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独家的六一天
“你!!!”
大汉被君寻一语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大叫一声,化出一柄巨剑, 挥手便朝仍旧端坐桌边的消瘦身影劈落!
秋水宗的少年们皆惊呼一声, 吓得齐齐缩到师兄身边, 青年也面色发白,正犹豫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孰料红衣人却毫无察觉一般, 甚至还撩开纱幕,慢慢悠悠地品起酒来。
厚重巨剑挟杀伐之气劈落, 眼看便要触到前者竹编的帷帽边缘, 却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一把抓住了大汉厚重无锋的剑刃。
围观诸人皆是一声惊呼,不约而同沿着那只手转眸望去, 视线却齐齐黏在了来人冷若冰霜的清丽面颊之上, 再也无法移开。
“啊!这不是沉玉阁的风瞳嘛???”
“居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冰山白雪!真是又美又冷啊……怪不得可以和妖女聂彩衣一较高下……”
“……咦?她不是一向只着白衣吗, 怎么开始穿红了?”
“你方才没听??不是说新圣似乎很是偏好红衣嘛……”
“啊???那她哥岂不就是——”
众人的视线齐齐移向从方才开始便哑火的大汉, 却见后者反手将巨剑抛去一旁,抓起风瞳细嫩的柔夷左瞧右看, 神色焦急, 生怕碰破妹子一点油皮。
反观那位冰山美人, 却仍旧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却也好脾气地任由兄长检查, 只是一双美目直直盯着君寻,倒是毫不客气, 满是对竞争对手的审视睥睨。
君寻不紧不慢地搁下酒杯, 单手托腮, 颇有些百无聊赖地回望。
从方才开始,他就察觉一道视线几乎黏在自己身上,敌意与审视并存。
如今一瞧,果真是这位对新圣一见钟情的冷美人。
眉目冷冽,风姿高洁,比起修界诸位仙子毫不逊色,反倒隐隐有些更胜一筹的意味。
只是……不太适合身上这一袭娇艳明媚的繁复红裙。
风瞳昂着下巴,无端像只高贵的白孔雀,纡尊降贵地垂下视线,冷然道:“听闻阁下也要去离天宫应选?”
君寻笑眯眯应:“怎么,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行叩拜大礼了?”
风瞳:“……”
她噎了一下,绷着脸将话题拉回正轨:“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如何敢放言必定中选?”
君寻摆摆手,散漫懒倦:“你又不是圣人,又怎就知道他不好我这一口?”
风瞳:“……”
她白皙清冷的面颊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纤细指尖指着前者帷帽边缘抖了半晌,被对方两句话噎得全然忘记自己此行目的了。
“你、你怎能如此……”
她生来美貌,向来顺遂,何曾被人如此刻薄过?
本欲通过激将法一探虚实的风瞳被反将一军,指着君寻支吾半晌,气得只好丢下一句“走着瞧”,便拉着自家兄长甩手而去。
君寻失笑,却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直接转向不远处小黄啾般挤成一团的秋水宗弟子们,将手中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一只小鸟的金盏搁在桌上,笑吟吟道:“免费打手,护送你们到离天宫,要不要?”
小少年们立即惊呼着在桌边围成一团,抢着要看那只君寻随手捏出来的小鸟,唯有青年望向方才两位美人对峙时,被大汉祸害成一片狼藉的空荡酒馆,咽了口唾沫。
真的是免费打手……不是祖宗吗??
他沉默片刻,谨慎开口:“不敢承受前辈大恩……礼尚往来,不知前辈可有需要秋水宗的地方?”
君寻轻笑:“听闻应选者皆要有名有姓,出身名门。不才出身荒野,自是要借贵宗大名一靠。更何况——”
他指尖隔空点了点桌上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小金鸟:“说不定,在下与令师尊还是旧相识呢。”
青年一怔,无奈失笑。
这般风姿,又识得师尊,怎么可能出身荒野?
大抵是哪家的仙人,想看热闹又不欲暴露身份罢了。
他思索片刻,起身向着青年一揖:“如此,这一路便叨扰前辈了。”
*
浸月川,乃是位处魔域最深处,最为偏远僻静的一方世外美景。也是魔域三宗之中,最为神秘的离天宫所在。
因永夜之地的缓慢扩散,受灾更严重些的魔域堪称万里荒原。
可浸月川却仍旧不染凡尘,一条冰河蜿蜒流淌,两岸俱是漫山遍野的明心花树,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
如此特别的地理位置,也直接导致了君寻一行人昼夜赶路,才将将在第九日傍晚赶到。
踏入最外围的明心花林时,日头已全然西沉。
圆月高升,夜幕四合。
无数繁星衬着涟漪漫卷的极光,几如一道绵绵无尽的天河,与下方静谧流淌的冷川一起,将堆雪般盛放的花林包裹围绕,恰似一处不染凡俗的世外桃源。
君寻驻足河岸边缘,举目远望,视线顺着饱饮月华的清澈河水,越过无数被花簇压弯的枝桠,最终落在冰河尽头,依山而建的墨玉宫殿之上。
殿宇檐牙高啄,气势磅礴,却又因花林围绕,减了几分肃杀,反倒像是仙人居所,剔透出尘。
他心道有趣。
明心花虽是澄明灵思压制心魔的灵药,却只生长于魔浊之气最为浓郁的所在。此地分明灵气缭绕,即便仙门中人来此,也根本感受不到一丝魔息造成的压抑。
君寻凤眸微眯,眸底星河流转,正欲仔细查看浸月川的地脉,却被一声高喝骤然打断。
“——又是你!!!”
凭空乍响的怒吼,霎时将痴迷眼前美景的秋水宗少年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缩到了师兄身后。
唯有君寻不紧不慢直起身体,循声望去。
只见二人高的花树后,竟怒气冲冲地转出一名大汉,还带着位冰肌雪骨、神情清冷的红衣美人,正是数日前与他在酒馆争执的风瞳与其兄风岳。
君寻双臂环胸,视线隔着帷帽轻纱将二人上下打量一遭,蓦然一声轻笑。
兄妹俩神采奕奕,风瞳身上的红裙款式似乎更加繁复华丽,发式也明显精心打扮过,半分没有风尘仆仆的模样,倒像是专程前来此地,在等待什么一般。
他饶有兴致,可风瞳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连高冷都懒得装了,直接顶着一脸明晃晃的敌意指着君寻,怒气冲冲道:“你还真敢来!知不知道——”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被不知从何而起的一阵长风打断。
千百棵明心花树受到外力拂动,柔软花瓣摩擦剐蹭,摇曳出响彻四野的簌簌碎音。
君寻缓缓抬眸,却见雪片般漫天洋洒的纷飞花瓣之后,竟由夜空深处蓦地响起一声悠远清澈的铃音。
众人皆被这一声吸引,不约而同仰头望去,只见一名白纱遮面的青衣侍从手持一串银铃,领着两队手捧莲花灯、衣着相似之人,由遥远天际缓缓现身,踏空而来。
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漫天极光繁星竟融汇交辉,化作一道虚幻缥缈的浅青光河。
无尽延伸至夜幕深空的河流尽头,便在此时闪出一袭清雅华丽的白衣。
那是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雪衣曳曳,星纱臂挽。举手投足间,无尽光华尽归于他飞扬飘动的衣袂之间,卷起令人目眩神迷的雪浪。
空气中原本尽是成千上万明心花树合力散发的馥郁花香,却不知何时已被辛凉清冽的莲香遮盖。
青衣侍从候立星河两岸,同时虔诚垂首,深深行礼。
白衣人则步伐自若,不急不缓地踏波而来。
每一次足尖落下,都会于潋滟星河中点起一朵缓慢盛放的浅白光莲。
光河尽头,是巍峨宫殿最高处,一处绝世独立的楼台。
除了君寻,连大汉风岳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近乎痴迷地看着白衣圣人踏空而来,眼看仅余寥寥几步,便要踏上楼台——
一直被兄长死死抓住的风瞳终于忍不住了。
她骤然挣开风岳大手,甚至来不及看清脚下小路,几乎是踉跄着向前追出几步,大声高呼:“大人!!!”
连君寻都被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一下,可隔着夜风与花林,风瞳的喊声实在太过遥远。甚至尚未飘至黑玉宫殿边缘,便已溘然消散。
风瞳急得不行,下意识运转全身魔力加持,再次开口,用尽全力高呼:“雪——尘——大——人!!!!!!”
迫切到甚至有些凄厉的喊声霎时响彻整片浸月川,也终于飘到了那人耳边。
光河之上诸人皆是一愣,便见白衣圣人身形微顿,虚虚踏着一朵重瓣光莲,缓慢回身垂首——
星芒,月华,极光,甚至还有冰河折射而出的清辉,似乎都在此刻尽数交汇,聚集于那一袭白衣之上。
君寻目力超绝,甚至能看到他身后发冠垂落的两根绫绸,缀着水滴般的剔透晶玉,与青丝一同被风扬起,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可比所有光华更美丽绚烂的,却是那张脸上,唯一没有被面具遮挡的青碧玉眸。
疏离清冷,不染尘世凡俗,高洁如莲,皎皎若月,澄净胜雪。
他根本不需要露出面容,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早已在这双清润温雅的眼眸之前黯然失色,再不足为人道也。
风瞳也被他这一眼看得魂都丢了,又立即挣扎着找回清明,忙迎着他的视线快步上前,急切大喊:“大人!您看看我,看看我啊!!!”
雪白花林中,如此明艳耀眼的红衣女子主动迎来,自是分外抓人眼球。
可白衣人的视线却越过她,稍稍放远,落在了冰河岸边,一株花树之下。
花影重重间,似乎露出了一抹火焰般飞扬桀骜的鲜红衣角。
就在这一瞬,似乎流风也为他眷顾,鼓足了尽头将花枝吹偏,露出了静静立在树下许久,那抹白帷红衣、双臂环胸的挺拔身影。
时间流动仿佛刹那减缓了无数倍,一切都被放得格外缓慢。
顽皮夜风险些将竹编的帷帽掀翻,却被一只清瘦修长的白皙手掌松松压住。
长及膝弯的如雪轻纱被风卷起,肆意扰动着飞扬摇曳的火红衣袂。如此鲜明的颜色对比,却不及帷纱翻飞间,无意闪现而出的一隙精致颈线耀眼。
即便看不见容颜,也能令人轻而易举猜到,这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
可感受到疏冷视线落在身上,后者却只是轻哼一声,随手挥出一道隔风屏障,旋即不紧不慢地拉好了被风卷乱的帷帽衣摆。
歪斜的明心花枝回归原位,锦簇繁花再度将那道靡艳身影挡下,唯余一角逶迤曳地的柔软红衣。
反观白衣人,却也未曾因此有多余动作。
似乎眸光只是在那抹红衣之上随意停留一瞬,即便遮挡,也无甚可惜。
如雪衣袂再度转身,顷刻消失于楼台掩映处,捧着莲灯的青衣侍从们也起身四散而去。
潋滟光河平息消散,繁星回归夜幕,极光恢复涟漪漫卷,仿佛一切都没变过,方才所见只不过一场引人沉溺的美丽梦境。
风瞳怔怔望着楼台边缘,眼圈一红,登时落下两行清泪。
怅然若失回神的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尤其是风岳,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也被小白脸迷住了,就被妹子的眼泪搞得手忙脚乱,心疼不已。
“阿瞳!哎呀,你怎么哭了!”风岳掏出手帕,动作笨拙地为妹妹拭去脸上泪水,“不哭不哭,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哭的!改日阿兄也给你办个选妃大典!咱选他十个八个的,个个都比小白脸好!”
“哥哥!!!”
风瞳又羞又气,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兄长,只好回首狠狠剜了君寻一眼,一跺脚,竟跑走了。
风岳也有样学样,瞪了一眼君寻:“你等着!”
话音未落,也追着自家妹子离去。
君寻有些无语,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回头,却见一群嫩黄嫩黄的小白菜个个盯着自己,两眼放光。
君寻:“……?”
他似笑非笑,幽幽道:“怎么,你们也想让我等着?”
这几日下来,少年们早已发现这位红衣祖宗看似不好惹,其实还挺好说话的,心中早就不怕了。
此时见他应茬,立即一股脑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仙君仙君!您一定比风瞳和聂彩衣都美!对不对!”
“那还用问?仙君是最美的!明天一定拔得头筹!”
“哇……仙君若是中选,我们是不是也不会被离天宫的人暴揍啦?好诶!”
或许是从前与容华相处太久所致,君寻看着这些小少年,眼前浮现的却都是容华的脸。
他难得有耐心地听着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甚至有时还能附合几句。一行人便这样热热闹闹地穿过花林,来到了离天宫门前。
在远处时不觉得,走到脚下了,少年们才发觉宫殿实在是辉煌雄伟,一时间不由得规规矩矩跟在师兄与仙君身后,连闲聊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待到白纱青衣的侍从出现接引时,队伍已然鸦雀无声。
对方很是规矩,将来人门派身份皆登记在册后,又得知红衣帷帽的君寻是前来应选的,当即带着人来到一处装饰华丽的偏殿。
秋水宗大师兄直接将最大的一间让给君寻,紧接着带一众师弟安顿去了。
君寻也没客气,即便他如今的新身体素质比从前好了许多,可由于六道封神印的存在,凡躯就是凡躯,如此高强度地赶路几日,他自然也困倦无比。
就着房中引流而入的温泉池沐浴完毕,君寻裹着雪裘来到房间自带的露台,自寻了个靠椅歇息。
离天宫地处极北,气候冷寒。
此刻君寻所处的露台正对他们前来的方向,繁星满布的天穹与冷月清辉皆被边缘明显的墨云戛然分割,突兀惊心。
君寻靠着椅子,深邃紫眸倒映出漫天星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碧霄界的群星,可映射部分凡人气运。
若真如此,这世上会不会也有一颗星,能见证他的存在?
君寻不需要什么见鬼的气运与庇佑,只要能证明,他是真的存在于这世间,便很好了。
眼皮愈发沉重,泡过一个热水澡后,似乎所有积攒的疲惫都在此时一齐涌上,将君寻拉拽着,沉入骤然袭来的梦乡。
*
隐约间,莲香盈面。
眼前似乎有光华烂漫,使得青年由梦中醒转,睁开了一双紫藤花色的美丽凤眸。
他似乎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此刻心中分外激动雀跃,动作利索地翻身下床,从桌上捧起一只狭长的玉盒,连大门都没走,直接踩着窗棂跃了出去。
太清无上境还是那般景色,莲叶如堆雪,点缀着晶莹剔透的琉璃九瓣莲,静谧安宁,却难免空旷死寂。
只是此刻,这般寂静的莲池也为那一袭飞鸿般的红衣所动,花叶摇曳间,卷起一股混合着焚香味道的桐花气息,与本就充斥此间的莲香交融重叠,却毫不突兀,反倒无比和谐。
“莲君!”
见到端坐圆台之上那抹雪白背影的同时,青年眸底一亮,直接几个跳跃,便分外轻盈地落在了那人身侧,又唤了一声:“莲君!”
本在认真写字的白衣男子也缓缓抬起头来,青碧眼眸温雅剔透,含笑道:“阿寻今日好早。”
“当然——”
红衣青年精致下巴尖一扬,随手将怀中玉盒往桌上一搁,状似不经意地压在了前者写到一半的经文之上,仰着头别开视线嘟囔道:“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莲君眉眼弯弯,却好似没看到那盒子似的,将手中毛笔一搁,偏头思索:“嗯?是什么日子?”
青年一噎,眸底刹那腾地两簇跳跃的小火苗:“……你这都能忘?!”
见他秀眉倒竖,莲君终于“扑哧”一笑,温声安慰道:“好啦好啦……今日可是阿寻的十八岁生辰,我怎么会忘?”
他边说边回身,却是由身后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梧桐木盒,打开锁扣:“看看,喜欢吗?”
盒中垫着火红绒绸,最中心躺着一枚赤金羽冠。
冠作火凤式样,振翅欲飞,羽翼之上缀着剔透紫晶,精巧细致,一眼就能瞧出是花了功夫打造而出的。
青年捧起金冠,面上还是一派骄矜高冷的模样,眼眸却晶亮无比,是喜欢得紧了。
莲君神情温柔,笑着伸手:“来,我帮你戴上。”
孰料青年闻言,却蓦地一躲,有些不高兴:“戴上了,我自己岂不是看不见了?”
莲君摇头失笑,却毫无意外之色:“……就知道你会这般说。”
他伸出手指,隔空轻轻一点。
赤金冠冕登时化作光团,再定型时,竟变作一枚手镯,仍旧是栩栩如生的凤凰姿态,耀目精致,令人移不开双眼。
“那这样,阿寻可喜欢?”
青年抿了抿唇,立即抓着手环戴上左腕,左瞧右看地端详起来。
莲君眉眼柔软:“此为‘濯心’,我在其中放了一缕灵识,能助阿寻压制体内凤火。”
他说着,又在手镯上一点,凤凰手环形貌再变,竟又化作一柄纤长似羽的赤金长剑,剑气清冽澄澈,竟真能将体内躁动的火焰安抚而下。
青年握着剑柄手腕翻转,指尖抚过纵贯剑脊的清透紫晶,最终落在剑格中央,一枚指腹大小的莲花刻印之上,摩挲半晌,爱不释手。
见他喜欢,莲君面上笑意更甚,正欲开口,前者却忽然正色,将桌上三尺有余的狭长玉盒向他推了推,垂眸小声道:“这个……给你的。”
莲君一怔,有些疑惑:“今日分明是阿寻生辰,怎得还要送我东西?”
青年眯着瑞凤眼,凶巴巴道:“想送就送了!”
莲君妥协,笑意柔软:“好吧好吧……只是刚巧,我也有东西要送阿寻呢。”
他说着,也从袖间一抽,取出一枚两尺长短的沉香木盒,放在青年面前案上:“我们一起打开,如何?”
青年抿唇颔首,二人同时开启对方的礼物,却是齐齐一怔。
玉盒之中,是一方七弦古琴,以不尽木所斫,触手生温,琴额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下,还刻着两枚龙飞凤舞的小字。
反观木盒之内,则是一管白□□箫,萧身雕刻莲纹,细腻温凉,尾端也刻了两枚端正清隽的字体。
莲君:“莫失?”
青年:“……莫忘。”
二人异口同声,念出了琴身与萧身之上的小字。
莲君指尖抚过琴额花纹,笑意温软。
“阿寻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轻轻一拨琴弦,登时一声清越琴鸣响彻莲池水榭,“斫琴的手艺也很棒。”
莲君缓慢抬眸,郑重道:“多谢阿寻,我很喜欢。”
青年一直在抚摸把玩着手中玉箫,感受着其上被莲君加持过能够涤荡心境的力量,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柔软。
“……你的萧也不错。”
他昂着线条精致艳丽的下巴尖,眸光于正在调琴的白衣人身上停顿许久,终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一物,想送给莲君。”
对方弯着眉眼:“什么?”
青年凑过去,望入前者剔透澄澈的玉眸:“我想送你一个名字。”
莲君一怔,立即含笑点头:“好啊,阿寻要送我什么名字?”
青年看着他,沉默片刻,将桌上大小盒子一推,伸手抓起莲君方才拿来注写经文的笔。
有两个字,在他看来,世间唯有眼前人能与之相衬。
“雪……尘……?”
青年笔尖稍顿,又在一旁落下一道注解——姿容胜雪,纤质无尘。
“好名字——”
莲君边念边点头,笑吟吟道:“不愧是阿寻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前者放下笔,似乎垂眸斟酌片刻,终于蹙着眉,将一直好奇的问题抛了出来:“你说过,每个名字都有意义。那‘莲君’这两个字,有何含义吗?”
对方似乎也被他问到了,却只是略一思索,笑意柔软:“阿寻是凤凰化形,又与我相处甚久,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青年一怔,缓慢点头:“……神明。”
凤凰之眸能堪破一切虚妄迷障,看清世间万物的本质。是以从他见到莲君的第一刻起,便能看到诸天气运皆在其周身缭绕运转。
更何况,对方也从未刻意隐瞒过,他不止一次撞见莲君释出力量,滋养布置云池之中的日月星辰。
能得天道如此眷顾顺从,又能掌控映照世人命运的星轨,除却神明,凤凰根本不做他想。
“神明生于大道衍化之间,本是没有名字的。”
莲君眸光微动,落在纸上龙飞凤舞的两枚大字上:“自由来去,掌控世间法则,至高无上……这样的存在,名字等同于因果。”
凤凰也是承天孕育,他说到这里,已经足够让青年明悟了。
“因果”对于神明来说,唯有一个意义——束缚。
一旦沾染,即便是超脱世外的神明也要跌落云端,坠入万丈红尘,想出来就难了。
可即便如此,方才莲君接受他赠名时,也没有半分犹疑。
凤凰有些懊悔,连眼眸都黯淡下来:“……你怎么不早说?”
他送了,对方接受,冥冥中因果已成,连反悔都来不及了。
“没关系的。”
莲君闻言,却只是抬手,抚了抚青年柔软垂坠的青丝,微笑道:“我和阿寻的因果,早已结下了。”
凤凰一怔 ,可对方却似乎在此方面不欲多言,直接转移话题:“之前说好了,待阿寻过完生辰,我们便前往碧霄游历。”
他点了点宣纸:“明日下界,我便叫这个名字,阿寻觉得如何?”
谁知对方闻言,却将笔一搁,垂眉摇头:“……不好。”
莲君偏头:“哪里不好?”
青年轻哼一声,反手将玉箫抱入怀中,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神明是碧霄的,莲君是无上境的……”
“雪尘……是凤凰的。”
*
君寻并没能在躺椅上休息太久。
相反的,今日天不亮,他便被一群鱼贯而入的青衣侍从吵醒,从躺椅上拉下来梳洗换装打扮,又被一路引着来到离天宫辉煌华丽的正殿,与一群衣着相似的应选者们站在一起。
君寻困得不行,只好自行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朝着远处空旷的大殿宝座打盹。
风瞳也在队伍之中,并未认出君寻便是与自己交锋两次的帷帽人,却也立即警觉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危机,甚至掏出一把小镜,开始细细补妆。
君寻懒得理他,边打瞌睡,边回想昨夜紫珠作用下再次梦见的场景。
雪尘……
如此特别的名字,偏偏新圣也取了。看来,离莲神复苏之日,也不会太远了。
君寻下意识将灵识沉入储物空间,想去寻那一对自到了圣宫便被他丢在角落的琴萧,见其中空空如也,才惊觉自己原本的身体早已灰飞烟灭。
……只是可惜了那一对莫失莫忘。
君寻沉默片刻,懒懒抬眸,眸光再度落上高处仍旧空无一人的宝座。
大殿之中早已人满为患,想必是原定的选妃大典早该开始了,可作为主角的圣人却迟迟未至。
上首的一众魔君中,唯有花孔雀似的汨绝满不在乎地自斟自饮,余下几人则面面相觑,正在小声议论。
君寻轻笑一声,稍稍直起被繁复华衣压酸的背脊,却是不动声色地绕开人群,向着殿侧小门溜达过去。
主角不到,那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他本想将身上装饰卸下,好好伸个懒腰,却偏有一阵清冽山风穿过楼台窗棂。
明心花香被若有似无的一缕清冽莲香所掩,君寻稍稍眯眼,暂时止了原本的打算,反倒举步向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离天宫虽大,构造却不似仙域风格那般弯弯绕绕。
君寻绕过两个弯,便见方才还在大殿上首交头接耳的几位魔君由远处转出,在青衣侍从接引下来到一处偏殿前,推门而入。
就在大门开合的瞬间,君寻眼尖地透过重重帘幔,瞥见了一角干净无瑕的白衣。
再靠近些,便有一道清澈低沉的嗓音隐约飘来,只是听不清楚。
门外两名侍从才关好门,便发现了君寻的存在,目露惊艳的同时,却也发现了他的装束,立即上前将人拦下。
“这位应选者,此地不可踏足,还请回到正殿等候。”
君寻薄唇一勾,广袖之下,指尖轻动。
二人刹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气击晕,齐齐倒地。
来到门边,里面的争执声愈发清晰,终于能让人听清内容。
此前那道低沉悦耳的嗓音透着无奈,缓慢道:“……我真的无心于此,各位莫要再劝了。”
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急道:“圣人,人都在大殿等着呢,您好歹去看上一眼,万一有顺眼的呢!”
前者沉默一瞬,声音却含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不会有的。”
他顿了顿,又道:“多谢诸位费心,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终此一生,不愿、也不需要再看他人。”
“可那人已经死了!”
那道苍老声音再次开口,几乎有些哽咽:“圣人……离天宫一脉传承万年,不能就此断绝啊!”
“长老慎言!!!”
圣人嗓音本就温雅,再加上涵养,哪怕被这般逼迫,也不曾对这些人恶语相向,哪怕冷脸。
可此时他却骤然发怒,连隔着一道厚重殿门的君寻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开始躁动混乱的灵波。
“诸位皆是外祖父好友,关心雪尘,无论是从前趁侍从不备将人塞到我榻上,还是此次借我出行设下选妃大典,雪尘都可以不追究——”
圣人嗓音冰寒疏冷,一字一句:“但,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妄议师尊。”
独属于圣人境的威压流泻而出,殿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众位魔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不甘愿,却又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正僵持着,厚重殿门却发出“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
似乎有股温柔缱绻的桐花香气幽幽飘来,含着难以分辨的焚香味道。
此时不该有人前来,更不可能在没有通报的前提下介入这般情景。
是以众人都有些意外,连圣人都缓缓抬眸,视线落在了逐渐开启的殿门之上。
只见缓缓开启的描金大门之后,缓缓步出一道颀长身影。
他身着今日应选者的繁复华服,一头青丝被金冠玉饰绾起,更衬得那张世无其二的靡艳面容愈发张扬昳丽,引人心弦。
光华在他身后,却不及他耀眼之万一。
站在最后方的魔君之一立即反应过来,竖着眉头开始指责:“你是应选者?怎的这般不懂规矩,敢离开大殿!”
谁知那人却缓缓抬眼,露出了一双潋滟深邃的藤紫凤眸。
与上首圣人对视的刹那,紫眸深处流转的美丽星海立时漾起一抹骄矜张扬的笑意。
众人不由呼吸一窒,却见那人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直指遥遥相对的白衣圣人。
“自然,是来找他的——”
圣人端坐高位之上,面具遮住了全部神情,只露出一双青碧玉眸,此刻却也悲喜不辨,令人无法琢磨。
见他不表态,诸魔君胆子就一点点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指责来人。
“如此放肆,目无规法,必不能让你入主离天宫的,你放弃吧!”
“别以为生得美,便能如此妄为——”
君寻本只是扶着门,与白衣人遥遥相对。
此刻闻言,隽秀眉梢却蓦地一挑,忽然玩心大起。
他微微直起背脊,反手带上殿门,却是向着上方高位迈开了步子。
一边走,一边抬手,取下了束发的金簪。
华丽精致的凤簪被他随手一抛,砸落地毯之上,碰出一声有些沉闷的脆响。
如瀑青丝失去束缚,纷纷流泻而下,而那些充作装饰的玉饰也少了支撑,沿着鸦羽乌发一路滑落,珠落玉盘般坠上他摇曳满地的朱红衣摆。
殿内登时一片哗然,可君寻却懒得听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一直盯着圣人冷若冰霜的玉眸,并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他轻笑一声,水葱般的玉指却缓缓下移,一颗、一颗……拨开了最外层华服的暗扣。
繁复厚重的羽衣本就难以穿着,暗扣一解,立即沿着青年优雅瘦削的肩颈线条散开,褪羽般层层垮落,露出里面一层柔顺垂坠的火红中衣。
“大胆!怎、怎可当众解衣!!!”
一名老者气得跳脚,听声音,似乎正是方才君寻在殿外所闻,与圣人争吵的那一位。
他根本不屑搭理,直接迈开步子,跨过地上散落的大氅,继续向着前方高位走去。
步伐间,朱纱翻起令人心旌摇曳的红浪,几乎要人跪地拜倒,只想求他一眼垂怜。
老人面色涨红,吹胡子瞪眼:“如、如此放荡,真以为圣人会为你所动吗?!还不快出去!!!”
可君寻却还是只盯着圣人,闻言笑意盎然,眉眼弯如弦月:“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圣人,他喜不喜欢?”
老人险些背过气去,反观圣人,却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青碧眼眸深处,有光华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君寻低笑,指尖却动了动,搭上了腰际的衣带。
他颇有些恶劣地咧嘴一笑,紧接着随手一抽,身上红纱便层层脱落,露出内里两层修身轻薄的冰丝长衫。
诸位魔君恨不得将这人打出去,可他们才和圣人吵过一架,此刻对方不表态,他们也万万不敢僭越,只得边指责,边别开视线,不敢直视那位动人心魄的美人。
君寻视线微动,却是落在圣人握住扶手的指尖上——若真不为所动,怎的连指节都发白了?
他眼眸微眯,见对方仍旧没有表态的意思,心里也有些不爽。
眼看着美人手指再动,竟是准备开始解冰丝长衫的衣带了,圣人蓦地肩膀微沉,侧殿之中乍然清风席卷!
鼻尖莲香刹那馥郁,君寻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卷起一抛,重重摔上一处柔软平台。
他本就没睡好,此刻更是有些头晕,缓了一会才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竟倒在一张格外宽敞的软榻之上。
而那抹白衣,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正垂眸望来,眼底清光闪烁,冰冷疏离。
君寻下意识想要挪去榻边起身,却被对方伸出手指,隔空一握——
铁钳般的力道登时卡住下颌,君寻被迫顺着他的方向抬头,耳边便响起一道清冷冰寒的嗓音,甚至还蕴着缕显而易见的杀气。
“我不管你是谁,又是哪里派来的。但,若再敢顶着这张脸做些出格之事……”
“——别怪我不客气。”
换了旁人,恐怕早就被圣人威势与言语间的杀气威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君寻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只是秀眉轻蹙,抬眸开口,嗓音缱绻微哑,有如魅魔耳语。
“……你摔疼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了!手不疼了!
明天开始复更!
红包掉落,啾咪~~
第62章 晋江独家的六二天
美人本就身形修长清瘦, 一身单薄白衫,更是将他纤细颓靡的气质显露无疑。
分明是处于弱势,甚至被人钳制, 可那双紫眸抬起时, 却毫无一丝怯意, 反倒笑意潋滟,玩味十足。
“原来, 圣人喜欢玩这个……”
君寻白玉般的脖颈被掐得泛起了红, 他却没有感觉似的,反倒伸出一只手, 虚虚搭上自己空无一物的颈边, 笑吟吟道:“当真人不可貌相啊——”
他每说出一个字,对面白衣圣人的眼眸便冷沉一分,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可就在君寻指尖触碰到自己颈边的同时, 分明只是隔空操控, 圣人却仍旧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瞬间收手, 卸去力道。
钳制脖颈的无形力量顷刻消解,骤然增多的空气涌入胸腔, 君寻生理反射地咳了几声, 却低声笑了起来。
“听闻圣人阅美无数, 怎的还如此害羞?”
君寻将气喘匀, 见圣人将双手背到身后, 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步,作怪的心愈发跃跃欲试。
他眯着眼, 蹭到榻边, 不紧不慢地缓慢起身, 赤脚向着对方踏出一步——
果不其然,白衣圣人立即后退两步,再次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君寻扑哧一笑,又向前迈出一步,白皙玉足踏上雪裘所制的长绒毯。
对面当即再次避让两步,将二人间距离再次拉远了些。
君寻心里都要笑翻了,面上却还是眯着眼,缓缓抬手,拈住了长衫右侧的系带,不紧不慢道:“方才被打断,想必圣人还没有看够吧?”
他边说边轻轻发力,原本紧系的衣带当即轻颤一瞬,接着缓慢散开——
可就在衣扣松脱的瞬间,房内却骤然响起布料飞舞的烈烈响动。
君寻抬头,只见一团红影当头罩下,竟是一件火红大氅,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盖在其中。
衣料之上,染着清冷辛凉的莲香,应是被人贴身保存了许久,这才染上了圣人身上的气味。
还……蛮好闻的。
是熟悉的,让他能在伤病折磨时睡个好觉的香气。
君寻深呼吸了几遭,阖目感受体内因昨夜梦境又有些躁动的紫焰逐渐平息,这才随手将头上衣料拉下。
原本立于不远处的白衣已然消失无踪,唯留一缕暗香弥漫。
君寻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忽然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将衣带系好,又将大氅穿上,整理完毕,这才踩着一路延伸至殿门口的长绒地毯溜溜达达向外走去。
此地应是离天宫最深处,大约平日仅作圣人起居之用,鲜少有人来往。
故而守在门外的青衣侍从见他出来,也吓了一跳,险些拔剑,却在看清他装束时一怔,垂下了眼眸。
见他竟毫无意外之色,君寻抱臂靠着门框,饶有兴致地搭起话来。
“你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侍从悄悄看了一眼君寻未束的长发与懒散随意的衣着,视线掠过美人踩在光亮玉砖上赤|裸双足,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老实道:“自从圣人出世入主离天宫后,您已经是第一千三百九十二位爬上圣人床榻之人了。”
君寻扬眉,奇道:“……这么多?”
听他语气玩味,侍从忙摇头解释:“不是圣人自己带回来的!是那些元老们塞进来的!只是您、您大约是唯一一个成功的……”
见他越说耳尖越红,君寻隐约觉得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漂亮凤眸眯了眯,却见对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最一开始,是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元老们趁着圣人时常外出,只是塞进来不久便会被赶出去……”
侍从顿了顿:“但是他们似乎是发现圣人对红衣美人,特别是行事张扬不羁那一挂的似乎态度稍微缓和些,后面就只送这一个类型的了。”
君寻边听边点头:“看来他喜欢野的,啧,口味真重。”
侍从一噎,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道:“后来魔域其他人不知怎的,竟也知道了此事,于是这里出现的除了美人,又多出了一些刺客——”
“毕竟圣宫那一位高居近神天、且活了几千年,不像咱们这一位凭空出世、资历尚浅,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刺杀圣人,哼!”
侍从似乎骄傲得紧,边说边挺直了胸口:“最后还不是都被圣人一个个剿灭了,仅剩跪拜一途!”
“唔唔,”君寻敷衍附和了两声,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
侍从又叹了口气:“然后,圣人发了一次火,言明自己心有所属,断不可能接受旁人,元老们便也安分了一段时日——”
“可后来,他们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又开始变本加厉的塞人。这次更过分,送来的竟全是一身红衣,一个个也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一水的白绫覆目,连相貌都看不清!”
他说得义愤填膺,不自觉抬起双眼,却在看清君寻相貌的同时顿了顿,有些结巴道:“对对对、对,就是你这样的!”
侍从抬手在颊边比划了一下,分外确信:“单看下半张脸,和你特别像!”
君寻:“……”
哦豁,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他抬起一只手掌,横在眉眼前一遮,似笑非笑道:“这样呢?”
侍从一跺脚:“更像了!几百个人,都是你这样的!!!”
他默了默,又有些扭捏地嘟囔道:“当然,你算最好看的啦……”
托了圣人和那些元老的福,他自认也算“阅美无数”了。
可从前见过那般多的美人,却没有任何一人比得上眼前这位,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靡艳慵懒,垂眸望来时,甚至让他有些腿软……
君寻放下手,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的真容,普天之下除了太华祖师和三位师兄师姐,也就唯有容华一人见过。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会那般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还对容华百般捉弄。
甚至容华没有一眼认出自己,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可此时此刻,君寻却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认不出来,原是已见过几百个同他模样相似之人,早就麻木了。
再联系那些元老和他吵架时所言,恐怕如今非但世人,连容华自己都以为莲华峰主君尽欢已经死了。
师尊已死,还要日日面对与其容貌轮廓相似之人,还真是软刀子割肉,又痛又折磨。
即便那些元老很可能也是出于好心,可一向只会真刀真剑硬砍的君寻此刻也不得不表示自愧不如。
见他脸色变化,侍从还以为他听了这些不高兴了,忙出言安慰:“你别生气啊!往好处想,他们都没成功,但你……”
他咳了咳,脸红得面纱都要遮不住了:“你也是第一位,成功侍、侍寝的了……”
君寻:“……?”
他这次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直接闪身回房,反手将殿门摔上。
接下来的几日,容华再也没有出现过。
君寻本来准备好了对方一出现便将紫火放出来,可问过侍从,方知这人又出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返。
……倒还真是很忙了。
君寻腹诽,同为圣人,圣宫那位都快缩成蜗牛成精了,容华却忙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令人不爽。
他抱着手臂,在离天宫空旷的内宫四处瞎转,无聊得简直要长出蘑菇来。
选妃大典那些应选者据说都被遣散了,而秋水宗那些弟子却因送了君寻进来,加上有求于圣人,被留在了外宫。
他本欲去寻,却被一群侍从拦下,说圣人没准他离开内宫,让他耐心等待。
君寻都要气笑了,若非离天宫是容华的家,他早把这地方掀了,可弟子契被狼崽子自己捏碎了,同命咒又已解,他还真不知该去哪找人。
与其四处奔波,不如守株待兔。
刚好,他也能补一补前几日舟车劳顿缺的觉。
君寻勉强按下把离天宫砸了的念头,先是占用容华的大床睡了个三五日,今日醒转,才是初次仔细观赏离天宫内部景致。
这里装饰物皆以日月星辰为主题,似乎与正殿穹顶那一片星幕有些关联。
大典那日,君寻也试着观察过,却发现那是一处格外繁琐复杂的阵法,甚至于诸天星辰有所呼应,玄奥非常。
联系梦境中曾见到的莲神布星,他倒是隐约有些猜测,只是分外模糊,需得再找时间证实。
君寻边走神,边沿着一道回廊七拐八绕,竟是来到了一处花园。
此地大约是内宫的中庭位置,除却假山清池,繁华异草中,还立着一株足有两三丈高的桐花树。
微风轻拂时,深紫花瓣如雨飘散,落入池水之中,激起一瞬莲花形状的涟漪,静谧安宁。
踏出回廊尽头的同时,君寻眸光一动,发觉自己踏上了一处禁制。
整座离天宫中,除了正殿星阵,便唯有这片花园被落下了阵法。
君寻凤眸轻眯,踏上阵法的同时,他心底就产生了一种感应,似乎有什么与自己相关之物,就在阵法深处,那株桐花树下。
周身传来禁制的阻力与圣人威压,使得君寻整个人仿佛被封入了一块坚冰之中,根本动弹不得。
他轻哼一声,心念一动,六道封神印立时释出一缕火焰,由他眉心涌出,沿着映照紫眸深处的阵法纹路飞向池水中一朵盛放红莲!
朱红莲花登时被紫色火焰包裹,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加诸于身的禁制刹那消散。
失去了阵法影响,中庭真正的景象终于切实显露于君寻眼前。
大体陈设还是未变的,只是原本空旷的桐花树下,竟多出了一副冰晶棺椁。
君寻扬眉,边活动筋骨,边不紧不慢地来到近前——
棺椁之中,有一袭红衣。
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款式,肩背处绣着一双金线羽翼,栩栩如生。
红衣一旁,静静躺着一根白玉长萧,还有一张色泽深红的七弦古琴——竟是莫失与莫忘。
君寻微微垂眸,指尖略过棺椁上与前一具身体眉心处一模一样的飞鸟印记,与刻在印记下方的莲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五年时光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比漫长的大梦。
……可对容华来说呢?
他手指微蜷,几乎要被冰棺极度的低温冻伤,正欲动作,却蓦地神情一动,飞身而退——
一声清唳凭空响彻整座中庭,君寻脚尖才刚沾地,便见一道赤金光流飞袭而至,直逼眉心!
君寻哼笑一声,不闪不避,只在光华即将触及周身一尺时旋身一抓!
掌心传来剑柄冰冷的触感,光团刹那凝实,化作一柄赤金长剑。
君寻一动,剑脊镶嵌的一排紫晶便在阳光下折射出雀跃的微芒,绚烂瑰丽,美不胜收。
——是濯心。
本命剑与主人以心头血为媒介,通过一缕神魂相连,所以君寻刚刚才会无端心悸。
感受着濯心传来的喜悦情绪与近似哭泣的嗡鸣,君寻心念一动,直接手腕轻转,在剑气激起的纷飞花雨中舞起剑来。
柔软垂坠的红衣被流风带动,烈烈翻飞,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凌厉与靡艳,此刻无比融洽地在一人身上出现,令人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君寻几乎将摧眉剑式演练完一遍,只剩最后两招,却蓦然似有所感,循着不知何时混入桐花气味之中的一缕莲香回首望去——
清风乍起,将回廊尽头的一袭白衣扬得纷乱交错,一如此刻周遭乍然开始波动的灵力光流。
玉质面具之下,那双青碧色的温雅眼眸之中满含惊愕,眼圈却红得吓人,似乎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君寻沉默一瞬,却蓦然唇角轻勾。
手中尚未收势的剑锋一转,竟是直直向着来人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情意绵绵剑(?不是)
红包继续,啾咪QvQ
剧情新阶段有些卡文……
第63章 晋江独家的六三天
无尽剑意尽数收束于赤金剑尖一点, 直直向着白衣人袭去。
后者微怔一瞬,手中立时灵光一动,花枝蜿蜒的冷银长剑凭空出现, 不闪不避地迎上了君寻手中濯心。
金银剑锋相交, 当即发出绕梁不绝的铿锵清音, 响彻整座中庭花园,连桐花树都震颤不已, 又是一阵花雨洒落。
深紫花瓣顺着二人交手时飞扬的发丝与衣摆滑落满地, 又被剑风带起,无序乱舞, 交杂在飞扬的红衣白袂之间, 迷乱人眼。
远处徘徊的青衣侍从见状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是否该上前。
君寻眉眼含笑,摧眉剑势却凌厉如旧, 一招一式直指容华周身灵力运转薄弱处, 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反观容华, 则应对沉着, 逢春剑尖调转间,灵光若行云流水, 却不偏不倚地将来自对方的攻击化解, 温柔得几乎不会碰碎一片花瓣。
君寻低哼一声, 招数瞬转, 直接用出了摧眉最后一式——
销魂。
漫天花雨刹那被骤然拔地而起的罡风搅碎, 又被迫卷挟其中,刹那将整个中庭笼罩!
不远处不敢冒头的青衣侍从见竟真有人敢单挑圣人, 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如今登时一惊, 正犹豫是冲出去还是回头去叫人,身侧已然有一道身影闪过。
“圣人!”
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满脸焦急地穿过回廊,正欲拔剑上前,紫色旋风之中却豁然飞出一道银芒,不偏不倚落在男子脚边,却刚巧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灵光四溢的逢春剑。
后者步伐受阻,停顿一瞬,再抬首时,却见旋风骤然止息。
无数花瓣洋洋洒洒,飘逸落地,露出了内中相对而立的两道人影。
红衣美人秀眉紧蹙,凤眸星海倒映出抵在对面白衣青年胸口的赤金剑尖,神情有些不悦。
“为何弃剑?”
君寻剑尖向前压了压,几乎下一瞬便要刺破容华衣襟布料。
可后者却只是垂着手,深深凝望着近在咫尺,眉眼生动的师尊,面具下的嗓音有些闷:“……我只怕自己是在做梦。”
他说着,边向前迈出脚步,濯心立时将容华胸前刺破,白衣顷刻晕出一小片刺目鲜红。
君寻几乎是无意识一缩手,剑尖便被对方轻轻拨开。
清幽莲香不知何时包裹而来,甚至都有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便被温暖怀抱圈了满怀。
立在廊下目瞪口呆的黑衣人同时收到了圣人的一个眼神,只好垂眸乖乖离去。
别人不知,可他们这些圣人亲卫对这位的手腕再清楚明白不过,忤逆谁也不会选择忤逆圣人。
青衣侍从也被黑衣人带走,偌大中庭仅仅剩下二人时,君寻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推了推容华肩膀。
“……抱不够了?”
放在以往,容华定会顺势松开双手,还要红个脸害羞一下,可爱又好笑。
君寻都想好要怎么逗他了,却猛然惊觉环住自己的力道在逐渐收紧。
君寻:“……”
是不是有哪不太对劲??
他被迫向前,与容华紧紧相贴,立时感受到了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几乎要从对方胸腔一跃而出,冲入自己心口。
君寻竟罕见地有一些恍然。
“现在还觉得是做梦?”
他强行找回心神,轻笑一声随口道:“之前看人当众解发脱衣,还把人摔到榻上时,怎么没觉得是在做梦?”
“……师尊。”
容华果然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汹涌拥上的情绪瞬间被打断,脸埋在怀中人颈窝蹭了蹭,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您再说……我可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君寻“扑哧”一乐,感受着对方似乎想要收紧却又并未太过用力的双臂,扬眉调笑:“怎么,被人隔空摸一下都要害羞跑路的‘圣人’,准备如何对付我?”
容华没有立刻回应,原本清澈透亮的碧玉眸底却顷刻涌起一片暗色。
得不到回音,君寻低哼一声,推着对方半边肩膀的手臂继续发力,整个人却瞬间被一道流风包裹,动弹不得。
君寻:“……??”
他来不及开口,眼前景物霎时一晃,又回到了自己才昏睡三日三夜的大殿。
拖住身体的清风又是一荡,这次力道格外轻柔地将他缓缓放在榻上,接着倏然消散。
君寻莫名其妙,支着手臂想起身,却被倾身压下的白衣制住了行动。
红纱与青丝一同陷入松软云衾之间,可容华却只是盯着那一张似乎无论何时都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笑意的脸。
容华心中百感交杂,一股冲动叫嚣着冲上头脑,让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在那人玩味眼神中伸出手,捏上了师尊腰间随意束好的金缕宫绦。
“师尊觉得……”
他微微使力,宫绦环扣便开始缓缓抽动,连带着衣襟也有些松垮下来。
“我会对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结束,慢慢还债orz
久等了,抱歉
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64章 晋江独家的□□天
君寻双腕被他单手扣在头顶, 分明一副任人宰割的危险模样,却仍旧自若,吃吃笑语:“亲都不会亲, 你还能做什么?”
他视线下移, 语气玩味:“还是‘圣人’当真阅美无数, 经验丰富了?”
容华动作一顿,可宫绦已然散开, 连带着君寻本就没有系好的衣襟剥笋子般层层滑落。
对方本就松垮的衣领愈加分散, 甚至露出一角纤细玲珑的香肩,与矜贵高傲的颈线。
容华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 落上了师尊白玉雕刻般的胸口。如此冷白的肌肤, 几乎能让人隐约瞧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如此美丽,如此单薄,如此……脆弱。
不知何时, 这胸腔之内的心脏便会停止跳动, 甚至灰飞烟灭。
……多么可怕的事情。
光是想到这里, 就足够让容华回忆起自己在无尽深渊之底独自醒来时, 几乎将他淹没的迷茫、悲恸与慌乱。
于是他沉默一瞬,忽然抬起了手。
饱满圆润的指尖剑气萦绕, 顷刻将指腹割破一道小口。
扣住双腕的力道蓦地加重, 似乎要让他动弹不得。
君寻眸光一凝, 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就在指尖溢出鲜血的瞬间, 容华周身蓦然亮起一层格外浅淡的蒙蒙清光。
若非君寻天生双眼特殊,只怕根本发现不了容华的异样。
他眼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圣宫, 发现君尽欢的记忆晶体时所见景象。
指尖血, 魂力波动……
一切的一切, 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最有可能,却又让君寻最不愿相信的一样东西。
眼看容华便要将指尖点上自己眉心,君寻猛然回神,心念一动,直接解开五重六道封神印!
比起在上一具身体更加狂暴的紫火失去束缚顷刻爆发,险些将第六重封印冲破。
君寻拼命控制住摇摇欲坠的金色封印,一个翻身,直接避开白衣人被震开后再次伸过来的指尖,反手将他剥离出来的一缕魂魄按回容华额头!
“你疯了!”
这下轮到君寻咬牙切齿了,恶狠狠道:“施什么同命咒!!!”
撕裂魂魄又被强行接驳的痛苦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即便是容华如今已然成为圣人,也被痛得恍惚一瞬。
可就在这一瞬的神思剧动之间,原本牢牢挂在青年脸上的面具却被君寻过大的力道按得一晃,兀然松脱坠落。
容华刹那反应,抬起衣袖遮住面容便要起身,却被无意间窥见一瞬他如今样貌的君寻反手按住,一个翻身跨上腰部,直接将他想要逃离的动作压住。
容华终于慌了,他不敢发动灵力震到师尊,只好边扯着广袖遮挡面容,边挣扎道:“师尊别看……”
君寻秀眉紧蹙,却是头一回对自己双眼所见的真实度产生了怀疑。
见对方死活不肯配合,他直接一发狠,就着尚未全然消退压制的紫焰力量一把将容华雪白宽阔的广袖扯裂!
丝绸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拉声,可君寻的视线却直接落在了青年红痕满布的脸上,咬牙道:“……怎么弄的?!”
容华一向穿衣严谨禁欲,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又戴着面具,若非方才一闹,君寻恐怕还真发现不了他身上的异状。
容华抿唇,却是别开脸,陷入沉默。
可这一扭头,却好巧不巧地露出适才与师尊折腾时扯松的衣领下,继续深入蔓延的伤疤。
君寻沉着脸,想要伸手拉开容华衣领,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
“师尊,”容华阖目,嗓音颤抖,“……别看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以如今的丑陋模样面对师尊。
君寻唇线紧绷,眸底倏地腾起两团细微紫焰。
他直接甩开容华,一手按住对方肩头,另一手发力一扯——
衣襟玉扣纷纷崩落,坠入云雾般柔软的锦衾之中。
容华严严实实的衣领被君寻强行拉松,终于显露出青年衣料遮掩下的脖颈胸膛。
在他的记忆中,容华身上应该全是君尽欢的身体被那黑影占据时折磨留下的伤痕,而非如今这般,一片血肉模糊,难分界限。
他玩火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伤痕是被火焰灼烧所致???
如此大的面积,遍布全身,唯有整个人都被丢入火中炙烤才有可能造成。
君寻指尖用力得几乎抓破少年衣领,他控制着呼吸,哑着嗓子,几乎是嗓音沙哑艰涩地发问。
“魔渊之下……到底是什么?”
他失去意识前,分明感应到深渊之下乃是物极必反、向死而生之地,又释出全身力量护住容华,怎会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见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容华只好轻叹一声,抬手轻点眉心。
一缕幽微烟雾被他牵引而出,君寻顺手接过按入额间,眼前骤然一暗。
这一缕烟雾,是容华的记忆。
如今君寻所见,便是对方当年在深渊之中的遭遇。
黑气弥漫,暗中无数虎视眈眈的魔眼潜藏,正是魔渊之下的景象。
君寻皱眉,正思索火从何来,眼前视野却逐渐俯下,骤然闯入一道蜿蜒流淌的赤金光河,仿若一把破开黑夜的利剑。
随着距离拉近,光河也逐渐显现全貌。
原来所谓的“河水”,竟是无数朵莲花形貌的腾腾金焰,竟比熔岩还要明亮、比日光还要绚烂,仿佛只消一眼,便要将双目灼伤。
君寻眸光一凝,尚未来得及仔细观察,整个人却骤然加速下落,刹那坠入赤金焰河之中。
他躺在无尽金莲之间,面无表情地看着火舌簇拥而至,刹那将身上白衣灼烧殆尽,紧接着开始舔舐骨肉。
不知容华是否有意,给出记忆的同时,也抽离了其中所有的知觉。
君寻感受不到烈火灼身的痛苦,却能想象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上一具身体被紫焰腐蚀消耗时,定是远远不及容华如今这般疼的。
“师尊不必担心。”
见他缓慢睁眼,容华立即出声安慰,嗓音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清雅,含着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容华也没有受很久的苦,比起师尊曾经所受,只是九牛一毛——”
君寻立时没好气地将他打断:“……闭嘴。”
青年乖乖抿了唇,见师尊翻身从自己腰上下来,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孰料尚未起身,却又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容华下意识想抽回手臂,却被君寻发狠一捏,瞪了一眼。
青年动作一僵,只好乖乖不动,任由师尊施为。
君寻低哼,阖目诊脉。
一缕灵识跟着他的感知涌入容华仙脉,毫无阻拦地游走其间,可君寻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容华如今的身体状况,比起他曾经还要差。
看似已登圣人境的修为之下,是他体内多种力量互相交杂抵抗的纷乱场景。
不知为何强盛了无数倍的灵魂之力,他自己本身的灵力,君寻留给他的守护之力,仍在炙烤舔舐他骨肉的赤金火焰,甚至还有一缕幽微跳跃的紫火……
乱成这样还能登圣,那些仙人境巅峰徘徊几百年的人若得知,恐怕要气得当场自戕。
君寻睁眼,忽然抬手召出一簇跳跃升腾的紫焰。
容华早就知道师尊动用力量的后果,见状眉头紧蹙,唇瓣翕动,想要出声阻止,却被对方斜睨一眼:“呆着。”
青年一怔,便见师尊伸出另一只手,按上自己左胸口。
柔软温热的触感几乎令容华胸口皮肤顷刻一麻,紧接着便是全身上下被火焰灼烧的剧痛!
青年猝不及防,立时一声闷哼。
体内所有火焰似乎都在师尊碰触的一瞬活跃起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力量平衡被打破,容华浑身肌肉都在剧痛下紧绷轻颤,冷汗倏地一层冒出,直接濡湿了身上衣物。
君寻见状,几乎是拧着眉加重了力道,金紫两色火焰洪流般由容华体内涌出,在他手腕缭绕一圈后,纷纷涌入掌心升腾跳跃的紫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连殿外天光都暗了又亮,竟是足足一夜时间。
遍及全身的剧痛缓慢止息,容华意识终于缓慢恢复清明。
他带着一身湿透的衣料与汗水疲惫睁开双目,眼前却越过一缕灿烂如阳光的浅金光华。
容华下意识去抓,触手却冰凉顺滑,像是纤细柔软的发丝。
“……你干嘛???”
沙哑缱绻的嗓音骤然响起,直接将青年恍惚的神思拉回。
容华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师尊靡艳骄矜的面容在焰光之下明暗闪动,眸底星河深邃潋滟,难辨神情。
而他手中升腾的火焰,竟隐约显现成一朵莲花的模样,重叠繁复的花瓣之间,甚至能看出丝丝缕缕的金色脉络。
莫名其妙被扯头发的君寻有些不悦,直接向着反方向一歪头,垂眸道:“醒了?”
指尖传来拉扯的力道,容华下意识垂眸,却见指尖青丝悄然滑落。
方才所见,似乎只是幻觉。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收紧手指,胸口不知贴了多久的温软手掌也随之收回,耳边响起师尊如释重负般的嗓音:“……累死爷了。”
君寻都要坐僵了,此时直接收起掌心火焰,向后一仰,不管不顾地倒入柔软蓬松的云衾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师尊,”容华翻身起来,蹙眉望着对方眉心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点金芒,“您无碍吗?”
君寻左眼启开一毫,眯眼看他,懒洋洋一嗤:“你说呢?”
开玩笑,他可是玩火的祖宗,怎会有恙?
不过经过这一夜的吸收同化,君寻也终于差不多摸清了那赤金火焰的本质。
简单来说,就是神之火种。
虽不知魔渊之下为何会有这种东西,可容华坠入其中,被火焰吞噬是正常的。
神明造物,凡人如何能,又如何敢承受?
可唯有经受住神火炼魂锻体之人,方能由魔渊生还,这是一般情况。
而容华却不一样。
他体内金焰仍旧在升腾肆虐,灵识之力却强盛无比,说明他已然熬过炼魂,却不知因何中断锻体,跑了出来,这才落下满身疤痕,内息紊乱。
若要解决,也简单,继续锻体,直到脱胎换骨便成了。
能忍过炼魂,锻体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此事对容华算不得难,可他登圣许久却一直拖着,又是为何?
他这边闭目思索,容华却显然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视线掠过君寻比起前世愈加骄矜飞扬的眉眼与空无一物的眉心,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五年多……师尊去哪了?”
君寻睁开双目,懒懒看他:“做了个梦,顺便复了个活。”
容华抿唇:“可是藉由云宗主之手?”
君寻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却还是一点下巴,恹恹道:“云星夜……也不知因为什么条件,才答应郁雪归打造身体。”
他说着,忽然眸光一转,落在容华阴晴不定的眉眼间:“怎么,吃醋了?”
容华周身气压都低下来了,可面对君寻问话,仍旧是十足十的耐心温柔。
“弟子回来后曾与郁雪归交手。此人深不可测,从不吃亏,如今用尽心思将您召回,只怕会留下什么后手。”
谁知君寻闻言,却吃吃一笑,懒懒道:“他自然不吃亏,复活我,是想要为师清理门户呢。”
他天生嗓音悦耳,说话时又喜欢拖长尾音,愈发显得语调缱绻。
就如同此刻,分明字里行间腥风血雨,可从君寻嘴里说出来却偏偏仿佛只是一场玩玩而已的人生游戏。
容华本该早已习惯他玩世不恭的语气,可此时闻言却是一怔,眼眸微垂。
“那师尊……是来杀容华的吗?”
君寻莫名其妙,直接回他一个白眼:“……我有病?”
开玩笑,他虽不喜人际往来,却也不是傻子,亲疏之别心中自然有数,作甚要听从一名陌生人指示,反而回头伤害真心对待自己之人?
容华又是一愣,紧接着摇头失笑。
不愧是师尊……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他含笑抓起青年细腕:“既如此,更要好生查看对方有无留下暗手了。”
感受着涌入仙脉的澄明灵流,君寻从鼻腔“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任由对方诊起脉来。
“对了,”他似乎想到什么,“你从何处将‘莫失’‘莫忘’寻回来的?”
若他记得不错,上一具身躯的储物空间应该早就跟着身体灰飞烟灭了,莫失莫忘自然也不例外。
孰料容华闻言,握住师尊手腕的五指又紧了紧。
“我……醒得比较早。”
容华反应了一下君寻提到的两物,缓慢道:“醒来后不见师尊,便爬起来在渊底好生搜寻了一下……这些只是弟子找到的一小部分。”
说得云淡风轻,可君寻又不是傻子,适才看到深渊之底那般景象,便能猜到容华所谓的“搜寻”要面临何种困难折磨了。
君寻隐约觉得这也许便是他中断锻体的原因,虽荒谬,却又格外合理。
想到坠崖时容华那句告白,他默了默,正欲开口,容华却忽然神情一转,伸手抓来面具,带好。
君寻扬眉,但见对方挥手一扬,床榻半边帐幔层层垂落,直接将他遮在了后面。
与此同时,殿内空气波动一瞬,竟凭空显现出一道黑衣身影。
“圣人,”那人低垂着头,连看都没敢抬头看,只言简意赅道,“……时间够了。”
“嗯。”
容华淡淡回应,却未立即动作,反而转向被帘幔遮挡的一侧榻上,嗓音无尽温雅柔和:“那我先离开半日,好吗?”
黑衣人隶属圣人亲卫,却从未听过这位大人如此温存的语气,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心中犹豫再三,却还是没能忍住心底好奇,不顾上司告诫,悄悄抬起了视线。
一向衣冠整洁的圣人此刻华襟凌乱,处处透着一股子非同寻常的气氛。
而浅青色纱帐掩映间,隐约能瞥见一道绰约身影,单手支头,姿态慵懒闲适。
圣人语毕后,那人便轻哼一声,懒懒道:“……快滚,多滚几日,别饶人清梦。”
前几日积累的睡眠在一夜消耗后终于用尽,君寻此刻困倦得厉害,出口之言懒散骄矜毫不客气,甚至还透着一丝不悦。
可在亲卫耳中,却仿佛被宠坏的小作精,正埋怨圣人迟迟不归……
黑衣人瞪大眼睛,面具之下的脸瞬间涨红。
世间敢这般对圣人说话,如今还能好好活着的人,恐怕除了这一位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他暗暗叹息,好不容易找回冷静,正收拾心情,孰料白衣圣人却低笑一声,忽然向着纱幔之后一俯身。
“师尊……”
君寻马上就要睡着,耳边却有温热呼吸喷吐,紧接着响起了容华含着笑意的清泉嗓音。
“乖乖等我。”
君寻:“……”
为师看你是皮痒了。
他眉心轻蹙,正欲睁眼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扰人清梦的狼崽子,唇边却骤然被什么轻轻一触。
君寻:“……???”
他猛然睁眼,与此同时反手一道剑气挥出,却打了个空。
容华原本所在位置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连殿中那名黑衣人都不见了,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君寻坐在床沿沉默片刻,旋即缓慢抬手,碰了碰似乎仍旧留有清幽莲香的唇边。
他轻哼一声,披衣起身,向殿外走去。
门外的青衣侍从见他再次衣衫不整地溜达出来,面纱之后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
君寻睨他一眼,也不打算开口解释了,只是向着回廊另一侧踱去。
那边立着一株足有三人合抱的万年明心花树,无数雪白花瓣正在晨风摇曳中洋洋洒洒飘落,仿佛一场隆冬大雪。
君寻抱臂望了一会,却乍然薄唇轻启,懒倦开口。
“……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花雨之间蓦地现出一点银芒。
刀光阻绝花瓣,化作一柄赤伞。
伞沿伴着一声轻笑微微抬起,露出下方一张妖冶邪异的俊脸。
——是汨绝。
君寻眼皮微掀,便见对方随手一拨耳垂悬挂的孔雀羽吊坠,笑眯眯道:“美人儿还是这么敏锐。”
“有话快说,不说就滚。”
君寻一肚子起床气,才没心思和他对着说骚话,态度堪称恶劣。
对方却也不生气,视线由他松散随意的衣着打扮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他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金芒之上。
“听他们说圣人新得了个爱妃,我便猜到是美人儿你了。”
汨绝顿了顿,却是深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胸口。
“小心哦——”
他笑得意味深长:“如今的圣人,可不再是你曾经的小徒弟了。”
君寻扬眉看他,汨绝便一咧唇,说是警告,却满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你可别被他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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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晋江独家的六五天
见汨绝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君寻反倒冷笑一声,薄唇微启,毫不客气道:“……你是不是有病, 每次出现都要拱火?”
对方将手中红伞微微倾斜, 堆积的雪白花瓣登时倾洒而下。
“没办法, ”汨绝笑眯眯道,“习惯了。”
君寻:“……”
他一咧唇, 手中蓦然一道剑光显现:“那你也习惯一下这个吧!”
赤金利芒霍然逼近, 汨绝当即伞柄一横,竟化作一柄纤长银刀, 直接将濯心剑锋格下!
汨绝眉眼邪异, 却又含着一丝悠远的怀念之色:“这个也早就习惯了——”
二人出招快,接招也快,电光火石之间, 已然交手数十招, 双分而退。
刀剑锋芒将纷飞花瓣绞得支离破碎, 君寻广袖一振, 一道罡风登时将快要扑落满身的花雨吹袭而去。
汨绝回到树下,银刀光华一动, 再次化作朱红纸伞横于身前, 将狂风挡下, 旋即抬伞轻笑, 话锋瞬转:“美人儿发现圣人身上的变化了, 对吧?”
君寻动作一顿,本欲再次刺出的剑锋一转, 收归背后, 嗓音冷淡:“你要是还想说什么, 就别拐弯抹角。”
汨绝一笑:“想必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说着,手腕却蓦然一转,化出一朵虚幻的重瓣莲花:“世人又如何能想到,他们万年前百般敬仰的神明,为了复活又付出了多大代价呢?”
君寻凝眸望着他掌心缓慢旋转的红尘万华幻影,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由这几日的梦境来看,红尘万华其实并非神器,而是莲神的真身。
草木生机本就绵延不息,何况神明,若真集齐碎片将莲花复原,想必莲神也会自然复苏。
汨绝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是转向前者,眉眼弯起:“他如今什么状况,你也明白。早些将红尘万华复原,对你们都好。”
君寻沉默片刻,却蓦地一扬眉,反问道:“这些事情,你如何知晓的?”
汨绝眯眼,意味深长:“待你全都想起来,自然明白。”
想起来?
……想起什么??
君寻心头一缩,耐着性子再问:“……你都知道什么?”
孰料对方却直接摇头轻笑,身形一幻,直接化作无数明心花瓣,随风飘散而去。
君寻莫名其妙,抱臂靠在廊下,眼前不可抑制地回闪起这几日入睡时经历的梦境。
梦境依托于那枚悬浮识海之中的紫珠,而珠子却是来源于那只不知被什么东西囚禁于何处的凤凰。
按理来说,查看记忆结晶时,观看者是无法动弹的,只能附身于梦境主人身上,做个旁观者。
可这两次的梦境之中,君寻却能够非常自如地操控所附身体。
所以这些记忆……究竟是属于凤凰,还是他自己?
莲君与凤凰……便是他应该回忆起来的东西吗??
君寻心头一阵烦乱。
【你想好了吗?】
沙哑低沉的虚幻嗓音骤然凭空在脑海之中响起,君寻眉梢一跳,冷笑道:“你还没消失啊?”
系统默了默,声音中却似乎多了一丝无奈。
【……君寻,你还想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第一次被系统呼唤名字,君寻却微微一怔,忽然有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划过心头。
他眼皮微掀,天光便由飞檐交错处洒落,将眸底星海流晶映出一片濛濛碎光。
君寻看了一会,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如何?”
系统再次陷入沉默。
君寻等了一会,以为它又没了,刚直起背脊准备回去,脑海中却又响起对方沙哑低沉到甚至有些破碎的嗓音。
【红尘万华若在主角体内集齐,莲神复苏,就取不出来了。】
系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道。
【你若想离开这个世界,必须掌控红尘万华,最好趁早将他体内现有的莲花台与碎片都剥离出来。】
君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视线却越过重重飞檐宫阙,落在了空中振翅掠过的飞鸟身上。
半晌,久到系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应时,前者却忽然收回目光,缓慢道:“但他会死……是吗?”
系统诚实回应。
【是。】
【他本是天池圣莲化生而出,真身易主,自然生机断绝,再活不得。】
——一朵被人折落的花,即便开得再好、再美,也无法避免枯萎死去的命运。
君寻忽然道:“可他说过,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事情了。”
非但如此,容华那个傻子,还想和他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只是那怎么可能?
“我做不到陪他一起活下去,”君寻垂眸,“但至少……我能让他活下去。”
若非此次变数发生,他恐怕早已不在这个世界。即便如今有一具新身体,能停留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长痛不如短痛,才是正理。
按照平时经验来看,系统即便发布任务,也基本不会干预君寻的行事与选择。可此次不知为何,见他似乎对取得红尘万华兴致寥寥,系统却显得格外执着。
【若莲神知晓,也会选择剥离神器,成全你的。】
君寻:“……”
他骤然一股无名火起:“……你们都有什么毛病,一个两个的,打哑谜很有意思吗???”
他气得不行,发泄般一拳锤向一旁的石柱,却蓦地被一股力道轻柔握住。
“师尊当心——”
一道清泉般温柔的嗓音由身后响起,君寻回首,便对上一双碧玉般清澈温润的眼眸:“曜石坚硬,会受伤的。”
君寻没说话,只是将手从容华掌心抽出,兀自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后者含笑跟上,化出一件雪裘大氅为师尊披上:“浸月川位处极地,气候寒冷,师尊当心着凉。”
君寻任由他为自己将系带系好,懒懒开口:“……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华眉眼弯弯,又将师尊被大氅压住的青丝拉出:“不想让师尊久等。”
“……哼。”
君寻睨他一眼,踏上一节玉阶:“你倒是很忙。”
容华垂眸:“师尊不喜欢,我就不管了。”
君寻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倒也不必如此,你若有事忙你的就好,无需顾虑我。”
谁知容华闻言,却摇了摇头:“在容华心中,什么都没有师尊重要。”
君寻脚步微顿,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前者伸手一拦。
“做什——?!”
君寻话未说完,却见白衣青年微微倾身,紧接着自己便腾空而起!
“师尊怎么不穿鞋?”
容华直接出声,将怀中人尚未出口的质问堵了回去,嗓音中却含着压不住的笑意:“地面寒凉,还是让弟子抱您回去吧。”
君寻:“……”
他面无表情地任容华横抱着,忽然有一种认知崩塌的恍惚感。
容华确实变了。
一撩就脸红害羞的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公然耍流氓的大尾巴狼!
但他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容华并未使用灵力束缚,他便也没有动六道封神印,但老老实实是不可能的。
见怀中人抿着唇挣扎,容华含笑收紧双臂,直接开始转移话题:“方才弟子路过外宫,将秋水宗的小客人都带来了。”
君寻冷哼一声,面无表情:“他们专程来寻你,我不过借个名头罢了,不必知会我。”
二人此刻刚巧来到门前,见描金大门被青衣侍从缓缓拉开,容华笑吟吟道:“那师尊就当陪我,一起见见吧。”
骤然被传说中的新圣召见,少年们本在殿中坐立难安,见大门开启头都不敢抬便要跪地行礼,却在膝盖弯曲的瞬间被一道清风牵起。
空谷清泉般温雅柔和的嗓音同时响起:“不必如此客气。”
领头的青年恭敬应是,刚刚抬头,便见圣人微微倾身,将怀中一抹雪裘包裹的火红小心安置于靠榻之上。
青年面上当即浮出一丝喜色:“仙君?”
那些不敢抬头的小少年们闻言,当即齐齐抬头,皆是面露喜色:“是仙君!!”
原本缩成一团鹌鹑的小白菜们立时精神了,原本一张张满含担忧的小脸忽然喜气四溢,连圣人都不怕了,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
正要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却被榻上美人一个冰冷眼神吓得冻结原地:“滚开。”
小白菜们吓了一跳,眼看着有人已经眼圈泛红快要哭出来了,君寻又抿了抿唇,别开眼神没好气道:“……我没事,管好你们自己。”
容华看着师尊,“扑哧”一笑,又宠溺又无奈:“您还是这么温柔。”
小白菜们:“……”
——圣人您被祖宗绑架了就眨眨眼!!!
君寻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兀自倚着靠榻生气。容华便笑着落座榻沿,转向表现最为沉稳的青年:“你们专程前来,有什么事?”
后者恭敬一礼,紧接着捧出一枚灵符:“弟子闻时,家师交待,要将此物亲手转交圣人。”
容华指尖轻抬,隔空一招,灵符缓慢飘起,光芒大盛,竟化出一名青年男子的模样,面容清秀无害,甚至显得格外幼态。
似是感受到灵符启动,那人双眸微启,紧接着就在见到容华的瞬间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容道友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得来救我!!!我为了帮你复活师尊连自己都卖了呜呜呜呜呜——”
这一嗓子着实惊天地泣鬼神,君寻许久未曾发作的耳鸣都有些故态复萌。
他皱眉堵住耳朵,可一转眸,却微微一怔。
……这不是闻鹿吗?
当初在折花会小世界里还想勾引他走后门,后来不是和容华关系很差么?
容华闻言,也是一愣,嗓音有些转冷:“怎么回事?”
闻鹿边抽噎,边委屈道:“云宗主来找过我,说需要复魂草……”
容华有些无奈:“所以……你去玄极宗了?”
闻鹿猛点头,气愤不已:“怀惑那个臭流氓,居然给我下套!我现在被困住了根本离不开玄极宗——”
他说着说着视线一转,终于注意到了容华身后裹着毛裘闭目养神的君寻,当即欣喜道:“仙君!你活了!!!”
闻鹿立即转向容华:“容道友!圣人!看在我贡献力量的份上——”
君寻终于听不下去了,睁眼冷淡道:“……你们都不问问死者意见么?我死得好好的,谁让你们复活我了?”
前者登时一噎,求助的眼神又转向容华,后者失笑:“道友再忍忍,我们会来的。”
闻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手帕,咬着角角泪眼婆娑:“你们可要快点啊!”
他说着,又好似忽然回想起了什么,转向不远处沉默的闻时:“阿时,将临行前为师给你的盒子交给仙君。”
青年闻言,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盒,捧着送到了君寻面前。
后者莫名其妙地接过盒子,闻鹿便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握了握拳:“仙君,注意身体!”
君寻:“……?”
他一头雾水,灵符却已被闻鹿从另一边掐灭。
容华含笑吩咐:“你们先留在离天宫一段时日,闻道友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众人感激涕零地拜谢圣人,又在青衣侍从的带领下离去。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而君寻也在此时打开了小盒。
盒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枚玉瓶,内容物似乎都是药膏。君寻打开其中之一,只觉清香扑鼻,还隐约透着一丝旖旎甜味。
他抬眸望向容华,后者却同样目露思索,看样子是也不知道这是何物。
君寻放回药膏,却见容华又捏起盒子夹层的一枚粉玉牌,将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半空之中,立时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二位初次尝试,记得循序渐进,先看前半本。」
「仙君,珍重哦。」
小字末尾,还画了只惟妙惟肖的雪白肥啾。
君寻:“……”
……什么鬼东西??
容华显然也有些疑惑,更不明白为何闻鹿几次三番嘱咐师尊注意身体,于是灵力运转,将玉牌中内容向后翻了几页。
却见半空中光影变化,逐渐稳定成两个裸|身交缠的男子,一人在下,双手紧缚,又被上方那人单手按住,再向下……
容华:“……”
他“啪”地一声将玉牌拍在一旁的小案上,空中光影刹那消散。
“师尊别气——”
容华动作镇定地将盒子从师尊手中取出,又把玉牌塞回夹层,紧接着将盒子收入袖中,缓慢开口。
“下次见面,弟子会‘好好’问候一下闻道友的。”
君寻:“……”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你敢不敢把这些当场毁了?:)
第66章 晋江独家的六六天
白衣青年分明戴着面具, 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常,含着好整以暇的温柔笑意,倒是一派坦然。
可君寻眯眼看着他, 却蓦地轻笑一声, 抬起一只脚直接对着青年后腰一踹!
容华猝不及防, 被他踢地一倾身,却又反应极快地回手一握, 直接抓住了君寻纤细玲珑的脚踝。
“……松手!”
比起他赤脚踩在玉砖上被冻得冰凉的双足, 容华的手心简直堪称滚烫,直接裹得君寻一激灵, 几乎整条小腿都有些发麻。
君寻有些恼, 下意识要缩回腿,孰料容华却蓦地收紧手腕,嗓音也含了一层几不可辨的沙哑。
“怎么这么冰?”
他微笑着, 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化出一副鞋袜, 抓着君寻足踝就开始帮他套了起来:“师尊, 浸月川气候寒冷, 以后莫再赤足,小心着凉。”
他动作轻得有些过分, 君寻忍着遍及小腿的麻痒, 几乎半边身子都僵了, 闻言却仍旧哼笑一声, 面不改色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虚弱?”
容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动作反倒愈发轻柔。
他一手拖着师尊肌肉紧绷的小腿,一手慢条斯理地为他套好鞋袜, 垂眸缓慢道:“……您从前也这样说。”
从前他关心师尊身体, 也被对方一句话挡了回来, 可没过多久,便发觉师尊体内已然千疮百孔,伤重难医。
自那以后,容华就坚定想法,绝不能听师尊嘴硬。
君寻这下倒是噎住了。
他最受不了容华一副难过的样子,见对方那般失落,一时也有些失语,只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容华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动作轻缓地捧起师尊另一侧的脚踝,继续动作。
君寻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靠着榻背,只觉得时光漫长,正欲开口制止容华的动作,却被对方蓦然一声低语打断。
“师尊……是真的不想回来吗?”
——对这个世界,当真一丝留恋都没有了吗?
君寻被他突然一问搞得有些发怔,又蓦然一笑,眉梢轻挑:“……你还问我?”
他借势将小腿从容华掌心抽出,歪头反问:“郁雪归和云星夜还为了复活我四处奔波,你一位圣人,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问题提得着实有些尖锐,容华初登圣人之位,自己身体那般境况,周遭又群狼环伺,只怕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顾得上他?
君寻其实都明白,此刻乍然脱口而出,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些别的转移话题,容华却出声了。
“……我从不信师尊死了。”
君寻一顿,抬眸望去,却正与对方坚定的眼神对上。
“世人皆道,坠落魔渊必死无疑,可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师尊说过,您不是真正的莲华峰主,容华便清楚,即便肉身消亡,您的灵魂也定存在于这世上某处。”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甚至理解的十分透彻。
君寻这无数次的转世,皆是借由系统之力,辗转于不同躯壳,即便在碧霄之中系统休眠了,他的灵魂大约也会停留于此方世界……
虽只是推测,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一年找不到,就寻找两年;两年找不到,就五年、十年、百年、千年……”
容华顿了顿,眼眸轻弯:“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一日,我要与师尊再次相见。”
君寻都听愣了,抱着手臂默了半晌,却只憋出两个字来:“……痴人。”
他眸光上下打量了容华一遭,眯着眼道:“这就是你在魔渊之下耽搁两年,还把自己搞成这般模样的理由?”
容华一愣,又垂下了眼眸:“师尊……也觉得我丑吗?”
君寻难得一噎,别开头没好气道:“是啊,丑死了。”
说完,他犹豫片刻,又板着脸补充:“……也就我能忍你。”
容华蓦然一笑。
原本光芒沉寂的青碧玉眸乍然殊华盛放,瑰丽剔透,美不胜收。
“骗人——”
他兀地一倾身,望着师尊星海流晶的潋滟眸底,一字一句道:“师尊还是这样,口是心非。”
记得年幼时,他还问过师尊,若有一日与整个碧霄为敌,师尊是否会站在自己身侧。
当时对方斩钉截铁的“不会”,还让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看了沈夕风的记忆晶体,才彻底释然,觉得师尊不来才好。
——可那又如何?
当日在归一神殿、魔渊之前,他的师尊分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夤夜赶来,甚至豁出性命,只为护他周全。
这就是他的师尊……看似嘴硬,实则心软得没边。
容华早就知道了。
二人之间的距离格外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间缭绕的气息。
焚香味道与莲花香气近乎巧妙地融合,似乎天生便和谐统一,不分彼此。
君寻定定凝视他片刻,忽然道:“……若你找完整个碧霄,却发现我真的魂飞魄散,彻底死了呢?”
毕竟系统从未出现过如今这种情况,若他再次身陨,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若真如此……”
容华眸中仍旧含着笑意,嗓音柔软温和,轻描淡写道:“那我便拉着整个碧霄,为师尊陪葬。”
君寻:“……”
他面露无奈,抬手一搡容华肩膀,没好气道:“……好好活着吧你。”
好歹是碧霄界的守护神明,现在话放得这么狠,日后恢复神格,可不要嫌弃死自己了。
白衣青年借势微微直起身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反倒理直气壮:“师尊希望容华活着,弟子自然会好好活着。”
他话锋一转:“——但一切的前提,是师尊不再离开了,好吗?”
君寻默了默,却没回答他,只别开视线,低声道:“……还叫什么师尊,弟子契都让你捏碎了。”
容华微怔片刻,蓦然失笑:“是容华思虑不周。”
他伸出左掌,五指张开,一枚浅青色契纹立时凭空浮现:“那师尊,还愿意收我这个徒弟吗?”
他这枚弟子契形状与从前的剑符不太一样,是朵莲花的形状,大约是脱离了太华宗,也不好用回原来式样的,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
君寻拧眉,发现自己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你都圣人境了,就这么想弄点什么东西束缚自己???”
容华没说话,只是捧着契纹,目光殷切。
君寻默了好一会,想到万一日后再次失散,可以凭借弟子契寻人,犹豫再三,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他也伸出左手,飞快地在契纹上按了一下,莲花纹印立时一分为二,在二人掌心各自隐没——契成。
君寻感受着属于契纹的力量沿着手臂遁入心脉,却在这一瞬感受到了极其特别的微妙感觉。
他捂着胸口,下意识望向容华,后者却只是弯着眼眸,笑意温雅柔和,一如既往。
君寻谨慎地将身体内观一遍,却未再发现任何异样。
他心道奇怪,再次抬眸,便见容华倾身过来,目露关切:“师尊,怎么了?”
君寻拧着眉,伸手将他肩头抵住,旋即摇了摇头:“……无碍。”
大约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
他不死心地又检查了一遍,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异样,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留待日后。
见师尊细长秀丽的眉眼缓慢舒展而开,容华玉眸晶亮,转移话题:“弟子回来前,曾得到消息,玄极宗主广发名帖,言明要为老宗主贺寿。仙门各宗皆派遣高层,已于日前抵达玄极宗。”
君寻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闻言轻笑一声:“必是又有什么好东西,闻着味去的吧。”
修仙之人性命如此漫长,谁又会特别在意生辰呢?
除了少年容华这种可怜小孩,大约只有欲借此事达到某些目的之人了。
君寻对这些尔虞我诈不感兴趣,可听见老宗主名号,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能以一则预言引得全碧霄陷入腥风血雨之人,他倒真想见见。
再者说,那被传得玄乎其玄的通天本事,怎么听怎么像是借助了红尘万华的力量。
君寻有种直觉,此去说不定能再找到一块神器碎片。
容华对师尊的话也表示赞同。
他原本一心寻找师尊,对这些风波并不感兴趣。可如今师尊回来了,他的一切行为便只会与师尊相关。
“那……”
容华忽然起身,弯腰伸手便要将靠榻之上没精打采的师尊打横抱起:“世外岛路远,弟子来——”
君寻立即伸手抵在他胸口,警惕道:“你干嘛?”
容华眨了眨眼睛:“我带师尊一起,路上消耗的时间与精力能少些。”
君寻额角青筋跳了跳,手上又加了些力道:“……那也不用这个姿势吧??”
容华无辜道:“可是这样,您最省力。”
“……我又不是纸糊的!”
君寻忍无可忍,直接发力将人推开,黑着脸起身下地,正欲转头开训,肩头又是一沉。
容华格外细致地为他系好雪裘大氅,抬眸微笑:“师尊,小心着凉。”
君寻:“……”
他捏了捏眉心,忽然一阵头疼。
……这大尾巴狼的獠牙亮得是不是太过明显了???
君寻暗叹一声,只怕这样下去,容华日后会愈发放不下了。
“师尊若不想这样走,弟子还有这个。”
容华看出前者的抗拒,也不心急,反倒分外体贴地广袖一振,又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灵舟,向外一抛——
小船迎风变大,竟与君寻从前惯用的那一艘一般无二,连陈设都分毫不差。
君寻着实愣了一愣,扬眉道:“这……也是你从渊底找回来的?”
容华摇头:“从前那艘灵舟承受不住渊火焚烧,已然消失了。这是弟子仿制,师尊看看,可还合意?”
君寻存心冷着他,也没应答,直接举步上船,寻了个软枕最多的角落盘膝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容华有些失落,目光却一直紧紧跟随师尊,直到对方入定,这才轻叹一声,随后上船。
圣人境超出他人的特殊能力之一,便是缩地成寸,将寻常一两日方能到达的路程缩短至一两个时辰之间。
当初在归一神殿,那位高坐近神天的圣人能在顷刻之间降临,也是由此之故。
换了飞舟,本来不到半日的路程一下子被拉长到了数天,可容华却一点都不着急。
对如今的他而言,所有一切都没有师尊重要。
他失而复得的宝物、魂牵梦绕的心上人,能与师尊多相处一分一刻,对于容华来说都是上天的恩赐。
青年端坐矮榻,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看似入定实则已然睡熟的师尊,羽睫轻垂时,几乎遮住了剔透眼眸深处流泻而出的暗芒。
他抬起左手,心念微动,掌心便浮出那枚“弟子契”来,原本浅青色的莲花纹印,在青年注视下慢慢化作鲜血一般的赤红,又缓缓消散无踪。
另一侧,沉眠之中的君寻似乎也有所感应,隽眉轻蹙,红唇间溢出一声不满的嘤咛。
容华垂下手臂,缓慢起身。
他踏着长绒毯悄无声息地来到红衣美人近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眸,视线隔空细细地描摹过师尊精致靡艳的五官,最终落在那双花瓣一般轻抿的唇瓣之上。
青年雪白挺立的衣领之下,喉结上下一动。
他微微倾身,从宽大广袖间探出指尖,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双飞扬骄矜的眉眼时缩回了手。
与此同时,灵舟外飞速流逝的翻卷云雾掩映之间,蓦地浮现出一团漆黑邪异的暗影。
君寻几乎是立即有所感应,周身剑气流转,马上便要挣扎着醒来,却被容华随手一点眉心,再次陷入深眠。
“……果然像只狗,闻着味也能追过来。”
青年缓慢起身,转眸回望的一瞬,圣人威压绵延千里,整片天穹之间的云雾竟仿佛刹那有了生命,齐齐向着黑影席卷而去!
“本可以放你一马,”白衣圣人眼眸轻弯,微微一笑,“可谁叫你竟敢此时出现,搅扰师尊清梦呢?”
面具之下,薄唇轻启,分明是在宣判某人的死刑,却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折下了一片花叶。
“既如此,便赏你……凌迟之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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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结契需于祭坛请天地为证,方可顺利结下弟子契。
那么问题来了,容哥随手捏出来的契纹是做什么用的呢?-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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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晋江独家的六七天
清幽温雅的琴声逐渐打破黑暗, 将君寻沉睡的灵识拉回现实。
他睁开双眼,视野之中,已是繁星漫天。
夜幕之下, 一点昏黄烛火如豆, 看似脆弱摇曳, 却始终释放着源源不断的微光,将灵舟之内的一小方天地映亮。
君寻懵了一会, 才意识到自己已换了姿势, 由盘膝入定状变为靠躺,此刻整个人都陷在松软的抱枕堆里。
耳边琴声轻缓温柔, 君寻缓慢移动视线, 一袭白衣便兀地闯入视线。
容华不知何时已将那一身繁复曳地的雪白华衣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式样简单的广袖白衣,青丝也只松松编作发辫搭在肩头, 气质干净无瑕, 有如山巅新雪, 不染纤尘。
察觉到他这边的动静, 青年轻拨琴弦的纤长手指微抬,偏头微笑:“师尊, 您醒了。”
温暖烛火倒映在那双极尽柔和的玉色眼眸之中, 深情又专注。
君寻没来由心尖一颤, 却是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嗯, 我睡了多久?”
容华将膝上“莫失”取下, 放置一旁,嗓音温软:“两日有余。”
君寻皱眉:“……这么久?”
奇也怪哉。
自从得了紫珠, 他每每入睡, 皆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怎的此次睡得这般沉,连梦都没有一个?
君寻心中疑惑,下意识望向容华,视线在他简单雅致的衣着上停留片刻,秀眉轻拧:“所以……你就换了身衣服?”
容华微微一怔,轻笑道:“那身衣着太过繁琐招摇,出门在外,还是轻便些的好。”
君寻半信半疑:“……是么?”
几日前在离天宫外,这人声势浩大的外出归来,也没见衣着有多轻便啊?
容华弯着眼睛:“容华不会骗您。”
他随手取过莫失,指尖一勾琴弦:“师尊听不听琴?”
君寻刚刚换了个姿势,单手支头,闻言下巴尖一点,示意他随便弹。
容华略一思索,指尖拨动,轻柔安宁的琴音流泻而出,似乎连灵舟之外的风声都柔和了些。
君寻阖眼听了一会,薄唇轻启,蓦然发问:“你是不是,本来就准备去一趟玄极宗?”
他早就在纳闷了。
无论如何,容华与闻鹿的关系也没好到那个份上,更别说因为对方一面之辞便长途跋涉几万里前去相救了。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容华本就要去世外岛,有没有闻鹿之托都不会影响这个结果才对。
容华指尖未停,只垂眸微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师尊法眼。”
见他承认,君寻终于来了兴致,随口道:“你都是圣人了,何必奔波?直接让玄极宗主带上你要的东西走一趟离天宫,也并无不可。”
若放在近神天那一位身上,只怕是万万不会纡尊的。
此前现身追杀容华,想必也是因为察觉了归一神殿的红尘万华碎片被人触动夺取罢了。
容华也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师尊问了,他就诚实回答:“有几只老鼠,近日逃去了世外岛的方向。”
君寻扬眉:“你是觉得他们会在玄极宗捣乱?”
以容华而今的能力,想杀谁自然就杀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余一切自然都无需避讳。
能让他耐心等到现在的,定是那几只“老鼠”身后有更大的线索,只待收网了。
容华点头:“世人皆道弟子一统魔域,其实并非如此。此间势力盘根错节,三宗虽已归服,可隐世势力亦不在少数。若想将这些钉子尽数拔除,尚需废些功夫。”
师尊回来前,他一心寻找,清理魔域只是随手为之。
如今师尊回来了,他自然要快刀斩乱麻,不让那些腌臜之物再脏了师尊的眼。
容华所言,君寻当然明白。
他轮回那么多世,自然也做过与如今容华所为类似之事,是以理解其中繁琐。
只不过后来,他想到一个最好的办法——
与所有人为敌,让他们找上门来,比自己一个个把那些钉子揪出来快多了。
话虽如此,可容华毕竟是碧霄界的守界之神,总不能让他真的那样去做。
君寻扬眉:“这就是你忙成这样的原因?”
容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君寻有些好笑:“为什么?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
——都成圣人了,呼风唤雨手掌生杀自然不在话下,何必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寥寥琴音终于止息。
容华将莫失放下,却是在师尊的视线中转身过来,直直望向对方潋滟深邃的晶紫凤眸,目光灼灼。
“师尊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桐花村时,”容华伸出指尖,轻轻触了触师尊线条飞扬殊艳的眼角,“您曾借给弟子力量,助我看清那些邪气?”
君寻被他问得一怔,凝眉思索片刻,隐约记起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见他目露了然,容华弯了弯双眼,竟忽然伸出双手,执起了师尊纤细的手腕。
君寻眉梢一跳,下意识想要抽回,青年却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从那时起,弟子心中便唯有一个念头——”
“我要让师尊眼中,山河清明,四海靖平。”
君寻动作一僵,容华便借机伸出指尖,极轻柔地抚过眼前人飞扬骄矜的眉梢,温声道:“师尊消失这几年,弟子唯一的目标,便是有朝一日您回来……我想让您看见干干净净的世界。”
——为此一愿,宁上刀山、下火海,双手染血,身堕污尘。
这一次,君寻是真真正正的无言了。
他看着容华专注纯粹的双眸,默了半晌,却只能无奈轻叹:“……真是个傻子。”
虽然傻,却将一颗滚烫跳动的真心毫无防备地捧到了他面前,一片赤诚,弥足珍贵。
君寻任由容华抓着一只手,却是万般无奈地闭了闭眼,觉得大事不妙。
而今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许给容华什么,尤其是他所求的长久相伴,恐怕于君寻而言,是世间最奢侈艰难的事情了。
神明寿数绵长,与之相比,他的一生短暂得何止如微尘?
大约是感应到了他此时剧烈波动的情绪,此前被忽略许久的系统也钻了出来。
【若你此时开口,提出要莲花台——】
君寻心一沉,毫不犹豫将前者打断:“闭嘴!!!”
容华察觉师尊周身气压顷刻转冷,立即关切道:“师尊,怎么了?”
君寻摇头,有些疲惫:“……无事。”
容华垂眸,没有说话。
他一向敏锐,自然能觉察师尊不知为何,似乎总在有意疏远自己,不知在顾忌着什么。
容华想问,却还是决定先不要逼迫师尊,等他自己开口。
……他永远都没办法难为师尊。
君寻此刻也没心思理会神情微妙的容华。
他捏着眉心,灵识却探入识海之中,直接将一团浅青色柔光由波浪之中揪了出来!
“我不管你究竟为何要一直这般怂恿,”君寻磨着牙,恶狠狠道,“但是,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
“系统”光华微颤,似乎想要出声,却被君寻随手一丢,再度沉入识海波浪之下:“此事不必再提,你歇着去吧。”
系统跟他轮回几千世,自然了解君寻的脾性。
见他态度坚定,知道是不可扭转了,便也不必再劝,直接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君寻冷哼一声,退出识海,直接反手一抓,隔着衣袖握住了容华的手腕。
青年微怔:“……师尊?”
君寻指尖微抬,一簇赤金火苗刹那腾起,在夜色之中摇曳跳跃,将他靡艳精致的五官照得愈发深邃,甚至隐隐含着一丝微妙的蛊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唇角轻勾,微微一笑,“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吧?”
若非指尖跳跃的火苗,这句话配上他独有的缱绻嗓音,听起来简直像是一句“邀请”。
容华默了默,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君寻轻笑,动作干脆利落,直接起身将火苗向着青年眉心一按!
金焰入体,容华浑身一颤,面具承受不住神火威力,登时碎裂坠落,露出青年满是灼伤红痕的面容。
君寻眉头深锁,强行让自己沉心定神,开始专心操控火焰为容华锻体。
这缕赤金神焰融入体内后,倒是让焦躁的紫焰安分了许多。
此次他也只是想试试,却没料到将神火提纯而出竟如此简单,甚至只需心念一动,那感觉……就仿佛这火焰本就是他的一部分,自然如臂使指。
君寻暂时摒弃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与念头,灵识顺着指腹与容华眉心相接处探入,想要在金焰灼烧下护住容华神识,谁知甫一探入对方识海,竟好似坠入深海漩涡,被一股磅礴深沉的力量刹那席卷包裹!
君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闷哼,整个人便直接失去意识,一头栽入容华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
这一次,他看到的场景似乎与从前的有所不同。
眼前仍旧是太清无上境的莲池,却格外空旷,除了那片邻水圆台,竟只有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悠远寂静。
圆台边缘,本该有莲君那抹飘逸柔软的白衣,此刻却被一袭朝霞般骄扬妍丽的红取代。
那人姿态懒散,一头长发灿金耀目,点缀着少而精致的金饰紫晶,仿佛天际洒落的温暖阳光。
他斜斜倚着靠椅扶手,一手拈着枚精致小巧的金盏,另一手却闲闲探出,食指与中指轻而随意地勾过莲池边缘,一朵盛放的莲花花萼。
众多莲花之中,唯有这一朵清光熠熠,花开千重,最中心九枚分外绚丽的晶莹花瓣,气息清幽渺远。
被人随手一勾,琉璃质地的花瓣甚至泛起了一丝旖旎的浅淡绯云,微微收拢,竟似有些羞赧的意味,颇具灵性。
一声轻笑响起,伴着云雾般缥缈缱绻的嗓音,缓缓道:“万年时限已至,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他顿了顿:“观你模样,大约也快化形了,便预祝你一切顺利。”
莲花微微摇曳,不知究竟听懂与否。
而那人也不多说什么,语毕直接一仰头,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你珍重,我走啦。”
那人随手一拢快要滑落肩头的飒飒红衣,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旋即缓缓回身——
君寻猛然惊醒!
辛凉温柔的莲香充斥鼻尖肺腑,他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某人怀中,直接腰身一动,翻身而起。
再抬头,却正巧与一双美丽剔透的青碧色玉眸相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成年容华的全貌,青年月眉星目,高鼻红唇,姿容出尘绝世,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生来便该端坐神龛,高贵无瑕,接受世人叩拜。
可在与君寻对视的瞬间,那张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抹柔和亲昵的笑意。
有如春风拂过万年雪峰,刹那间冷雪消融,吹开了漫山遍野靡靡桃花,灼灼却又含着一丝冰雪经年浸润的澄净清冷,教人一时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见师尊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说话,容华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想要去摸坠落的面具,却被君寻一把按住手腕。
“……做什么?”
容华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裂成几块的玉质面具之上,嗓音微哑,小声道:“我吓到师尊了……”
君寻有些无奈,视线又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游走几遭,忽然玩心大起。
容华被师尊蓦然膝行爬过来的行为下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抬袖遮住面容,无措道:“师尊,您别过来——”
“与我相处,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君寻一把抓住他袖角扯下,眯眼凑近,呵气如兰:“要什么河清海晏,世间靖平?”
容华想躲,却又不敢动,闻言瞳孔微缩,唇瓣微动正欲说话,却被前者一指按上唇珠。
“那些都不好看——”
君寻笑吟吟道:“看你就够了。”
容华彻底愣住。
一双剔透玉眸倒映出师尊笑意嫣然的脸,眼圈却飞快泛了红。
见他这般,君寻眉头一蹙,有些茫然。
按常理来说,听到他这番话,对方反应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哭吧???
容华这个哭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他摸不着头脑,又一向头疼对方这般,下意识轻“啧”一声便要抽身回到原本位置,却被青年一把扣住手腕,直接扑倒在绒毯之上。
君寻:“……?!”
他着实没有防备容华这一手,整个人直接向后倒下,直接被按在松软绒毯之上,动弹不得。
“师尊!”
容华蹭着怀中人纤细精致的肩颈,声音都有些发颤,却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师尊,师尊,师尊……”
君寻哭笑不得,只是双手被他按住,只好偏头躲开前者的呼吸,扬眉道:“……你叫魂呢?还不起来!”
容华恍若未闻,视线落在师尊冷白色肌肤下隐约显现的青色血管上,忽然埋头下去,细细啄吻起来。
绵绵细雨般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颈边,竟比被容华握住手腕还要让人麻痒难耐,君寻肌肉紧绷,却仍旧半边身子都麻了,竟比落凤山被少年容华咬的那一口还让人难以接受。
“容华!”他挣动手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你……发什么疯!”
放在从前,见他佯怒,容华定然会立即起身退开,同时垂首道歉。
可如今却不知怎么了,听见君寻出声,青年反倒用力啄吻了几下,唇瓣几乎是贴着师尊微微颤栗的肌肤,缓慢开口道:“师尊……您总要熟悉的。”
……熟悉?
熟悉什么???
君寻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颈边却蓦地一凉。
他穿衣一向不喜束缚,是以偏爱衣领宽松的款式,谁知如今倒是给容华提供了便利,竟让他咬着领缘扯开了半边衣襟。
君寻从未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还能解开六道封神印,只能僵着身体挣扎。
容华也早就发现师尊在这方面似乎毫无经验,联系从前每次无意触及时对方的反应,恐怕师尊连身体几乎未曾被人触碰过,这才会连被他握住脚踝都浑身僵硬。
可是这样……更好。
师尊的身体,只有他一人能碰。
光是想到这里,容华便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流涌上心头,几乎快要将他本就在艰难维持的理智冲散。
“……容华,”君寻自然不知道对方脑子里都转过了什么小九九,拼命忍着麻痒,强自镇定道,“你现在放开我,我还能放你一马——?!”
颈侧传来一阵疼痛,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如此熟悉的感觉,君寻几乎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连嗓音都高了一个调子:“容华!你……唔??!!!”
伤口处似乎被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扫过,微妙感觉登时将君寻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瞪大双眼,便见容华缓缓抬起头,舌尖舐过唇角一点被血迹染上的殷红,眉眼弯若弦月:“师尊,落下印记,就是独属于容华的师尊了。”
印记??
他弟子契是拿来摆设的吗???
君寻瞪着他,唇瓣翕动了半晌,竟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容华头一回见师尊吃瘪,略感新奇的同时,又好似悟到了什么。
——其实他想落印记的地方并不在此,但没关系,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他眸光愈加温柔,垂首下来,在终于停止挣扎的师尊唇角落下一枚轻如落雪的吻。
抬起头来,却见怀中红衣美人神色不知何时已然恢复如常。
他衣襟散乱,肩颈处还落着一枚分外显眼的殷红牙印。
与之相对的,是师尊靡艳无双的眉眼,与深邃眸底,那抹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
“师尊……”
容华下意识觉得似乎有些不对,正欲发问,却眸光一凝,直接翻身一闪——
不知何时破空而来的赤金剑芒险险擦着脖颈掠过,直直刺入雪白长毛绒毯,力道之大,剑身都已近半没入甲板,却犹在震颤不已。
容华直起背脊,抬眸望去,但见师尊边将衣襟拉好,边缓慢起身。
柔软红衣垂落,被他周身流转的剑气掀起层叠红浪,荡人心旌。
见容华望来,君寻面上笑意愈加灿烂,右手轻抬,隔空一握,濯心立时颤动着脱出甲板,倒飞入主人手中。
君寻握住剑柄,手腕轻转,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好徒儿,准备好了吗?”
容华抬眸看他,清澈眼眸中尽是茫然无辜:“师尊在说什么,弟子不懂。”
“没关系,”君寻耐着性子,缓声道,“你马上就懂了——”
话音未落,濯心剑身光芒大盛。
无尽剑意磅礴如海,直接向着仍旧坐在绒毯之上的白衣身影席卷而去!
反观容华,却仍旧是眉目温柔,神情含笑。
就在含着灼灼烈焰的剑气接触他雪白衣角的刹那,青年身形刹那化作云气,凭空消散。
“……还敢跑???”
君寻一脚踏上船舷,垂目望下。
一望无际的绵延海域之内,绵延千里的大阵自如流转,内中隐约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华。
他冷哼一声,紫眸运转,视线直接穿过大阵遮掩,落在了一片面积堪比陆地的群岛之上。
虚无缥缈,烟涛微茫。
隐于碧浪氤氲,青冥浩荡之间,正是仙门四宗之一玄极宗所在之地——世外岛。
君寻凤眸微眯,轻笑一声,却是直接脚蹬船舷,一跃而下!
一向隐世不出的玄极宗而今忽然广发名帖,邀请碧霄诸仙门前来参加老宗主寿宴,又是仙门四宗之一,以卜卦玄医立宗,能医卦并行,窥探天机,此番开放自然拥趸众多,连前门广场都人满为患。
门口负责迎宾的弟子忙得脚不沾地,换了一拨又一拨,而负责统筹弟子的大师兄刚一抬头,便见天际似有一道清光闪过。
本欲向他汇报情况的弟子见他一直仰着头,也好奇地抬起头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湛蓝天穹:“思辩师兄,你看什么呢?”
被唤作思辩的少年猛然回神,有些狐疑地又望了一眼浮云掩映的天际,却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没什么。”
思辩摇了摇头,心道大约是累出幻觉了吧,又转向身旁的师弟:“师弟找我有事?”
后者点了点头:“今日上午前来赴会的宗门与人员皆已登记造册,由思明师兄做主安排到了生洲、元洲两阁。”*
思辩接过他手中厚册,翻看了几页,又忽然想起什么,反问道:“圣宫来客呢?”
弟子略一思索:“思明师兄说圣宫人多,所以单独安排到了祖洲阁。啊还有还有,太华宗的客人安排到了离祖洲阁最远的流洲阁,思明师兄让您注意些,别叫这两拨碰见了。”
思辩点点头:“知道了,我去把册子送给师尊,你们注意些,不要懈怠。”
周边众人一起行礼:“是。”
思辩挤出人群,抱着册子一路穿过正殿回廊,却是脚下一转,向着后山走去。
——师尊这几年日日都要往后山跑,这个时间想必是那人起身的时辰,想必师尊还是在后山守着的。
果然,才拐过山路一道弯,便见一袭苍蓝色道袍立于风中,正是面朝那人居住的山居小筑方向。
他想不明白师尊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个人,可身为弟子,也无法左右师长想法,只得顺从。
思辩定了定神,双手捧着手中厚册上前,跪地正欲开口,却有一阵山风乍起。
草木香气中,掺杂着一丝清幽辛凉的莲香。
思辩眨了眨眼,便见山间云雾汇聚,眨眼之间凝成了一袭长身玉立的无瑕白衣。
那人面容被玉质面具遮掩,唯有一双青碧色的清冷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瑰丽的光华,看得人心跳都要漏下半拍。
怀惑原本深深望向山居小筑的神情微怔,视线落在面前负手而立的白衣身影之上,却似乎早有预料般,向着那人垂首一礼:“……圣人。”
无论曾经称呼为何,在如今的悬殊地位面前,即便怀惑年长许多,也只能低头。
思辩一惊,想起传闻中那位这两年横空出世的新圣与其事迹,直接吓得一瑟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谁知那人却并不似传言中冷漠无情,只是微微抬手,便有清风携袅袅云气席卷二人周身,将怀惑与思辩都带了起来。
怀惑早已恢复原本青年模样,眉眼深邃,竟有些异域风格,只是瞳仁仍旧蒙着一层灰翳,眼珠黯淡,没有光彩。
怀惑起身,开门见山地开了口:“圣人此来,是为了阿鹿?”
白衣人嗓音清冷:“玄极宗主当知,何必再问?”
怀惑默了默,终于道:“圣人要做什么,怀惑不会过问。只是……能否容家师过完寿诞,再动干戈?”
圣人似乎笑了一声:“自然。老宗主闻名碧霄,容某早想拜会讨教一二。”
怀惑似乎松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蓦然神情一凝,猛然抬头!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锋利的剑意从天而降,风压席卷,将花草压弯的同时,又有一股极为炽烫的气息,几乎半座山都顷刻失色,花红柳绿转瞬脱水萎靡变作枯黄。
怀惑立时反应,直接竖起屏障,将思辩与山居小院保护在内。
反观白衣圣人,冰冷眼眸之中却蓦地漾起一抹笑意,仿佛春风化雪,转瞬间将积年寒冰吹融,唯余脉脉春泉。
思辩都要看呆了,却被师尊一把提起衣领飞身而退。
罡风卷起白衣,圣人却不闪不避,只是负手而立,仿若一株山巅雪松。
而此时,天际翻涌席卷的云流之中,也终于显现出一抹极为耀目灼眼的火红。
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高傲凤鸟,烈烈衣摆便是他的飞羽,在坠落作用下几乎扯成一道逼人细线。
而他手中,赤金光华一往无前,锐利无匹,携焚天翻海之势,似乎是向着圣人寻仇而来,要将他一击毙命。
思辩有些焦急,下意识望向师尊,却见后者“望”着那边,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几乎让人来不及眨一下眼。
思辩瞪大双目,便见赤金光华当空劈落,眼看要将那抹白衣劈作两半!
可就在剑光即将触及圣人发顶的瞬间,一道冷银光华凭空显现,不偏不倚地格下了劈面而来的杀机。
思辩屏住呼吸,却根本无法捕捉那一红一白转瞬间对上的十数招,耳边唯有一片短兵相接的铿锵厉音,回荡不绝,仿佛一派扣人心弦的战曲,几乎能牵动灵思,令人沉浸其中……
“回神!”
耳边一道厉喝响起,紧接着头顶便是被人重重一拍!
思辩吃痛,游离的灵识却被一把拉回。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师尊,却见他正在双手结印,竟是将此间天地的气机屏蔽掉了。
这种阵法他才在书上看过,唯有为了隐藏气息才会使用,师尊为何要将圣人与那红衣人的气息隐藏起来?
他心中不解,却被怀惑垂眸瞥了一眼,板着脸道:“不该问的,别问。”
师尊一向严厉,思辩心中一颤,立时垂首应是。
反观圣人那边,战况却似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君寻原本只是为了报复容华,顺便揍一顿这个登了圣人境便愈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可与其对上招后,却发现容华于剑术一道进益不小,是以越打越起劲,如今已非教训,而是切磋了。
最重要的是——
君寻发现,容华竟能用出摧眉第六式,销魂。
剑术一道,有些招式内中含义非亲身体会而不可得,销魂亦是如此。
他自己从何而悟的此招君寻早已不记得,却能体会出招时,自己曾经的心境。
——肝肠寸断,心气摧折,是行至穷途末路时,痛苦绝望交杂,不得不付出一切、背水一战的剑招,故名“销魂”。
这样的一招,容华又是如何悟得?
君寻皱着眉,再次出招试探,一剑一式都在逼着容华用“销魂”抵挡。
终于,在他再次毫不留情刺向青年心口时,容华避无可避,只得手中逢春一转,剑式回旋,又是一式“销魂”。
这次君寻是真的看清了。
他骤然收剑,直接踏着满地被高温灼干水分的枯草走向容华:“什么时候悟到的?”
青年心知瞒不住了,只好同样收起逢春,垂眸道:“渊底。”
君寻默了默,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气刹那消散。
正因为能体会曾经的自己是如何悟招,他才能想象出容华当时的心境。
……罢了。
君寻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没有下次。”
容华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师尊肩头,在那处被红衣掩盖的咬痕上停顿一瞬,旋即收回眸光,柔柔一笑:“是。”
君寻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容华最近有些奇怪。
虽说他无论何事皆认得飞快,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甚至比从前还要小心翼翼,但他总觉得容华应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连这五年的经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似乎从未细说过。
看来此间事毕后,他要找个机会好好与容华聊聊。
君寻打定主意,终于转向不远处正在撤下结界的怀惑,眯眼一笑:“玄极宗主,好久不见啊。”
怀惑微微颔首,也是一笑:“许久不见,仙君的出场方式,还是这般特别。”
君寻想到小世界里那场啼笑皆非的“选妃宴”,却是一扬眉,回手拍了拍容华肩膀,咧嘴笑道:“我的好徒弟,学得也不赖。”
容华:“……”
他回握住师尊手腕,微笑道:“都是师尊教得好。”
君寻皮笑肉不笑地反手握住前者手臂,一字一句道:“还是好徒儿悟性尚佳,为师如何也无法调动一域之力,终究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为师自叹弗如啊——”
怀惑:“……”
思辩:“……”
……这就是思慎师姐说的明撕暗秀吧?
二人僵持不下,君寻冷哼一声,直接一把甩开了容华手臂,再次转向怀惑:“闻鹿呢?”
怀惑蒙着灰翳的眸子望向山居小筑:“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在下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君寻抱臂:“你关的他?”
怀惑摇了摇头:“阿鹿身负气运过于强盛,恐会遭人觊觎夺取,在下是为了保护他。”
君寻看了一眼容华,又道:“我们进去看看,玄极宗主不会介意吧?”
“怎会,”怀惑失笑,无奈道,“阿鹿一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仙君能进去陪他说说话,是在下该谢过仙君。”
君寻点头,直接拉着容华走向山居小筑,抬手一推,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不说别的,单说这座大得少说七进七出的小筑,便足可以见怀惑对待闻鹿的手笔。
君寻拨开垂落眼前的藤萝花枝,又转向容华:“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后者含笑回应:“弟子已在世外岛范围留下灵念感应,不会有人能从我眼皮底下离开的。”
君寻一挑眉,神色微讶。
灵念感应,可并非说说那么容易。
若要留下灵念感应,且覆盖世外岛这么大的范围同时没有错漏,连他自己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做到。
可此事在容华口中,却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难度一般,仿佛真的只是随手为之。
君寻心念一转,忽然想到此前为容华锻体时,自己注入对方识海的灵识险些被吞噬淹没一事。
……莫非神火炼魂,真能将一个人的灵识提升到如此程度?
君寻有些纳闷,又随口道:“那你知道闻鹿他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吗?”
容华略一思索:“弟子只知道,他们似乎是前世情缘,闻道友身上的气运如此强大,似乎也是因为玄极宗主所致。”
“……是吗?”
君寻若有所思,绕过回廊尽头的拱门,却见院内飞花绿柳,鸟语花香,竟是好一派闲适景象。
怎么看,都和闻鹿口中说的“把自己卖了”或“被困住了”不太搭边。
君寻面无表情地连过五道院门,所见尽是不同的景致,无一重复,各有新意,可见院落主人布置之用心。
君寻站在最后一道院门前,打了个呵欠:“……你猜,他是在斗蛐蛐,还是在睡觉?”
容华弯着眉眼:“我猜是在晒太阳,看话本。”
君寻瞥他一眼,直接抬手推开了院落大门——
只见院落中央,一株盘旋嶙峋的古木几乎遮天蔽日,将海域本该灿烂热烈的阳光遮掩得无比柔和。
二人抬头,便见一根横生而出的粗壮枝条上,垂下了一截白皙赤|裸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似乎并不知有人到访,分外闲适地晃来晃去,露出脚踝上一截红绳,隐约有灵气牵动,在君寻眼中延伸出去,想必另一端是在怀惑手中了。
蓦地,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应是在调整姿势,却并未拿好手中之物。
君寻立即拉着容华手臂一扯,便见几本书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青年此前站立之处。
“《傲娇仙君慢点跑》……?”
君寻拿起一本,翻到封面页一扫,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扉页的插图,怎么会如此巧合地与此前灵舟上他和容华的一幕重合?!
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容华也有些好奇,探头过来想看一眼,却被君寻提前察觉,“啪”地一声将书合上,直接背到了身后。
容华失笑,又捡起地上另外一本,看着书名念了出来:“《替身情缘:仙君的白月光竟是我》……”
君寻:“……”
容华:“……”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陷入沉默。
树上的闻鹿也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才准备翻身下来捡,便听见两道声音毫不避讳地念出了他套在经文书封之下的话本名。
闻鹿惊叫一声,向下一探头,便对上两双色彩迥异,却同样漂亮炫目的眼眸。
“容道友!仙君!!!”
闻鹿几乎喜极而泣,手脚并用地从树梢翻下来,落地时还险些摔了一跤:“你们终于来了呜呜呜呜……”
君寻下巴尖一点,示意他自己看地上其余露出真面目的各式话本,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小道友,口味挺杂啊?”
粗粗一扫,地上还有《结契甜蜜蜜:夫君别太坏》,《别惹天价小娇妻》等等一系列单看书名便能猜到题材各异的话本,甚至还有连环画……
闻鹿尚未爆发的抽噎声当即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双纯良的小鹿眼眨巴眨巴,满是求饶意味。
君寻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把自己卖了’???”
闻鹿“嘤”了一声,可怜兮兮道:“可我、我是真的被怀惑那个大混蛋阴了!”
他提起裤脚,露出那根红绳,格外气愤:“仙君你看!”
君寻早就看见了,容华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是……?”
见容华终于肯出声,闻鹿当即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只要一靠近怀惑身边,我就浑身没劲!这个大骗子,还跟我说绑上就放我走……”
“喔……”
容华不着痕迹地看了君寻一眼,旋即附合闻鹿道:“的确阴险。”
闻鹿闻言更气愤了,正要说话,视线却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道:“那个……仙君?”
君寻莫名其妙,回首看他,却见闻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那个盒子,您看了吗?”
君寻:“……”
他想到盒中之物,杀心瞬起。
可闻鹿却好似完全没发觉前者陡然变得危险的眼神,还在自顾自道:“我走得急,没来得及交待小时,那两盒药膏里有一盒是事前用的,还有一盒是事后用的,您记得别用反了……”
他顿了顿,又悄悄看了容华一眼,这才接着道:“还有那枚玉牌,前几页都是入门级别的,你有没有试一试……”
君寻脸色越来越黑,眼看便要出手,却被容华骤然伸手,轻轻按在肩头。
凌乱剑气被温凉灵力抚平压下,他下意识回首,便闻容华越过自己,向着闻鹿笑道:“效果尚可,多谢道友。”
君寻:“……???”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心真黑啊…
ps:大家看懂了没?就是灵舟上是容哥看了“教程”加上自己的理解实践的哈哈哈哈
果真实践出真知啊(握拳)
第68章 晋江独家的六八天
君寻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哑谜, 但这并不妨碍他敏锐地感应到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漂亮的凤眸在容华与闻鹿之间逡巡了一圈,他下意识觉得容华之前在灵舟之上的举动很可能与那枚盒子有关。
见闻鹿一脸贼兮兮的笑,他终于冷哼一声, 扯着唇角凉凉道:“……你们似乎在说一些很找死的事情?”
闻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临身的杀气, 冷汗登时淋漓而下, 捂着嘴连退数步,纯良无害地看着君寻, 眼中写得全是“怂”字。
容华轻笑一声, 终于转移话题,温声开口:“闻道友, 可否细说说复魂草一事?”
闻鹿原本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闻言正要张嘴,又下意识转向君寻,见后者移开视线似乎并不想理会自己, 这才向着容华的方向挪近几步, 小心翼翼道:“就、就是, 我师尊病了, 我找遍了仙医,可他们都说, 师尊毒入骨髓, 是没救了……”
似乎提及了伤心事, 青年眼圈开始微微泛红:“我本来都准备给师尊买棺材了……但有一日, 云宗主忽然漏夜而来, 告知我师尊所中之毒唯有仙君可以医治。”
“我当时想,仙君坠崖, 说不定已经、已经……”
闻鹿顿了顿:“但云宗主说, 他有法子将仙君回来, 只要能从玄极宗弄到复魂草,便能让仙君复活。”
“所以,”君寻原本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闻言却忽然出声将他打断,没精打采道,“你就把自己送到玄极宗来了?”
闻鹿点头:“其实圣宫游学结束后,我也与小道士许久未见了,当初分别时他曾给我一个信物,所以我才找来世外岛……谁知、谁知怀惑那个大骗子,居然是玄极宗主!他也不是什么小道士,一直都是骗我的……”
他吸了吸鼻子,终于转向了抱臂靠着树干没精打采的君寻:“对不起啊仙君……师尊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我不能明知有法子救他却不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试试!”
君寻默了默,没应他,而是望向了容华。
后者会意,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闻道友说,云宗主漏夜前来,可是见到云宗主真容了?”
按照云星夜的性格,让他出个门都不容易,遑论是专程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说这么一大通话了。
这也是君寻疑惑之处。
闻鹿也被问得一愣,忽然有些犹疑起来:“那人一身玄衣,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还拿着长明宗主的令牌……不应该是别人啊?”
他说着,眉头却越皱越紧,还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就是带了个漆黑漆黑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闻鹿忽然惊叫一声,哭丧着脸道:“我不会被人骗了吧?!!”
君寻扬眉,与容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看出了思索之色。
所谓的纸灯笼,应该是他们前往剑冢那一次,见到云星夜手中所持传送法器;玄袍也的的确确是云星夜最常穿的衣着。
只是,那人既然戴着面具,自是不愿将真面目示人,又何必带着宗主印鉴,表明身份呢?
此事怎么想怎么蹊跷,也不知闻鹿这脑子怎么当上别人师尊的,甚至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徒弟闻时机灵……
君寻转向眼巴巴的闻鹿:“你师尊是中毒?什么症状?”
闻鹿思索片刻:“据师尊所言,是寒毒,已然深入骨髓,非灵火不可拔除。”
君寻了然。
这世间灵火多不可寻,除了魔渊最地下的神火,大约便是他这种身负火焰之人了。
灵火一向难以控制,多数人皆会在修炼到一定层次时无法控制,反被火焰控制反噬,唯有像君寻这般在体内设下六道封神印,才能将之完全压制。
即便如此,他上一具身体也被体内灵火折磨得够呛,而如今这一具也已经开始疼痛了。
想要破解,要么身边有个容华这样属性相克的时时帮忙梳理,要么就只能换个能完全压制灵火的躯体,否则,就永远不要动用这一份双刃剑。
君寻拧着眉不说话,容华便转向眼巴巴的闻鹿,安抚道:“闻道友稍安勿躁,先善自珍重,待老宗主寿宴结束,我们便带你离开。”
“嗯,”君寻睨他一眼,强调道,“‘老老实实’的,就带你走,知道么?”
——别再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容华看了!
闻鹿疯狂点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激动得都要跳起来,知道君寻才是师徒二人里拍板的,直接抹着眼泪向人扑了过去:“仙君您真是个大好人以后谁再说你不好我第一个出来帮你说话呜呜呜呜——”
容华脸一黑,见他已经摸到师尊袖角,终于绷不住了,飞快伸手将人向自己怀中一捞!
君寻本就要闪,属实没防到容华这一手,直接结结实实和他撞了个满怀,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人直接打横一抱,向着小筑之外走去。
闻鹿一扑空,直接抱到了树干上,撞得自己龇牙咧嘴,正眼泪汪汪揉着胸口想要控诉,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已然没了人影。
“不是吧……”
他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大家都是同类啊,有什么醋好吃的呜呜呜……”
君寻面无表情地在容华怀里躺成一条死鱼:“……你是不是炼魂把脑子也炼岔了?!放我下来!!”
后者只是弯着眼眸,笑意温柔亲昵:“怎敢让师尊费力,还是弟子抱您走罢。”
说着,还将抱住怀中美人的双臂又收紧了些许。
君寻冷笑,直接闭了嘴,剑意却已然成型,向着容华袭去!
后者面不改色,一双手仍旧四平八稳地将人抱着,同时清冽灵气流泻而出,与前者锋锐无匹的剑气针锋相对。
小筑之外,怀惑等得望眼欲穿,闯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转了几番,可想到前段时日闻鹿拿着刀威胁自己,已经迈出一半的脚步只好又折回来。
思辩看着平日里高冷严厉的师尊如今一副热锅上蚂蚁的模样,简直要三观幻灭。
他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正要告退回去冷静冷静,便见小筑闭合的大门敞开,两道身影缓步而出。
怀惑立时迎上去,连礼都顾不得行了,直道:“圣人!仙君!阿鹿如何?!”
君寻一直在和容华暗中较劲,被他吵得一分心,剑意波动一瞬,直接被容华钻了空子。
清冽灵流刹那将凌厉剑气包裹,转而流入君寻体内,顷刻涌入他被烈火炙烤的仙脉。
君寻刹那全身一僵,被冰火交加的感知淹没,动弹不得。
容华笑着将人抱紧,终于抬头,回应道:“他很好,玄极宗主不必担心。”
怀惑仍不死心,追问道:“那他……有没有问起我?”
容华玉眸轻弯,直截了当:“没有。”
怀惑:“……”
他登时一阵心绞,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被白衣圣人打断:“宗主不若好生想想,你们关系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容华点到即止,也不欲理会二人之间的纠葛,直接抱着怀中难得安分的师尊化光而去。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似水的无形力量荡开,竟是直接覆盖山峦,将那些被炙烤干枯的草木恢复原状。
思辨眼看万物复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可目光再去找寻,却发现周遭空空荡荡,连师尊都不知何时离去了。
*
圣人在玄极宗有专门的居所,是上次前来时,怀惑特意安排的。
容华轻车熟路地将师尊放在里间松软云榻之上,终于收回了充斥对方仙脉的灵力。
遍及周身的僵麻感觉终于缓慢退去,君寻找回神识清明的瞬间,立时一道剑气挥出!
容华不闪不避,任由剑气将脸上面具劈作两半,坠落软锦衾裘之间,眉眼之间俱是无辜真诚之色。
“师尊,为何生气?”
君寻冷笑:“大逆不道,你还敢问?”
他说着,又是一道剑气挥出,却被前者一偏头,轻而易举躲过。
“弟子真的只是不想让师尊劳动,”青年月眉星目,眼神澄澈纯粹,“您从前劳心劳神,如今容华只想让您休息。”
君寻:“……”
他盯着容华赤诚干净的眉眼,心中火气骤然消散殆尽。
“……罢了。”
君寻没好气地将人一推,视线扫过外界已然四合的夜幕,恹恹道:“我也累了,你出去吧。”
容华一怔,有些茫然:“出去?”
君寻睨他一眼,莫名其妙:“不然呢?”
容华又开始委屈:“可师尊以前都和弟子一起睡的。”
君寻:“……”
他捏了捏眉心,深深无力:“……你从前只是个孩子!!!”
容华垂眸,满脸失落:“师尊是嫌弃容华了。”
君寻再次陷入沉默。
他看着容华微颤的浓密长睫,以及掩映中流泻而出的惆怅眸光,无奈地闭了闭眼。
……不愧是小狼崽子,将他的弱点摸得极准,咬得死死的。
“……滚上来!”
君寻边让开位置,边恶狠狠警告:“再敢动手动脚,就废了你!”
容华笑意温柔:“弟子保证。”
君寻没好气地躺下,又谨慎地在二人之间设下禁制,这才闭了闭眼,安心下来。
容华戳了戳半透明的屏障,隔着激荡而起的波纹,缓慢道:“师尊何必如此。”
君寻唇角一扯,闭着眼睛扬眉:“你现在立誓自己没看那盒子里的东西,我就撤掉。”
容华无辜:“……我只是好奇。”
君寻一只眼睛微启一隙,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反讥道:“我只是谨慎。”
容华:“……”
他眸光一黯,正要像方才一般示弱,君寻却直接闭上眼,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青年微怔,摇头失笑。
本就宽阔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隐约之间,甚至能听见外海浪花翻卷的波涛声。
禁制隔得住人,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清幽香气。君寻轻轻吸气,鼻间立时被容华身上的莲香充盈。
……似乎每次与这股香气为伴时,他都能睡个安稳舒服的好觉。
君寻原本只是不想理会容华,此刻倒真的开始犯起困来,有些昏昏欲睡。
容华单手支头,也不说话,只是侧耳静听着师尊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深沉,视线落在对方衣缘之下纤细白皙的脖颈,眸光愈深。
——他真的已经很克制了。
容华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底疯狂叫嚣的妄念。
若非不想冒犯师尊,他也不会忍到现在。
这个脆弱温柔的人,让如今的他甚至不敢过于亲近,生怕会一个不慎,直接将心爱之人碰碎。
容华抬起搭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端详着掌心纷乱的纹路,却骤然听得一阵衣料摩擦之声。
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已然睡熟的君寻不知何时翻身仰躺过来,本就松垮的衣领因翻身的动作滑落泰半,正巧露出一侧精致美丽的锁骨,与肩颈交界处,那枚被容华刻意落下的牙印。
这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就在昨日。
可“昨日”的容华满心都是眼前的恶人果然妖孽,如今的容华心跳与呼吸却一齐乱了。
他眸光一动,一圈浅金色的波纹悄无声息地由眉心荡开,直接将整张云榻覆盖包裹。
容华视线细细描摹过师尊眉眼,却是再次伸出一根手指,在师尊落下的禁制之上轻轻一戳。
本该有所感应的君寻一动不动,半透明的剑气屏障却仿佛脆弱气泡,霎时崩毁消散。
容华指尖轻轻拨开挂在师尊高挺鼻梁之上的一缕碎发,眸光深沉,正欲倾身,却蓦地神情一冷。
偌大房间之中,不知何时由角落处钻出一道黑影,竟化作一名黑衣人,直接举着长刀飞身袭来!
容华看都没看,反倒继续倾身而下,在师尊花瓣般娇艳的薄唇之上轻轻一吻。
而此时,来人却已然逼近云榻边缘,手中长刀高高扬起,重重劈落!
君寻于生死之间挣扎无数次,早就练就了对杀气的本能反应,一时间周身剑气游走,眼睫颤动,正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可容华却一如在灵舟之上,指尖于其眉心轻轻一点,直接将师尊拉入更深一层的沉眠。
眼看刀锋就要临身,他却还有功夫体贴地将师尊散乱的衣襟温柔拉好,旋即终于出手如电,两指一并,直接将冷刃轻而易举地夹住。
“……还真是不长记性。”
他微微偏头,黑暗中,青碧眼眸却亮得吓人,冷光闪烁,仿佛高处睥睨审视的孤狼。
来人本欲将刀抽走,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直接怒吼一声,竟弃了刀,直接一掌劈来!
可容华却只是冷哼一声,护体罡气直接将来人弹飞,重重摔落玉石地面之上,想挣扎着爬起,却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反观容华,却不知从何处再次摸出一枚玉质面具戴好,慢条斯理地起身,边整理衣襟,边轻笑一声,嗓音冷沉。
“我说过……敢搅扰师尊休息的,都要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黑衣人,眼神却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甚至隐隐闪烁着疯狂的光辉。
“你们来送死,就怪不得我了。”
*
君寻猛然惊醒!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陷入沉眠了,分明无梦,且格外安稳,却异常得让他不得不在意。
房间内一片寂静,可他睡前设下的禁制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溃散,可作为设禁者的他却没有一丝感应,这是绝不应该、且绝不可能发生之事。
君寻眉头深锁,第一反应便是一旁熟睡的容华。
借着窗棂间流泻而下的清冷月色,可以看到青年正在熟睡,呼吸平稳,眉眼平和。
可君寻盯着他看了半晌,却蓦地眸光一动,挥手便是一道剑气,直逼青年眉心,却刹那没入其中!
君寻瞳孔紧缩,便见“容华”瞬间化光变形,再显形时,竟只剩一套雪白华衣,正是他们才上灵舟时容华所穿的那一套。
这是一种秘法,而君寻刚巧认得。
只要拿一样具有施术者身上气息的物品,便能幻化出一道逼真度与身外化身一般无二的虚影,除了只能维持一个状态,且没有自主意识外,几乎与身外化身没有区别,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可碰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他下意识捧起那身华衣,却蓦地一愣,立时抓起雪白袖角,凑至眼前。
——就在袖角最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一点格外刺目的血迹。
君寻指腹蹭了蹭,竟还是新鲜的,想必是血滴上未干时便被收入了储物空间,所以才到现在仍旧湿润。
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立时起身,连外氅都没来得及披好,直接循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莲香向外跑去!
圣人居所坐落于世外岛最高处的蓬莱阁,为免冒犯贵客,连侍从都鲜有一个。
君寻推门而出的瞬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海风之中裹挟的血腥气,登时足尖一点,逆风飞掠而去!
而与此同时,山峰阴影之间,却趴着一名黑衣人。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却被一名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死死扼住脖颈,却还是神情不屈地啐了一口,直接将血喷到了那人雪白广袖之上。
“圣人……?呵……”
他咬着牙,嗓音几乎哑得听不清,却还是极尽嘲讽,艰难开口。
“你如今满手血腥……哪怕在你师尊面前装成这样,又如何呢?仙域之人多道貌岸然之辈,他若知晓,还能要你?哈哈……”
“你回不去了……圣、人……哈……”
白衣圣人原本只是神情厌烦,此刻却眸光瞬冷,杀气四溢。
面具之下,原本优雅温和的嗓音冷得几若冰雪:“你……找,死!”
他眼神一厉,直接手上发力,将黑衣人脖颈拧断!
后者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歪头,双目圆瞪,气息全无。
唇角溢出的血液淋淋漓漓,尽数沿着白衣人手掌轮廓淌落。
容华神情厌恶,直接起身甩了甩手,正欲将染血一侧的袖角撕下擦手,却被一声轻呼打断动作。
“……容华?”
白衣圣人的身形霎时僵硬。
他以有生以来最为缓慢的速度回身望去,却见山石嶙峋后,转出了一袭在冷月清辉下仍旧灼目耀眼的单薄红衣。
他本该在榻上安寝的师尊此刻正秀眉紧蹙,紫眸光华绚烂,星海漫卷中,是鲜少出现的讶然之色。
“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发现容哥某方面已经比师尊强了_(:з」∠)_
第69章 晋江独家的六九天
容华整个身形都僵硬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背到身后, 同时移动脚步,想要将身后情景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见师尊眯着眼, 一步步向着自己而来。
黑衣人死前的诅咒言犹在耳, 容华终于慌了。
这是他整个人生中第二次这般无措, 根本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薄唇翕动, 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君寻抿着唇, 视线落在他身后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尸身之上,紧接着眯了眯眼。
这种场景, 即便他见得够多, 也不得不暗自赞叹一句容华的确出手果决。
先是捏断了那人重要的几处骨头,使其无力反抗,再一根一根将他身上的骨节捏碎, 以作拷问。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 大多数人甚至撑不到手指骨被捏完。
只是嘛……手法略稚嫩了些。
他缓慢在容华面前站定, 终于抬起眼眸, 视线掠过对方被血污沾染的雪白衣摆,再次落在青年冰凉坚硬的面具之上。
“师尊……”
容华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的神色太过平静, 眼神也幽深无波, 他根本无法辨认对方的想法。
眼见红衣美人抬起一只手, 向着自己伸过来, 容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躲。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去猜师尊会说什么, 会做什么。
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弟子, 竟是个满手鲜血的魔头, 哪怕师尊再桀骜,大抵也是不能容忍的吧?
“师尊,”容华边躲,边组织语言,“我……”
谁知话未出口,却被君寻一把抓住肩侧,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指尖,在眼下颧骨位置重重一抹,拭去了一滴快要干涸的血迹。
容华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师尊质问的准备,此刻直接愣住,本欲出口的言语也被噎了回去。
反观君寻,却是松开手中衣料,边随手掏出一方素帕将指腹血污擦净,边云淡风轻道:“这就是魔域的叛徒?”
容华沉默片刻,诚实点头:“是。”
他顿了顿:“原本想等到寿宴结束再将之料理,可他们自己等不及要送上门来——”
话音未落,君寻蓦地冷哼一声。
容华抿了抿唇,却见师尊随手将染了血迹的素帕一抛——
无形剑气刹那充盈布料经纬之间,原本柔软的手帕刹那绷直如箭,眨眼间飞入容华身后一处阴暗角落。
与此同时,一声格外刺耳的尖厉哀嚎响起!
容华猛然回身,只见一缕几不可见的人形烟雾被利刃般的素帕穿胸而过,牢牢定在一方巨石之上,正在拼命挣扎,却始终动弹不得。
竟是方才那人企图潜逃的残魂。
怔愣间,肩头却被人随手拍了拍。容华下意识转眸,正与师尊满含玩味的紫瞳相对。
“乖徒儿——”
君寻咧嘴一笑:“以后斩草,可要记得除根。”
崖风稍歇,天际不知何时攒聚的阴云也缓缓散去,露出被遮挡的清冷海月。青年黯淡低沉的眼底终于被遍撒银辉映亮,满目尽是瑰丽绚烂的光。
“师尊,”容华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睁大眼睛,仍旧不敢相信,“您……不怪我?”
君寻本欲倾身查看那道仍在叫骂的魂灵,闻言又似笑非笑地直起腰来,睨他一眼:“那你跪下认错?”
容华不疑有他,当即一掀衣摆,便要下跪,却被前者一把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君寻捏捏眉心,无奈道:“好歹你也是个圣人,让你跪,你就跪了??”
容华眨眨眼睛,茫然又诚实:“只要能让师尊消气,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君寻:“……”
他一阵无言,反手将对方一推:“傻子。”
容华微微向后一倾,双手却捉住师尊细腕,将前者尚未抽离的手掌按回胸口:“师尊,您真的不怪我?”
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近得几乎要跳入君寻掌心。
他指节不自觉微蜷,径直别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怪你什么?怪你魔渊外私自捏碎弟子契?怪你一直装乖,其实是只大尾巴狼?还是怪你胡作非为,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
君寻轻嗤一声:“真一项一项跟你算账,我要累死了。”
容华难得一噎,一时有些失语,君寻终于抽回手,转向一旁骂骂咧咧半晌,此刻终于消停下来的残魂,眯起了凤眼。
“骂够了?”
那残魂偷袭不成反被杀,本就气得够呛,见二人自顾自腻歪更是窝火不已,被君寻一点顷刻炸了:“狗男男!!!你们等着,神主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噢——”
君寻笑眯眯:“原来是神主大人,不知是归一神殿的神主,还是近神天的神主?”
残魂登时一噎:“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神主大人至高无上,怎会与仙域那帮道貌岸然的蠢货同流合污!”
君寻“噢”了一声,指尖轻弹,一道极为幽微的紫焰升腾而起,向着残魂靠了过去。
如此恐怖的温度,出现的瞬间便使后者猛然一颤,忽然开始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
君寻眉眼一弯:“你不会觉得,如今是魂体形态,我们便奈何不得你吧?”
魂体挣扎的动作刹那一顿。
现世之人修炼鲜少涉猎魂魄,即便是历史中的圣人,也没听说过有谁魂识一道修为高深,是以他原本是真的是心存侥幸,觉得新圣根本奈何不得自己的。
可那簇紫火出现的瞬间,他却觉得自己错了。
这缕轻烟一般的火焰,在出现的刹那便给他一股极为恐怖的压制感,即使隔着空气,也将他的魂魄灼得隐隐作痛。
若真被它烧到,他根本不敢想象会是何种痛楚。
君寻缓慢将指尖火苗凑了过去,咧嘴一笑:“现在,要不要好好讲讲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妄想!!”残魂被剑气束缚,只能缩成一团,却还是在嘴硬,“竟敢挑衅神主,你们定会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君寻眯着凤眸,根本没耐心听他背成语,直接微笑着将火苗按了上去。
残魂霎时发出凄厉的惨叫,烈火灼魂的痛楚让他根本无法坚持一个呼吸,直接连珠炮似的将自己此来的计划合盘抖搂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我们是为了观世镜!神主大人要我们来取观世镜!!!”
师徒二人眸光俱是一沉。
当初圣宫藏书阁发现的那本碧霄通史,他后来也有仔细通读过。
上面曾言,玄极宗之所以闻名天下,并在数千年内登入顶端仙门的行列,除了老宗主那一句“妖瞳祸世,圣人黄昏”的预言,另一大原因便是这面“观世镜”。
玄极宗修炼方法特殊,除了少数天资格外卓绝者能够直接感应天道,其余弟子皆是借助此物修炼。
据说它完美契合了玄极宗修炼心法,能令其门人将灵识链接其上,于镜中世界体悟世道规则,从而探寻感应天道之理,乃是一件玄之又玄的宝物。
此物玄奇,加上玄极宗一向避世,其实真正了解观世镜的人不多。可君寻仔细琢磨过它的功能后,却愈发觉得与圣宫折花会小世界的构成相似,倒像是失散的红尘万华碎片。
君寻指尖轻抬,将火苗移开:“你们要怎么取?”
残魂终于得以喘息,再次犹疑起来。
君寻眯眼,作势又要将紫火凑过去,前者立即尖叫求饶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神主大人说他自有办法!叫我们只消在寿宴结束后于祖洲阁外等待即可!求求你别烧我!别烧我!!!”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了。
君寻捏着奄奄一息的残魂起身,转向容华,后者当即会意,缓慢道:“祖洲阁所宿,是圣乾殿主却亭舟。”
“圣乾……?”君寻凝眉思索片刻,终于由记忆一角翻出一道鬼面劲装的人影,“她叫却亭舟,是却芳舟的妹妹?”
容华颔首:“看来此次又是圣宫手笔。”
君寻冷哼一声:“正好,跟他们算算账。”
见师徒二人达成共识,夜风中摇摇欲坠的残魂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的都说了……该放我走了吧???”
君寻这才想起他来,将后者拎至面前,笑眯眯道:“放你走?我们何时说过要放你走?”
“你!!!”
残魂气急:“果然是一对狗男男!你徒弟满手鲜血,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欸,这一点你可是说对了——”
君寻甚至有些意外这人竟能看出自己的本质,十分赞同:“我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你刚刚欺负他了是吧?”
他指指容华,对着残魂笑得分外和善慈祥,“我这个师尊都没欺负他,何时能轮到你这种杂碎了?”
残魂一噎,正待破口大骂,便被猛然升腾而起的紫金火焰吞没!
君寻早就嫌他烦了,直接设下隔音禁制,眯眼看着那缕残魂在火舌中翻滚挣扎,直到被烧成一缕轻烟,消失殆尽。
他有些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灰尘,旋即转向望着这边默不作声的容华,眸光灼灼:“怎么,害怕了?”
青年却只是定定望着那双星海潋滟的深邃紫眸,缓慢郑重地开口:“只要是师尊,怎样都很好。”
在他心里,师尊是世上最温柔心软的人。
哪怕他一直自诩心狠手辣,容华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伪装。只是伪装得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已经习惯。
可在容华眼中,他的师尊只是那个常常心软,却又时时逞强的君寻。
“你……”
从前随便一撩拨便要脸红的少年终究变了,在他面前却仍旧认真纯粹,让君寻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有些发懵,堪称措手不及。
君寻几乎是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
他真是活了太久,心都老了,竟能在一个人身上屡屡栽跟头,真不知是福是祸。
人情向来如乱麻,君寻不愿多想,也不敢去理,只好捏捏眉心,无奈道:“走吧。”
容华却蓦地拉住他的衣角:“师尊去哪?”
君寻动作一顿,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回,去,睡,觉。”
青年分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房中还是只有一张床……”
……又在卖乖。
君寻陷入沉默,紫眸星河漫卷,盯着那双纯净温柔的碧瞳僵持许久,终于又长叹一声。
“再敢动手动脚,”他忽然阴恻恻一咧嘴,威胁道,“……就杀了你。”
容华终于得逞,眉眼比海月还要弯上几许:“是,一切都听师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来了TvT
对不起大家,蠢作者因为现实原因拖到现在,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会努力好好完结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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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晋江独家的七十天
君寻是被绵延不绝的海浪声吵醒的。
昨日折腾到后半夜, 再加上近日过多动用力量之故,让平日里本就嗜睡的他愈发困倦。是以即便转醒,也眼皮发沉, 根本不愿睁开。
“……师尊?”
容华清润嗓音由耳边响起,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神态变化, 还隐约含着一丝笑意:“该醒醒了。”
君寻眉心紧蹙,又不情不愿地挣扎许久, 才勉强将双眼启开一道缝隙, 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叫我?”
昨夜也不知是哪只大尾巴狼,先是软磨硬泡哄得他将二人之间的禁制撤去, 入睡后又不知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 扒过来便不撒手,缠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如今还敢笑他?
他白了仍在微笑的容华一眼, 这才纡尊移动视线, 投向四周:“这里是……?”
君寻第一眼便发现自己与容华正稳坐在一处山峦般的背脊之上, 由羽毛形状辨别, 应是世外岛豢养的雪羽鲲鹏。
而远处碧波万顷之上,正悬浮着一处方圆数里的云山。
奇花异草掩映间, 隐约可见一方双层高台, 下层区域熙熙攘攘, 若凝神细看, 便能看出是站满了服饰各异的仙门弟子。
方圆千里的海天之间, 尚有数十只雪羽鲲鹏由四面八方而来,应是如他们一般, 被载着前往上层区域的的各位仙门长老与掌教。
奇也怪哉——
他睡眠一向警觉, 哪怕陷入沉眠, 也会对危机有最基本的反应。如今被人从榻上搬到这鸟背上,怎会没有半点察觉?
容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师尊可记得,昨夜那人提过‘观世镜’?”
君寻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
昨夜那名残魂虽不知详细计划,到底还是帮他们指了一条线索出来。加上他自己的猜测,恐怕今日对观世镜抱有心思之人不在少数。
容华微微一笑:“我们此刻,便身处镜中。”
他顿了顿:“今日晨起,有弟子前来通知,原定于玄极宗主阁的寿宴改为通过观世镜参加,弟子见师尊睡得沉,便自作主张带您进来了。”
君寻瞳孔微缩,忽然陷入沉默。
自从再遇,他就发觉容华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早先他还没有想到究竟是何处变化,如今来看,似乎是魂识方面。
观世镜只能通过灵识链接,可容华却能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直接将他的灵识带入镜中,再联系对方此前行事,无论是随手在整片海域设下感应,还是疗伤时将君寻意识拉入梦境……
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
容华如今的魂魄之力,已非寻常灵识可比。
哪怕是如君寻这般轮回数千次的老油条,竟也无法在其之下有任何察觉。
怪不得昨夜禁制消失,本该惊醒的他却毫无觉察,恐怕也是这只大尾巴狼故意为之……
容华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师尊身上,此刻见他神情变化,便猜到师尊应是回过味了,立即眨着眼睛拉了拉对方衣角。
“好啊你——”
君寻反手一躲,直接揪住他衣领一拽,咬牙切齿道:“长能耐了,连师尊都敢暗算了??”
容华满眼澄光,反倒借势靠过来,一字一句道:“师尊太累了……弟子只想让您好好休息。”
师尊已经够累了。
所以那些肮脏的,血腥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就交给他来——
“……你又想什么呢?”
君寻定定望着那双逐渐涌上暗色的青碧眼眸,眉心轻皱,立即松开容华衣领,又推了他胸口一把:“快到了,帮我遮遮。”
暗潮刹那消退。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挥袖招来云雾将师尊笼罩,却被对方按住手臂,摇头道:“你灵识特别,此行不知会有何变数,先别显露太多。”
容华点点头,紧接着摸向袖口,抽出一根冰丝白绫小心为师尊戴好,这才微微垂眸,视线掠过对方灵体隐约泛着金边的发梢,同时掩下眼底波澜。
君寻指尖抚过面上触感熟悉的白绫,心情有些复杂。
五年未见,倒难为容华还记得他最惯戴的料子。
不远处的高台上层,各大仙门前来与会之人皆已落座,君寻粗略一扫,除却老熟人谢疏风,与仍是一副劲装鬼面的却亭舟外,连长明宗带队的都是一副生面孔。
看来昨夜闲聊时,容华所言非虚。
修界弱肉强食,迭代飞快,除却屹立数千年的四大仙宗,这五年时间,又是一波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新宗门。
大约圣人身份特殊,所以故意被安排压轴登场,是以鲲鹏靠近的同时,场上所有的视线也都聚集而来,落在二人身上。
君寻心态良好,老神在在地顺着容华的搀扶落地,又一路任其引至上首,最后在众人几乎呆滞的目光中往专为圣人准备的位子一歪,自顾自斟起酒来。
反观那位手段狠辣、凶名远扬的新圣容雪尘,却顺理成章般落座一旁,甚至还捏起一颗葡萄,仔仔细细地剥了皮,送至那位红衣美人唇边……
众人:“……”
你们真的不要注意点吗???
“听、听说,新圣前些时日办了选妃大典……”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用手肘顶了顶坐在隔壁桌的好友,迟疑道:“这位便是……那传言中的新欢?”
后者摇摇头,啧啧感叹:“选妃?新圣根本没露面好吧,这位也不知哪冒出来的,听说这几年魔域那些人变着法地往圣人床上塞人,也不知这是第几个……”
前桌的人也听见他们讨论了,却是嗤之以鼻:“管他第几个?就看他这张扬妖孽的样子,照我看哪,新圣留这妖妃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君寻二人的灵识强度高出这些人不知几倍,旁人听不到的传音,在二人耳中却无所遁形。
听到“妖妃”二字,君寻终于忍不住,似笑非笑地隔着白绫睨了容华一眼,旋即薄唇微启,一口咬下对方指尖剥好的葡萄。
红唇合拢时,还有意萝白无意地探出舌尖,在他指腹缓缓一勾。
听着下方骤然沸腾的议论之言,与倒吸气的声音,容华无奈轻叹。
即便不看,他也想象得到师尊此刻神情,那双波光潋滟的紫眸定是如猫儿一般眯起,居高临下,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笑意。
……可他却越来越吝啬。
不止是师尊的眼神,还有师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不想再让人窥见分毫。
师尊是他的。
完完全全,是他的。
分明灵体寒暑不侵,再加上身处观世镜中,更不会有季节变化,可在场众人却没来由心头一悸,竟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场上骚乱戛然而止,那些交头接耳之人下意识抬头,却见空中云雾不知何时聚拢而来,将那乖张放肆的“妖妃”全身笼罩,竟令人再无法窥见分毫。
唯有云团涌动间,能隐约露出一隙灿烂如霞的火红衣角,竟比无遮无挡时更要扣人心弦,动人心旌。
“……哼。”
正出神间,一声冷哼乍响。
分明只是一个简单音节,却仿佛惊天擂鼓,在众人胸口重重一锤!
连谢疏风与却亭舟都不约而同咬紧牙关,灵体都肉眼可见地透明了些,遑论修为不及二人的仙门领队们,俱已灵体剧颤,几乎要被这一声震散。
反观始作俑者,却只云淡风轻地荡了荡胜雪衣袖,似乎只是想抖落并不存在的尘土。
与此同时,几不可见的寒气波纹般四散而开,竟直逼那些议论君寻之人,势头之盛,威势之强,像是要将那些人的灵识就地打散。
杀机临头,那些仙门长老面色剧变,纷纷飞身而退,却听得一声轻咳凭空响起——
高台尽头,玄异力量仿佛春风过境,不偏不倚迎上凛冽寒波,将其中和消解。
风云尽散。
险些被圣人直接震碎灵识的仙门长老死里逃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扭头回望。只见玄极宗主怀惑早已盛装打扮,候在高台边缘,此刻正恭敬见礼。
“师尊。”
容华眼神冷冽,遥遥落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苍袍老者身上,白玉面具光华冷冽,已是不悦之至了。
反观后者,却在圣人起身的刹那愣在当场。
整座高台莫名陷入诡异死寂之中。
谢疏风一直死死盯着被云雾笼罩的君寻,眉头紧锁;却亭舟根本没有出面的意思,那些侥幸逃生的又压根不敢吱声,生怕哪里一个不对付直接被容雪尘捏死。
直到怀惑发觉不对,开口又唤了一声“师尊”,这才将老宗主的眼神拉回。
君寻隔着云雾与白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峨冠博带的苍袍老者,眼底流光翻卷,星海翻波。
《碧霄通史》将这位老宗主夸得神乎其神,通天晓地,可这千疮百孔的灵体看上去,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凡俗老人。
一般来说,无论修士身上有伤痛,都不会影响灵识魂魄才是。
可也不知这位老宗主都经历过什么,连灵识都被造作成这般模样,一眼望去生机将近,竟是行将就木之态了,也不知能不能撑过此次寿宴。
他嗤笑一声:“玄极宗倒也真不怕他出事,寿宴变丧席。”
容华对师尊的话表示赞同,微微倾身过来,缓声道:“老宗主灵体将散,怕是弥留之际。”
有云雾遮挡,君寻百无聊赖地扯掉面上白绫,凤眸轻眯:“病成这样还要坚持出来,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宣布吧。”
面具之下,容华薄唇轻抿:“师尊觉得,会是什么?”
君寻又开始犯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谁知道,保不齐又是什么预言吧。”
可容华却只是担忧地看了师尊一眼,没有说话。
二人闲聊之间,老宗主已在怀惑引导下入座。接下来便是各宗见礼贺寿,俗套得不能更俗套的流程。
君寻眯着眼,看着下方一张张谄媚的嘴脸,只觉十分无趣。还不如观察一下老宗主,毕竟他还挺好奇对方为何眼神一直往容华身上飘的。
“早就听闻老宗主声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直坐在却亭舟身后的中年男子突然起身,向着上首一揖:“幸有您当年的谶言,妖物伏诛,才得碧霄数千年太平,在下着实敬仰。”
老宗主:“……”
不知为何,分明是恭维之言,老者本就苍白面色竟愈发灰败,竟好似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般,连掩在广袖之下的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一只默不作声的却亭舟终于动了,鬼面之下两道锐利眸光直接向后一剜,嗓音清冽:“闭嘴!”
那人大约是近日新起的新秀宗门,仍要仰仗圣宫鼻息,是以当即悻悻闭了嘴,只是仍旧在却亭舟背后不甘咬牙,眼神愤懑。
倒也十分有趣。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归一神殿的背后有圣宫的影子,近神天那位将自己比作归一神,这个无孔不入的神殿,加上那些丹药,是想给自己续命吗?
可他搜罗根骨优秀的少年少女,制造那些无痛无觉无思想的活死人军团,又有什么用?
从上次交手看,他身上似乎有暗伤,这就是他这样做的原因吗?
老宗主沉默了半晌,视线在桌案上星盘停留了一瞬,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慢道:“老夫昨夜卜测,忽感天道召唤,又得谶言一则。此次召集诸位名为寿宴,实则想要向诸位宣布这则谶言。”
原本还在觥筹交错的寿宴顷刻安静下来。
这位老者的上一则谶言与其造成的深远影响,即便过了数千年,也仿佛历历在目。
史书泛黄的纸页上,对当时场景的描述,几乎字字浸染鲜血。
——可那又如何?碧霄界保住了,人世太平,安居乐业至今,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为此结果,小小的牺牲,根本不足为人道也。
此话一落,圣宫与太华却并无动静。
谢疏风仍在死盯君寻,视线几乎要穿越容华的禁制,却亭舟却好似对万物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仍在闭目养神。
倒是那些看着《碧霄通史》启蒙的新秀仙门们,倒是对此颇为拥趸,纷纷露出好奇的眼神,想要见识一下老宗主又要公布怎样的谶言。
那名被却亭舟叱责退的仙门长老也再次冒出头来,向着上方恭敬道:“不知阁下究竟有何发现?”
老宗主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倒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点向面前悬浮而起的星盘。
黑玉星盘刹那光华大盛,数不胜数的星辰万象奔涌而出,直接汇成一幅遮天蔽日的画卷。
那是一处不甚清楚的山巅,阴云笼罩,绵延万里,根本看不清方位。
可就在众人看得云里雾里之时,画面中央却骤然光华大盛!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着一声清唳冲天而起,几乎要将众人灵识振散,根本无瑕细听。
唯有容华眉心紧蹙,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师尊柔软垂坠的袖角。
那阴云间爆发的光华似乎是什么东西爆炸了,极度高温将山体都灼得通红,裂隙蜿蜒扭曲,竟是要当场碎裂倾倒!
众人刚刚调整好灵识,便见一道轮廓模糊的莹白流光冲天而降,坠入下方翻滚的如墨黑云之中。
于此同时,整个画面都震颤起来。
绵延万里的黑暗中,乍闻惨呼四起,苍生夜哭,并着大地震颤与海水倒流的狂风怒吼直冲霄汉!
所有人都在这悚人的杂乱噪音中屏住了呼吸。
即便不用去看,他们也能想象黑暗中大约是何等惨状,毫无疑问,又是一次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就在这令人心颤的场景之中,老宗主竟双手撑桌,勉力站了起来。
苍老嗓音混杂在各类哀嚎噪音中,分明气虚无力,却振聋发聩,一字一句,都重重砸落于众人心弦之上。
“——雪堕污尘,山河湮毁;灾星临世,大道倾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写完啦!
感谢大家的等待~明天开始日更啦!啾咪~
老规矩,小红包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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