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独家的四一天

    室内顷刻陷入沉默。

    君寻隔着白绫, 好整以暇地看着容华,忽然扑哧一笑。

    “我又不傻,”他眉梢轻挑, “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自然不会再吃。”

    吞掉第一枚丹药, 是为了印证猜想,而事实证明紫焰确实是这黑气的克星。

    之所以直接将丹药吃掉, 只不过单纯想试试效果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从前有几个世界玩腻了, 君寻也曾到处搜罗毒药当糖豆磕。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药丸会不会将自己毒死,因为唯有毒药发作时的痛感, 才会给他一种自己是真实“活着”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这回阴沟里翻船, 极乐城主这个老变态居然将料加到了催|情药里……

    君寻不由捏捏眉心,表示自己确实还没见过这种套路。

    反观容华,却颇有几分怀疑地紧盯着他, 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上次、还有上上次, 都是他一移开视线, 师尊就将那些丹丸给吞了, 阻止都来不及!

    见他神态坚定,一副誓死都要盯住自己的模样, 君寻轻哼一声, 收回了手。

    ……不吃也罢, 虽不能确认这极乐丹内的黑气要摄入到何等剂量才会令人失去理智, 但好歹发现了些端倪。

    “这药——”他下巴尖轻抬, “全城都在用吗?”

    一直悄悄盯着二人互动的夕月一惊,立即挺直背脊:“是、是的, 全城的药都是揽尽芳华下发的。”

    她说着, 又有些迟疑:“可自从有客人发狂后, 城主却仍旧下令全城花楼不得停止供应极乐丹,奴才觉得不大对劲……”

    君寻默了默。

    君寻单手支头,一抬指尖,水蓝冰丝串金珠剑穗凭空出现,挂在纤细手指上来回摇曳,格外晃眼。

    “那你可识得此物?”他随手一抛,剑穗便化出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入夕月手中。

    后者捏起金珠仔细端详片刻,若有所思道:“好像有些印象……似乎是隔壁花盈楼牡丹姐姐的东西。听闻她月前曾识得一位青年才俊,还说与那公子交换了信物,只待对方来娶了呢。”

    “……呵。”

    君寻一哼,不置可否。

    这红衣美人似乎有些喜怒无常,见他冷笑一声便不说话了,夕月有些惴惴,下意识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一旁虽眸光疏冷,面相却格外温雅俊美的白衣仙君。

    容华略一沉吟,旋即道:“姑娘方才求救,所为何事?”

    夕月杏眼再次溢出泪光,兀地向二人连磕两个响头,红着脑门道:“奴与舍弟本是城外桐花村的孤儿,是寻花人前来,说舍弟根骨优秀,若奴愿入城为伶,便能将舍弟送入仙门学艺。”

    她抽噎了一声,复道:“风弟被带走后,原本每月皆会寄来一封家书,风雨无阻的……可自从两月前,却音讯全无!”

    “奴担心风弟遭遇意外,想见城主一面,求他相助,”夕月愤愤道,“可他却屡次找借口,闭门不见!奴别无他法,只想亲自去寻,却被那城主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每次逃跑都被抓回!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说着,又磕了两个响头,泣不成声道:“冒犯二位仙人实属无奈之举,可风弟无辜,还请二位救命啊!!!”

    房中再次陷入沉默,唯余女子伤心欲绝的哭声。

    君寻蹙着眉,心底涌上一丝烦倦。

    按照以往经历来看,夕月口中这位风弟大抵凶多吉少了。

    而他最厌生离死别。

    容华立即觉察出师尊周遭顷刻转冷的气压,隐约猜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他看了看夕月,又转向茶案上散落的药丸与金瓶,略一斟酌,却是缓慢伸手,按上了君寻颇为瘦削的肩膀。

    “师尊,”他试探道,“既然这丹药出自揽尽芳华阁,不若我们去城主府询问一番?”

    君寻神色恹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榻缘扶手,没有回应。

    容华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弟子记得揽尽芳华不远处有一小吃摊,售竹孛娄的,师尊想不想尝尝?”*

    君寻指尖一顿。

    容华接着道:“旁边还有一间酒家,桂花酒乃城中一绝,甚至有人专门来极乐城,只为品酒呢。”

    君寻终于仰头,隔着白绫“看”了他一眼。

    容华含笑:“那我们现在就去?”

    君寻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容华会意,立即转向夕月,温声道:“劳烦姑娘,为我家……准备一身干净轻便的衣袍。”

    他可疑地略去了称呼,后者却半点没有察觉。

    她原本正在努力理解二人之间究竟怎么达成的共识,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悄悄看了一眼身姿颀长纤细的红衣美人,视线在对方胸前一顿,有些迟疑。

    花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夕月当然瞧得出这位美人并非女子,只是见他一身襦裙,又开始拿不准了……

    君寻似笑非笑地回望,补充道:“衣裙,要红色,再拿一个帷帽。”

    夕月立即回神,点点头,红着脸如在梦中般离去了。

    容华有些茫然:“师尊,为何……”

    他平日衣着也无不妥,且方才几乎已经在侍从面前暴露身份了,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

    君寻莫名其妙地抬眸,似乎在疑惑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有趣啊——”

    他缓慢起身,一直松松披在肩头的雪衣大氅滑落,露出层叠繁复的曳地红纱,随着美人旋身,若花瓣般肆意扬起舒展,露出一双雪白如玉的赤足。

    君寻回眸,唇角轻勾:“不好看吗?”

    容华这才发现,师尊竟一直没有穿鞋,只是裙摆过长,自己竟一直未曾发觉。

    柔软纱衣并未将他张狂肆意的美丽压下,反倒愈显骄矜靡艳,风姿飒然。

    ……完了。

    容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生都移不开眼了。

    夕月回来的很快,甚至还来得及换上一身男装,甚至还贴了个假胡子。

    她敲门时,容华的“好”字刚要出口,又立即被笃笃声压了回去。

    君寻轻笑一声,转向门口:“进来。”

    夕月一进门,便被侵略性十足的秾丽红衣晃晕了眼,缓了一瞬,才低下头,双手将怀中整洁干净的红衣递给容华:“阁下请便。”

    说完,她就十分自觉地带上门,蹲门外候着去了。

    被打断的容华却暗中松了口气。

    好险,差一点点就把真实想法暴露了……

    他展开手中衣裙,缓慢松了口气。

    夕月很聪明,特意为师尊备了一身款式中性的衣袍,除却衣领稍低了些,并没有他身上那身纱衣华丽娇艳,只是仍旧柔软飘逸。

    容华亲手帮师尊更衣,除下最后一层薄纱的同时,他眸底隐约涌上一丝悻然,又刹那转为侥幸。

    如此美丽诱人的师尊,虽只短暂地出现一瞬,却完完全全只是他的。

    自己曾抚过他的眉眼,揽过他的腰肢,还……吻过那双柔软薄唇。

    想到这里,容华便心口怦然。

    君寻背对着他,并没发觉对方清澈眸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他快速换好衣物,又反手将榻上白衣取来一抛。

    容华掩下眸底异色,乖巧接过穿好,又拾起仍在桌下躺着的玉冠戴上,旋即拿起帷帽,动作温柔地为师尊戴上,又将帷纱拉拢,严严实实地将对方美貌遮住。

    君寻有些好笑地看着前者过分细心的动作,双臂环胸,却也没说什么。

    二人推开门,便直接带着夕月,凭着君寻自程长老处顺来的玉牌,一路大摇大摆地离开缺月阁,来到街边。

    “姑娘,”容华一手紧紧拉着君寻手腕,边询问夕月,“我们准备前往揽尽芳华阁,不知姑娘是要出城还是同行?”

    夕月略一思索,抖着胡子严肃道:“奴要见城主,要问个明白,他究竟将风弟送往何处了。”

    他含笑点头,又转向君寻,尚未开口,便闻帷帽之下低嗤一声:“……心软。”

    容华微怔,环住君寻的手指却捏了捏掌中细腕,低笑回应:“师尊难道不是吗?”

    君寻冷笑,直接甩开他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容华无奈一笑,只好跟上。

    三人一行就这样穿过灯火通明的华街,来到了容华口中竹孛娄的摊位,买好一大包收起来,来到酒家,包圆了店内所有存酒。

    直到抿下第一口桂花酒时,君寻才终于肯再次搭理容华,纡尊降贵地抛出两个字:“尚可。”

    后者登时眉眼如月:“师尊喜欢便好。”

    君寻又轻哼一声,自顾自喝起酒来。

    这酒比起云巅春略有逊色,却清冽甘甜,自带一股花香,搭配酥软香甜的竹孛娄,直接拯救了他被缺月阁那壶加料劣酒伤害的舌头与口腔。

    君寻勉强原谅了容华今日来的多番放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酒家棚外人群双分,竟跑出了一名绿衣襆头的男子。

    那人站定二人三尺之外,视线在容华与君寻身上游走两圈,遥遥一揖,恭敬道:“二位美人,城主大人有请。”

    君寻:“……”

    容华:“……”

    他们隔着白绫与帷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等你很久了,”君寻起身,迎着寻花人有些讶异的目光,随口道,“带路吧。”

    寻花人也有些懵,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美人,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又是一礼后,带着三人一路入了揽尽芳华阁,来到高台门前。

    绣满飞天神女图的朱红纱门缓慢拉开,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护着师尊,缓步入内。

    甫一进门,便被浓郁到几乎有些呛人的龙涎香气包围。

    君寻颇有些不适的骤起眉,却于浓郁香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清幽檀香。

    是……朝拜冥想时,所用的檀香。

    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抬头,只见一只“金球”倏地窜出屏风,大叫道:“啊!!美——?!!!”

    极乐城主矮胖身躯在见到君寻摘下帷帽的瞬间凝固,嚎叫也卡在喉间,没了声音。

    君寻向他摇了摇帽子,笑吟吟道:“好巧啊,城主大人。”

    极乐城主要哭了。

    他单知道那煞神来了极乐城,只以为那人是来寻乐的,孰料他竟易了装束,还再次击中了自己可怜的审美点。

    可恶啊,就不能换个美人来吗??!

    城主瞬间萎了,耷拉着脑袋将“煞神”迎上首座,小心翼翼道:“这个这个……额,不知莲华峰主到访,有何吩咐?”

    君寻似笑非笑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小金瓶,“咯”地往案上一戳,旋即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东西是你的?”

    极乐城主擦了擦额角:“是、是……只是些助兴用的丹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助兴……?”

    君寻视线掠过一旁侍立的容华,含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极乐城主汗如雨下:“在、在下是真不明白仙君在说什么……”

    君寻冷嗤一声,指尖扣着桌面轻点:“那你总该知道,那些在你这城中花楼里发狂之人是怎么回事吧?”

    “额这、这这这……”极乐城主抓了抓头发,有些茫然,“难道不是他们没有节制,滥|用|情|药所致么?”

    “看来你真不知道。”

    君寻点点金瓶,缓慢道:“这丹药你从何而来?”

    极乐城主缩着脖子,抬眸看他一眼,迟疑道:“是神主大人所赐……”

    “神主大人?”前者冷笑一声,“碧霄界唯一的莲神早八千年便陨落了,何来的神主?”

    极乐城主神情立时一凝,君寻又道:“这丹药中邪气纵横,摄入过多便会污染灵识,令人发狂!若真是神主,怎会赐下邪药?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他这话说得字字锥心,毫不留情,城主几乎立刻不可置信地连退数步,顷刻勃然大怒,登时扑了过来:“不许你侮辱神主大人!!!”

    君寻冷哼,八风不动,甚至再次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

    夕月惊呼一声,正要出言提醒他小心,便闻一声清越剑吟凭空响起,绵密清光顷刻而出,直接将“金球”击飞!

    数道精美屏风如骨牌般倾叠而倒,又被金球压在身下,毁于一旦。

    夹杂浅淡水汽的莲香扑鼻而来,君寻抬眸,只见眼前白衣被出剑造成的风压掀出无尽雪浪,青丝曼舞其间,灵光飒沓,天姿清绝。

    恍惚间,他却觉得容华不该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而应身处一方雪叶接天的无垠莲池。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君寻根本来不及抓住,追本溯源。而实际情况也没有给他这个条件与时间——屏风残骸中,已然黑气大盛!

    左腕濯心开始躁动,君寻眉梢一竖,霍然起身。

    紫珠运转,三重封神印瞬解,火纹顷刻遍布胸口,由他略低的衣领处攀爬而出。

    与此同时,无尽意由他鬓边飞落,霎时化为薄如蝉翼的浅月色长剑。

    这极乐城主也不知已经吃过多少被黑气污染的丹药,此刻发狂,竟比君寻见过的所有发病者都要严重。

    他强行压下翻涌而起的不适,伸手将容华拉至身后,紧接着剑尖翻转,弧形剑光登时裹挟紫焰呼啸而去!

    城主肥胖身躯登时被再次击飞,几乎嵌入墙内。

    附着性极强的火焰在他身上与浓重到几乎液化的黑气互相侵蚀,可他却恍若未觉,粗短四肢一番猛烈挣扎后,登时带着一身木屑坠落在地,将墙面都带出一个大洞。

    夜风呼啸着灌入高台,顷刻将众人衣袍掀得烈烈飞舞。

    夕月远远躲在战火波及不到的角落,杏眼中尽是那一双背影。

    二人青丝被风卷起,在身后不断交叠纠缠,难以分舍。

    仿佛他们生来就该这样并肩而立,一人红衣灿烂如霞,一人白衣圣洁似雪。

    极乐城主已然完全被黑暗吞噬了理智,身上紫焰肆虐,几乎已然将他半边身子烧没,一半肥胖一半枯骨,格外诡异邪狞。

    黑气被焚烧,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啦啦声,仿佛烙铁印在油腻皮肤。

    君寻面沉如水,封印再解一重,幽紫火纹开始向着脖颈攀爬。与此同时,罡风顷刻拔地而起,剑气并紫焰缭绕,席卷成一道杀气凛冽的火焰风暴。

    除却站在他身侧戒备的容华,所有被风暴波及之物皆被顷刻焚毁。

    君寻冷哼一声,长剑如臂使指,由他手中一隙而出,顷刻将半死不活的城主贯穿,风暴随之奔袭而去,将轮廓残缺不堪的人影悬空包裹,生生焚烧殆尽。

    黑气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几乎响彻夜空,君寻一蹙眉,双耳却被一双温暖手掌包裹。

    辛凉莲香笼罩而来,几乎顷刻将他混乱的心绪抚平。

    君寻阖眼,感受着清冽柔和的灵气涌入经脉,将所有肆虐狂躁的火焰逐渐理顺,竟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他恍惚间松手,月色长剑坠落,却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化回金羽,幽幽漂浮。

    原本已然快要爬过颌线的火纹逐渐消失,顺着蔓延而开的反方向缩回青年胸口。

    容华温柔地拥住缓慢仰倒的师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雪……”

    君寻阖着眼,薄唇翕动,吐出无意识的字眼。

    “走……”

    “别……走……”

    容华垂眸,忽然想到缺月阁一吻后,君寻满不在意的一席话。

    “师尊……”

    他趁着君寻昏沉,忽然垂首,嗓音低沉,轻若微雪。

    “您心中所想……是那些暖床之人其中一个吗?”

    没有回应。

    君寻心神皆在容华灵力的疏导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无法听清。

    俄顷,他终于收回灵力,君寻同时转醒。

    容华对于君寻的安抚似乎已然驾轻就熟,达成的效果也一次比一次显著。

    方才的困倦只是君寻太舒服产生的懒惫感,此刻治疗结束,立时神清气爽,竟好似睡过一个长长的好觉。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来,馥郁莲香也盖不住的焦糊味道飘入鼻尖,闻得他登时一阵反胃。

    极乐城主已被紫焰烧得连渣都不剩,关于丹丸与所谓神主的线索似乎也断了。

    君寻被容华扶着缓慢起身,正欲开口,却闻一声惊呼乍响!

    他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一名夕月,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巧见到女子一脚踩空,身体向后仰倒。

    夕月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闭着眼睛伸手一抓,却似乎按到了什么暗格,只闻“咔哒”一声,身后墙壁竟横滑而开,露出一间昏暗密室。

    倾倒的女子便正正好倒入其中,没了动静。

    初进房间时被君寻捕捉到的檀香气息骤然浓郁,他眉梢微挑,举步绕过满地残骸,走了过去。

    来到门口,才发现夕月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密室正中央的黑玉神像,竟是呆住了。

    君寻没有理会,毫不犹豫地抬脚将人跨过,径直踏入暗室,向着神像走去。

    这竟是一整块黑玉所雕,细节精致,栩栩如生,与他几乎差不多高。

    只是不知是雕刻时特意为之,还是这个形象本身便是如此,神像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盖,另半张则被发丝遮挡了四五成,难辨真容。

    墙壁上夜明石雕刻而成的飞天塑像皆面朝神像,成叩拜之状,姿态虔诚恭敬,却无端令君寻不悦。

    一个以邪气操控人心的怪物,竟也配自称为“神”??

    他冷哼一声,伸手便要扣住神像头颅,将之拧断,却被骤然一声尖喝止住动作——

    “啊!!别碰!!!”

    夕月一骨碌翻身而起,扑跪在地,直接将耳鸣不已的君寻挤去一旁。

    后者站立不稳,被及时赶到的容华接下。

    他眼神冷厉,将师尊护入怀中的同时逢春出鞘,却见夕月向着黑玉神像连连叩起头来。

    “真神饶命……真神饶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崽已经快把我寻喜好摸透了hhh

    来晚了orz 小红包继续发射!

    想努力再写一章TvT 如果两点没更就等白天了orz

    *孛娄(bó lóu),爆米花,出自宋·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捻粉团欒意,熬稃腷膊声”自注:“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号糯米花。”这里因为想写爆·竹米·花,所以编了个竹孛娄出来_(:з」∠)_

    第42章 晋江独家的四二天

    方才还好端端的女子, 此刻却仿佛魔障一般,向着神像疯狂磕头,原本光洁圆润的额头都破了, 开始渗出殷红血迹, 将地面都染深了一小滩。

    君寻好不容易从耳鸣中挣脱, 冷冷看着夕月,长眉紧蹙, 若有所思。

    用虔诚来形容她的表情, 似乎不太恰当。

    比起极乐城主魔障一般的信奉,这尊神像对于夕月来说似乎更像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让她半点都不敢冒犯, 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受到什么惩罚。

    君寻面沉如水,却是直接广袖一扬,剑风忽起, 顷刻将夕月掀去一旁, 瘫倒在地。

    “别, 不能拦我……”

    夕月满面鲜血混着眼泪横流, 断断续续道:“冒犯真神,会被惩罚的……会死的……会死的……”

    君寻忽然冷笑:“……是么?”

    他从容华怀中缓慢起身, 再次来到了黑玉神像面前。

    夕月哭声一顿, 下意识抬眸看他, 却见红衣美人顶着夕月的眸光缓慢抬手, 笑意吟吟:“我这个人, 最喜欢冒犯真神了——”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脆响!

    黑玉神像脖颈处顷刻断裂, 整个头颅都被君寻一气拧断, 随手一抛。

    夕月尖叫一声扑上来, 欲将那头颅接住,却不料为时已晚。

    黑玉本就质软,密室又是石板地砖,根本经不住这么一摔,登时四分五裂,碎得不成样子了。

    夕月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她捂着胸口喘了半晌,终于顺利挤出一句话来:“仙、仙人,您怎么能毁坏神像啊!”

    这一幕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禁忌恐怖的回忆,夕月捂着头,疯魔了一般,开始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真神发怒会死人的!会死人的……父亲……母亲……呜……”

    君寻眉心愈紧。

    他向着夕月走去,后者便满面恐惧地向后躲,直至被君寻逼到墙角,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杏眼倒映出无头神像,泪如雨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风弟……我信、我信、我什么都信……”

    君寻默了默,忽然薄唇轻启,缓慢道:“……你信什么?”

    他刻意将声音放缓,本就缱绻的嗓音愈发勾人心魄,仿佛鬼魅低语,蛊惑着听者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

    夕月本就意识动荡,六神无主,闻言更是恍恍惚惚,红唇翕动,喃喃道:“信……神……”

    君寻轻笑一声,循循善诱:“抬头,看我……”

    女子呆愣着抬起头来,眼珠微动,望向近在咫尺的殊靡容颜。而后者则唇瓣轻勾,再次发问:“你信的什么神?叫什么名字?”

    夕月顿了顿,眸中神光有些晃动,似乎想要挣扎着取回意识的主动权,却还是艰难地将答案吐了出来。

    “归……一……”

    归一?

    有这么个神??

    君寻轻嗤一声,伸手在夕月眉心一点,后者立即失去意识,靠着墙角昏迷过去。

    “……师尊,”容华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稍蹙,“叩心术……不是禁术吗?您怎么会……”

    君寻双臂环胸,好整以暇:“怎么,乖徒弟要去告发为师了?”

    “不不不……”

    容华连连摇头,忙道:“只是听闻此术被禁后早已失传,有些好奇师尊从何而知……”

    君寻勾唇,百无聊赖:“……不记得了。”

    轮回那么多世,保不准是哪一次学来的。

    君寻连具体每一世都经历过什么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如此不起眼的术法是从何而来?

    他懒得再想,直接剑指虚并,由额心一引,仿佛使用溯回术般牵出一点灵光,甩了出去。

    容华一怔,甚至忘记去接,灵光便自行没入眉心,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识海中陡然冒出一段信息,赫然是叩心术所有相关内容。

    容华睁眼,神色有些复杂:“师尊……”

    “嗯。”

    君寻罕见地应了他一声,回眸一笑:“多叫几声。”

    容华:“……”

    他默了默,直直望着红衣青年,忽然正色道:“师尊。”

    君寻哼笑一声,摆摆手,正欲再次走向那神像,却忽然脚步一顿。

    踩在碎玉堆中的脚尖移开,露出几乎嵌入石砖细缝之中的一枚墨珠,约莫黄豆大小,表面黑气缭绕。

    君寻捏起珠子,细细端详,便见黑雾遮掩下,似乎有片段式的光影碎片闪动,竟与他在那口装满刑|具的大箱内所发现的记忆结晶十分相似。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将珠子捏碎,却兀地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掌将整只手覆住。

    “师!尊!”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无奈又警觉:“您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君寻抬眸看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容华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上上次您看记忆结晶,事后灵识受损犯困好几日;上次您吞了极乐城主宝库里的丹药,导致火毒发作,疼了一夜;还有这一回,吃了极乐丹,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师尊,您是人!有血有肉的人!!难道您真的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何种伤害吗?!”

    容华越说越生气,握住君寻的指节都紧了紧,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万一那些丹药有剧毒,或这记忆结晶中被人设下陷阱,您会死的!!!”

    “死……?”

    君寻喃喃重复一遍那个字,忽然低低一笑。

    系统带着他轮回无数世,每一次都要给他安排一个洗白任务,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主角,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反派,但更多时候……目标是他自己。

    就连碧霄界这一次也一样。

    君寻从不屑苟且求生,根本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扮演什么苦大仇深的角色。

    这么多个世界从被主角杀死,到他自己寻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君寻早就腻了。

    世人最惧怕的字眼,却似乎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虽说碧霄界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许可以弄个神明当当,但这并不代表君寻就会怕死。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

    “师尊!!!”

    容华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还能走神,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握住君寻双肩,将他扳向自己,红着眼眶质问道:“您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君寻一时有些恍然。

    他缓慢抬眸,隔着白绫望向少年逐渐水光攒聚的眼,心中想的却是:“啊,小东西又要哭了。”

    君寻沉默良久,蓦地轻笑一声:“活着,有那么好吗?”

    他没等容华应答,接着道:“你幼失怙恃,先被恨春掳走,又被‘师尊’虐待……辗转坎坷这么多年,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他一向出言毒辣,几乎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把冷剑,专挑容华的心窝子戳,后者立时被他堵得有些哑口无言,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见他陷入沉默,君寻低低一笑,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黑珠。

    无数光影画满自眼前飞速飘过,从极乐城主在一处小屋开始树立神像、每日朝拜开始,一直到揽尽芳华阁落成,神像被搬入暗室,每一幕都透过神像的眼睛记录下来。

    这些光影大部分都是极乐城主跪在下面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祈求保佑,而让君寻最在意的,却是不久前他第一次离开极乐城时,那名带来极乐丹的白袍男子,还有他与极乐城主的对话。

    听起来似乎这人对自己从城主私库中拿走了什么十分清楚,且这些东西里面,还有某些是他安排、且确定自己一定会选的东西。

    这种被人窥视算计的感觉让君寻杀意霎起,记忆片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盛的杀气,眼前景象顷刻崩毁坍塌,将君寻的灵识弹了出来。

    他缓缓睁眼,手指张开,黑珠已然化为碎屑,又被他掌心霍然冒出的紫焰焚烧殆尽。

    容华也终于回神,他听过君寻的话,似乎仔细思考了什么,此时正欲开口,却被前者伸出一只手掌制止了。

    “有话出去再说。”

    君寻指了指无头玉像,缓慢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容华会意,候侍一旁的逢春顷刻清鸣一声,绵密剑光遍洒而出,直接将玉像削了个粉碎。

    碎玉噼里啪啦地坠落祭坛,露出神像掩盖下一叠金色的机关。

    容华用力转动机关,密室之中登时响起轴承运转之声。

    与此同时,神像身后的祭台跟着缓慢下陷,露出了一路向下的昏暗石阶。

    君寻冷哼一声,提起曳地衣摆,径直拾级而下。

    容华立即收剑跟上。

    这段阶梯又长又绕,君寻边走边估算,直到感觉自己开始踏入地下范围时,不远处才隐约有微光亮起,像是来自夜明石。

    君寻自踏上台阶起便一言不发,此刻见到光亮,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甚至开始有剑气缭绕。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生气的模样,当即暗自警觉,握紧了逢春。

    然而一派寂静中,却隐约飘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二人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眼前赫然是一处明如白昼的地牢。

    与此同时,君寻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

    神像的结晶中,只显示极乐城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一队孩子进入石阶,并没有下方地牢里面的内容。

    君寻隐隐猜到这些孩子可能凶多吉少,却没想过这个老变态竟拿他们来试药!

    整座地牢足有七丈立方,当中空旷,四边却足足排布着上百间大小一致的监牢,几乎每一间都关着一名全身黑气弥漫的少年。

    君寻粗略一扫,立即发现这都是些根骨不错的男孩女孩,只是几乎各个形容枯槁,已然没了人样。

    他沉默着一一数过去,这一百多个孩子里,已有十之七|八被黑气污染,虽未发狂,却已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而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十几人已然达到崩溃边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被彻底污染。

    堪堪能救回来的,竟只有一名缩在角落的干瘦少女。

    楼梯口霎时一声惊呼响起,来自不知何时转醒,循着楼梯一路摸下来的夕月。

    君寻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容华犹疑片刻,旋即向着女子道:“姑娘……这里面,可有令弟?”

    夕月本来已经瘫倒在地,闻言登时扶着墙壁爬起来,一间间牢房看了过去。

    待到一圈走完,来到干瘦少女隔壁时,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里面躺着的少年已然意识昏沉,却似乎被这哭声唤醒,身躯一颤,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黑雾之下,赫然是与夕月八分相似的眉眼。

    “阿……姊……”

    少年干裂唇瓣微启,声音却好似破烂的风箱,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无尽意化作长剑飞出,登时将牢笼铁锁斩断。

    夕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去,将少年紧紧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风弟对不起,都怪阿姊,都怪阿姊……对不起……”

    少年已然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用尽全力,想要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想要为从小相依为命的阿姊拭去泪水,却在即将触碰到后者娇艳脸颊的同时痛苦□□起来!

    夕月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死死抱住开始挣扎打滚的幼弟,人却无助地转向君寻,哆嗦着唇瓣道:“仙、仙人,我弟弟他、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平日里灵动的杏眼此时满是茫然与泪水,望向这边的眼神,仿佛即将溺死之人在拼命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可君寻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别开视线,嗓音冰冷:“邪气污染,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夕月一怔,泪水当即涌了出来,可嗓音却异常平静,只是隐约颤抖:“那……是会变成,对面那些孩子一样吗……?”

    君寻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下巴。

    夕月忽然平静下来。

    她浑身颤抖,却眸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求……仙人,借剑一用。”

    容华沉默着拉住君寻手腕,旋即由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灵剑,隔空递给夕月。

    女子应是从未握过剑,姿势有些笨拙,却还是将满面痛苦的幼弟放在地上,紧接着缓慢起身,举起了剑。

    “风弟从小爱漂亮……一定……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夕月握住剑柄的双手几乎褪尽血色。

    她杏眼紧闭,缓慢说完,竟是红唇紧抿,用尽全力,一剑刺落!

    灵光熠熠的剑锋顷刻没入少年胸腔,在他被黑气夺取意识的前一瞬,终结了他的生命。

    而夕月终于浑身脱力,倒在地上崩溃大哭。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紧了紧。

    方才一瞬,他明显感受到师尊手臂肌肉绷得极紧,又缓慢松弛。

    他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师尊的注意力,却在即将开口的刹那被骤然晃动的地面一震——

    君寻神色一凝,登时召回无尽意,飞身奔上石阶!

    容华看了一眼夕月,旋即挥手设下禁制护住地牢,便紧跟着师尊一路向上,再次来到揽尽芳华的高台。

    但见已然开始泛白的高空之上,白袍人影刚刚收起张开的双手,宽大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线苍白的下颌。

    而在他脚下,整座城池竟已然陷入茫茫火海。

    君寻怒极,挥手一掷,无尽意飞袭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忘写作话了!愿我所有的小可爱们六一快乐!

    祝大家永远青春,永远都是少年!

    这几天时间好不规律TvT

    为了补偿大家,本章继续小红包!

    ps还是……想努力再写一点……2点要是没更就是……蠢作者睡死过去了orz

    第43章 晋江独家的四三天

    冷锋登时化出一道耀目月光, 向着白衣人直直飞去——

    后者身形周遭开始亮起细密阵纹,看起来像是格外擅长阵法之人。

    光华攒聚在他周身,连飞舞的宽大白袍都逐渐虚幻, 竟是想要飞遁而走。

    君寻冷哼, 眸光一厉。

    幽紫火纹顷刻爬上如玉脖颈, 与此同时,几乎遮天蔽日的紫焰虚影凭空浮现, 双翼一振, 清唳顷刻响彻云霄!

    似乎整片天地之间的气机皆受到感召,肉眼无法察觉的屏障顷刻遍布白衣人周身, 将他所有退路封锁。

    后者身形一顿, 再度凝实,有些不可置信地转了过来。

    雪白斗篷之下,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距离太远, 根本没有传递到二人耳中, 便被夹杂火星的狂风溘然吹散。

    一环扣一环的攻击丝毫没有给那人反应的机会, 就在被困锁原处的瞬间,无尽意已然呼啸而至, 直接将他胸腹贯穿!

    血花顷刻在他素白斗篷之上炸开, 不出片刻便洇湿那人前胸后背, 淋淋漓漓, 如雨般洒入火海之中。

    君寻薄唇紧抿, 拎着衣摆一脚踩上栏杆,看样子是要飞身而出, 将他直接从半空中抓下来。

    可就在此时, 对方却蓦地抬起右手, 握住无尽意剔透纤薄的剑锋,猛然一拔,紧接着食指由胸口伤痕处一抹,竟是直接蘸着自己的心头血,在空中飞快画出三道赤光。

    白绫之下,幽紫眸底星海动荡,狂风怒浪。

    君寻自然能看清,那人只是寥寥三笔,根本没有章法,可整座城池却开始地动山摇。

    数不胜数的灵力细丝早已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被安插在极乐城中,而白袍人此刻做的,只不过是点燃控制整座大阵的引信。

    连君寻都只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黑雾吸引了心神,对这些混入各类或为便利、或为助兴的阵法之中的细丝没有察觉。

    大阵被引动的瞬间,火海登时拔高数丈,几乎要燎到高台边缘的美人衣角。

    滚烫焰风升腾而起,将那抹本就张扬的灼灼红衣映得愈发耀目,仿若踏着火焰临世的神。而他身后的紫焰虚影也开始逐渐凝实,这是君寻继续解开第五重封印,提升修为的象征。

    无尽意不知何时回到他手边,光芒大盛。

    左腕一直伪装成手镯的濯心也感受到主人心境,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舒展身体,大开杀戒。

    容华单手持剑,一直站在他身后戒备,却兀地发现在仅有自己能够看到的角度,师尊灵相尾部紫焰缓慢脱落一隙,露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白长羽。

    只一瞬,便再度被火焰掩盖,无迹可寻。

    无尽剑意滔天而起,直指灵魂的威压波及四野,几乎要将方圆数里的火焰逼熄。

    可白衣人却捂着胸口,笑了起来。

    他沙哑破碎的嗓音受到灵力加持,回荡在已然变成人间炼狱的极乐城中,几乎盖过了火海之中的惨叫高哭,听得君寻薄唇紧抿,一剑挥出!

    与此同时,白袍人笑声瞬止,他单手抓住面前的三道血痕,紧接着猛然一攥——

    数以亿万计的灵力丝线顷刻被血印牵动,顷刻将整座城池拉动,原本平整的石砖地面长蛇般龟裂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沟。

    原本拼命救火的人们措手不及,眨眼间便有数人不慎坠落其间,生死不明。

    而就在剑光即将临身的瞬间,竟有无尽光流由四面八方汇入白袍人体内,后者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这种状态瞬间激发了容华一直深埋心底的记忆,他根本来不及思索,仅凭本能刹那向着君寻扑去——

    “他要自爆!师尊小心!!!”

    话音未落,君寻挥出的剑光已然劈中白袍身体,便如一枚坠入滚油的火星,顷刻将之引爆!

    响彻天际的炸裂声瞬间令君寻耳鸣不已,他识海剧痛,灵思动荡,几乎站立不稳。

    可就在那人自爆余波即将触及那抹红衣前一瞬,容华及时赶到,一把将师尊稳稳拉入怀中。

    白袍人修为至少有仙人境中期,自爆时又吸收了天地元气,威力几乎毁坏了整座城池的地面建筑。

    君寻只觉清冽莲香并着水灵气刹那扑面,整个人被温暖怀抱包裹,又与他一同倾倒,重重摔落高台地面之上。

    那人故意自爆,就是想要将整座城池毁尸灭迹,师尊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

    容华在扑过去的同时已然做好了负伤的心理准备,却仍旧低估了一名仙人境中期的自爆威力,胸中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却还是记得倒地前猛地发力调整姿势,再次给怀中烫得仿佛一块烙铁的师尊当了垫子。

    君寻揉着额角从他怀中吃力起身,看着蹙眉仰躺在地的容华,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

    如今最最要紧的,是立刻终止阵法。

    ——这同样是君寻不顾反噬,也要解开第五重封印的原因。

    他抛出飞舟,紧接着提起容华衣领,先是飞快给他塞了颗疗伤药丸,紧接着垂首,与他额头相触。

    眉心似乎被烫了一下,尚未缓过劲来的少年双眸大睁,感应着识海之中突然多出的飞舟掌控权,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尊……?”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握住对方细腕,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君寻避开。

    容华面上忽然涌上一丝无措,孰料君寻直接避开接触他的皮肤,将少年一把提起,摔上飞舟船板。

    “在这等着。”

    容华重重摔落,却因倒在绒毯与软枕之间,没有一丝痛感。

    他拼命运转灵力疗伤,剔透眼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背后灵相竟然开始下沉,缓慢融入那道红衣身影。

    融灵,为圣!

    紫影收束,竟是在君寻背后化出一双巨大羽翼。

    红衣美人一跃而起,双翼轻振,缕缕紫焰便被抖落,露出重重掩映下,圣洁绚烂的雪白飞羽,美丽夺目,有若垂天之云。

    漫漫火光中,他红衣摇曳,白翼张开的同时,终于收到召唤的濯心欢快长鸣,顷刻间化为原型,又刹那分出数以万计的赤金光剑,几乎遍布天际。

    所有仍旧幸存之人见那红影飞上天际,只以为那是救赎他们脱离苦海的神明。

    可此时看着满布天空的光剑,却发现事实似乎并非自己所想,皆面露绝望,瘫倒在地,甚至有人失声痛哭起来。

    君寻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哭诉的内容。

    高空狂风怒号,将他覆面白绫卷掉,露出光华玄奥的深邃紫眸。

    所有灵力丝线皆在这一瞬间于他眼中成型,追本溯源,顷刻暴露出阵法要害所在。

    君寻嗤笑一声,只是傲立空中,随手一指,轻喝道:“去!”

    一声令下,言出法随——

    万柄光剑仿若花火散落的星雨,向着几乎已成残垣断壁的极乐城飞袭而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即将命丧光剑之下时,那些赤金剑影却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人群,直直没入无数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与此同时,地动骤停。

    一名本要被深壑吞噬的男子本在尖叫,见状登时手脚并用拼命爬出,一屁股摔倒沟边,抬眸望去。

    夜空之中,已然没有任何人影。

    那道仿若救世神明一般的红影,就像一场梦境,让人连面容都没能看清,却已然深刻心底,成为一生一世的烙印。

    整座揽尽芳华的高楼已然被剑雨击溃,轰然倒塌。

    缓慢降落的飞舟之上,容华紧紧抱着几乎已然昏迷的师尊,全身灵气不要命般送入对方身体。

    流光溢彩的雪白双翼逐渐收拢、消散,单薄红衣之下,唯余一双玲珑清隽的蝴蝶骨,印出引人遐思的婉转轮廓。

    “不用……”

    君寻出声拒绝,勉强攒起一丝清明,指了指飞舟之下。

    少年立即会意,广袖一振,揽尽芳华阁废墟立时被一道温和剑气横推而开,露出被禁制完美保护的地牢入口。

    “扶我……?”君寻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稳步下了飞舟,又进入禁制,来到完好无损的地牢之中。

    夕月已然平静下来,正抱着幼弟的尸体呆坐。

    见二人这般状态进来,立即猜到方才外界定是发生了一场恶战,起身让出背后怯怯不敢动弹的女孩。

    “两位仙人,奴方才借用灵剑,将地牢门锁砍断了。这是奴同村的小苑……也是这群孩子中,唯一一个意识清醒的了……”

    君寻提不起力气,原本阖着双眼靠在容华肩头养神,闻言忽然伸出手指,扯了扯少年衣襟。

    容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有些犹豫,不料立即又被拽了一下,只好将怀中人放下,仔细搀好。

    “……你们,闭眼。”

    君寻眯着眼,冷冷下令。

    本就低着头不敢直视二人的夕月与小苑立即死死捂住了双眼。

    容华看着师尊精致完美的侧脸,一时有些费解。

    孰料后者却眼皮一掀,又转向少年,同样语气冰冷:“你也一样。”

    容华不明所以,却不想违逆师尊,只好依言阖目。

    只闻身侧沉默一瞬,紧接着一声剑鸣乍起——

    “……别睁眼了,走吧。”

    君寻一拂袖,一道灵力直接将紧抱幼弟尸身的夕月与瑟瑟发抖的小苑推至地牢门口。

    二者战战兢兢,如释重负,赶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容华也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紧接着肩头一沉。

    “你也……别看了……”

    君寻艰难出声,却是猛然倾身,吐出一口鲜血。

    容华一惊,也顾不得是否违抗命令,当即睁眼将人牢牢抱住,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身后景象,一时失语。

    上百间牢房,每一间皆被剑气所破。

    那些倒在地上,或灵魂已被吞噬污染、或即将魂魄破碎的孩子们,眉心都准确无误地被赤金光剑贯穿。

    ……痛苦终结。

    “叫你……别看!”

    君寻极力忍耐的怒喝响起,少年立即回眸,却见师尊捂着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淋漓喷洒于灰暗地面,触目惊心。

    容华心脏都被揪紧了。

    他蹙眉抱紧怀中逐渐失去意识的师尊,眼圈却开始泛红。

    他的师尊……

    明明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啊。

    *

    君寻躺在云絮一般的锦被中,缓慢睁开了双眼。

    似有若无的莲香飘入鼻尖,他下意识移动视线,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白影。

    “你醒了?”

    温柔低沉的嗓音响起,含着令人心安的浅淡笑意。

    君寻试图说话,却发现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仿佛曾经查看君尽欢的记忆一般。

    他心念微动,想到了识海中漂浮的紫珠。

    正出神,他却感觉手腕被一股温暖力道覆上。

    清冽灵气顺着肌肤相贴处仙脉游走全身,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体内肆虐失控的疼痛抚平,梳理。

    周身剧痛终于止息,连君寻有些混乱的识海都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再次望向那道看不清轮廓的白影,缓慢开口:“你,是,谁?”

    这具身体似乎鲜少开口说话,发音方式极其笨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可对面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闻言轻轻一笑。

    “这么多日,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他缓慢抬手,染着辛凉莲香的指尖探过来,动作极轻柔地为君寻拨开睡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笑吟吟道:“我一个人住,没有名字。嗯……不如你就叫我‘莲君’,如何?”

    那人自顾自说完,又转向君寻,嗓音温柔:“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

    后者默了片刻,双目微阖,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旋即一字一句道:“我,叫……”

    蓦地,一声轻唤凭空响起。

    “……师尊?”

    梦境光影迅速流逝,消失无踪。

    君寻睁开双眼,幽紫凤眸映入简陋破旧的房梁。

    他躺在一处莲香缭绕温暖怀抱中,一只手腕被不松不紧地握着,体内清冽灵气游走,正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翻腾躁动的紫焰。

    君寻下意识转眸望去,正对上容华清隽俊美的脸。

    “师尊,晨安。”

    容华眉眼稍弯,笑意温柔:“您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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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晋江独家的四四天

    若有似无的莲香缭绕鼻尖, 君寻眸光微动,一路循着少年密织银线的雪白衣袖移至腕部,最终落在衣袖之下, 二人交握的手上。

    眼前一切, 包括眼前容华的轮廓, 似乎都与梦境重叠。

    又熟悉,又陌生。

    见他不说话, 容华圈住师尊细腕的手指忽然勾了勾, 又笑道:“师尊?”

    后者手臂一颤,无意识要缩手, 却被对方蓦地收紧指尖, 牢牢握住。

    君寻羽睫细颤,横他一眼:“……放肆。”

    一出声,喉间却仿佛卡了沙子, 磨得生疼, 立即让他蹙起了眉。

    见师尊一脸不适的模样, 容华立即松手, 由一旁小案上取来温水,送到师尊唇边。

    君寻垂眸抿了一口, 眉头紧拧, 立即别开了头:“……苦。”

    容华微微一怔, 下意识就着手中杯盏抿了一口:“这是温水……”

    话未说完, 便见前者眯着紫眸, 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少年沉默一瞬,耳尖登时泛了红。

    他忙将杯盏放在一旁, 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师尊, 我……”

    君寻哼笑一声, 别开视线,终于开始审视陈设简陋破旧的房间,将他打断:“……这是哪?”

    破阵前,他猜到自己定然不能维持清醒,早已将飞舟的控制权交给容华了。

    容华仔细地将师尊扶起,边帮他梳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边温声道:“我们在沈家村,这里是夕月姑娘家。”

    君寻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我睡了多久?”

    容华执玉梳的手微顿,缓慢道:“您已睡了三日了。”

    君寻默了默,心道果然。

    他那时为了破解阵法,直接解开了五重封印,几乎差一点点就要被体内紫焰烧没了,如今尽管醒来,五脏六腑也是伤痕累累,连呼吸都疼。

    看容华的样子,大约是一连三日都在运灵帮他压制。

    只可惜,水灵气只能安抚紫火,却不能帮他修复受损的脏器。

    君寻轻咳几声,将涌上喉间的血气压下,哑着嗓子道:“你发现什么了?”

    容华体贴地帮他将过长的青丝松松编成一个发辫,闻言指尖微顿,有些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君寻回首,却见少年张开手指,白皙掌心正躺着一枚黄豆大小的墨珠。

    “这是沈姑娘送来,说是在沈公子骨灰中发现的。”

    容华顿了顿:“弟子觉得师尊一定对里面内容感兴趣,所以一直没看。”

    ……记忆结晶?

    他下意识伸手要拿,容华却兀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指尖。

    君寻抬眸,目露疑问。

    后者月眉星目,柔声道:“师尊灵识有损,不能自己看。”

    君寻:“……”

    是他的错觉?怎么小狼崽子这段时日好似愈发放肆了?

    容华笑意温柔,却神色坚定。

    君寻冷嗤一声,双臂环胸,没精打采:“……那就赶紧,别磨蹭。”

    容华这才微微一笑,起身靠了过来。

    君寻本就懒懒坐着,背贴着墙,眼前光线一时被挡,紧接着下巴尖便被前者温暖柔软的指腹勾起。

    容华倾身而下,嗓音微哑:“师尊……抬头,我碰不到。”

    君寻默了默,刻意忽视二人间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气氛,阖目跟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来。

    容华看着师尊任由摆布的模样,心头一缩,妄念瞬起。

    他眸光深沉,盯着那双血色稀薄的薄唇看了片刻,却见美人眉梢一扬,似笑非笑:“怎么,不会用,需要为师教你么?”

    容华骤然回神。

    他深呼吸一遭,旋即垂首,与君寻眉心相贴。与此同时,他指尖用力,将手中墨珠捏碎。

    记忆结晶通常只能供一人观看,且会对灵识造成一定影响,最不适宜君寻这样灵识动荡的人。

    但若能有一人在中间充当载体,便可在不损伤君寻灵识的情况下将他带入那段记忆之中。

    这一原理与二人曾经在小世界中讨论过的“灵识相交”有些相似,只是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纠缠。

    君寻眼前一荡,便发觉自己整个人正蜷成一团,缩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之后。

    “风弟别怕……”

    说话的正是尚在幼年的沈夕月,看起来十三四岁,已是个美人胚子,一双杏眼灵动非常,却透着恐惧,望向将二人团团围起的人群。

    “各位乡亲……”沈夕月发着抖,却还是努力镇定道,“麻烦你们让一让,我和风弟要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领着身后幼弟拨开人群,孰料那些人却纹丝不动,齐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姐弟俩,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沈夕月抓着幼弟的手登时一紧,护着小孩再次回到原处,不敢动弹。

    蓦地,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家是异类!”

    沈夕月一缩,却见那句话如冷水入滚油般,登时引得人群炸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大叫。

    “你们居然不信真神!!!”

    “异类!异类!!”

    “村子里容不下你们!!!”

    沈夕月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怀中幼弟,抖如筛糠,却还是在小声辩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异类!”

    村民们仿若未闻,包围圈越来越小,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姐弟俩的脸上。

    沈夕月吓得一直向后缩,却不料后背一痛,“咚”地撞上身后香案。

    君寻这才发觉,周遭环境似乎是个虽简陋、却修缮得十分用心的小庙。

    小姑娘这一撞不得了,本就摆在香案边缘的果盘随着本就松松垮垮的香案一晃,竟直接滚了下来,“哗啦”一声碎成数半,内中水果也骨碌碌滚了一地,沾了满身尘土。

    此起彼伏的责骂声登时一寂。

    沈夕月吓得浑身僵硬,连滚带爬地缩入香案下,便见村民们状如疯癫地尖叫半晌,齐齐跪下,开始向着香案上方磕头哭泣,乞求真神庇佑,不要将福泽收走……

    君寻看得一阵烦躁,却被一股温和力量贴近,安抚下来。

    二人不能交流,他却立即猜到这是容华的灵识,心底轻哼一声,按捺下去。

    却见那些村民个个脑门渗血地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锁定了香案下相拥哭泣的姐弟俩。

    “都是你们!真神要将福泽收走了怎么办!!”

    “异类,异类!就不该留你们在村子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村民们杀气腾腾,饿狼般瞪着发绿的眼睛,就要向着姐弟俩扑过来。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一声大喝——

    “夕月!夕风!!!”

    几乎要被吓傻的沈夕月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我怕!!爹爹!!阿月怕!!!”

    一直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沈夕风见状,也跟着大哭出声:“爹爹……阿风也怕……”

    君寻借着沈夕风的眼睛望出去,却只能见到一名男子被天光照到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面目。

    那人手中抓着一根木棍,正努力突破疯癫的人群,拼命想要靠近两个孩子,却不料身后一人猛地发力,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木棍脱手,在地面哐啷啷滚了两圈,紧接着便被疯癫的村民踩断。

    男子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淹没。

    “异类!打死他,打死他!”

    “不信真神,就要死!”

    沈夕月瞳孔紧缩,哭声顷刻湮灭于喉咙深处。

    水汪汪的杏眼中倒映出身上鲜血越来越多的男人,她突然尖叫一声,连弟弟都不顾了,手脚并用地爬出香案之下,冲了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信!我信!!!真神万岁真神圣明真神永垂不朽!求你们别打了!!!爹爹!你说话啊!说话啊!!!”

    为时已晚。

    男子早已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殴打中失去意识,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拼尽全力地抬头,隔着众人凌乱的脚步与被人一把推翻在地的沈夕月对视。

    夕——

    月——

    他满口鲜血,根本发不出声音,拼尽全力想要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女儿的脸。

    沈夕月也摔得够呛,一时没能爬起来,只能匍匐着向前伸手,想要抓住爹爹宽大的手掌。

    短短数尺,却似天堑。

    男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沈夕月几次想要冲进来,却都被推搡出去,急得捶地大哭,拼命大喊求饶,却根本无法令加害者停顿分毫。

    香案下的沈夕风也爬了出来,年仅四岁的孩童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哭。

    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父亲,浑身淤青几乎晕厥的阿姊,然后缓缓转身,望向香案上首,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

    神像半张脸被面具遮挡,另半张神情悲悯,半开的眼睛注视着脚下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孩童终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君寻灵识巨颤,睁开双眼,却蓦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紧随他醒来的容华也没好到哪去,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旧记得掏出谢疏风给的灵药,仔细为师尊服下。

    他一眼不发,正要起身离去,却被君寻一把按住了手腕。

    “……师尊?”

    容华嗓音有些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弟子突然想起,外面还有……”

    君寻靠着床栏,恹恹将他打断:“我疼。”

    容华身形一僵。

    君寻微微使力,拉了拉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容华,我疼。”

    “……对不起。”

    少年声音轻若蚊鸣,君寻身体素质跌破最低点后,连听力也下降了不少,下意识起身凑过去,侧耳道:“什么?”

    莲香扑面而来,兜头罩下。

    君寻被一袭白衣迎面扑抱,直接陷入温暖的雪色怀抱之中。

    他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感觉有滚烫液体坠落颈侧,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咳几声,似笑非笑道:“……你做什么?”

    将头埋在师尊肩颈的容华蹭了蹭对方柔软顺滑的衣领,忽然闷声道:“师尊……对不起。”

    君寻有些莫名其妙,他意识到容华应该是被结晶中的内容触及了什么痛苦记忆,却想不明白这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关。

    他抬手一拍少年后脑,扬眉道:“占便宜占了这么多回,现在知道道歉了?”

    容华一默,将脸埋得更紧了,低声道:“那一日……弟子不该问师尊那个问题。”

    君寻倦怠侧头,没精打采:“你问的问题多了,谁记得住……”

    容华忽然出声,将他打断。

    “若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

    少年缓慢抬头,红着眼圈,定定望着师尊波光潋滟的眸,深呼吸一遭后,一字一句道:“若有那么一日,弟子只有一个请求。”

    君寻懒懒接话:“……站在你身侧?”

    容华摇头,忽然倾身,在君寻眉心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旋即微微一笑。

    “请师尊……离我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写编辫子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长发公主orz

    容华:嗯……不然插几朵花……

    君寻:……你想死吗?

    大家久等啦orz 先放一章,作者还在拼命写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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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晋江独家的四五天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君寻莫名其妙, 嘴巴却已然比思想先一步做出本能反应,嗤道:“救人多麻烦。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 为师便给你一剑, 送你个痛快。”

    “可是师尊, ”容华言辞恳切,眉目纯良, “您已救了不止一次、不止一人了。”

    君寻:“……”

    他微笑着, 忽然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冰凉脚踝蓦地被温暖手掌包裹, 本该被他踢下床的少年, 此刻却正抬眸望向君寻。

    纤巧玉足未着寸缕,却白得几乎媲美容华一身雪衣。

    少年呼吸一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做出了这种反应, 双手捧着师尊线条精致的裸足陷入纠结,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气氛再次即将转向不可预测的微妙发展前, 君寻忽然冷哼一声, 抬起另一条腿,猛地发力!

    容华终于猝不及防, 扑通一声摔下床去。

    看着少年有些狼狈地起身, 君寻终于心情好转, 收起用力过猛发酸的长腿, 抱着手臂笑了起来。

    容华无奈, 广袖下指尖微蜷,似是在回忆师尊皮肤的触感。却见榻上美人尚未笑出两声, 便触及内伤, 咳出一口鲜血。

    所有旖旎心思登时皆被容华抛至九霄云外。

    他蹙着眉, 翻遍了谢疏风留下的药,却没有一种能治愈师尊内腑伤势的。

    正准备直接给掌门师伯发信符询问,却闻榻上一声极为低哑的气音:“……没用的,别问了。”

    这紫焰并非凡火,此前小世界那次之所以能用灵药治好容华双臂的烧伤,也是因为火焰效力被小世界规则压制之故。

    如今回到碧霄,世间大抵再没有能够医治紫焰烧伤的灵药了。

    若莲神尚在……

    君寻将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阖目摇头,忽然轻笑一声。

    八千年前就死了的神,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不剩下了吧。

    不知为何,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君寻心房骤然一缩,细细密密地钝痛起来。

    他捂着胸口缓了半晌,终于缓慢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容华会意,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师尊穿好鞋袜,戴好白绫,将人扶了起来。

    这具身体如今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君寻懒懒倚在容华身上,二人推门而出,便被浓重香烟扑了满面。

    沈夕月的家坐落在村子最边缘,孤零零立在一处小山坡上。

    君寻来到小路边缘向下俯瞰,却见整座村子人丁十分稀少,根本不似沈夕风记忆中一般,能一人几拳便将一名年轻力壮的男子活活打死。

    远远望去,几乎家家户户院内皆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塑像,香火鼎盛,贡品精致,看起来根本不似这种简朴山村能供出来的东西。

    再向远眺,只见换了一身粗布素衣的沈夕月正提着一个竹篮,从道路尽头走来。

    所过之处,几乎所有村民皆对其避如蛇蝎,更有甚者,还要抓起手边菜叶石子丢她一下。

    沈夕月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张开手臂呲着牙作势要扑,那些人就都一个个跑开,神情倒不是害怕,更像是嫌晦气。

    沈夕月一撇嘴,从篮中摸出一枚尚有大半发青的果子啃了起来,一路啃到了师徒二人面前。

    两位大美人齐齐望向自己,造成的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沈夕月看着分明风格迥异,站在一起却异常和谐的二人怔愣片刻,旋即笑着上前:“两位仙君,你们终于出来啦?”

    君寻没应,容华轻笑颔首:“多谢姑娘将主屋借我们居住。”

    沈夕月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还有一间小屋,奴……我,住着还挺舒服的!”

    她说着,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君寻,小声道:“仙君……没事了吧?”

    容华点头,温声道:“多谢姑娘关心,师尊只是困倦,多睡了几日。”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准备进村看看,以防万一,还请姑娘暂时不要下山。”

    夕月怔愣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头:“哦哦,好、好的……”

    容华颔首,旋即转身,扶着师尊飞身一跃,稳稳落在山下。

    君寻也不客气,任由他挽着,一红一白两道殊色便这样闯进了香烟弥漫的沈家村。

    他们来了以后便一直不曾出门,是以村民们并不清楚二人从何而来,只是见师徒姿容皆是绝色,不似凡俗之人,是以也稍微友好了一些。

    容华完全担任了与人沟通的重责,君寻靠在一处巨石上犯困,见他过去与人攀谈几句又回转,手里便多了一个手指高矮的小瓷瓶。

    君寻挑眉:“什么东西?”

    容华将瓶塞启开一个小口,便见一股清浅黑烟缭绕而出。

    君寻登时一阵不适,捂着胸口,唇角渗出一点猩红。

    容华立即将瓶塞扣好。

    他并不能看见那种会令人发狂的东西究竟什么样子,但见到师尊反应,他几乎立刻确定了瓶中丹药成分。

    “这是他们信奉的‘神殿’所赐下的丹药,”容华掏出手帕,为师尊将唇边鲜血拭净,补充道,“据说参拜冥想时吃上一颗,会与‘神’有更紧密的联系。”

    君寻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容华见他没有想要研究一下药丸的意向,暗中松了口气。

    他收好药瓶,旋即道:“村外还有个神坛,是村民们每月定期集体参拜之所。”

    君寻点了点头,懒懒回应:“下一次集会是什么时候?”

    容华沉默片刻,眸光放远,望向开始陆陆续续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的村民,缓声道:“就在今日。”

    君寻:“……”

    他没有着急起身,反倒忽然低笑一声,紧接着极缓慢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容华回眸,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

    君寻单手支头,没精打采道:“随便捡颗丹药就是线索,想进极乐城就碰上花魁出行,到沈家村就碰上一月一次的集会?”

    他说着,忽然轻哼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从施白发狂时,他就隐约有所察觉了。

    暗处有一股不知是敌是友的势力,似乎想要借他们的手,牵出一件惊天秘密。

    最重要的是,背后之人对他的了解远胜常人,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猜中君寻的行动,从而设下暗桩。

    比如极乐城私库他取走的几件东西,再比如……那座几乎要将整座城池吞噬毁灭的大阵。

    这一点让他非常不爽。

    君寻冷笑一声,伸手搭上容华肩膀,嗓音飘渺:“走,先去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神殿’……究竟有什么猫腻。”

    有人将线索送到面前,岂有不接之理?

    更何况,那股黑气似乎与他体内火焰有种宿命般的对立感,君寻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他们要当坐山观虎斗的黄雀,那君寻也只能勉为其难,做个打鸟人了。

    二人慢悠悠地来到村外神坛时,村民们的祈福已然开始。

    一群人黑压压坐在下方目露痴迷,台上则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学着后方足有两人高的神像戴了面具,黑衣白氅,正张开双臂,唱着一首旋律低沉的颂歌。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君寻蹙眉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转向容华,却见少年也有些发怔,剔透眼眸微转,有些难言地回望。

    君寻缓慢道:“很像,对吗?”

    容华点头:“……几乎一模一样。”

    这位所谓的“归一”神,似乎在仿照曾经的莲神。

    只是八千年前的敬神曲乃是由世人自发谱曲传唱,无比虔诚,如今的他却是自编自演自传,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更何况,这位所谓的“神明”,还不知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

    君寻抱臂,冷冷看着村民们一脸痴迷地跟着那人开始高歌,白绫之下,紫眸波涛汹涌。

    只有他能看见,歌声响起的同时,有丝丝缕缕浅金色的烟雾由村民们体内飘飞而出,一点一滴地汇入最上方的神像体内。

    他没见过这种气息奇异的光雾,却能察觉力量离体的瞬间,所有村民身上的生机之息顷刻减弱。

    可这些人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虚弱,反倒红光满面,个个精神百倍的模样。

    君寻蹙眉,蓦地想到了容华才收起的小瓷瓶。

    见师尊扭头过来又不说话,少年登时警觉,下意识捂住了藏着瓷瓶的袖口。

    “我不吃,”君寻咧唇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我就看看。”

    容华半信半疑,见师尊一脸正色,又觉得他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无奈投降,掏出药瓶,搁在对方素白掌心。

    君寻哼笑一声,单手顶开瓶塞,将一枚药丸倒入手中,指尖用力,丹丸顷刻被碾碎,散发出一股辛辣药香。

    方才一瞬,他只来得及感应其中蕴藏的黑气,并未能仔细查看这丹药本身会有什么效果。

    此刻一闻,君寻脆弱的鼻子登时一酸,被这股刺激至极的味道硬是熏红了眼圈,鼻尖一酸,温热液体登时涌出,顺着美人精致薄情的唇线滑落。

    君寻:“……”

    容华:“……?”

    少年有些难言,第一反应是夺回药瓶,又立即掏出手帕,边为师尊将面上横流的鼻血擦尽,边艰难道:“师尊……这……”

    君寻扯过手帕捂住鼻尖,隔着白绫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无碍,补过头罢了。”

    此丹黑气极淡,药性却强,君寻如今身体像个漏了风的娃娃,虚不受补,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强的补药。

    看样子,这些村民冥想时所用的丹药,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与“神明”联系更加紧密,而是为了让他们无视体内生命力被抽取的虚耗,反而觉得冥想后精神百倍,从而在拜神一事上愈发勤勉。

    如此类推,那增进修为的丹药与极乐丹的效用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借助药丸本身药性发挥时产生的满足感,来填补生命力被抽取的消耗。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的或修为提升、或翻云覆雨、或强身健体,实际上底子已被不知不觉中掏空了。

    但……黑气在这之间,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补……过头了……?”

    容华喃喃重复着师尊的话,下意识望向掌中瓷瓶,恍然大悟。

    可就在二人低声交流的同时,神坛前此起彼伏的歌声骤然止歇。

    最上首的华服祭司垂下双臂,神情悲悯地看着站在人群最末尾的师徒二人,开口时,嗓音似乎自成韵律,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玄异力量。

    “二位远道而来,为何不一同参与净化之礼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跪地村民蓦地抬首,又齐齐转身,直勾勾向着师徒二人望了过来。

    所有人动作都出奇惊人的一致,甚至抬头时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空洞死寂。

    容华心头一凛,下意识错身,挡在了师尊面前。

    满地香烟中,黑雾弥漫而起。

    方才还神态疏懒的君寻蓦地直起背脊,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翻卷,亮得摄人。

    华服祭司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笑意盎然,却阴恻恻的,看着令人不爽:“看来二位是不准备参与净化了?”

    君寻闻言,随手将容华拨开一旁,薄唇轻勾:“……净化?就凭你?”

    华服祭司一噎,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终于不笑了,一只眼死死盯着君寻,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真是不不友善的外来者……”

    祭司忽然张开双臂,高喝道:“信徒们!让愚蠢的外来异类看看,归一神的威严不容侵犯——”

    神情空洞的村民们周身黑气大盛,纷纷抬起头来,唇瓣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异类,异类……”

    “归一……”

    “杀掉,都杀掉……”

    容华秀眉紧皱,逢春出鞘,灵力流转冷银剑锋,空气中登时飘起濛濛细雨。

    君寻双臂环胸,左腕濯心感应到冲天黑气,疯狂震颤,与此同时,鬓边金羽飘摇飞出,光华闪现。

    华服祭司又开始高声唱起那首东施效颦的敬神曲,就在这歌声中,村民们再次神态疯狂,一如沈夕风记忆晶体中那般,张牙舞爪地向着二人扑来!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容华咬牙,逢春挥出一道剑风,登时将最前一排掀飞。

    可这些村民却好似变成了没有痛觉、不会受伤的怪物,才倒地便手脚并用地再次爬起,直冲而来。

    君寻这次看清楚了——

    就在那祭司下达命令的同时,这些村民体内长久积累的黑气瞬间爆发。本就脆弱的身体及灵魂根本承受不得,几乎是瞬间被夺走了生命。

    如今之所以还能行动,也只是因为身体还受到黑气操控罢了。

    他移动视线,落在容华握剑用力过度的发白指节上,忽然缓缓伸手,覆了上去。

    冰冷手掌忽然被温热覆盖,容华霎时一颤,转眸有些无助地回望,嗓音轻颤:“师尊……”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华服祭司还在唱,君寻没有应他,握住少年手掌与长剑的右手却缓慢发力,不容抗拒地强迫对方举起长剑,对准了神情愈发癫狂的村民。

    君寻体内早已透支,此刻解开封神印,本就千疮百孔的内腑伤势牵动,周身登时一滞。

    容华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之人一瞬间的僵硬与骤然升高的体温,下意识要回身,却被君寻用尽全力,死死按住。

    “看好了——”

    君寻忽然垂首阖眼,将眉心抵住了少年后心。

    炽热灵识登时涌入,顺着脊骨一路向上,涌入双目,容华双眸一热,眼中世界顷刻颠覆。

    他看见灰白香烟缭绕的空气中,无尽黑雾奔涌翻滚,张牙舞爪,犹如地狱恶鬼;发现那些疯狂的村民身上死气缭绕,几乎遮挡狰狞面容;还察觉华服祭司身上灵气缭绕,分明是修为不俗的仙门之人,却与这股不详黑气为伴,戾气深重……

    容华甚至一时忘记要如何出剑,一股极为强盛的情绪紧紧攥住胸口,让他险些难以呼吸。

    ……原来师尊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如此真实,如此丑恶,如此残酷。

    这个世界将一切鲜血淋漓与魑魅魍魉都如实在他眼前揭示,毫无掩饰,无所遁形。

    怪不得师尊一直厌倦懒惫,对万物都提不起好感,竟是因为一早就看透了无数虚伪掩饰之下的丑陋真容吗?

    逢春剑尖微颤,容华耳边却忽然响起师尊那一夜的随口调笑。

    他问,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容华陷入沉默,可他的心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

    右手传来牵引的力道,他跟着师尊的指引抬起手臂,一剑挥出——

    绵密刃光裹挟无尽剑意拔地而起,登时化作一道罡风,风中紫焰攒聚,冰屑飞舞,竟达成了一种极为巧妙的平衡,向着神坛席卷而去。

    寒冰顷刻将村民尸身冻结,紫焰则直指黑气,与之纠缠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与信徒之间的联系被生生焚断,华服祭司大怒,终于不唱了,却是化出一柄长剑飞扑而来,直指容华!

    君寻刹那收回灵识,反手将少年向身后一拉,早已握在背后左掌的无尽意同时横劈而出,金铁相击之声兀地响彻长空!

    祭司飞身而退,君寻面不改色压下喉间血气,却见对方周身黑气大盛,高喝一声再度袭来。

    “……咦?”

    君寻蹙眉,看着黑气缭绕下祭司仍旧清明的双眼,无尽意月华似的剑尖“呼”地腾起一层紫焰,向着来人刺去。

    容华则通过他的眼睛看清这些村民的本质后,一直在努力将这些活死人阻拦在战圈之外,防止师尊受到影响。

    祭司修为已然快要接近仙人境巅峰,且剑术尚可,不太像无名之辈。

    君寻边与他飞快过招,便留意对方剑法中的路数,却觉得愈发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正蹙眉思索,余光却格外敏锐地捕捉到视野边缘处,空气兀地无形动荡一瞬,隐约显露出一道匍匐的人形。

    无尽意顷刻双分,化出两柄薄如蝉翼的飞剑。

    一把被君寻握于掌中,另一把则被他反手一掷,顷刻刺中那道透明人形,毁掉了将他身上的匿踪符。

    那人衣着与华服祭司几乎一样,皆是黑衣白氅,半张脸带着面具,神色有些愕然。

    可他反应极快,被迫暴露踪迹的瞬间,他登时暴起,向着周旋活死人堆中的白衣少年扑去!

    容华警觉,立即持剑回身,想要格挡,却不料那人修为竟与华服祭司不相上下,比起仙人境初期的容华高出两个大境界。

    这一剑虽然格住,却也将少年虎口震裂,渗出血来。

    君寻冷嗤一声,挥手便是一道火墙,直接将想要反扑的活死人连带黑气尽数包入火海。

    可于此同时,华服祭司却似抓到了空挡,攻势瞬间凶猛,剑剑刁钻,直指君寻要害!

    他召回无尽意双剑,苍白薄唇紧抿,幽紫火纹一路扩散,终于挣出衣物,开始爬上青年如玉脖颈与纤细指尖。

    君寻死死压着内腑剧痛,双剑火焰翻卷,直接顶着迎面而来的长剑,削向祭司头颅!

    锋芒入肉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连在偷袭之人剑下吃力应对的容华都下意识将视线投来,如玉眼眸瞳孔刹那紧缩。

    灵剑贯穿红衣青年右肩,鲜血顷刻将他背后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痕。

    而他面前,华服男子头颅不知所踪,唯余一具躯壳,被君寻抬脚一踹,连带着入肉长剑一起向后仰倒,轰然坠地。

    猛然拔剑产生的痛楚令君寻眼前一黑,他右手长剑拄地,左手压住伤处,想要尽力稳住身形,却没来得及回避不知何时活过来的神像一击。

    “师尊小心!!!”

    眼看漆黑长刀便要刺中红衣青年身体,容华不知从何而来的爆发力,竟一剑将面前敌人击退,紧接着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

    内外伤夹击,本就令君寻头脑昏沉。

    他察觉到危机,想要回身飞退,四体却无比沉重,根本来不及跟上他的反应速度。

    可就在此时,一袭白衣却由他视野之外飞扑而入,仿佛一只飞鸿,坚定不移地挡在了君寻与刀刃之间。

    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君寻隔着白绫,眼看着容华面向自己张开双臂,紧接着清隽脸颊一白,眉头紧蹙。

    与此同时,一袭如雪白衣中央乍然绽开了一朵刺目血花。

    刀尖一路刺穿少年身躯,在他左肋靠下处冒出一截散发着不祥之气的刀尖。

    猩红,雪白,墨黑。

    三种颜色在君寻眼中交织旋转,冥冥之中,却好似与一个极为久远的画面重叠。

    刀尖抽离,眼前人半边身躯都要被鲜血染红。

    君寻几乎是凭借本能松开掌中长剑,伸出双臂,接下了那一袭莲香清冽的白衣。

    “师尊……”

    阿寻——

    “我在……”

    别怕——

    耳边同时响起两道嗓音,其一沙哑颤抖,其一空洞缥缈,却奇异地交织融合,不分你我。

    君寻瞳孔紧缩,看着前方再次向着二人袭来的刀剑,忽然头痛欲裂,仰头长啸——

    无尽紫焰顷刻由青年体内爆发,海啸般向着四野疯狂蔓延而去。

    所有一切事物皆被狂暴紫火引燃包裹,连那不知为何活过来的神像与偷袭男子都来不及反应,便被顷刻间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白绫终于承受不住高温,顷刻自毁,一直只在青年下颌线徘徊的幽紫火纹终于开始向上伸展,攀上了那张靡艳脸颊。

    紫焰摧枯拉朽,以神坛为中心飞快蔓延,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免。

    远在另一头山坡上的沈夕月都被这蔓延速度极快的火焰吓到,连房子都顾不上了,向着山顶跑去。

    君寻死死抱着怀中白衣,几乎要将之融入骨血,识海理智凌乱破碎,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该死!!!

    世间万物,所有一切,都该死!!!

    如此强烈的毁灭意念,连一直沉眠于他识海深处的系统都被惊醒,忙发出一连串警告,企图唤醒君寻失控的灵识。

    【宿主,请保持清醒!请保持清醒!!!】

    可君寻根本听不见,或许他听见了,却根本不想理会。

    系统一向清淡的声音在此刻几乎带了独属于人类的焦急,它顾不得许多,直接高声在君寻脑海呼唤起来——

    【君寻!坚守本心,不可为心魔所控!!!】

    【君寻!!醒来!!!】

    紫焰清荡四野,将一切事物都焚成了灰烬。

    滔天火海中,红衣青年满面火纹,原本清圣的容颜满布泪痕,在双重衬托下化身地狱归来的妖鬼,誓要这世间付出代价。

    可就在此时,软倒在他肩头的白衣人却低咳两声,慢慢抬起了修长匀称的左手。

    他的指尖如此温柔,染着清冽辛凉的莲香,抚上红衣青年脸颊。

    紫焰扩散之势霎时收敛。

    君寻颤抖地抬起左掌,覆上颊边冰凉温柔的指节,神思昏濛间,一个名字脱口欲出,却始终如鲠在喉,根本发不出声音。

    终于恢复些许气力的白衣人则缓慢起身,眼眸青碧,仿若世间最剔透清澈的美玉,倒映出青年满是火纹泪痕的脸。

    他喘息着,动作极小心地为君寻拭去泪水,旋即薄唇微启,嗓音清冽缥缈,仿佛天边捉不住的浮云。

    “阿寻……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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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晋江独家的四六天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跨越数千年的光阴,终于来到了君寻耳边。

    他神情空茫,直直望着面前那双青碧眼眸, 心口却猛地一阵绞痛。

    ……谁?

    这个人……是谁?

    君寻根本无法维持灵识清明, 他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 忽然面色惨白,捂住胸口, 无论如何也不敢低头。

    好不容易清明的视野顷刻再度模糊, 滚烫液体被晚风一吹,顷刻凝在颊边, 变得冰凉彻骨。

    白衣人不厌其烦的为他将脸上泪水拂去, 神态温和,却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蓦地,二人中间亮起一道绚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由白衣人体内飞出, 缓缓漂浮而上, 悬停于半空之中。

    那是一片琉璃质地的晶莹花瓣, 在逐渐西沉的夕照中悠悠发着光, 照亮了二人或青碧,或藤紫的瞳孔。

    白衣人单手扶住君寻,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点在了琉璃花瓣的表面。

    后者登时光芒大盛, 清冽微芒照亮黑夜, 跟随者主人引导, 开始逐渐飘散而开,飞入绵延四野的紫焰当中。

    刹那间, 滔天火焰仿佛受到感召, 纷纷与花瓣清光融合, 沿着来时的方向逆流归溯,几乎要化作一道旋风,向着君寻体内飞涌而回。

    铺天盖地的紫色火焰逐渐收敛,露出下方几乎没过脚踝的黑灰。

    这里曾是一个村落,人烟缭绕,子嗣绵延,如今却寸草不生,生灵无存。

    君寻本该有所反应,此刻却像个精致的人偶,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人动作,不知是不敢动,还是不愿动。

    后者任由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神色却没有一丝不虞。

    他分明也在流血,可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用来安抚面前泪流不止的红衣青年。

    花瓣清光跟随紫焰涌入君寻体内,温柔而坚定地将他体内混乱经脉理顺安抚,又为他修复了大半五脏六腑被火焰灼烧而出的伤痕。

    六道封神印逐渐恢复原状,再次开始缓慢运转,将不安分的紫焰封闭压制。

    幽紫火纹逐渐由青年靡艳脸颊褪却,可与此同时,白衣人与琉璃花瓣周身光华也开始逐渐减淡,模糊。

    就在封印重新完成的瞬间,君寻眸中神光一涣,终于支撑不住,倒入白衣人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者紧紧将他拥住,却又不敢太过用力,仿佛自己怀中拥抱的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易碎的宝物,穿越数千年的光阴,历经坎坷,终于失而复得。

    琉璃花瓣的轮廓逐渐减淡,下沉,再次融入白衣人体内。

    那双如玉眼眸之中,也仿佛游鱼入水般,搅动了一池青碧春波,露出下方深沉剔透的墨色。

    可就在光华彻底消失的前一瞬,白衣人却忽然垂首,在怀中青年眉梢,轻之又轻地落下一吻。

    “阿寻,等我……”

    呢喃落下,似乎有一点微芒蓦地没入君寻眉心红痕。

    四野终归寂静,夜幕彻底降临。

    天穹之中无星无月,死寂黑暗。

    而满地灰烬废墟中,相拥倒下的两道身影却紧紧相贴,陷入沉眠。

    *

    君寻是被过于明亮的天光晃醒的。

    他眉心紧蹙,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手遮挡,却发现似乎正被什么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红衣青年神情恹恹地睁开双眼,缓慢起身垂眸,却见左腕正被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正紧紧圈住。

    他揉着额角,视线顺着松散逶迤的广袖逡巡而上,最终落在容华眉目清隽的脸。

    平日里被高高束起的黑发散落遍地,衬得少年愈发神态温柔,安宁无害。

    昨日……好像是容华为他挡了一刀。

    ……然后呢???

    君寻头痛欲裂,识海尽是被修复过的痕迹,似乎有什么场景呼之欲出,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忆起来。

    他忍着不适,探身望向少年左肋下侧,神情却微微一凝。

    原本贯穿整个身躯的伤口,此刻已然愈合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前后皆被刺破的布料在提醒着君寻,这里曾被利刃刺穿,只差两根手指的宽度,就会搅碎容华的心脏,要了他的命。

    君寻捏着眉心,挥手化出飞舟,又召出濯心与无尽意,一人两剑一齐使劲,才终于将陷入昏迷的容华抬上飞舟,丢在软枕绒毯之间。

    君寻精疲力尽,单手倚着舟沿喘气,紫眸无意间向着四野望去,眸光刹那一凝。

    方圆四野,除了他和容华晕倒的位置有一处五尺见方的空地外,周遭所有事物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层焦土,散发着火焰灼烧过的味道。

    ——非常、非常像是体内紫焰的手笔。

    君寻默了默,灵识下沉,内观仙脉,却发现原本被紫焰烧了个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竟已恢复了一半,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不会让他有事没事都要吐一口血了。

    ……所以昨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华的伤口就像没存在过,他自己的内伤也好了一半,四周灰烬之中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痕迹,这说明变故只能来自他和容华两个人。

    君寻罕见地有些陷入迷茫,可刚刚站直身体,余光却霎时捕捉到了一个亮点。

    光亮来自焦灰之中,他缓慢倾身,玉白手指在黑土中拨了两下,紧接着捏出一枚墨黑色的小珠。

    这是……记忆结晶?

    君寻眉心紧蹙,正欲将之捏碎查看,天际却蓦地亮起传送阵法的光芒。

    他立即抽出白绫,刚刚在脑后系好结,便见乐少雅带着一众圣宫弟子踏出阵法,来到了自己面前。

    君寻抱臂而立,冷眼相对。

    乐少雅却好似根本没看到此地惨状一般,自顾自来到没有被波及的空地上,摇着扇子,向着君寻微微颔首,含笑道:“莲华峰主,好久不见。”

    君寻视线在他身上走过一遭,却是轻嗤一声:“……最好不见。”

    他带着容华离开圣宫尚不足半月,这位所谓的五绝之一却仿佛受过什么重伤,气息虽然没有一样,可体内灵光却虚浮颤抖,连灵识都缺了一块。

    乐少雅仍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分毫接收不到来自红衣美人几乎凝成实质的疏离反感,自顾自接着道:“说来也巧,圣宫近来正在追查一事,刚刚顺着线索摸到沈家村,没想到竟被仙君捷足先登了。”

    他顿了顿,嗓音中笑意更盛:“看来……不才与仙君当真有缘。”

    君寻一向厌恶别人拐弯抹角,此刻听得更是只想冷笑,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怎么,圣明殿主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来了?”

    乐少雅仍旧笑眯眯地摇扇子:“是我等不及仙君聪慧,晚来一步,更逊一筹。”

    “只是嘛——”

    他尾音拉长,话锋一转:“还请仙君,将方才拾到的记忆晶体交出。”

    君寻冷笑,倚着飞舟船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道:“我若不交呢?”

    乐少雅含笑摇头:“圣宫也是为了留档研究,以备来日之需,还请仙君为了苍生,不要拒绝。”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过来,一下就上升到了苍生的高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若是再执意拒绝,可就是与苍生为敌,绝非修者处世之道。

    只是很可惜,君寻不吃这一套。

    ——笑话了,他与苍生为敌的次数还少吗?

    他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捏着结晶,正欲指尖发力,将之当着乐少雅的面捏碎,后者却在此时以扇掩面,低咳起来。

    君寻看着他有些泛白的面色,与移开折扇时尤染着些许血色的唇角,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在乐少雅面前晃了晃墨珠,就是不交出去,反而笑吟吟道:“恐怕圣宫次来,目的不止如此吧?”

    前者笑容一顿,有些为难道:“确实……”

    他抬手一揖:“圣清殿主托在下来向仙君问候,游学期间,阁下与高足实在不宜离宗过久。且初测将至,高足又一直缺课,恐怕要补习很多,还请阁下带着他与不才一同回返。”

    君寻薄唇轻扯,正欲回怼,却微微一顿,伸出左手。

    天际一枚信符飘摇而来,仿佛含着一道锋锐剑芒,落入红衣美人素白消瘦的掌心。

    ——是谢疏风的信符。

    君寻展开符文,轻车熟路地歪头避开劈面而来的剑气,紧接着任由月白符文融入灵识,展现出内中文字。

    他本来准备先抬杠恶心恶心乐少雅,再将人甩了去别处玩玩,此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一直注视着君寻的乐少雅神情一动,却见美人随手一撩披散如瀑的青丝,却是步履轻抬,优哉游哉地向着自己走来。

    尽管有白绫遮挡缓冲,那张靡艳容颜加上清绝骨相,还是美得过分张扬凌厉,仿佛逼面而来的刀剑锋芒,带着一股夺人呼吸的压迫感。

    乐少雅不动声色,周身肌肉却已紧绷,连扇子都不知何时忘了摇了。

    君寻一向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此刻见目的达到,他终于停步在前者面前一尺处,微微倾身,凑到了对方不敢动弹的颈侧耳边。

    “圣明殿主……”

    君寻似笑非笑地压低嗓音,呵气如兰,“自爆的滋味,如何啊?”

    美人本就嗓音缱绻,含着勾人意魄的微哑之意。

    此时刻意放轻,更像一根搔动心弦的羽毛,理智几乎都要被蛊惑、摧毁,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广袖之下,乐少雅的拳已然攥得发白,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将皮肉掐破。

    可他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眨眨眼睛,笑得分外纯良茫然。

    “……在下不懂仙君是什么意思。”

    君寻直起身来,但笑不语。

    他没再接话,只是回身登上飞舟的同时,反手将掌中记忆结晶一抛。

    闪烁微光的晶体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乐少雅手中。

    “没意思,先走一步——”

    仍旧带着灼烧味道的空气中,只留下君寻百无聊赖的七个字。

    乐少雅握着结晶抬头,却见飞舟顷刻化做一隙光流,向着圣宫方向飞逝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既然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要坑我,就别怪爷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N倍反击了:)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我写完一半的时候,万恶的男朋友分享了一条视频,导致我产生了一个新脑洞,一脑就停不下来了……

    我忏悔orz明天加更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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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晋江独家的四七天

    容华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辉煌华丽的黑玉大殿中。

    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却莫名觉得此地的装饰陈列无比熟悉。

    可即便是尽数由黑玉装饰打造,殿内却丝毫没有沉闷压抑之感, 反而光华璨璨, 有如仙人居所。

    少年似有所感, 微微仰头,望向殿顶。

    仿佛将最为绚丽烂漫的夜空搬运至此, 深蓝夜幕上, 星轨日月皆缓慢流动着,自成规律, 玄奥非常。

    容华定定看了一会, 漆黑瞳孔被星月映出一层浅淡青芒,旋即眸光一凝,沿着群星运转的轨迹缓慢下沉, 落在远处上首的王座之上。

    与此同时, 低沉苍老的闷咳声响起, 登时在空旷殿宇之中回荡不息。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牵引着容华举步向前, 拾级而上,终于来到王座之前, 看清了声音来源的全貌。

    那是名神态祥和的老者, 须发花白, 眉宇间却隐约发黑, 病气与死气缭绕着, 竟是命不久矣之相。

    他一身繁复华丽的玄黑锦袍,错落地镶绣着黑曜石与精致金饰, 隐约能看出是一副浩瀚星图。

    可即便衣着如此盛重, 也压不住老人身上的垂暮之意。

    容华沉默一瞬, 却隐约已对面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老人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察觉到容华气息,终于眼皮微启,露出一双浑浊昏花的瞳孔。

    容华双膝一软,登时跪地:“外祖父……”

    华明风几乎动弹不得。

    比起与君寻在极乐城初见,他的气息已然颓靡了太多,却还是坚持着直起腰来,正视容华,含笑道:“我的乖外孙长大了……来,快起来……”

    他有些吃力地伸手,将眼圈通红的少年扶起,虚弱道:“不错,不错……”

    苍老粗粝的大手温柔抚过容华脸颊,华明风也老泪纵横,却还是柔声道:“比起上次,又长大了不少……莲华峰主当真用心了……”

    “上次……?”

    容华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有些茫然:“容华此前何时见过外祖父……”

    华明风细心为他拭去眼泪,点了点少年胸口的莲花玉坠,语调轻缓:“在小酒鬼醉倒的那天晚上。”

    容华一懵,白净隽秀的俊脸瞬间涨红——

    原来那一夜,他除了“调戏”师尊,还在外祖父面前醉倒了吗???

    他僵硬一瞬,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犹疑:“可师尊并未提起……”

    华明风点头:“不错,是外祖父拜托莲华峰主,不要与你提起。”

    少年有些疑惑:“为何?”

    华明风正欲回答,却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血迹由嶙峋苍老的指缝中渗出,触目惊心。

    老人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本就虚弱的嗓音更沙哑了些:“那时还……不到时候。”

    他慈爱地拍了拍少年肩膀,更缓慢道:“如今你已然登入仙人境中期,能够独当一面,是个大人了……”

    后者唇瓣微动,未待开口,对方却紧接着道:“今日起,外祖父便将我离天宫独门心法,传授与你。”

    容华闻言,却是一怔:“独门心法?”

    为何他从未听过母亲提起过,离天宫还有什么独门心法?

    华明风却也没有过多解释,只示意他伸手过来,道:“一次不够,大约尚需几次,方可修成——凝神静气,感受灵力游走的路线!”

    容华来不及仔细思考,外祖父的灵力却已然顺着二人手臂交握处磅礴涌入!

    少年立即阖目入定,认真按照华明风的引导,开始运转灵力。

    奇怪的是,离天宫分明立足魔域,外祖父的力量涌入体内时,也的确并非仙力,而是一种偏幽蓝紫色的特殊力量。

    可更令容华惊诧的,却是自己的身体竟对这股力量没有丝毫排斥,甚至随着蓝紫色灵气的进入,那股只在他为师尊梳理仙脉时才会出现的奇异力量竟也随之醒来。

    浅白与蓝紫逐渐交汇,竟融成一股浅青色的水流,顺着仙脉汇入丹田。

    于此同时,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体内苏醒……

    看着少年逐渐失去意识,华明风终于偏头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

    苍老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白衣少年头顶逐渐升起的浅青光团,老人却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缓缓阖眼。

    光华逐渐凝实,竟是化作一朵重瓣莲花。

    色如琉璃,华光璨璨,只是最里圈空了出来,似乎有什么缺失了。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丹田处也浮起一点微芒,飘摇着落入莲花花心,化作一片质地相同的琉璃花瓣。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

    容华睁开双眼,天光已然大亮。

    他躺在泛着清浅花木香气的云被软枕之中,视线向外微转,海棠花影便透过窗棂,印在了那双逐渐由青玉转为墨色的剔透眼瞳之上。

    是圣宫小院里,那棵常开不败的垂丝海棠。

    容华支起身体,发觉染血衣袍已被尽数换掉,只穿了一层冰丝长衫,是师尊最常穿的款式。

    他下意识捧起宽大广袖覆在面上,熏暖香气即刻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并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梦境与现实的分界顷刻明晰。

    师尊不知所踪,容华摸着颈间玉坠缓慢起身,想要出门看看。

    谁知才来到外间,便有隐约争执声飘入门中。

    “你出去是干嘛的?”

    谢疏风冷沉嗓音响起,显然气得不轻:“要不是被人堵住赶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玩死???”

    “好了,疏风,”宗主明月尘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无奈又温和,“阿寻才回来,你还是先代我诊个脉,我好对症配药啊。”

    “……哼,”谢疏风的气势弱了些,烦躁道,“你就顺着他!”

    一声轻笑直接将二人的交谈打断:“急什么,不是没事么?”

    嗓音缱绻,满含懒倦散漫,容华瞬间分辨出这来自师尊,甚至能想象出那人单手支腮,漫不经心的模样。

    石桌“砰”地被人拍响,连杯盏都齐齐磕碰出一声颤音,紧接着便是谢疏风的轻叱:“还贫嘴,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什么状况?!”

    “诶——”

    一道洒脱女声响起,含笑添乱:“二师哥,说这么多干嘛?趁着大师哥远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赶紧拉着小师弟打一架啊!”

    明月尘的无奈简直要透出信符:“栖霜,不许拱火。”

    “大师兄,我可没说错。”

    陆栖霜又笑:“二师哥这个剑痴难得找到对手,小师弟如今又这样了,他们俩可不是打一架少一架了?”

    明月尘与谢疏风同时陷入沉默,陆栖霜却仍在继续道:“小师弟,师姐支持你——”

    “人生苦短,本如朝露蜉蝣,生老病死更是寻常,何必纠结?不若及时行乐,尽欢为上,你说对吧?”

    谢疏风冷哼一声,君寻却笑了出来,语气十分赞同:“师姐所言,深得我心。”

    容华听得抓心挠肝,比起他们争论的结果,他更想知道师尊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打一架少一架是什么意思?

    自从那日极乐城之后,师尊就总是吐血,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容华越想越心慌,本想等到几位师伯离开再寻师尊的,此时却一刻都不想再耽搁,直接拉过一件大氅披上,推门而出——

    百年海棠之下,花枝漫垂。

    红衣美人果真正单手托着腮,姿态慵懒矜贵,循声回望。

    瑞凤眸在看见少年的同时泛起潋滟笑意,容华立在门口,看见师尊向着自己招了招手,笑靥殊艳懒散:“醒了?快来。”

    直到此刻,容华双眼才真正适应了明亮天光,看清树下情形。

    除却红衣师尊与一身道袍的谢疏风,半空中还有两道月白符文,有些像是平日传书所用的信符,却能投出两道半透明的身影。

    一人眉目温和,正是明月尘;另一人却张扬明艳,却是容华自拜入莲华峰便再没见过的陆栖霜。

    容华站定三尺外,恭敬见礼:“见过各位师伯。”

    “哎呀,小容华!”

    陆栖霜立即笑了,美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白衣少年,摸着下巴转向君寻,啧啧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当真是个好苗子——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给你了。”

    君寻含笑晃着手中茶杯,谢疏风却眼皮一掀,开始泼冷水:“……留给你也没用,还要丢给我们养。”

    陆栖霜闻言,立即抽出一枚锦帕,开始装模作样地拭泪,还吸着鼻子转向明月尘,嘤嘤控诉:“大师哥!谢疏风又来了!你快管管他那张嘴!”

    明月尘微笑:“毕竟师兄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们呢。”

    陆栖霜:“……”

    她娇哼一声,随手将手帕一扔,扭头道:“不跟你们玩了,本仙子这边好戏可要开场了,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那枚传灵符便黯淡下去,凭空消散。

    谢疏风皱眉:“……她又去哪了?”

    明月尘无奈:“好像是魔域?不太清楚。”

    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疏风所言之事,的确需要谨慎处理,便全权交予你和阿寻,若有任何变故,或需要我动身前往,立即联络即可。”

    谢疏风点头:“好。”

    明月尘又是一笑:“那你们继续,我去炼药了。”

    说完,明月尘的传灵符也是一暗,缓缓消散。

    树下再度寂静下来。

    君寻拉着容华坐在身侧,眯眼盯着少年体内不知何时出现的浅青光华,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是恢复过来了。”

    他又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别臭着脸了,接着说,那弟子怎么回事?”

    后者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闷闷道:“就在几日前,毫无征兆,忽然发狂的。我已设下禁制,将人困在房内,没有声张。”

    君寻手中杯盏转了半天,终于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放了回去,不高兴道:“有人探视过么?”

    谢疏风眉眼稍松,似乎心情忽然好转:“无。”

    君寻反手将杯盏一推,拉着容华便起了身:“走,去看看。”

    一遭折腾下来,险些让容华将最在意的事情抛诸脑后,他跟着师尊起身,却下意识反握住对方消瘦手腕,秀眉轻蹙:“师尊,您的身体……”

    君寻扬眉回望,似笑非笑:“我看起来就这么短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问个没完?”

    容华:“……”

    他试图辩解,却被师尊轻描淡写地横了一眼,只好将话生咽了回去。

    谢疏风没好气道:“你凶他干嘛?自己作还有理了?”

    君寻又横了他一眼:“……出去打一架?”

    谢疏风磨牙:“……去看人!!”

    说完,一道剑气冲出,直接将小院木门削碎。

    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君寻终于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戴上白绫拉着容华慢悠悠跟了上去。

    直到进入凌乱无比的房间之中,容华才明白过来,先前师尊与谢师伯是在谈论什么事情。

    剑气禁制内,分明困着一名显然已经失去控制的太华弟子。

    容华认识这个人,是谢师伯门下,问剑峰的一员。

    只是与他们先前所见的发狂之人不同的是,这位太华弟子只是神情空洞,并不嗜杀,反倒缩在角落,抱着剑与一本厚重古籍发呆。

    君寻抱着臂,缓慢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无尽意光华流转,却是蓦地飞袭而出,从墙角废墟处挑出了一个小包裹。

    容华下意识接过,打开,却见内中躺着两枚小瓷瓶,已经空了,还有一座大约手臂高的泥塑神像,与他们在沈家村和极乐城所发现的一模一样。

    并没有剩余的药丸可供研究,君寻拿过药瓶闻了闻,内中残留的黑气实在过于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能让他隐约判断出这丹药应是用来增进修炼速度之用。

    君寻又观察了一会,忽然道:“最近有什么小考或是比试吗?”

    他仿佛记得,乐少雅那日是曾说过初测将至?

    谢疏风点头:“确实有,游学弟子的初测,分为文考与武考,后日开始。”

    君寻若有所思地再次转向那名弟子,白绫之下,紫眸波光流转,只见后者修为虚浮不堪,一看便是丹药于极短时间内强行堆起来的。

    再看这人的反应和动作……

    他含着笑,蓦地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华:“乖徒弟,初测你也去试试?”

    少年闻言却没有丝毫翘课全程的自觉与犹豫,立即应道:“是。”

    根据师尊与谢师伯的对话,容华一向聪明细腻,也隐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一次的丹药应该是加快修炼速度的,初测在即,这弟子心急之下不小心吃多了丹药,这才导致如今的下场。

    师尊之意,九成九是为了让他试试这些来自仙域各宗的游学弟子中,还有多少像这般的人。

    房间中剩余有价值的东西不多,三人也没再看什么,提着包裹便依次走了出来。

    君寻摸着下巴,正要喊住容华,却见不远处的小院门口,一身耀日麒麟锦袍的白须老者正板着脸,背脊笔直,半点没有等人的样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容华,眉头一竖正要开口,第二眼却发现了白衣少年背后缓步走出的君寻。

    程长老矍铄双眼登时移开,状似无意地欣赏起了不远处的浮云。

    君寻眯着眼,看着对方明显有所提升的修为,但笑不语。

    倒是容华,在见到老者的同时一愣,立即恭敬行礼:“见过程长老。”

    “……哼!”

    “老夫此来,只是为了通知你!”程修永花白胡须抖了抖,冷硬道,“容华自开课以来从未出席,必须去藏书楼将整本《仙法论道》抄完,否则不得参与初测!”

    开玩笑,谁不知道初测时名列前茅是有奖励的?

    他才不想便宜了这对离经叛道的师徒俩!

    谁知容华闻言,却欣然同意,没有丝毫犹豫。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上次前往藏书楼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查阅各类典籍,再加上方才答应师尊前去初测,如今送上门的机会,怎么可能不要?

    见他答应得干脆利落,程修永面色这才微微好转,却还是不看君寻,负手缓慢道:“嗯……这才是合格的态度……”

    谁知一口气尚未彻底松完,便被一道含着笑意的缱绻嗓音打断。

    程修永浑身一僵,只听对方道:“咦?我也想去。”

    “你不行!!!”

    老者眉头当即翘了起来,朝着靠在树干打呵欠的君寻愤怒道:“圣清殿立世这么多年,没有让外人随意进入藏书楼的道理!”

    君寻扬眉,下巴尖朝着容华一抬,奇道:“那他怎么能去?”

    老者冷哼一声,梗着脖颈反驳:“他是受罚!能一样吗??”

    君寻似乎思索了一下,笑眯眯开口:“但……我不是外人啊。”

    程修永:“……”

    他简直要气乐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连圣宫人都不算,怎么不是外人?!”

    君寻轻笑,却是双臂环胸,缓慢回应:“我虽不是圣宫门人,却堪称长老半个师尊,怎么能算外人?”

    程修永:“???”

    老者一张脸涨得通红,苍老嶙峋的手指朝着君寻抖了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抖出来。

    他真是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钦佩这人当日一剑。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意”非但能在仙人境出现,还能如他这般运用,竟能将生机赋予一口杀器之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面对这名离经叛道的鬼才!

    程修永干脆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容华见状,立即跟上。

    君寻笑眯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是兀地拍了拍手,嗓音高扬。

    “好徒儿,记得照顾好你师兄——”

    话音未落,便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齐齐一个踉跄。

    君寻大笑,抚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长老:你烦死了!!!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红包!啾咪!

    第48章 晋江独家的四八天

    “程修永于圣清殿中也算仅次于殿主的大长老了。”

    谢疏风站得笔直, 有模有样地朝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君寻泼冷水,“你哪天把人气死了招来却芳舟讨说法,我可不会管你。”

    君寻好不容易止了笑, 却是抱着手臂, 满不在乎道:“却芳舟?他还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着, 白绫之下的眸光却缓缓上扬,落在最高峰被云层笼住的山巅, 似笑非笑:“若换做‘圣人’,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谢疏风没好气道:“考虑怎么把圣宫搅得天翻地覆么?”

    君寻眸光瞬暗,却是笑道:“自然是考虑……该如何取而代之。”

    谢疏风默了默, 又开始泼冷水:“就你这身板, 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还琢磨这些?”

    君寻睨他一眼:“大师兄都没发话,你咒谁呢?”

    “还用他发话?”谢疏风冷脸, “你火毒侵入内腑, 自己不知道???”

    君寻磨牙:“……拔剑?”

    谢疏风:“……懒得管你!”

    他脸色臭得难看:“以后要死记得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 免得还要我给你收尸——”

    话音未落, 一道朱红流光却乍然由天外飞至,化作一枚信符, 缓缓悬停二人面前。

    君寻本要回嘴, 见状扬眉, 有些意外:“找你的?”

    谢疏风黑着脸:“不是停在你面前吗?”

    按照常理来说, 每个人的信符制式皆是独一无二的, 唯有与人互相交换过,才能收到彼此之间的来信。

    可君寻摸着下巴看了一会, 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除了云星夜还与何人交换过信符, 却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疏风沉下眉眼:“不认识?”

    君寻点头,正要伸手触碰赤红信符,却被前者一把握住了手腕:“……我来。”

    他一怔,师兄挺拔宽阔的背影已闯入视野,将他挤去一旁。

    谢疏风薄唇紧抿,左手缓缓握住腰间佩剑,拇指轻顶,长剑登时出鞘半寸,折出一道寒气逼人的冷光,与剑格处两枚古篆小字——岁寒。

    他实在过于谨慎,君寻靠着树干,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却见信符被剑气一触,顷刻融作两枚光字,于此同时,一点白影坠落,被谢疏风接了个正着。

    ——是枚尾指长短的雪白花苞。

    谢疏风捏着花茎,原本闭合的花苞感应到人体温度,顷刻抖动娇嫩柔软的层叠花瓣,缓慢绽放。

    “这是……明心花?”

    明心花虽有凝神安心之效,却生在魔域魔气最为浓郁之地,仙域基本无法见到。

    可君寻却瞬间想到一个人。

    ——长明宗与他交手,又在月前大闹琅华宴的修罗城主,汨绝。

    当初长明宗初次交锋,那人临走时,就在他领口别过一朵一模一样的明心花苞。

    清冽香气顷刻弥散,君寻扬眉,伸手将明心花取了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握入掌心碾了碾,眼神却望着那两枚光字,缓慢道:“荆秋?谁啊?”

    谢疏风看了他一眼:“方才那名发狂的问剑峰弟子,名唤荆夏。”

    君寻默了默,消瘦纤长的五指张开,掌心本该被碾碎凌乱的明心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粉尘般细小的光屑。

    又是幻术。

    君寻漫不经心:“他们是兄弟?”

    谢疏风摇头:“听说是同村人,只是两家世交,二人又同时出生,故而名字起得相像了些。”

    那名叫做荆夏的太华宗弟子,房中物品少的可怜,除了两枚空药瓶与一个神像,根本没有任何指向性线索。

    所以君寻才会让容华去参加初测,试试有没有为了通过考试,在服食同种修炼药丸的其他弟子。

    可线索才断,汨绝却立即送了个名字过来,还是与荆夏有直接关系的人。

    说是巧合,君寻才不信。

    他抖抖手,将掌心光尘抖落,看着碎光无风自动地朝着一个方向飞散而去,蓦地轻笑一声:“看来……修罗城主是想和我谈谈呢。”

    谢疏风眉头紧拧,眸光冷沉如电:“一起。”

    君寻不置可否,飞舟太过显眼,而他的御剑技术也着实有些差。

    谢疏风若是同行,至少可以保证他在见到汨绝前不会因为交通事故被人察觉。

    二人达成共识,当即跟着光尘飞走的方向御剑而去。

    圣宫五殿,圣坤殿主医。

    二人循着指引来到圣坤峰,悄然落脚于一处人迹罕至的药林。

    君寻四下望去,只觉此地与圣清殿的藏书楼有些相似,像是专门收藏各类珍奇灵药的所在。

    再向远眺,果真能看见一条与藏书楼前一模一样的浮空险道远远延伸,通往占据最高峰山体内部的尽星穹。

    只是最奇怪的,却是他们一路进入药园,竟未受到任何阻拦,甚至连触发防护阵法的迹象都没有。

    汨绝留下的指引就此散尽。

    君寻暗自戒备,正准备深入药园,一道白影却在此时忽然从天而降,重重摔入一丛珍稀灵草之中,激起一片萤火流光。

    谢疏风手中岁寒登时出鞘半寸,冷目盯着那抹白衣,剑气四溢。

    可花丛却被轻轻拨开,露出了一张二人都十分熟悉的面容。

    随云髻有些凌乱,却遮不住女子无比娇艳的美貌,还有同谢疏风几分相似的眉眼。

    见到二人,更准确点,是见到谢疏风的瞬间,谢折衣美目一凝,顷刻泛起几分慌乱,却又迅速镇定下来,坐在半人高的花丛中,笑着招了招手。

    “呀,疏风。”

    她的嗓音沙哑破碎,却仍旧柔美异常:“真巧,你是来找阿姊的吗?”

    谢疏风握着剑鞘的手刹那收紧,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他直直盯着草丛虚掩后谢折衣裸露在外的肩颈,眼神冷得仿佛要杀人。

    “你……”谢疏风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闭了闭眼,咬牙道,“我没有阿姊!”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都走出一段距离了,却停住脚步,兀地转身拔剑,三两步回到谢折衣面前。

    冷厉眼眸浮出猩红血丝,谢疏风怒极,连嗓音都有些颤抖。

    冰冷剑尖直指谢折衣,却是厉声喝道:“谁干的?!!!”

    寒气四溢的剑尖将后者冻得有些发抖。

    她拢了拢似乎并不存在的薄纱衣襟,却只是软着嗓子轻笑:“别问啦……疏风,我好疼。”

    她伸出纤细指尖,似是想要触碰岁寒剑身,却被谢疏风蓦地避开,收剑入鞘。

    谢折衣动作微僵,娇艳面颊上,无懈可击的笑靥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将手臂又向前递了递,缓慢道:“疏风,可以扶我一下吗?”

    直到此刻,站在远处的君寻才终于看清了谢折衣的伤势。

    她臂上那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纱衣之下,是数不胜数的各类伤痕。

    淤青、鞭伤、咬痕、烫伤……还有绳索紧缚才能勒出的绵延血印,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谢疏风一言不发,却是毫不犹豫地解下外袍,兜头披在了谢折衣的身上,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可遮不住的脖颈处,却仍旧能看出数量丝毫不亚于手臂的伤痕。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君寻只看伤口便能分辨成因。

    谢折衣这一身伤痕,根本不是与人交手时所落下,倒像是……云雨之欢时,另一方的特殊癖好……

    也怪不得谢疏风勃然大怒。

    究竟是何人,才能将名列圣宫五绝之一的折衣仙子折腾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谢疏风板着脸,将人扶起的动作却格外小心。只是看到君寻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犹豫。

    君寻一眼看出他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心中了然,轻笑一声:“我是男子,多有不便。师兄,你且去吧。”

    谢疏风默了默,却道:“你别一个人去,先传信将容华叫来,让他陪你,或者先回去,日后再查。”

    君寻点头,连连答应,谢疏风却对他格外不放心,又拽着他交待了半晌,直到君寻再三保证绝不独自以身犯险,又强行按下谢疏风给容华发信符的动作,这才扶着奄奄一息的谢折衣离去。

    “……仙君,多谢。”

    擦肩而过时,谢折衣几若蚊鸣的嗓音飘入耳中,君寻却兀地皱了眉。

    ——是他听错了,还是谢折衣的声音确实变低沉了?

    只是谢疏风已然带着她化光而走,哪怕他心有所疑,也无法再听一遍。

    君寻有些无聊。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也就谢疏风会信他的满口敷衍。

    他独自走出药园,再次望向尽星穹的方向,脑海中却忽而闪出一个念头。

    似乎自从来到碧霄界,不论何时,他身边都会跟着一条小尾巴。

    这种感觉对于一向独来独往的君寻来说新奇又陌生,几乎是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了容华的存在。

    ……容华此刻在做什么?

    君寻觉得他肯定不会乖乖抄书,保不准又在藏书楼瞎逛,也不知能再发现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君寻脚步却蓦地一顿。

    前方几尺之外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闪出一名素衣少年,见他出现“啊”地一声摔倒在地,半晌都没爬起来。

    他生得格外柔弱漂亮,约莫只有十一二岁,像个精致的小娃娃,横亘在本就不宽的小路中央,严严实实地拦住了君寻的去路。

    似乎是摔疼了,少年眼圈通红,梨花带雨,朝着君寻弱弱求助:“仙君……”

    君寻一眼就看破了这人的真面目。

    他懒得拆穿,甚至看都没再看一眼,走到漂亮少年面前时神色如常地抬腿,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少年:“……”

    他抽抽搭搭地哭了半晌,君寻便踩着他的抽泣声,恍若未闻地走远了。

    恼人哭声好不容易远去消失,君寻揉着额角,心头烦躁。

    他身体不适,本打算省些力气,走到圣坤峰传送阵,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召出无尽意,御剑回去了。

    鬓边金羽开始泛光,无尽意正要化出原型,不远处的路口处却拐出一名模样秀气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心一点朱纱,灵气逼人。

    一见君寻,他小鹿似的圆眼当即一亮,满脸激动地跑过来,小脸都涨红了,语无伦次道:“仙、仙君!仙君好!!”

    君寻皱着眉,只看了一眼他伪装之下的真容,理都不想理。

    见红衣美人要走,少年立即又道:“我我我我、我崇拜您很、很久了!圣清殿您那一剑真的太厉害了!我还从未见过——”

    君寻神情疏懒,这次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了,直接避开对方伸过来要拉袖子的小手,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少年:“……”

    他的手僵在半空,眸底却泛起一缕银芒。

    君寻百无聊赖,看着不远处逐渐拓宽的石板路旁三三两两站立的弟子们,脚下方向一转,准备走小路。

    没走两步,前方却再次迎来一名圣宫弟子。

    那人身姿挺拔,样貌年岁皆与容华相仿,只是面上稚气未退,看起来终究比容华差了那么些距离。

    君寻心中烦躁更甚,白绫之下,紫眸星海波涛翻卷,鬓边金羽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便要飞袭而出,削掉不远处那人头颅。

    可那少年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直指自己而来的杀气,见君寻迎面而来,温润眉眼一弯,恭敬行礼:“见过仙君。”

    连行为举止,都与容华相似。

    君寻脚步微顿,无意识吸了口气。

    鼻息间尽是草药香气,好闻是好闻,只是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神色恹恹,正欲绕开那人,后者却蓦地伸手,隔空一拦。

    “仙君,”君寻驻足,少年立即含笑开口,“弟子最近习剑,有些招式不太明白——”

    “仙君剑术超凡,可否拨冗赐教?”

    君寻耐心终于耗尽。

    他缓慢抬眸,稍欠血色的薄唇却是一勾,一字一句道:“……赐教?”

    少年眼眸微亮,有些欣喜:“是,多谢仙——”

    话音未落,却被浅月色剑尖刹那抵住喉咙,生堵了回去。

    白皙脖颈顷刻被纤薄剑锋刺出一枚血点,少年神色一滞,有些错愕:“仙君……这是做什么?”

    君寻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将他拆穿。

    “修罗城主,你真的很烦。”

    不得不说,作为以一己之力令修罗城于短短几十年间跃居魔域三宗的城主,汨绝的确有那么两把刷子。

    尤其是于织幻一途,着实天赋斐然,能够以假乱真。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从第一名漂亮少年跌出草丛,他就一眼识破了汨绝的幻术。

    邪异妖冶的魔城之主又是撒娇抽泣,又是孺慕崇拜,演技太过优秀,实在是有够辣眼睛,让君寻烦不胜烦。

    “少年”闻言瞳孔微缩,却是不顾形象地抚掌大笑起来。

    剑尖几乎要刺入脖颈,他却毫无所觉似的,笑得前仰后合,双眸亮得摄人。

    终于笑够了,“少年”瞳孔深处银光一漫,整个人身形骨相瞬间变形拔高,化回满面笑意的妖冶青年。

    “本座眼光果然不错!”

    汨绝随手一拨孔雀羽耳坠,神情像是选妃遇见真爱,格外满意:“美人儿这么聪明,不如跟本座走吧?仙域有什么好,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猪狗——”

    君寻面无表情,剑尖再送。

    无尽意顷刻刺破青年颈侧血管,鲜血淋漓流出,汨绝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笑眯眯道:“呀,美人儿生气了。”

    他随手隔空一捏,便将一朵盛放的明心花拈在指尖:“不如这样,本座送美人儿一样东西,补偿一下吧?”

    “……我、不、需、要。”

    君寻一字一顿,无尽意登时剑气流转,挥剑劈落!

    汨绝旋身一闪,颈侧血流如注,却神态自若地眨了眨眼:“神殿线索,美人儿也不需要么?”

    剔透剑尖瞬停于他胸前一寸处,君寻懒懒抬眸,早有预料:“果然是你。”

    汨绝眉眼弯弯,蓦地伸手,虚虚拂过君寻脑后。

    收回的指尖上,赫然夹着朵盛放的粉白海棠,被他轻轻一碾,化作光尘。

    “美人儿如此柔弱,本座自然要时时看顾,片刻马虎不得。”

    “看来这段时日,城主在海棠峰窥见不少。”

    君寻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但不知阁下有没有发现另一件事……”

    “哦?”

    汨绝又凑近些许,胸口顶住剑锋,却恍若未觉:“美人儿不妨说来听听?”

    君寻缓缓抬眸:“我这个人,生平最恨被监视觊觎——”

    话音未落,滔天剑意拔地而起!

    以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被如此强盛的剑意击中,汨绝不死也要重伤。

    可他却腾空跃起,挂着半脖子鲜血打了个响指。

    朱红信符登时化作两只拇指大小的光鸟飞袭而来,一头撞上君寻剑尖!

    小鸟化作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浮现,君寻一眼扫过,赫然是关于“荆秋”这名弟子所有相关的内容。

    ……这就是汨绝要给他的线索?

    他剑锋微顿,正欲开口,半空中却乍然迸发一声剑鸣——

    君寻神情一动,剑意瞬收。广袖一荡,将那些小字裹入怀中。

    与此同时,寒气四溢的雪白长剑从天而降,刹那刺穿汨绝头顶!

    没有鲜血四溅,没有血肉横飞。

    描金绘彩的玄衣男子在这一剑下竟是化作片片光屑,消散而去。

    ……连卖乖都要用幻术。

    君寻冷笑一声,压下喉间血气,缓慢抬眸。

    只见参天雪松枝头飞鸿般跃下一抹白影,稳稳落于雪剑一旁。

    那人锦衣玉带,马尾高束,背影挺拔,英姿飒爽。

    可缓缓回身时,却露出了一张极为狰狞恐怖的鬼面。

    “……我认得你。”

    面具之下,响起清冷女声:“折花会上,是你击退了汨绝。”

    鬼面、男装、雪剑、女声,所有要素联系在一起,唯有掌管战力的圣乾殿主,却亭舟。

    君寻懒懒一笑:“圣乾殿主好记性。”

    却亭舟没应,却反问道:“对上修罗城主,为何不示警?”

    君寻一耸肩,满不在意:“他忽然出现,我忘了。”

    却亭舟:“……”

    她本是路过,察觉一股强横剑意方才前来查看。可此时见红衣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却没来由一股怒气涌起。

    鬼面之下一声冷哼,毫不客气的丢出告诫:“……不想被纠缠,就别像个花孔雀,张扬显眼。”

    ……花孔雀???

    君寻扬眉,心道岂有此理。

    自他有记忆,就无人敢用“美人儿”、“花孔雀”这类词汇来形容他,也从没哪个世界的主角敢像容华一般放肆,如今倒真是活久见了。

    碧霄界还真是人才济济。

    君寻抬杠欲|望高|涨,下意识要反唇相讥,谁料却亭舟却蓦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君寻:“……”

    他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圣坤峰传送阵,心头却乍然一缩。

    前几日埋下的禁制突然被人触发,与此同时,极为强烈的牵引感顺着弟子契开始拉扯。

    两道感应十分巧合,却又分外离谱地由同一个方位传来,令君寻视线横移,落上了深谷另一端,仅有模糊轮廓的藏书楼。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我什么时候说话算数过?

    来了呜呜呜呜

    小红包继续发射TvT

    谢谢大家包容呜呜呜呜呜

    第49章 晋江独家的四九天

    早在沈家村, 君寻就发现乐少雅不对劲了。

    他虽没有容华心思细腻,却胜在经验过多。

    无数世的反派角色早已让他对危机的嗅觉灵敏到一种近乎可怕的地步,不然也不会让他毫发无伤地玩垮那么多个世界, 最后还得自我了断。

    所以他在交出那枚沈家村的记忆晶体时, 几乎是本能一般, “一不小心”加了一缕幽微紫焰。

    这记忆结晶若真如乐少雅所言只是留档,只要世上没有第二双“妖瞳”, 那君寻的暗手便永远不会被发现察觉, 直到七日后自行消散。

    除非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明面上说着要备份储藏, 暗地里却为了掩盖罪证, 想要立即毁掉那枚墨珠。

    若真这样做了,那么君寻在收到感应的同时,那缕紫焰也会发挥作用, 轻则珠毁, 重嘛……反正无法可医, 灵识灼伤或是仙脉重创, 谁又知道呢?

    毕竟……他可是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

    谁敢主动招惹,就别怪君寻千万倍奉还。

    君寻快步来到圣坤峰传送阵, 灵念一动, 当即出现在圣清殿刚下早课的一众弟子间, 溜溜达达地跟着一路离开大殿广场, 径直朝着藏书楼而去。

    引动陷阱的人跑不了, 只要那人身上仍带着紫焰,君寻就总能感知到对方位置。

    ……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容华。

    小狼崽子做事极有分寸, 除了生死道初见那一次受到心魔所扰外, 容华从未引动过弟子契。

    君寻边走边抬起左手, 掌心同命咒没有任何异动,意味着容华并无生命危险。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再次遇到了与生死道中相似的情境。

    只是这一次,君寻并不在弟子契牵引范围之内,加上他并非初穿越时魂魄不契合无法完全操控躯体的状态,故而没被拉到容华附近。

    藏书楼外,仍旧一个守卫都没有。

    不知怎的,圣宫似乎在防守面倾注的人力格外薄弱,是自诩独占着乐少雅这么一位阵法宗师,有恃无恐么?

    只是可惜,来捣乱的偏偏是君寻。

    白绫之下,凤眸星雾升腾,裹着万千繁光,在美人眼底顷刻勾勒出阵法脉络。

    无尽意化作短匕,君寻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破了阵,悄无声息地进了藏书楼的大门。

    不知为何,分明是散学时间,整座藏书楼却空无一人。

    弟子契传来的牵引之力在头顶,果如君寻所料,容华根本没有老实呆在最底层抄书,而是再次借助身上的某些东西,跑去上面了。

    饶是君寻对他的身世本无兴趣,此刻也不禁边上楼梯,边好奇起来。

    仙魔混血的主角,一半血统已知来自魔域三宗历史最为悠久的离天宫,另一半……莫非是圣宫的?

    不然该怎么解释,一名幼失怙恃的少年,竟有能够接触藏书楼最高层的权限?

    现实并没有让他好奇太久。

    穿过被人一路连破九层的禁制,君寻踏上最高层地板的一瞬,只见一层浅金能量已弥漫整个楼层,之间还隐约交杂着几不可见的不祥黑雾。

    君寻扬眉,循着能量最浓郁的方向望去——

    层层书架围出的一处空地上,静静悬浮着一枚极为耀目的金色光茧。

    数不清的黑色锁链牢牢将之禁锢困锁,君寻眯眼,视线穿过重重幻阵,望见了仰躺悬浮其间的白衣少年。

    容华神情痛苦,清隽温柔的眉目紧蹙,面上血色也在缓慢消退,似乎陷入了某种会逐渐蚕食生命的梦魇。

    君寻略一思索,却是上前一步,向着那枚光茧伸出了左手。

    果不其然,因为同命咒的链接,幻阵非但没有排斥他,甚至还将他认成了另一个“容华”。

    君寻眼前一幻,身处之地登时变化,来到了一处高崖之上。

    狂风漫卷,几乎化作刀刃,吹得人四肢生疼。

    作为“第二个容华”的君寻,却误打误撞地成了这座幻境的旁观者。

    他抱着手臂,眸光由近及远,分别掠过大约只有十岁的娃娃容华,崖边相拥的一双男女,最后落在更远处半空之中,黑压压的人群之上。

    ……这是一场围剿。

    最前方是一群无甚名气的小宗门打头,人数大约占了十之八九;而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最中间的,却是清一色的耀日麒麟袍。

    君寻粗粗一数,五绝出场其二,除了光耀殿主却芳舟,还有一名服制相似,却面色惨白,眼神淡漠凝滞的男子。

    应是琅华宴后从未露面的圣清殿主,孟日月。

    君寻默了默,隐约猜到此情此景,大抵就是容华失去双亲的一幕。

    正思及此,只有十岁的小容华已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一边向着崖边二人扑去,嗓音破碎颤抖:“父亲,母亲——”

    崖边男女终于回首,黑裙女子容颜姣好,此刻正秀眉紧蹙,流着泪挥出一道灵力:“别过来!!!”

    她没有用力,那灵力却如一阵强风,生生将小容华吹得向后一仰,摔倒在地。

    小少年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排斥摔得一懵,转而求助般望向父亲,后者却紧紧抱住痛哭流泪的妻子,望着容华,目露不忍。

    直到此时,君寻才看清他身上服制,竟也是锦衣玉带,耀日麒麟。

    ……果然。

    容华另一半来自仙域的血脉,还真是出自圣宫。

    容父眼圈通红,望着孩子欲言又止,天际人群中,却芳舟却冷哼一声,缓慢开口:“容霁,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被唤到名字的容父缓慢回首,却是向着却芳舟的方向,遥遥一揖:“……师尊,弟子与阿裳真心相爱,还请您成全。”

    却芳舟一向含笑的面容此刻分外阴郁,闻言厉声道:“胡闹!!!”

    “你可是我光耀殿天骄!怎可与离天宫魔女私逃?!”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

    却芳舟一眼扫过被容父容母牢牢挡在身后的小少年身上,神色愈冷:“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容霁薄唇抿得发白,却还是神色坚定地护住妻儿,言辞恳切:“……求师尊成全!”

    却芳舟沉默片刻,却是身形一幻,脱离人群簇拥,来到了离崖边更近的空中,以仅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缓慢道:“阿霁……你仔细想想,师尊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又费劲心力将你提上天骄之位,付出的还不多吗?你就这样狠心,要抛弃为师?”

    容霁垂着头,面色发白,神情痛苦:“是弟子……对不起师尊。”

    却芳舟忽然笑了。

    他语气继续放缓,嗓音仿佛蛊惑一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怎会怪你?”

    容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同时,眸中几乎要有泪光闪动。

    可师尊的下半句话,却将他再次打回了谷底。

    却芳舟道:“只要阿霁愿意,杀了魔女与孽种,取来神器碎片与莲花台……师尊保证,阿霁回去一切如常。你还是你的圣宫天骄,日后师尊作古,圣宫掌教之位也非你——”

    容霁的神色随着他的话由惊喜、诧异,再一点点演变为心灰意冷的失望。

    他没等却芳舟说完,便阖目出声,将人打断:“师尊,别说了。”

    他抱紧华云裳,一字一句道:“阿裳与孩子是我的命,容霁纵死,也绝不会伤害他们分毫。”

    “……您的恩德,弟子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再行报答。”

    容霁说完,忽然垂首,与华云裳对视了一眼。

    二人似乎悄无声息间,达成了什么决定。

    却芳舟怒极,拂袖再次回到人群中央,正欲下令,却闻一声惊呼:“他们要自爆元神了!快拦下他们!!”

    圣宫天骄与魔宫圣女,既非等闲之辈,自爆时的威力自然也不能小觑。

    连身为局外人的君寻,都隐约感受到了天地间逐渐汇聚的毁灭性力量。

    可相拥的容霁与华云裳却不约而同,望向了后方呆坐原地、泪流不止的小容华。

    他们一手紧紧相扣,另一只手却不约而同地向着孩子伸出,掌心各蕴起浅金与蓝紫色的灵力匹练,将小容华牢牢护住。

    自爆能量到达极点的瞬间,世界登时陷入一瞬寂静。

    就在这一刹那间,君寻听到了二人异口同声的遗言。

    “孩子……好好活下去……”

    金紫光华交织炸裂,整座高崖顷刻化为湮粉。

    可巨大轰鸣声响彻天地的同时,一道光影却向着人群反方向飞射而出,顷刻远去,消失无踪。

    正是被父母最后一丝灵力护住的小容华。

    金紫光流纷乱旋转,又牵动君寻眼前景物重组凝实,最终定格在一处昏暗肮脏的地牢。

    “别过来!!!”

    君寻的眼睛才适应黑暗,便闻一声含着哭腔的惊呼响起:“你走开!走开!!”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小山般魁梧的老妇身躯,顶着一头稻草般的乱发,竟是未披美人皮的恨春。

    再向前,被老妇阴影笼罩的角落里,则蜷缩着一团分外瘦弱的小小白影。

    君寻默了默,举步绕开恨春,来到了容华近前。

    少年年岁比起上一幕似乎略大了些,衣衫褴褛,小脸满是脏污,看起来是流浪已久的模样,如此狼狈,却遮不住那双分外美丽剔透的眼睛。

    恨春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直接狞笑着打了个响指,小容华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兜头浇了个透。

    脏污被冲洗濯净,只剩下瑟瑟发抖、不知发生何事的少年,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哟,真不愧是仙魔混血,瞧这眉眼生得可真好看!”恨春伸出大手直接钳住少年小脸,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听好了,不管你是谁,给老娘好好呆着……啧啧啧,这一身根骨,不得了!”

    “放开我!!!”

    小容华被她一泼水浇懵了,此刻闻言终于疯狂挣扎起来,狠狠一口咬在了老妇苍老嶙峋的手掌上!

    后者吃痛松手,少年则直接一矮身,由她手下的空隙一头钻了出来,拼了命地向地牢出口跑去。

    可尚未跑出一丈距离,便被一股力量禁锢,扼着脖颈悬空而起。

    “给本门主采补是你的福气!还敢跑……???”

    恨春狠狠道:“再敢逃跑,就地把你吸干!”

    话音未落,她手臂一甩,竟直接将陷入昏迷的小容华一抛——

    眼看那团白影就要撞上地牢石壁,君寻心头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移动脚步,伸手欲将容华接下。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前一瞬,眼前光影再次变化重组,这一次,却是站在了无比熟悉的莲华峰寒涯谷中。

    君寻动作稍顿,缓慢回首,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满身血迹的少年,被“君尽欢”一脚踹中心窝,几乎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可容华却缓慢抬头,眸光并非如君寻曾经所见那般绝望愤恨,反倒好似穿过重重迷雾,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君寻。

    ……那是他真正的师尊。

    是数度救他于水火,传授他技艺剑法,无数次拨乱他心曲的师尊。

    是真正将他引出绝望仇恨的师尊。

    容华立时清醒,眸中骤然涌起一道青碧微芒。

    他用尽全力,挣扎着,向着君寻的方向伸出了左手。

    “师……尊……”

    几不可见的浅红色光线由他掌心显现,直直连到红衣美人垂在身侧的左手手心。

    君寻看着他,沉默片刻,旋即举步上前,缓慢握住了少年满是鲜血的手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灵识相触,似乎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

    独属于二人或清冽、或凌厉的两种剑气奇异融合,顷刻冲天而起,一举刺穿幻境!

    黑雾锁链崩裂,光茧破碎,红白两道身影相拥而落,稳稳着地。

    容华尚未睁眼,额角登时一痛。

    少年吃痛,抬眸望向好整以暇的师尊,眼神控诉。

    见他犯傻,君寻指尖一动,又在另一边弹他一下,似笑非笑:“还不松手,抱不够了?”

    容华立时一僵。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竟将师尊紧紧抱于怀中,一副不肯撒手的模样。

    少年白皙耳尖登时泛起红云,立即收回手臂将人放开,旋即沉默着站去一旁。

    君寻心中好笑,眯眼看他:“抄书?嗯?”

    容华:“……”

    他有些心虚,别开眼神,却没有说话。

    君寻本来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轻哼一声,转而道:“发现什么了,怎会触发幻阵?”

    容华这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回身,让出了地板上一本已然翻至最后几页的古籍。

    君寻扬眉,想到储物空间里的《碧霄通史》,好笑道:“你又发现什么胡编乱造的书了?”

    他探头过去,合书看了一眼标题《异兽图鉴》,又转向空无一物的泛黄古页。

    空白,只是在常人眼中反映出的景象。

    君寻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页面上一重扣一重的禁制,忽然来了兴趣。

    ……是什么东西,才值得让人大费周章地设下幻阵来掩盖呢?

    容华的父亲是前代光耀殿天骄容霁,因此身上才会有能够破除圣宫多处禁制的权限。

    作为光耀殿主的直系弟子,天骄这一职业在圣宫的地位甚至比其余四殿的长老还要高。

    如此高的权限都无法破解的禁制,要么是设下禁制之人根本就没想过让人开启,要么就是设禁之人地位要比天骄还高。

    君寻指尖微动,一层极为浅淡的紫焰登时覆于其上,精准无误地按上了一枚随禁制流转的符文。

    这是禁制流转时的力量枢纽,也是最薄弱的所在。

    几不可闻的微小碎裂声凭空出现,书页之上登时开始缓慢浮现出两行小字——

    「碧霄众兽,仍逊凤鸟一筹。」

    「莲神爱兽,羽白胜雪,目紫如晶,其翼若垂天之云*,光华耀世,虽万兽不能及也。」

    文字下方,还画了一枚小印。

    君寻见过类似的图鉴类书籍,这枚印文只要注入灵力,便会显现出编纂者所留影像。

    他望向一旁同在阅读小字的容华,后者当即会意,伸手注入一道灵力。

    符文当即光华大作,直接将有些昏暗的室内映得如同白昼。

    就在这极盛光芒之中,蓦地响起一声清唳!

    容华一愣,君寻扬眉,师徒二人神色各异,却见光华散尽,一只雪白凤凰盘旋飞出。

    大抵是缩小版本,凤凰通身仅有喜鹊那么大,雪羽一振,登时抖落一片星辉,却仍旧美得令人窒息。

    只是……这尾羽的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未待容华细想,原本只该是道投影的凤凰却乍然清鸣一声,竟有自主意识般调转方向,一头向着不远处书架间的角落撞去!

    君寻没动,反倒是容华一惊,下意识追上前去,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凤凰一头撞上墙面,无声炸成一团雪白光屑。

    而就在这光屑飘落的瞬间,君寻却动了。

    他一把扯下白绫,拨开容华,忽然向着空旷墙壁伸出了一只手。

    无尽意不知何时从他鬓角飞落,发出急切欢快的低鸣,似乎是在朝着墙壁之后的什么东西问好。

    容华一头雾水,却见师尊消瘦手掌按上墙壁的同时,金色阵纹顷刻自他手下舒展延伸,只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正面墙已被传送阵占满了。

    察觉着阵纹链接处的气息,君寻略有些意外,却又立即了然。

    作为尽星穹的四大下属分支,乾、坤、清、明四殿定会设下一些方便这些圣宫高层穿梭往来的基础设施,比如传送阵。

    若非误打误撞,君寻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还立着一堵孤零零的白墙。

    容华看得有些懵,可师尊周身散发的情绪却似乎很是高兴。

    他猜到阵法另一端大约有什么师尊想要的东西,下意识想要出声,却被对方先行转头,发问。

    “好徒弟,”君寻笑眯眯道,“为师带你去打劫,如何?”

    容华一怔。

    他知道师尊三句话中两句都是在调笑,却还是正了正神色,道:“师尊去哪,容华就去哪。”

    君寻紫眸潋滟,笑意更盛。

    他一手抓住少年手腕,另一手按上传送阵纹,心念一动——

    二人登时消失原地。

    再出现时,已踏上一片漫漫星海。

    君寻早已来过一次,对尽星穹的景色早已见怪不怪。

    容华四下张望时,他已经迅速发觉了不对。

    藏书楼传送阵的终点,与他初到圣宫那天夜探尽星穹时所入方位有所不同,似乎在更深的位置。

    他凤眸微阖,稍作感应,便察觉本该与容华一同出现在藏书楼的紫焰携带者就在前方不远处。

    ……太凑巧了。

    君寻蹙着眉,没有动弹,可无尽意却愈发兴奋,不断催促着他向前,简直比在定春门那次还要离谱。

    这种反应,大约能代表君寻一直先找的东西就在深处了。

    几次擦肩而过,君寻的胃口真是被吊到了极致。

    此刻打退堂鼓,还真不是他的性格。

    有陷阱又如何?君寻见过的陷阱多了。

    他哼笑一声,却是双倍环胸,跟着无尽意继续深入而去。

    尽星穹从外界看着不大,似乎只占了最高峰一半的山体,可实际上这座星河大阵被设下时早就折叠了空间。

    师徒二人闷头走了该有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景物才开始由缓慢运转的银河,逐渐变成星光寥落的深空。

    又是一层禁制。

    君寻心念一动,无尽意瞬间向着禁制薄弱处一剑刺去!

    半透明光膜顷刻崩毁,露出后方遮掩下一方黄金打造的半圆形牢笼。

    笼子像个倒扣的碗,内中空间可以毫不拥挤地容纳数人,却空无一物,仅有悬浮的两团拳头大小的绚光察觉到来人气息,一头撞了上来!

    金笼发出清越悠长的碰撞音,绚光也被震得一散,露出两枚琉璃质地、手指长短的莲花花瓣。

    一股奇异的感应骤然涌现,容华仿佛被召唤般,不由自主地走近牢笼,紧接着伸出指尖,想要触碰。

    “这就是……神器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

    小红包补偿大家QAQ

    鉴于蠢作者十分不争气的手速……

    以后更新时间从0点变成0-2点TvT

    (虽然已经这样很久了orz)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第50章 晋江独家的五十天

    在容华已经快要模糊的童年记忆中, 父母亲其实都是世间最温柔普通的人。

    他们隐居在密林深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平凡静好的生活。

    直到圣宫带人找上门来, 容华才知道下厨时一不小心会炸掉半个厨房的父亲竟是圣宫天骄, 做针线时经常会刺到手指的母亲却是魔宫圣女。

    而他们手中, 有着一旦现世,即会引起整个碧霄界争夺觊觎的神器碎片。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可即便是后来陷入流亡, 到最后双亲逝世,容华也从未这所谓的神器碎片, 甚至有时午夜梦回, 还会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容华第一次亲眼见到“神器碎片”。

    少年双目大睁,倒映出琉璃花瓣的澄澈清光。

    ……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 竟害得他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被禁制勾起的心魔开始故态复萌, 容华红着眼, 逢春顷刻出鞘, 一剑劈落!

    这一剑纯粹只是气愤所致,不带任何剑招技巧, 甚至没有施加分毫灵力。

    冷银剑锋与鎏金牢笼碰撞, 登时于星海之中激起一声高亢嗡鸣, 久久回荡不息。

    设下金笼者修为相当高深, 哪怕只是平砍的一剑, 反震之力也并非容华所能承受。少年手臂几乎顷刻一麻,逢春脱手飞出, 他本人也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却被一只纤细手臂信手揽住。

    温柔缥缈的花木香气环绕而来, 容华缓慢抬眸,视野却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师尊眉目。

    滚烫泪水滴滴答答落在臂弯,却仿佛隔着轻薄柔软的衣料,灼伤了君寻的皮肤。

    他皱着眉,随手在容华脸上抹了一把,却是冷哼一声,哑着嗓音道:“你砍它们作甚?”

    容华有些失落地别开视线:“若不是身怀这东西,父亲母亲——”

    “……笑话。”

    前者尚未说完,却被君寻径直打断:“你父母逝世,是因为神器碎片吗?”

    容华被他问得一怔,含着泪委屈道:“难道不是吗?”

    若非身怀神奇碎片,父亲母亲又怎会被人逼至绝路,不得不自爆而亡?

    君寻冷冷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年,心底一阵烦躁。

    他蹙着眉将人推开,转向仍在努力想要挤出金笼的两枚花瓣,低声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

    “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是胡扯。”

    纤细如玉的指尖伸出,隔着禁制描摹琉璃花瓣流畅精致的轮廓,嗓音冷沉:“身怀至宝,就是原罪;因此被人围剿,就是该死?若真如此,那些杀人夺宝的,又为何能安然无恙至今,活得风生水起?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父母没有错,他们只是抛却了身份的束缚,真心相爱;神器也没有错,它跟随莲神数千年,功德岂止无量?”

    君寻一向孤冷,与人交流向来点到为止,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安慰人的废话。

    是以语毕,他垂首默了良久,才又一字一句道:“想报仇可以,但别找错了人。”

    容华彻底怔愣,陷入沉思。

    师尊看似嚣张桀骜、肆意妄为,其实活得相当明白。几乎每一次都能在他即将钻入牛角尖时,将他一语点醒。

    小世界是如此,现实中亦然。

    可容华只是有些心疼。

    他不知师尊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可他要承受过多少苦痛,才能将世事看的如此透彻明白?

    清光之下,红衣美人一向嚣张秾艳的侧颜线条也柔和软化了不少。

    琉璃花瓣隔着禁制飞舞,似是想要蹭蹭他花苞似的圆润指尖,竟显得分外亲昵。

    心魔不知何时已然退散,恢复平静的容华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深处却隐隐产生了一种呼应,雀跃渴求,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想让师尊柔软温暖的指尖,碰碰自己……

    容华:“……?!”

    少年耳尖顷刻红透,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移开视线,背过身去开始怀疑人生。

    怎么回事?!

    只是看到指尖,他心里对师尊的妄念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容华啊容华,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是要把头埋进去么?”

    正纠结,师尊似笑非笑的嗓音幽幽飘入耳边。

    容华猛然抬头,但见一枚光团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鼻尖。

    君寻老远就看到他将头抵住这枚光团不知在想什么,兴致忽起,溜达过来:“什么东西值得你盯这么久?”

    话音未落,紫眸之中已然倒映出光团全貌。

    尽星穹的每件宝物都有单独的保护阵法,这件也不例外。君寻随手一点,剑气登时将阵法破解,露出内中一本薄册。

    他摸着下巴,念出了书名:“《碧海情天册》……什么东西?”

    容华也摇摇头,一脸茫然。

    他方才忙着自我怀疑,根本没注意这光团究竟何时飘至自己面前的。

    师徒俩一人捧书,一人捏起封面,缓慢掀开——

    泛黄纸页上,紧紧拥着两名裸|呈|相|对的男子,形容亲昵,颇有些密不可分。页面下方,还有一方小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有阴阳合修之法,自有双阳并行之理。碧海情天,当为此道先驱。」

    君寻:“……”

    容华:“……”

    君寻面不改色地合上书页,紧接着捏起薄册,反手一扔。

    缓慢运转的星海登时被激起一圈波纹,又归于平静,寂静无声。

    师徒之间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眼看着容华一张俊脸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君寻轻咳一声,主动结束僵持,转身径自向着金笼走去。

    无尽意一直朝着禁制另一头的琉璃花瓣哼哼唧唧,见他过来,当即自行化出原型,分外主动地将剑柄拱上君寻手边,像只求蹭蹭的猫。

    君寻反手握住剑柄,立即感受到了无尽意主动传递而来的催促之意。

    当初在定春门时也是一样,无尽意似乎对琉璃花瓣有种特殊的感应,每次都激动得像是见了姘头。

    ……有些好笑。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君寻的杀气,原本只是缓慢流转的禁制光华忽然波动起来。

    与此同时,鸟笼形状的金牢顷刻变形扩散,竟化作片片鱼鳞,层层锁成了一枚密不透风的金碗。

    君寻眯眼,饶有兴致。

    这座禁制,也算是他在圣宫这么久见过最精密的牢笼了。

    非但融合了阵法、剑气,甚至还有机关术的痕迹。

    需得阵法宗师、剑仙、机关大师三人合力,方能寻到破解之法。

    只是太不巧了,破阵者恰好是活了不知几百辈子的君寻,而他又刚巧每一样都会那么亿点点。

    仿若呼吸般不住浮动的金鳞之下,阵法脉络早已被他看了个透彻。

    施法者确有巧思,而神器碎片也真正配得上他如此大费周章,只可惜在君寻看来,所以七拐八绕,也只是一剑的问题。

    剔透纤薄的月色剑锋精准无误地对准了层叠金片间唯一一片会自主游动的逆鳞,磅礴剑气被他不断调动压缩成剑尖一点厉芒,旋即剑柄轻压,旋腕一撬!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断裂声响起。

    那片逆鳞被君寻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接撬飞,一如《碧海情天册》般划出一道弧线,兀地没入星海漫漫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逆鳞被撬飞的同时,牢笼失去运动规律,数以万计的鎏金鳞片刹那倾泻而下,又在即将接触下方阵法时化为光屑,顷刻消散。

    琉璃花瓣似乎有意识般,在牢笼垮塌的瞬间光芒大盛,一头向着君寻撞去——

    可就在此时,一股极为强大摄人的威压从天而降!

    “师尊!!”

    容华惊呼一声,飞扑而来。

    君寻几乎凭借本能飞身而退,不偏不倚地撞入少年缭绕清香的怀抱之中。

    二人不约而同抬眸,却见一柄足有一丈宽的巨剑方才已然从天而降,正正插在君寻方才站立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挡下了两枚花瓣去路。

    连缓慢运转的尽星穹阵法都被此一剑所毁,漫漫星海消散而去,露出整座石窟的原本面貌。

    所有载着宝物的光团失去支撑,纷乱直坠而下,仿佛打翻了一整盘的珍珠,满地跳跃滚动。

    神器碎片也被震得倒飞而出,立即想要再次飞向君寻与容华二人,山窟之中,却有一声低吼凭空响起。

    巨剑之后,幽幽转出一只通身璀璨耀目的五色麒麟,直接一口,将两枚花瓣吞入腹中。

    君寻一眼看出那是一名仙人境巅峰强者的灵相,如此纤毫毕现的凝实程度,只怕距离圣人境仅剩临门一脚。

    临身的压迫感霎时令他全身经脉舒展而开,剔透潋滟的凤眸之中,竟腾地燃起一缕幽紫火苗,幽幽跃动间,是久违的战意!

    巨剑缓慢缩小,麒麟脚踏祥云踏空而起,身形逐渐虚化,显现出一名锦衣金带的男子身形。

    一直被君寻压在左腕的濯心终于忍不住了,长鸣一声便要化出原型,将剑柄送入主人左手,可就在此时,一朵模样极其虚幻的浅白莲花却骤然于二人脚下盛放!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呼吸长。

    君寻第一反应是望向容华,可少年却同样手持逢春,面露茫然。

    即将穿越传送阵时的抽离拉扯感响起的同时,君寻心头一跳!

    适才进入尽星穹时感应到的紫焰气息由身后飞快逼近,他第一反应即是回身横剑,视野中却突兀地闯入一抹极为耀目冷冽的红。

    那人红衣乌发,赤金面具狰狞邪异,未被衣物遮盖的苍白皮肤上火纹满布,对比鲜明得几乎能够刺痛双眼。

    容华登时面露惊诧,连扶住师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一紧!

    可后者却恍若未觉——

    那人现身的瞬间,君寻幽紫瞳孔刹那紧缩,连握剑的双手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可来人的目标却似乎并非他们,反而周身紫焰滔天而起,越过身形逐渐虚幻的二人,直直迎上了正在全力压制神器碎片抵抗的却芳舟!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就在即将被传送阵抽离,与红衣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君寻还是隔着面具预留而出的空隙,对上了那人幽冷阴鸷的摄人紫眸。

    君寻识海骤然剧震!

    他面露痛色,耳鸣不已,一手捂住了单侧太阳穴,几乎站立不稳。

    而即将被浅白莲花彻底闭合吞没的前一瞬,他却似乎由无尽杂音中,分辨出了对方沙哑低沉的破碎嗓音。

    “……走!”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

    还有!

    小红包!啾咪!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周易·系辞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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