳鸣。

    纤瘦身形微晃,正要向后踉跄两步,顺便躲开对方从窗下伸过来的手,却蓦地被清幽莲香包裹。

    一双手臂环抱而来,几乎是搂着君寻的腰将他抱起,紧紧护入怀中。

    上悬窗少了支撑,顷刻落下,夕月条件反射地缩手,便见窗棂“啪”地一声,合上了。

    夕月一愣,却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当即死命地扒起窗户来,边扒边嚎,尖尖十指几乎要将窗纱扯烂。

    “仙人救命啊!救命!仙人!!!救命啊!!!”

    君寻愈发耳鸣,蹙着眉揉额角,将他环住的一只手便轻轻覆住他耳际,将人按靠在了自己肩头。

    容华仔细地为师尊披好外氅,又帮他遮住噪音,这才眸光冰冷地转向噪音源头。

    广袖轻挥,一道寒气便倏然飞出,窗棂顷刻张开,将趴在上面的娇俏女子顶飞了出去。

    夕月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向后一仰,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身后围过来的几名侍卫。

    众人倒成一团,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明亮室内,一名清雅俊美、神情疏淡的白衣仙人立在窗边,正用一双冷冽的眸子看着他们,似乎颇为不悦。

    他只着中衣,外氅却披在一名红衣美人身上,后者被他单手按在肩头,长眉轻蹙,面色苍白,却仍旧靡艳无双,教人一看便移不开双眼。

    二人皆青丝披散,衣衫不整,却美得仿佛一张艳画,引人遐思。

    见众人视线黏在师尊身上不肯下来,容华神色愈冷。

    无尽风霜由眸底攒聚,几乎能将人灵魂冻结。

    夕月方才已然受到一次冲击了,此刻又是最先反应过来,却碍于那人眼神不敢太过靠前,只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三尺距离处,泪如雨下。

    “求二位仙人救命,救救我弟弟!”

    容华蹙眉,嗓音冷淡:“你是何人,我们又为何要帮你?”

    拒绝之意明显,似乎并不是夕月记忆中那些“神仙”一脸爱切的模样。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卡壳。

    是啊,她凭什么觉得只要自己提出要求,别人就会帮自己?

    夕月心中茫然又焦急,视线乱晃,却眼尖地瞥见二人面前窗台上,似乎尚未开封的小金瓶。

    见白衣人神情不耐,似是想要拿起金瓶,顺带关窗,将一切喧嚣拒绝在外——

    夕月登时灵光一闪,大声道:“仙人别吃那药!!!”

    容华动作微顿,终于转眸,望了过来,目露疑问。

    夕月见机会来了,登时快速道:“我知道这药有问题,吃多了会发狂!”

    一只将头埋在颈间的君寻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旁人看不见的位置掐了一把少年腰间软肉。

    容华:“……?!”

    他面上不动,眸光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怀中美人,旋即望向后方几名侍卫:“你们回去。”

    又转向梨花带雨的夕月,淡声道:“你进来。”

    侍卫们有些犹疑,白衣人便冷笑一声,复道:“城主若问起,便问问他,葡萄可备好了?”

    说完,他便揽着怀中人转身向房中走去,再没有回头的意思。

    夕月见状,立即扒着窗台一窜,翻入屋内。

    被灵气撑起的窗棂登时失势,重重砸落。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在贵客面前造次,只好作揖离去。

    夕月有些狼狈地从窗台跳下,却见那白衣人分外体贴地将怀中美人置于靠榻之上,随即手臂动作,似在做些什么,却因背对这边,令人看不真切。

    她不敢贸然开口,正犹豫着该如何打动这位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大佬,白衣人却缓慢起身,默默走到了榻侧,站着不动了。

    夕月有些怔愣,注意力终于从白衣仙人转移到了倚靠榻上的红衣美人身上。

    不知为何,那人面上覆了一层白绫,遮住了她想象中本该无比美丽的眉眼,却盖不住一身玲珑骨相。

    ……如此绝色,怪不得连出尘遗世的仙人都为之沦陷。

    在夕月有些发直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如玉指间,赫然是那枚装着极乐丹的小金瓶。

    “你方才说……这药有问题?”

    美人开口,嗓音缱绻,似乎句句都含着小钩子,听得夕月登时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按他所言,老实回答道:“是……缺月阁曾有几位客人,吃下丹药后失去理智,伤过不少人。”

    她说着,还将夜行衣长裤提起半寸,露出脚踝上一道陈年刀伤:“这伤便是其中一人砍的。”

    君寻“唔”了一声,却是拔开瓶塞,一股脑将瓶内十几粒药丸倒上茶案。

    正要捏起一颗,手腕却蓦地被人握住。

    “……师尊,”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倾身下来,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不能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两个雏互撩

    谁先怂谁先输

    提问:如何制服天然撩?

    容华:谢邀,刚刚悟到,唯一办法是比他更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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