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摘瓜
云谣本想带着秋夕抓紧时间去果林, 趁着现在还对所有宫人开放,摘两个西瓜回来的, 却没想到唐诀一句也去就跟来了, 于是本是云谣和秋夕二人同行变成了唐诀前去果林,云谣秋夕、小顺子以及一干禁卫军陪着。
唐诀不爱吃甜的, 故而在坤韵殿云谣很少瞧见水果,偶尔有人送来的,也都是苹果桃子一类,没有西瓜吃起来舒服。
来晏国天正热,眼看盛暑就要过去了, 再赶不上这一季的西瓜, 今年怕是都吃不到了。
小皇帝心情似乎挺好,说送给云谣的玉扇也被他重新拿回了手中扇风, 云谣后他一步跟着,脸上的欢快明摆着少了一半。
唐诀朝她瞥了一眼,问:“怎么?朕陪你一同去果林你不乐意?”
云谣笑了笑:“倒也不是,总归能吃上西瓜就行。”
“你若喜欢吃, 早与朕说不就好了?朕让人取来给你吃个够。”唐诀手中的扇子正准备往云谣的头上敲,见云谣先眯了眼睛, 动作止住, 脸上挂笑,将扇子递给她道:“还你还你, 瞧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云谣接过扇子, 突然想起来之前唐诀送她扇子时的场面, 从那日起这扇子就没离开过她身边,上面的纹路都快被云谣抹平了。
一行人到了果林,宫人们摘完果子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皇后、淑妃、素丹宫里的跟着。
云谣瞧见地上还有一些没长成的果子摘下来又被扔了,觉得有些可惜。
唐诀道:“没什么可惜的,中秋过后就要回宫了,果子没人吃,迟早得掉下来化作泥,皇后此举也算没有浪费这满院的果香。”
“桃子熟了何必要摘下来就吃?可以做成……果酱的嘛。”云谣撇嘴,差点儿脱口而出罐头,心里想着这时代也没有罐头,且做成果酱亦保存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唐诀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她就没继续说下去了。
瓜田还在后面,几人要往深处去,禁卫军只跟上来四人,其余的都在桃林处等候着。
云谣听见了人声,唐诀也听见了,当下停了脚步道:“是皇后与淑妃。”
云谣道:“还有你的嫦婕妤。”
唐诀的眉头细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云谣的额头,秋夕在后头看得都惊了,云谣捂着自己的额头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被一个比自己小的皇帝戳额头算是什么说法?莫名有种被宠溺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的?
皇后与淑妃几人的确就在不远处,不过有果树隔着,几位倒是没看见唐诀和云谣他们,自以为此处无人,说话也没有遮拦了。
“今日摘了颇多。”皇后道。
淑妃又说:“这天渐渐不那么热了,出来走动走动出身汗倒是好的。”
皇后嗯了一声又说:“锦园果林的果子长年有人打理,种的都是精品,随手一摘便是色泽光亮果实圆润的……哎呀,瑜妹妹快来看看,我这满篮子精品里头居然藏了个烂的。”
“还真是一颗烂桃坏了整蓝的果香,要说不怪皇后娘娘没瞧见它,只怪它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非要往您篮子里钻呢。”淑妃和皇后两人难得同仇敌忾,这两句长脑子的都听得出来她们是何意思,偏偏被说得人又不能发作。
跟在素丹身后的萱萱与苑雅脸色难看了些,素丹倒是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没变,接了一句话:“淑妃娘娘说得对,一棵果树上的果子有好有坏,不同枝的都长得不一样,最重要看是谁被摘了。有的果子没长好摘回去照旧吃,有的果子长得再好没人摘也只能等秋天落地腐烂了。”
皇后与淑妃听见素丹这么说都皱起了眉头,皇后朝她看过去,嘴角勾了个轻蔑的笑:“嫦婕妤对种果摘果倒有心得,皇城中没有果林,本宫看你留在锦园倒是合适。”
素丹抿嘴,知晓自己不宜多说,便没回话,淑妃笑呵呵地说了句:“嫦婕妤从小过粗鄙生活,皇后娘娘,我们对果子自是没她懂得多,权当是她在教我们呢。不过关于穿衣、首饰,我们比她知晓得多些,就嫦婕妤这身衣服来看,艳是够艳,不过太过俗气了,下回别这样穿吧。”
素丹垂眸:“是吗?陛下倒说我穿妃色更好看些。”
她说完,又扬起一抹笑,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给二人看:“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可觉得,我这荷包与衣裳很配啊?”
皇后与淑妃都是明眼人,方才荷包挂在素丹身上,她们没有注意,此时放在眼前一看,便瞧见了上头细致的龙纹,这分明是唐诀之物,能被素丹挂在身上,想必是赏给她的,贴身之物赏给一个舞姬,两人怎么能吞下这口气。
淑妃正欲发作,皇后却没了稳重,一脚踹在了素丹的腿上,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素丹惊叫起来,淑妃也吓了一跳,萱萱与苑雅立刻去扶素丹,素丹趴在地上迟迟未动,伸手捂着自己的腿,哭涔涔地喊着:“我的脚,好痛啊……”
皇后弯腰将素丹手中的荷包抢了过来,拿在手中仔细观看,瞧见封口上的线果真是自己习惯用的那种,方才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一气之下从果篮中拿来了摘果子用的剪刀,当着素丹的面将荷包剪碎,而后扔在了她的脸上。
“一朝得宠你便无法无天了!敢在本宫面前招摇,你不是会跳舞吗?本宫就废了你这双腿,看你以后还怎么跳!”皇后说完,便觉得胸闷气短,往后踉跄了一步,幸好被淑妃与她贴身伺候的暮芝给扶住了。
素丹还在哭,萱萱和苑雅正跪着求皇后娘娘恕罪,主仆三人落魄得很。
云谣与唐诀看了一出戏,她压低声音问:“陛下可去?”
“不想去。”唐诀抿嘴,又摇头:“不过不得不去。”
云谣不愿见素丹,故而没跟着唐诀前去,只在这儿这处等着,唐诀到时素丹的声音哭得更大了,他先将人扶了起来,呵斥了皇后,又命萱萱去传太医,让人把素丹送回其住处,说晚间再去看她,素丹这才梨花带雨地回去了。
素丹走了,皇后损了面子,脸色苍白。
素丹炫耀、皇后发难、皇上登场,这一切来得太快,淑妃根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反而还和皇后一样落得批评。
“你太不识大体了,哪有皇后如你这般善妒,当着下人们的面动手伤人?”唐诀摇头,皇后脸上也挂着泪水,颤抖地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荷包,唐诀方才听见了荷包二字,便知晓素丹的用意,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所以他并不将那荷包放在眼里。
“中秋前好好待在你那处抄经文,去去身上的戾气。”唐诀说罢,转身便走了。
离了那处,他的怒意全散,眼眸中闪过几分疲惫之色,等走到云谣跟前,唐诀才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压在云谣的头顶揉了揉,将她头发揉乱了几分。
皇后与淑妃顺着另一边的路线走了,自始至终不知晓这边情况,不过皇后走时是由人搀扶着的,人走了之后,唐诀才对禁卫军道:“去那边把碎了的荷包给朕捡回来。”
云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酸酸的,涩涩的,总之不太好受。
她伸手理好了额前的发丝,再看向兴致缺缺的唐诀,道:“不然还是改日再来摘西瓜吧。”
唐诀道:“不,就今日摘。”
“陛下不必非陪着我……”云谣的话还未说完,唐诀的目光便朝前望去,跨步往瓜田方向走,打断她后半句话道:“朕已经不开心了,不想你再不开心。”
素丹是个祸害,经过今日果林之事,云谣更加确定这一点,不过往往祸害遗千年,她这种会耍心机的人,不会轻易出事。加上唐诀还得顺着素丹这条线,查出她背后之人是谁,谁又妄图用一个身带药石的女人控制他,所以素丹不会死。
只要她身后之人没找到,她做再多荒唐可笑的事,唐诀也只能敷衍了之。
几人走到西瓜地时,太阳已经有落山的趋势了,橙红的光芒亮灿灿地照在一片瓜藤之上,唐诀不会挑瓜,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在地里的西瓜,他就跟着云谣,云谣走哪儿,他立在哪儿,不知如何下手,也弯不去这个腰。
云谣没他那么讲究,弯着腰认真在挑。
唐诀见她娴熟地在瓜皮上敲了敲,又看花纹,一副老农姿态,道:“你以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云谣抬眸朝他看去,说:“也没你想得那么苦啦。”
云谣挑了一个,摘下之后手中还有扇子,捧了一半瓜差点儿从手中脱了出去,站在地里一直
笔挺着腰的少年帝王弯腰扶着她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瓜,没注意瓜上的泥土道:“朕帮你拿。”
云谣愣愣地看向唐诀,秋夕聪明,立刻道:“陛下,西瓜交给奴婢吧。”
唐诀递给她没管了,只是看着自己一手的泥灰,两手悬在空中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于是又笔挺着腰站着。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侧过脸摇头,将手绢从袖子里抽出来递给他道:“陛下,拿去擦擦吧。”
唐诀接过,垂眸看向挑瓜的云谣道:“朕原本只对天地、先皇弯过腰,没想到今日对你手中的一个瓜破例了。”
云谣点头,开着玩笑:“瓜得了陛下一鞠躬,从此以后成神瓜了,不如我们不吃它,把它养起来吧。”
“胡说八道。”唐诀擦完手,手绢就握在手中,见云谣又挑了个小一些的,这回她也不用帮忙,捧着瓜起身便笑:“走,回去吧。”
42.花路
云谣摘了两个瓜, 秋夕摘了两个瓜,跟随过来的四个禁卫军一人手捧一个瓜守在唐诀的身后慢慢走。
唐诀走路本很快, 不过出了果林往坤韵殿方向回去的途中云谣闻到了一股花香, 又在路边看到了含苞待放的金桂,小花儿并没开, 香气却已经弥漫开来了。这一路可以欣赏的景致有不少,云谣不自觉就放慢了脚步,于是唐诀也没走那么快,一双眼跟着云谣,时而落在花上, 时而落在人上。
他曾仔细看过云谣这张脸, 在她受伤趴在他的龙床上沉睡时。
唐诀知道这具身体不是云谣本人的,是那个名叫琦水的思乐坊里十八岁歌姬的, 她脸蛋略微有些圆,嘴唇小巧,鼻子小巧,若闭上眼, 看上去是个乖巧听话的长相,柔和温吞, 一生平庸全写在了五官之中。
不过她若睁开眼, 眼眸之亮叫人一瞬挪不开视线,加上眼下朱砂色的泪痣, 让这张几乎没有特色的脸平添了一抹风采, 换了双眼, 便换了个人。
她不算顶漂亮的,也就只挺漂亮而已,却不知为何唐诀此时看着有些顺眼,还有些顺心。
云谣赏花,他赏人。
秋夕被差使回去通知坤韵殿那边将饭菜备好,唐诀陪着云谣顺着另一条花多的路走回去,大约会多走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时节花丛中还会飞出一两只蚊虫,云谣晃着扇子,偶尔给唐诀扇一扇,还对着他笑。
唐诀道:“朕送你的东西喜欢吗?”
云谣看向手中的玉骨扇,点头道:“喜欢啊。”
“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与朕提。”唐诀听到她口中喜欢两个字,心情好了许多。
云谣顿了顿,摇头道:“那还是算了,陛下若有好的东西,可以赏给后宫里的妃子们用,嫦婕妤今日不是坏了个荷包吗?你还她一个吧。”
唐诀微微皱眉,他朝云谣看过去,道:“朕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像是在为皇后打抱不平?”
“陛下误会了。”云谣认真地看向他:“我只是单纯的讨厌素丹。”
“朕知道你的用意,你也明白朕的心思,你我都知晓素丹在此中扮演什么角色,不过是逢场作戏,迫不得已罢了。”唐诀的眉头没有松开,他本想至少在回去的这一路不去想这些事的,不过烦人之事就绕在身侧,不想也依旧在。
云谣问他:“那陛下在路尽头,是打算去皇后娘娘那儿,还是去素丹那儿?”
唐诀微微抬眸,嘴角挂着轻笑:“你知晓?”
“知晓,这条路前头分三段,一通往坤韵殿,二通往皇后娘娘那处,三通往素丹那处,陛下已经陪我走了一段了,撇去回坤韵殿,必是她们之间二选一吧。”云谣原先只是猜测一问,不过显然她猜对了。
“皇后……”唐诀垂眸,朝云谣走近了些,云谣对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有些不知所措,玉扇合上在手中握紧。
唐诀道:“皇后是殷家的人。”
他静了会儿又继续说:“皇后之父为兵部尚书,爷爷又是齐国公,虽说齐国公现如今年迈足不出户,也无实权,威名却在。皇后叫太后一声姑姑,叫太尉一声大伯,朕就必须得顾忌着她,朕不会与她亲近,也不会给她感情。”
云谣睁大了双眼看向唐诀,她从没想过唐诀会与自己说他的感情,他与皇后的关系……她也不是非要知道啊。
“荷包是皇后给的,素丹知晓,上次朕无意间落在了她那儿,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于情于理,朕都应当去给皇后做个解释,对吧?”唐诀又看向云谣。
云谣眨了眨眼,点头。
“不过朕不会去。”他微微眯起双眼:“朕反而要去素丹住处,看望她的伤势,告诉她朕已经让皇后罚抄经文,并且再赏赐她一些没用的贵重物品,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云谣张了张嘴,差点儿脱口而出:因为帝王无情。
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卡在喉咙里,打心眼儿里又觉得唐诀不是这种人。
见她愣住,唐诀道:“因为朕如今只有顺意而为,才能活到最后。”
他装疯卖傻了许多年,全靠疯癫让朝中、让后宫对他放松警惕,即便如此,他也已十八了,宫中妃子无一不是朝臣安排进来的眼线,身边伺候的人说不定也有隐藏至深的细作。
他还不到火候,不能成为贤君,不能成为明主,不能在判断一件事上以全然的公正、对错来分,否则那些锐利的眼会同时朝他身上射过来,他虽是帝王,却并无实权。
堂堂一个帝王,晏国的主君,居然也会用到‘活到最后’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传进了云谣的耳里,无疑是一击重拳,直接打在了她的心上,闷疼得厉害。
她知道唐诀不容易,只是没想过这么深而已。
“又吓到你了。”唐诀挑眉,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们方才进行的‘悄悄话’没被第三个人听进去。
唐诀勾起一抹笑,眉眼之间却没有半分笑意,摆出一副方才什么也没说过的姿态,对云谣道:“不过朕尚且还能护得了你,但云御侍在朕身边做事,胆子还是得练一练的。”
他说完这话,两人已经走到了花丛路的尽头,三条小路分支就在眼前,云谣站立在原处,唐诀单手背在身后,正阔步朝素丹的住处过去。
云谣看着他的背,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也不知是因为唐诀说出了他身处的险境,还是他说完险境之后重诺会保全她。
捧着瓜的四名禁卫军就站在云谣的身后,等到随着唐诀离开的人都消失了,她才渐渐回神。
此时太阳已落山,天边的红霞夹杂着淡紫,撒在人身上呈一片金色,云谣梨花白的裙子上布满映着霞光的花丛投下的斑斑花影。
她抿嘴,回神,而后往另一边的路走去,回坤韵殿。
云谣觉得自己的同情心有些多,若能去掉就好了,去掉的话,她此刻的心就不会这般沉,这般苦涩了。
回到坤韵殿,饭菜都已经备好,这两日天气闷,尚公公又身体不适躺着了,小顺子候着,瞧见云谣回来了唐诀没回来,多嘴问了两句。
云谣告知他唐诀去嫦婕妤那儿了,当是不能回来吃饭,能不能回来睡都不好说,于是这一桌的饭菜云谣招呼着小顺端到自己房中去了,她又拉着秋夕坐下一起吃。
秋夕本来挺拒绝的,不过云谣说这是命令之后,秋夕还是坐下了,就吃眼前那几道菜,也不敢多吃,云谣闷着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说,心里还在想唐诀的事儿。
“你说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把自己的难处告诉我?这不是让我烦心吗?”放下碗筷,西瓜上桌,云谣捧着一瓣西瓜一口还没吃,先将心中的不快吐出来。
坐在旁边正在吃西瓜的秋夕愣愣地看向云谣,见对方也没望着自己,于是小声地问了句:“云御侍是在与奴婢说话吗?”
云谣朝她看去:“我也只能与你说话了吧?”
秋夕小口小口地吃着西瓜,道:“若有人将难处告知于你,应当是想让你帮忙吧。”
云谣道:“可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云御侍如今是陛下身边的人,日后巴结你的人多着去了,你若是想帮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秋夕道。
云谣顿了顿,叹了口气,她是借着唐诀的势,能帮其他不少人,可偏偏对她吐露心声的正是小皇帝本人,她能怎么帮?至多……在他下次再有生命危险时,挺身而出,当个九条命的猫,帮他挡灾挡难呗。
“吃西瓜吧。”云谣摇头,一口气吃了两瓣西瓜,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将靠椅搬到了长廊上,吹着徐徐晚风,闭上眼休息会儿。
云谣靠在长椅上睡着了,秋夕见她睡得舒服,已经微微打鼾了,于是坐在旁边扇风没叫醒她。
一盏灯放在了窗台上,烛光微亮,秋夕借着这火光正低头看书,几页看下来眼睛酸涩,一抬眸发现前方灯光靠近,原是去嫦婕妤那儿的皇帝回来了。
唐诀远远地就看见躺在凉椅上睡觉的云谣,走到坤韵殿前小顺子将门推开了他没进,反而是跨步朝云谣的方向走过去,他走到跟前秋夕站起来欲行礼,唐诀抬手阻止了。
他眉心紧皱,满眼的疲惫,在听见云谣低低的鼾声之后转成为了一声无奈的笑,而后弯腰过去,一手伸到了云谣的肩膀后头,正要将人抱起来,却没想到刚才在打鼾的人一歪头醒了。
云谣的目光还很迟钝,迷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这一觉睡沉了,初醒时有些晕乎,对着唐诀的脸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陛下都忘喊了,秋夕为她捏了把汗,不过唐诀没在意,道:“回屋睡。”
云谣哦了一声,自己起身,然后伸了个懒腰双脚落地,瞧见秋夕在旁边,打了个哈欠之后对唐诀行礼告退,径自回到房间去了。
唐诀见她这举动还有些愣住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动了动,而后收紧。
云谣屋里没点灯,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也不知撞上了什么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唐诀听到了她哎哟一声,秋夕立刻进了房间去看她。
唐诀原先那抹无奈的笑又变了味道,他眉眼弯弯,朝里头问了句:“没事儿吧?”
“陛下安心,奴婢没事儿。”云谣扬声道,这声音清脆,恐怕也清醒了。
43.求救
素丹扭伤了脚, 太医说至少得一个月不能跳舞,走路也要小心, 免得落下病根, 皇后因此被罚抄经文,太后也派人去问了一句, 此事便没有下文了。
在这场小小的争宠风伯之中,看上去似乎是素丹赢了。
不过皇后被罚的第二天,坤韵殿的小太监捧着一样东西去找皇后,原本郁郁寡欢差点儿都憋出病来的皇后瞧见坤韵殿送去的东西,心情好转了些。
东西是云谣派人送过去的, 以唐诀的名义。
那日果林里素丹故意在皇后面前显摆荷包, 而荷包又是皇后亲手做出送给唐诀的,皇后一气之下剪坏了的荷包, 被禁卫军捡了回来。
当日唐诀去了素丹那处,第二日也没再过问荷包的事,禁卫军不敢主动去与唐诀说,便找到了云谣, 毕竟当日云谣在场。
云谣瞧见破成几片的荷包,收了下来, 把东西递到了秋夕跟前问:“这你能修复吗?”
“布都不整了, 想要回到原样是不可能了。”秋夕仔细看着道:“不过好在这上面的花儿没坏,我在后头绣几根枝丫, 将缺口缝补上, 倒还能用。”
云谣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秋夕手快, 下午便做好了,云谣便让人将荷包给皇后那边送过去,也算是为唐诀做了件不得罪人的事儿。
闹剧落幕,没两天就迎来了中秋。
盛暑一过,天说凉就凉了,尤其是山间,原先锦园作用为避暑,而今白日倒是凉爽,清风徐来也很舒适,不过到了晚间便有丝丝凉意,得裹紧了被褥睡。
云谣晚间容易踢被子,中秋前一夜刚好刮了不小的风,她贪凉窗户没关,吹了一夜冷风,到了中秋那日就在咳嗽了。
天气一凉,尚公公的身体反而好了。
中秋锦园里摆席是家宴,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能缺,云谣和尚公公跟着唐诀一同前往承合殿用餐的路上一直在咳嗽,即便用力压低声音,坐在龙撵上的唐诀也还是听见了。
唐诀让龙撵停下,然后侧身对站在右手边的云谣道:“你回去吧,不用你跟着了。”
云谣抬头朝他看过去,张嘴一句话没说,喷嚏先打出来了,也没来得及用手捂。唐诀皱眉,伸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云谣立刻弯腰鞠躬:“奴婢失礼,陛下赎罪。”
“秋夕,找太医来给她瞧瞧,再吩咐厨房做几个好吃的荤菜。”唐诀吩咐后,又对云谣道:“今日你就好好歇着,过几日离开锦园回宫,路上劳顿,朕不想到时候你还病着。”
云谣连连说是,然后便送走了唐诀。
她也不乐意去宫里人的饭局,看见素丹就够倒胃口的了,还得站在后方伺候着不能动,见他们假意情深,演母子的演母子,扮夫妻的扮夫妻,累。
等人走了,云谣才伸手揉了揉鼻子,往袖子里掏了掏,半天没掏出手绢,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喜欢的那条霜色的手绢好似几日前在西瓜地里的时候给唐诀擦手,他就没还过来了。
云谣吃午饭的时候,太医过来了一次。
看出来她就是偶感风寒,开了几帖药让秋夕熬着给云谣喝就行了,秋夕忙前忙后,将药放在炉子上熬着后,云谣对她招了招手道:“你还是过来坐下吃点儿吧。”
秋夕应了一声,走过来坐下,时间长了她摸透了云谣的脾气,与她太过生疏云谣反而会不自在,故而没客气,端起碗筷就要吃饭,狼吞虎咽吃了一碗之后,不好意思地抬头朝云谣看去,对方正在对自己笑。
“奴婢失礼了。”秋夕立刻颔首。
云谣摇头:“不会,挺可爱的。”
秋夕顿时红了脸,愣愣地看着云谣,看得云谣也开始不好意思了,她才收回了目光,站起来垂眸收拾桌子。
饭菜撤下,秋夕走到门口刚好看见坤韵殿前方禁卫军正与一名女子拖拉,那女子哭着喊着,距离太远,只能听见些许。
见秋夕愣住,云谣起身问:“出事了?”
秋夕道:“有人闯过来了。”
云谣走到门外看去,只一个轮廓她也立刻认出了这人是思乐坊的小月,两名禁卫军已经将她制住,拖拉到一边去,小月瞧见了云谣,伸手拼命地挥舞,一边挥舞一边哭着,再远就该看不见了。
云谣微微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等云谣到跟前了,小月也因为殿前喧哗被掌嘴,嘴角流了血,浑身发抖地趴在地上,瞧见云谣过来她没顾及自己身上的伤,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云谣跟前道:“琦水姐姐,好姐姐,求求你发发慈悲,救阿昌哥一命吧!”
阿昌云谣记得,上次被凌迟割了许多肉的鼓手,不过那样的伤及时抢救应当能救回来的。
云谣往后退了一步,扯过自己的裙子道:“我是陛下身边的云御侍,你认错人了。”
“是民女不好!是民女该死!民女说错了话,云御侍!求求您救救阿昌哥吧,再迟就救不了了。”小月泪流满面,头用力地磕在地上:“若以往民女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
云谣皱眉,觉得自己受不起她磕这么多次,便往旁边走了一步道:“你跑到我这儿求救?怎么不去找你的好姐妹嫦婕妤?”
“找了,我找过了……”小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跪直身体道:“我见到了苑雅,苑雅说嫦婕妤与陛下在用家宴,不得打扰,区区一条下贱命,死了便死了,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我没想过她会变成这样,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打搅云御侍的。”
云谣挑眉,猜到这个可能,素丹本就不是思乐坊中的人,待在思乐坊才两个月便成了嫦婕妤,背后还有座靠山,接近唐诀的目的不纯,自然得尽快撇开所有累赘,如此一想,她的狠心也顺理成章了。
“他的伤恶化了?”云谣放轻了声音问。
小月听她这口气就知道她肯帮忙了,又连磕了几个头,艰难地爬起来,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原来是阿昌上次被带回去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他们触怒了唐诀本来应当赶出锦园的,可阿昌伤势不宜挪动,宫人又见素丹正受宠,便让他们暂且住在院子里。
思乐坊中虽然也有大夫,可没有珍贵药材治疗这么大的伤口,阿昌的伤势拖到了现在已经开始溃烂,再坏下去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这么长时间宫人见素丹也不回院子,不与思乐坊中的人热络,怕思乐坊的人走动被唐诀撞见,便又要将他们赶走。
如今小太监领着人就站在他们院子门口,小月与素丹以往交好,故而翻墙出来想找素丹帮忙,素丹那边走不通,她才想到了来云谣这儿。
云谣听明白了,便让秋夕将给自己看病的太医再召回来,秋夕正要走,云谣又皱眉道:“罢了,你还是直接将太医带到思乐坊里去,也省得浪费时间。”
“奴婢……不太认得思乐坊在何处。”秋夕道。
云谣说:“小月你跟着秋夕去找太医,再带她去思乐坊,那条路我还记得。”
说完,她领着坤韵殿的两个太监便要过去,主要是她这张脸恐怕还没在宫里混熟,而坤韵殿的太监都是长年伺候唐诀的,说不定比她的面子要大些。
云谣刚要走,后头四个禁卫军就跟上了,她只是御侍,禁卫军并不受她约束,见禁卫军跟上,云谣愣了愣,觉得他们眼熟,一看果然是前几天帮忙捧过西瓜的那几位。
她问:“你们几个跟着我做什么?”
“陛下吩咐,属下要全力保护云御侍。”四位禁卫军异口同声。
云谣挑眉,转身由着他们跟着,心里因为这话跳得有些快,唐诀这么做这也算是给足了她特殊待遇了吧。
云谣步伐不慢,当初她从思乐防逃开,一路上跌跌撞撞躲躲藏藏,几次三番想要就这么去死了,结果还是凭着一口气活了下来,说对思乐坊不恨,是假的。
但人的同情心说不上是好是坏,一旦作祟,就容易剪不断理还乱。
云谣恨设局害她的素丹,厌不分青红皂白的师父,怨老实却又懦弱的陈河,但她与阿昌无仇无怨,人若没求到她跟前,她不会去管,小月一连给她磕了二三十个响头,云谣便当是积德行善了。
但善行不白给,小皇帝待她好,她也至少得帮着小皇帝做一些事儿,师父那里,或许能问出与素丹有关的话。
经过熟悉的路,云谣径直朝院子走过去,还没到院子前便瞧见院子门口十几个太监摆着架子了,思乐坊中人多,若要硬碰硬还能扛一段时间,但若真的硬碰硬,这一个院子里的人也别想好着离开锦园。
云谣瞧见陈河领着一干人跪在太监跟前受太监数落,于是给身后的太监一个眼神,那太监立刻跑过去,走到嚣张跋扈的小太监跟前清了清嗓子。
“哟,这不是刘公公吗?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嚣张跋扈的小太监瞧见小刘子立刻露出了巴结的嘴脸,云谣觉得好气又好笑。
唐诀身边目前属尚公公最大,尚公公之下有三个徒弟,小顺子、小刘子、小喜子,小顺子为御前太监,紧跟唐诀身后不离开,小刘子、小喜子虽没小顺子面子大,拿到这些太监跟前也是够了的。
“咱家随云御侍前来,却见你在这儿闹事了。”小刘子说着,云谣也到了。
“云、云御侍?”那太监不认得云谣,不过跪在院子前面一排思乐坊的人却是认得她的。
小刘子皱眉呵斥:“大胆!瞧见云御侍还不行礼?”
“奴、奴才有眼无珠,求云御侍恕罪。”太监没听过云谣,却怕小刘子,连小刘子都要敬重的人,他不敢得罪。
44.问话
云谣抬了抬下巴, 小刘子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起来吧。”
太监爬起来拍了拍膝前的衣服, 微微抬眸仔细看了一眼云谣, 好把这人记下,免得以后再得罪。
云谣朝师父与陈河那边瞥了一眼, 姗姗就跪在陈河的身边,一双眼睛对上了云谣的视线,云谣挑眉,微微一笑,这一笑分明没什么特别, 却不知为何姗姗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立刻垂着头不敢动。
云谣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立刻回话:“回云御侍,这些人是民间的歌舞班子, 如今陛下即将启程回宫,锦园也要封锁,这些外人都得尽快打发出去,偏偏他们要作对, 死活都不肯走。这思乐坊先前就得罪过陛下,奴才这是怕他们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污了陛下的眼, 这才出此下策, 只得带人来哄了。”
云谣其实知道来龙去脉,她也可以发威让这太监马上离开, 不过难得瞧见一整个思乐坊的人跪在自己面前, 她打算再等一等。
不久前她也曾在晚上跪在师父跟前, 师父手中拿着戒尺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那时的她孤立无援,陈河、姗姗等人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人敢过去拉她一把。云谣也不算多大方的人,能让他们吃点苦头就吃点儿,于是在思乐坊面前摆足了架子,等太监说完,这才对思乐坊的人道:“你们都起来吧。”
师父领头起来,从头至尾没看云谣一眼,师父一起来,思乐坊里的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了。
云谣对太监道:“你难道不知如今正受恩宠的嫦婕妤是思乐坊里出来的?”
太监愣了愣,点头道:“奴才知道,不过……不过规矩是规矩,而且嫦婕妤也早已不与他们来往……”
云谣低声笑了笑道:“若嫦婕妤不与他们来往,我来此地作甚?当下嫦婕妤陪着陛下用家宴,已经听闻你在为难思乐坊,故而让我将你的项上人头记下来,等中秋佳节一过,你这脖子恐怕也得凉了。”
太监听见这话连忙给云谣跪下了:“御侍大人饶命!奴才错了!奴才不敢了!还请御侍大人开恩啊!”
“罢了,瞧你在宫里等级应当也不低,做事怎的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下次可千万别犯糊涂,谁的人能得罪,谁的人不能得罪你都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云谣伸手勾了勾鬓角的发丝道:“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回头去给嫦婕妤回话,就说我到时人已经走了,不晓得是谁在为难。”
“多谢御侍大人!奴才多谢御侍大人饶命!”太监连连给云谣磕头:“御侍大人的大恩大德,奴才铭记在心。”
除了这太监,跟在他身后原先耀武扬威的太监也都跟着道谢起来,云谣挑眉,挥了挥手,小刘子让人赶紧下去,免得被其他人瞧见了,那太监才带着人一起离开,很快就在院子跟前消失。
云谣见人走了,这才对着师父道:“陈老先生,先进屋再说吧。”
师父认真地看了云谣一眼,领着思乐坊里的人转身回去。
云谣大步朝前走,率先进了院子,院子与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她喜欢靠着的摇椅还在院子墙角落里放着,院中的桂花树已经结了花苞,浅淡的香味儿飘在风中,云谣细细打量了一番,径自朝阿昌的住处走。
思乐坊中唯一的大夫就坐在床边上给阿昌换药,门没关,云谣跨步进去,小刘子聪明,用拂尘将凳子掸干净了云谣才侧身坐下,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阿昌身上。阿昌的手臂几乎全烂了,腐肉的臭味儿刚才在门口就能闻见,屋内更明显。
他还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大夫也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帮他清洗。
师父看向云谣,如今眼前这姑娘是大人物,他们得罪不起,于是算是心平气和地开口:“云御侍来小小的思乐坊院中可有要事?”
云谣收回了视线,微微皱眉,对着师父道:“若非小月求到了我跟前,我不会来,方才在院门口,你们还真当是素丹念着旧情派人来搭救吗?”
师父抿嘴,没说话,云谣见他一把年纪也懒得讽刺他,这才一会儿,小月就带着秋夕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把年纪的太医跟在后头喘气,等到了门口,围在这房屋前的人才慢慢散开,让太医进来。
“云御侍……唉,您哪儿不舒服了?”太医扶着双腿喘了口气。
这太医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当初云谣背后重伤奄奄一息趴在唐诀的龙床上时,唐诀当时手中拉着弓箭,玩儿似的对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好好医,这女子死了,他也得死。太医凭着自己高超的医术救活了云谣与自己,又见云谣成了御侍,知晓她不一般,故而云谣一唤,他就来了。
云谣指着床上的阿昌道:“劳烦孟太医瞧瞧那人可还有救。”
孟太医走过去一瞧,立刻皱眉道:“这人已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这话一出,思乐坊中的人都面露苦色,孟太医又道:“不过若卸下这条胳膊,他还能活。”
说完这话,他朝云谣看过来,脸色有些为难。
太医院里的太医向来都是为皇上或宫妃治病,给云谣看病那是因为唐诀吩咐了,她是特殊,是例外,但这个歌舞班子里的鼓手,孟太医没上头吩咐,下不去这个手。
云谣知道他的意思,便看向师父:“陈老先生,是要胳膊还是要人呢?”
小月立刻开口:“要人!”
师父朝她看去,微微皱眉,心里知晓小月与阿昌情投意合已久,便道:“自是要人。”
云谣对着孟太医道:“那就麻烦孟太医救人了,此事若陛下问起,全由我一人承担。”
孟太医得了保证,心就踏实了,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刀来,对着旁边的大夫道:“劳烦这位给老夫做个下手,快点盏灯,烧些热水来。”
云谣一见这是要动手了,便起身抬手捂着口鼻。
走到师父身边时,陈河那双眼还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被她无视之后,云谣压低声音道:“陈老先生请随我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师父叹了口气,让人在这儿看着,便跟云谣一起出了这房间,又往院落中去。
两人站在大院阴凉处的摇椅旁,云谣抬脚踩了一下摇椅的腿,摇椅晃动,旁边的大树树叶发出沙沙声。师父朝不远处一直守着云谣的禁卫军看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若非是我将你一手带大,瞧见此番面貌,当真要觉得你是刻意接近思乐坊,别作他想了。”
“十年前的思乐坊,没什么值得一个有野心的人肖想。”云谣开口:“所以我不是那个刻意接近思乐坊的人。”
“云御侍此话另有所指。”师父是个聪明人,能一人将歌舞班子经营至此,必然会察言观色。
云谣点头:“的确,我不想与陈老先生兜圈子,你我都不是耍那心计之人,我有话要问你,便开门见山直说了。”
“你想问素丹的事。”师父微微皱眉。
云谣看向他,没说话,算是默认,师父又道:“这算是以阿昌的命作威胁吗?”
“我若真想威胁,便会拿整个思乐坊的命来威胁,我只是想知晓素丹之所以会来思乐坊的真相。”云谣皱眉道:“从你可以入锦园为陛下的生辰表演,到遇见素丹,与此有关的一切我都要弄个清楚。”
师父点头,双手背在身后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得保证思乐坊的安全。”
“人生在世,意外难免,我保证不了。”云谣摇头,一双眼与师父对视,没有半分怯懦。
师父微微眯起双眼,忽而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决定告诉你,不过我知晓的也不多。”
“三个月前,思乐坊入京表演,我会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他原也是做歌舞班子的,远比思乐坊的规模要大得多,叫采蝶轩。我那老友告诉我,礼部在筹备陛下生辰,宫中善音司的大人找到采蝶轩,希望采蝶轩能入锦园表演。”师父摇头:“可我那老友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采蝶轩的经营早已赔了出去,空留个名头,他希望我能救他一命,也给思乐坊一个机会,替他来锦园表演。”
“我跟着他会见了善音司的大人,善音司的大人要见我思乐坊的实力,当时老友将一直躲在帘后的素丹拉出来,给善音司的大人舞了一段,入锦园的事儿也就这么敲定了。老友告知那素丹是他采蝶轩培养了十五年的舞姬,天下无人能比,因素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故而跟着他。”
“到了晚间,老友与我多喝了几倍,说还在外欠了一百两的赌债,他愿将素丹让给我,让我帮他还债,事实上也就是将素丹卖与我了。”师父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我考虑了许久,答应了,所以后来素丹才入了思乐坊。”
云谣点头:“那日与你见面的善音司的大人,你可知晓是谁?”
师父摇头,又微微皱眉道:“我只记得他的下巴上有一颗痣,在嘴下正中间。”
“所以,其实你也并不知道素丹的真实来历。”云谣垂眸,她还以为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至少问到了一个采蝶轩。
云谣不是晏国的人,来这处也不过几个月,并不知晓采蝶轩在京都乃至晏国的名声,不过照师父这么说,那个嗜赌成性的采蝶轩原班主恐怕知道得更多。
45.未归
秋夕与小刘子也从那房间门口离开了, 一路走到院子这处,与禁卫军站在了一起。
云谣见人出来了, 自己要问的也问得差不多, 便往后退一步道:“孟太医医术高超,他若说能治就一定能治好, 阿昌的性命你大可不必担心,在他能下地走路之前锦园的人也不会为难你们,不过思乐坊离开锦园之后是死是活,我可就管不了了。”
“如此便够了。”师父颔首。
云谣看着师父眼下一片青,也瞧出这人在短短时日内就老了不少, 她这具身体毕竟是被思乐坊养大的, 云谣多少能为琦水感激一番陈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若非他将琦水救下, 琦水现如今或是风尘女子,恐怕死活也不知了。
想到这儿,云谣道:“琦水多谢这么多年来师父的养育之恩,还请师父不要责怪琦水在受罚后的第二日不辞而别, 往后,琦水将不会再活在这个世上, 我, 云谣,会好好活着, 也请陈老先生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思乐坊。”
说完这话, 云谣明显瞧见师父的眼底微微泛红,不过他人老心不老,话虽令人动容,却也足够狠绝,恐怕他心底还是在怪琦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云谣将一切情绪收回,转身朝院子外头走:“秋夕,小刘子,回坤韵殿。”
秋夕与小刘子立刻跟上,云谣还没走到院子门口,陈河便从后头跑过来了,他没能靠近云谣就被四个禁卫军给拦了下来,云谣回头看向他,陈河正喘着气,一双眼中有不舍,有不甘,还有一些看不透的情绪。
陈河仔细打量云谣,眼前的女子分明没什么变化,却又好似什么都变了,他道:“琦水……不,云御侍,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当御侍,真的有那么好吗?”
云谣只侧过身,并没有完全转过来,这举动就已表明了她的去留决心,不过她看着陈河那双眼,想起来自己上一回死了刚睁开眼到这处,陈河傻呵呵地在她跟前吃东西,满眼藏不住爱慕之情的样子,略微有些无奈。
目光所及,她还看见了站在院子长廊红柱之后一直偷偷往这边看过来的姗姗,姗姗那双眼中对陈河的情谊也一眼就能看穿。
如今陈河看她的神情与过去已然不同,早不是纯粹的爱恋,云谣的心理负担轻了许多,便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我嘛……不可能回去的。”
说完这话,她便跨步出了院子,这次跨出,以后就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夜天上繁星密布,燥热的天刮着微凉的风,院子角落里的蝈蝈不停叫唤,还有一边没开花的桂花树,树下趴跪着浑身是伤差点儿晕死过去的人就在云谣的背后,从她一步跨出那拱门后,碎成了一片片彻底与她的生命剥离。
她知道,她与陈师父、陈河、姗姗、小月……与思乐坊中的所有人将再也不会碰面,除了素丹。
说到素丹……
云谣皱眉,垂眸叹了口气摇头,还真是棘手。
秋夕望着她的表情,眨了眨眼问:“云御侍可是有不舍?”
“不舍?”云谣惊讶地朝秋夕看过去,方才无奈又疲惫的神情化为虚无,嘴角挂着笑道:“我若有一天不舍,必然是离开了陛下身边才不舍的。”
这种好吃好喝有面子还有人伺候的日子,怎么也比在思乐坊里好上百倍了,更何况,唐诀长得那么好看,若不犯疯病,也算是个随时可见赏心悦目的美景了。
回到坤韵殿,小刘子继续忙他的去,云谣坐在凉椅上挥着扇子吃糕点,秋夕陪在一旁绣着花儿,昙花那般复杂,她都能绣得精致,用线讲究,栩栩如生。
云谣将书摊在膝盖上,朝秋夕手中的针线看过去,瞧那娴熟的模样,忆起了自己当初绣海棠时的场景,她一被针戳,秋夕就会抢险哎呀一声,云谣反而不叫疼,吞忍着。
云谣放下糕点,对秋夕道:“你这刺绣一点儿也不像初学的样子,绣了许久吧?”
“奴婢以前跟在过一位娘娘身边,那位娘娘喜欢刺绣,教过一段时间,不过奴婢当时懒惰没学,今年才拾起来练手的。”秋夕眉眼柔和,说话时带着笑,若仔细看,这姑娘其实长得十分讨人喜欢,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恬静的美。
云谣问:“宫里还有这么好的娘娘呢?莫不成是静妃?”
静妃在人前倒是装成娴静模样的。
“不是,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是……先皇的妃子。”秋夕说着,眼眸朝前看去,唐诀身边的太监匆匆跑过来,走到云谣跟前时带来了一阵风,云谣立刻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抬眸看向对方。
那小太监愣了愣,对云谣行了个礼就转身要走,云谣皱眉问:“来做什么的?瞧见我就走了。”
小太监道:“陛下让奴才回来瞧瞧云御侍病情可好转了。”
云谣愣了愣,现在这个时辰小皇帝肯定跟着宫里的女人一起看戏曲表演呢,还有空差人回来关心她,云谣笑了会儿,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回呢?”
小太监道:“云御侍还在病着,没好。”
云谣摇头,道:“与陛下说我好了。”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又跑走了,人走了,云谣咳嗽了几声。
小刘子端来熬了几个时辰的苦药,瞧见盘子里都空了的糕点,有些为难:“哎哟,那是让您喝药后吃的,这药苦着呢。”
云谣道:“放过来凉会儿,你再给我端一碟子来,我与秋夕一块吃。”
秋夕朝云谣看过去,抿嘴笑了笑,小刘子放下药又匆匆去给她端糕点去了。
晚间用完晚饭屋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云谣趴在窗沿上朝外头看,眼睛半睁着,一阵阵晚风吹过来倒是让人差点儿睡过去了,不久后跟着唐诀随行的人有一部分回来了,唐诀没回来。
中秋节靠近皇上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得了不少的赏赐,到了时辰大部分都算放个假,高高兴兴地回去休息了,唯有尚公公,小顺子几个老人还得候着听召唤。
云谣瞧见平日里跟在小顺子后头的太监都回来了,于是让秋夕去问话,秋夕去了一会儿回来了,走到窗户跟前,云谣坐在里头下巴磕在窗沿上,秋夕站在外头站着弯着腰回话。
“听回来的说,嫦婕妤前段时间因为脚伤故而没能在中秋家宴上为陛下舞一曲心里难过,陛下安抚嫦婕妤,所以晚间用完饭就去了嫦婕妤那儿了。皇后娘娘罚抄经书后安静了许多,陪着太后娘娘回去休息,淑妃娘娘虽气,但也无可奈何,要我说……这嫦婕妤的手段也太厉害了点儿,陛下怕是真陷进去了。”秋夕说完,摇了摇头。
云谣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她垂眸,问秋夕:“陛下说了何时回来吗?”
“云御侍,这种情况,怕是晚上回不来的。”秋夕道:“以往陛下从未在后宫流连过夜,不过对嫦婕妤的确是出乎意料地好,宫中娘娘没有一人享过她这般殊荣,如此盛宠,也不知是好是坏。”
云谣将挂在窗沿上的手收回来,扇子搁在上头,起身说了句:“宠就宠吧。”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朝床铺走去,秋夕看了一眼平日里云谣宝贝似的扇子现如今被随意搁在窗沿上,立刻拿起来问了句:“云御侍,你休息了?”
云谣回了一个嗯,便躺下翻了个身,秋夕将扇子放在了她的梳妆桌上,朝里头看了一眼。
云谣的床幔已经挂下,侧着身体背对着外头,脸朝里瞧不出表情,秋夕将她房中的灯都灭了,就留了一盏,而后小声地退了出去。
云谣说是要睡了,实际睡不着,虽说外头天黑了,可时辰还早,平日这个时候她还点灯将屋里照得亮堂,再看会儿书,和秋夕聊天,又或是被唐诀叫过去帮着磨墨什么的。恐怕是平日里不闲,难得现在有空了,却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些不舒服了。
云谣心里想着,她这些许不舒服,究竟是因为唐诀在素丹那处过夜还是因为闲着没事儿做呢?
唐诀明知道素丹的靠近是别有用心,还要顺其而为,接近素丹,宠溺素丹,就不怕有朝一日稍不提防被素丹趁虚而入,真的受其操控了吗?
素丹随身带着的药石有安神之效,他若当真疯病发作,而非假装,是否届时真能被素丹控制,日后成为某人手中的傀儡皇帝?
她今日本在思乐坊问到了采蝶轩这条线索,还想着等小皇帝回来后告知对方邀功呢……说到底,应当是小皇帝年纪到了,素丹长得漂亮身段也好,稍一撒娇他就把持不住,跟着人家颠颠地过去了。
云瑶恨恨地想,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还热,于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才沉沉地闭上双眼,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秋夕来她房里看了三次才醒。
云谣盖着厚厚的被子闷了一身汗,醒时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头发打湿黏在了脸上,又咳嗽了一阵子,她觉得口干舌燥,才唤了秋夕进来扶自己起床。
秋夕进屋,帮着云谣穿好衣服洗漱了之后,云谣捂着口鼻一连咳嗽得腰都弯了,这才扶着墙朝外走,刚跨出门口,就瞧见唐诀也从坤韵殿的门里走出来,正朝她这边看。
云谣先是愣了愣,心里突然有些酸,然后对着唐诀的方向行礼,唐诀眉心皱着,朝她这边走来:“昨日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瞧上去更严重了?”
46.靠近
云谣就定在原处等着唐诀走到自己跟前, 然后眼瞧着对方抬手,食指与中指反贴着她的额头片刻又收了回去, 对着刚打扫完从屋子里头出来的秋夕道:“传孟太医过来。”
“是。”秋夕行礼, 赶紧朝外跑叫孟太医过来。
唐诀朝前走一步,云谣就往后退一步, 这几乎同时做出的动作让两人的身体都僵了僵,唐诀的手垂在身侧略微握紧,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云谣的双眼,云谣反而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一般不敢与对方对视。
“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唐诀问她。
云谣张了张嘴,道:“我昨日去了一趟思乐坊。”
“朕不是在问你这个。”唐诀微微皱眉, 不管不顾抓住了云谣的胳膊就将她往坤韵殿的方向拉。
他大步走在前头, 云谣小步有些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不过手没抽回来, 反而定定地看着唐诀修长漂亮的手,心跳的节奏忽而快了几分。
将云谣拉进坤韵殿内,唐诀才将人松开,道了句:“都出去。”
原先站在殿内伺候的、打扫的小太监全都低着头跑了出去, 最后一个出去的还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云谣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外头的光顺着窗纸照了进来, 投在她的脚下。
唐诀把人打发走了却又不说话了,就背对着云谣站着, 云谣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总觉得这架势想是要吵架, 她还在想措辞,尽量不和对方吵起来。
又等了会儿,唐诀才转身,云谣瞧见他方才背对着自己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着,转身这会儿手松开了,眼底也覆上了一层疲惫之色,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将满肚子要问要说的话都压了下去,反而轻声问了句:“你去思乐坊做什么了?”
云谣知晓这是不用吵架了,便道:“上回陛下要凌迟的人受了重伤,思乐坊又被刁难差点儿赶出去,为了救命他们才找上了我,我就过去帮了一把。”
唐诀抬眸朝云谣看了一眼,问:“你不恨他们了?”
“本来就不恨,我恨的是素丹。”云谣道:“不过我也不是白救人的,先前我与陛下说过素丹的来历有问题,你也猜忌她是朝中谁人的眼线,故而我特地问了思乐坊中的陈师父,陈师父说她原是采蝶轩的舞姬。”
“采蝶轩……”唐诀微微皱眉,转身朝隔间走,伸手掀开了珠帘后坐在了软塌上,见云谣还站在外头,招了招手:“过来坐。”
云谣走了过去,坐在了唐诀的对面,问:“陛下知道采蝶轩?听陈师父道,采蝶轩原是京都有名的歌舞班子,因为采蝶轩的班主嗜赌成性,才将采蝶轩输了出去,素丹入了思乐坊,与思乐坊能入锦园为陛下庆生,都是从采蝶轩开始的。”
“朕是知道这个采蝶轩。”唐诀垂眸:“齐国公生有二子,次子为而今的兵部尚书,娶了太后亲妹,生下齐璎珞,也就是如今的皇后。齐国公的长子不成气候,只知玩乐,当年为京都一等一的纨绔,为了一名舞姬买下了整个儿采蝶轩,那舞姬后来成了其夫人,不过他风流成性,成亲后不久又在外头花天酒地,夫人在家中病亡,采蝶轩他也没去管过了。”
云谣听唐诀这么说,微微皱眉:“这么说,实际上采蝶轩还是齐国公长子手下经营的班子,那素丹与齐国公府便脱不了关系了。”
唐诀摇头:“不过可惜,齐国公的长子死在了花街柳巷中,所以后来采蝶轩与齐国公府也无瓜葛。”
“死了?”云谣没过脑子一问:“怎么死的?”
唐诀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手肘磕在了矮桌上,略微朝云谣倾身过去,道:“马上风。”
云谣顿时噎了一下,抿嘴睁大了双眼看向唐诀,唐诀抿嘴笑了笑:“不过朕的云御侍倒是给了个不错的线索,如此一来,朕倒要查查采蝶轩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了。”
云谣没怎么仔细听唐诀说的话,只是对他这突然靠近的举动有些无所适从,肩膀一瞬僵硬了起来,背后也在冒汗,心口跳动有些紊乱,她深吸一口气,双眼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一般,就是没能从唐诀那双眼中挪开。
唐诀左边眉毛的眉尾微微挑起,见着云谣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像是傻了,又有些像是痴了,漂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着他的脸,唐诀垂在矮桌边缘的手微微收紧,他又朝前靠了几寸,云谣没躲。
唐诀这双眼,仔细看着她的五官,从眉眼,到鼻梁,再到那张小巧色泽浅淡的唇。
瞬时安静下来的坤韵殿只有珠帘微微晃动,珠帘上的光芒时不时打在唐诀的脸上,与云谣眼角的红痣旁。唐诀的靠近没有停止,动作缓慢没有任何侵略性,如一道温柔打来的浪,逐渐近了。
他的眼眸微微垂下,视线落在云谣因生病后有些干燥的唇上,越过矮桌,他歪着头在两人能够看见彼此脸上细致的皮肤纹路后忽然加速侵了过去,带着一阵他身上特有的浅淡香味儿,靠近时带过的风吹起了云谣鬓角的几根发丝。
然后云谣瞳孔收缩,就在两人差点儿碰上时一只手捂住了唐诀的嘴,手还在颤抖,不过人抖得更厉害。
她的眼中有惊讶,有慌乱,也有掩藏不住透过双颊显出来的羞涩。
唐诀原本垂着的眼眸抬起看向她,对上了云谣的视线,双眉抬起,又瞥了一眼她拦着自己的手,轻轻眨了眨眼,眼神在问:这是何意?
云谣张嘴,舌头打结,问:“你你你、你干吗?”
她的话音刚落,坤韵殿的殿门就被敲响了,小顺子的声音在外头低低传来:“陛下,孟太医到了。”
唐诀的眼中一瞬失了兴趣,他坐直,云谣也立刻站了起来拿起桌案上唐诀的扇子对着他扇,就像方才一直在这儿老实伺候的样子。
唐诀朝她看了一眼,嘴角挂着无奈的笑,笑容转瞬即逝,他拿起一旁没看完的书翻开道:“进来。”
孟太医进来了,瞧见云谣也在,唐诀好好的,又收到了唐诀朝云谣那边给过去的一个眼神,立刻帮云谣把脉。
孟太医一来,云谣连咳都没咳了,孟太医瞧她的症状与昨日无异,便老实交代了,只要云谣每日定时定点吃药,十日内身体就能全好。
孟太医来了又走了,云谣才将扇子还给了唐诀,唐诀朝她看了一眼,道:“帮朕再多扇一会儿都不行吗?”
“行的。”云谣眨了眨眼,刚要动手挥扇,唐诀就将扇子拿了回去,自己扇了会儿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道:“以后不许躲着朕了。”
云谣愣了一下,声音放低:“我何时躲着你了……”
“朕身边能说话的人不多,能说真话的就更少了,若你也避着朕,朕不好受的。”唐诀说完,没看向云谣,一双眼落在了手中书上的一角,书本那页从他拿起来开始就没翻动过。
方才在云谣的住处,他往前靠近一步云谣便往后退,从她成了御侍之后就没与他有过这般生疏的举动了,她的心里似乎藏着心事,唐诀也藏着。
察觉后的愤怒无济于事,只会将人越推越远,他不是个易发怒的人,更知道与何人说话要用何种姿态。云谣的性子急不来,只能慢慢让她对自己彻底放松戒备,彻底信任,除此之外,若她能主动与他说几句心里话就更好了。
云谣心里有些酸,她刚起来时的确是有想躲着唐诀的意思,不因为其他,就是因为他昨夜未归,去皇后那儿、淑妃那儿都行,就是去素丹那儿她心里不舒服。
唐诀方才拉她进坤韵殿恐怕也是想说这个,正事聊完,小皇帝一番有些霸道的示弱让云谣心里不是滋味儿。云谣心软,唐诀亦知道她心软,云谣不禁觉得自己被这人拿捏得有些多了,可又好似抽身不得。
小皇帝从小没了兄弟,如他所言,他唯有顺着盯着他的人的心意做事,才能活到最后,越是如此,他越有常人体谅不到的苦楚。
云谣不属于他身边的任何一派,他知晓她的秘密,所以对她能够安心,云谣想着,不为唐诀对她的这份特殊,哪怕是为了她一生的荣华富贵,也得帮唐诀守住这一寸安心之地。
她道:“我、我不会避着你的。”
唐诀眼中闪过些许情绪,一瞬就将其掩藏,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陛下。”云谣抿嘴,张口想喊唐诀来着,不过还是将他的名字吞了回去,改口后问:“我们算是朋友吧?”
朋友?
唐诀微微皱眉,再抬眸看向云谣,她的眼中倒是藏了几分期待,唐诀心口跳快了一瞬,轻轻点头。
云谣道:“那我作为朋友,给你提个醒。”
“你说。”唐诀缓缓勾起嘴角,表情难得有些纵容。
云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素丹身份不明,目的不纯,陛下还是别在她那儿过夜了,小心她怀了孩子,以此拿捏你。”
唐诀脸上的表情一僵,双眼睁大,头一次在云谣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吃惊之色,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后唐诀才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你在管朕的床事?”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云谣脸上微红,立刻摆手。
唐诀见她此状,笑容更大,嘴角勾着露出几颗牙,声音压低:“朕没要她。”
47.回宫
四个字如一道雷, 将云谣劈在了原处愣住了不能动。
唐诀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之色,身子有些懒散地往左边靠着, 手肘搭着靠枕, 一头乌发垂在了软塌旁,他含着下巴, 一双眼朝依旧站着的云谣看去,莫名有几分诱惑之意,这一眼让云谣回过神来。
“你……你没要她?”云谣眨了眨眼:“可是你昨夜不是……”
“所以……朕的云御侍是因为这个才避开朕的?”唐诀问她,此话却将云谣想要说的统统给堵了回去。
这是事实,她没法儿反驳。
“云谣, 疯与傻是有区别的, 更何况朕还没疯呢,她素丹是什么人朕心里清楚, 宠是宠在面上让人看的,朕不会真对一个诡谲莫测的女人动心。”唐诀起身,拿起了桌案上的扇子轻轻敲在了云谣的头上道:“所以你也不用瞎想。”
云谣觉得自己有些没转过弯来,昨夜唐诀去了素丹的住处, 而且在那儿留宿了一夜,可却没有与素丹共赴巫山云雨, 那素丹是怎么忍得住的?如此大好机会, 唐诀还长得这般秀色可餐,少年青涩挂在脸上没有褪去, 还有青年少有的稳重感, 她不加把劲儿攻克小皇帝, 难道是陪小皇帝看了一夜的书吗?
唐诀掀开珠帘往外走,嘴角挂着的笑一直没有收敛,反而越想越觉得有趣,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云谣见他要出去,连忙跟上问:“那、那你如何避开这种事的?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唐诀回眸朝她瞥了一眼,眼底兴趣浓厚,想听听她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
云谣皱眉:“难道是素丹来月事了?”
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完美避开床事了。
“这种情况避得了一时,不是长久之计,朕想的法子比这要损得多了,不过也算是一劳永逸,没有后顾之忧。”唐诀说完,展开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一双眉眼笑盈盈地道:“走,陪朕好好逛逛锦园,后日便要启辰回宫了。”
云谣想不出唐诀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能够名正言顺地在素丹那里过夜又不用碰她,她好奇过,也让秋夕到素丹那处打听过,不过素丹将此事捂得紧,一丝也没透出来。
唐诀在素丹那处过夜可把皇后与淑妃气坏了,素丹也是争风吃醋的人,她的目的就是唐诀的盛宠,唐诀没要她这种事儿,打死也不会自己往外传的,便让皇后和淑妃嫉妒着去,假意脚疼又缠了唐诀两日,宫人们便举旗准备回宫了。
几日过去,云谣的病情倒是好了许多,也不见咳嗽喷嚏了,活蹦乱跳地跟在了唐诀身后准备回宫。
来时是这条路,回去还是这条,不过兵力比来时要多了一倍,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云谣与尚公公在唐诀后头的小车碾里坐着,他们虽然也是下人,却是下人中的上等人,不必跟在车碾旁带着点儿小跑地受罪。
不过云谣与尚公公独处还是有些尴尬的,故而时不时探头出去与跟着轿辇走的秋夕说话,有时看到了漂亮风景两个姑娘还会伸手指过去夸赞一番。
尚公公被云谣吵得头疼,闭目养神之际经常一睁眼就看见云谣身子还在车里头,头已经从小窗口伸出去了,叽叽喳喳与秋夕说个不停,比陆清养的鸟儿还烦人。
唐诀的车碾宽敞,没像来时在里头加了冰,这天也不热了,一路回去时微风偶尔将窗帘吹开,唐诀就靠坐在正中间,手上捧着奏折看着,陆清就在车碾角落里,手上也拿着唐诀分给他的奏折,看了半晌后叹气。
“写的什么?”唐诀没抬眸,只问了一句。
陆清道:“礼部呈上来的奏折,说陛下已过十八,该添子嗣了。”
唐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朕要与谁去生?是与皇后生让殷家彻底把持朝政,还是与淑妃生叫夏镇平白多了一道护盾?”
陆清见唐诀眼底没有笑意,知晓他这一笑不过是嘲讽,两人安静了许久后,唐诀才将手中的奏折放下道:“陆清,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两年朕便二十,依先皇遗诏殷道旭必须得还政于朕,卸了手中兵权,依他的个性必然不肯,朕若不早做打算,他定来算计朕。”
“殷太尉的确棘手,还望陛下能够沉得住气,局已布下,现在还不是落杀子的时候。”陆清说完,唐诀点头:“朕知晓。”
陆清也放下奏折,听见有女子笑声从后方传来,他顿了顿,朝唐诀望去,唐诀一听笑声就知道是谁传来的,眼底覆上了几分笑意。
陆清问道:“这位云御侍是何许人也?莫非是谁人的眼线?”
“她可不是谁的眼线。”唐诀微微垂眸:“你从尚艺那处也听了不少与她有关的话吧?”
“是,属下查过她,原是思乐坊中的歌姬,与朝堂皇室并无关联,陛下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改名换姓,属下想不通陛下的用意。”陆清对云谣并无好感,只是怕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会坏了唐诀这几年精心布下的棋局。
“陆清,她的用处不在现在,一块好铁,得经打磨才能成型,朕将她留在身边必是因为她于朕有利。”唐诀并不打算与陆清解释云谣的身份,云谣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否需要千只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陆清问。
唐诀摇头,陆清道是,拿起奏折看了两眼唐诀没看进去,心里犹豫了会儿,又说:“还是盯着吧。”
若遇危险,尚可救之。
他挺喜欢云谣现在的这具身体,比起徐莹或宫女云云来说,更漂亮,更可爱些。
中途休息,云谣终于能下车活动活动筋骨了,尚公公被她与秋夕说话吵了一路,当下午饭都吃不进去,云谣走了之后他才觉得清静许多,便靠在车里头睡过去了。
唐诀太后等人都在用饭,云谣也得吃,秋夕带来了糕点,用油纸包裹住一直提在手上,见云谣出来之后便将糕点递给她,云谣立刻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糕点放在膝盖上,拉着秋夕一起吃。
她还记得这儿,前方不远就是刺客刺杀唐诀的地方,她也是在那儿逃的,上回她逃跑连累了秋夕去掖庭受罪,这回高高兴兴地回宫,心思也复杂了不少。
云谣一边吃着眼神一边在周围打量,山林之中并无任何风吹草动,因为来时路上遇刺,所以这回禁卫军都得不到休息,好些人都在被派去周遭树木草丛里看看有无异样。
指挥的人穿着一身银色铠甲,加上头盔至少有五十斤重,就这样他的行动瞧上去都很轻便,云谣瞧见了对方的脸觉得眼熟,又仔细想了想,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她上回逃跑时有个年轻的禁卫军一直跟着她,容易害羞还经常脸红,便是眼前这人,只是这才几十天没见,那时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禁卫军,现在看上去倒像是个大人物了。
云谣拉着秋夕朝那男子抬了抬下巴问:“那人是谁?你可知晓?”
“知道,他名叫张楚,来历倒是不清楚,不过在陛下入锦园前路上遇刺时,他护住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后又保护陛下逃脱,武功不错,立了大功。原先的禁卫军副统领因公殉职,便让张楚顶了他的位置,现如今见到这位,都得叫一声张副统领了。”秋夕说完,云谣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能人,只是看起来不像,虽穿着铠甲,这张脸还是嫩嫩的,恐怕若有个漂亮些的女子与他搭话,还是会面红耳赤的。
唐诀坐在车碾中,饭菜都端到里头来吃,唐诀瞧见自己的饭菜中居然有一样是琼脂玉露丸。
五颗雪白的丸子嫩滑地躺在小碗中,上头还浇了从锦园带回来的熟桃做的果酱,唐诀忽而想起来那日在锦园果林桃树旁,云谣看见满地洒落的桃子脸上露出的贪吃之人才会有的惋惜之色,于是笑了起来,伸手掀开窗帘朝外看,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路边石头上正吃着糕点的女子。
不过云谣的视线倒是落在了护着唐诀车马队这边的张楚身上,那一眼看了许久也没收回,唐诀微微皱眉,开口道:“云谣!”
云谣听见有人唤自己,立刻朝声音源头望去,然后看见了车碾窗户里头露出了半张脸的唐诀。
唐诀就这么望着她,云谣立刻起身朝他那边小跑过去,走到车窗前,她正好与唐诀平视,于是笑着问了句:“陛下找我有事?”
唐诀看见她的笑容挑眉,问了句:“何事这般高兴?”
“没有啊。”云谣摇头。
“那你笑什么?”唐诀的视线不由自主朝张楚那边瞥了一眼,也就一瞬便收了回来。
云谣略微歪着头,呲着牙道:“见到你便笑嘛。”
唐诀垂下的眼眸睫毛轻颤,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问:“见到朕有什么好笑的?”
“我方才瞧见小顺子将吃的都搬进去了,陛下此刻叫我过来,必然是要给我尝些好东西。”云谣说完,双手背在身后垫着脚尖打算朝里面看。
唐诀用扇子戳着她的脑门让她退了一步,眼中有些无奈,将那碗琼脂玉露丸端起来,又放了个银勺子在上头,纤长的手指端着精致漂亮的白玉碗伸出窗户,云谣赶紧伸手接住,而后道谢:“多谢陛下。”
唐诀的窗帘已经放下,手还在外头,对着云谣有些嫌弃似的挥了挥,云谣笑着又说了句:“陛下万岁。”
唐诀将手收回,从窗帘缝隙里瞧见云谣颠颠地跑回了方才那块石头旁,坐下便吃,他看了一眼满桌佳肴,食欲全无,倒有点儿想和那丫头分一碗甜品了。
48.研墨
大队车马走走停停, 第二日上午终于到了皇城得以安歇,云谣下了车碾之后一路跟在了唐诀的身后。
一直守在宫里的小喜子早听闻了唐诀在锦园不光收了一个婕妤, 身边还跟了个御侍, 便在延宸殿的旁边收拾了一间不小的屋子来,与一直在修养已经不怎么见人的苏合比邻而居。
云谣的住处在延宸殿的左侧, 庇荫的一个地方,周围种了不少树,光是门前就有四棵,树高越过了屋顶,门前长廊也被遮蔽得隐秘。
云谣听说苏合就住在她这屋子的旁边, 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心中还有些忐忑。
秋夕没有住所,自然和云谣住在一间, 好在这屋子比在锦园的屋子大许多,住上三五个人都不成问题。
唐诀对她好意,房间内布置的都是好东西,一点儿也不比云谣之前当美人时用的差, 摆设的东西比起锦园坤韵殿内的都要多,单看屋子里头, 倒像是后宫中某个主子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 云谣还发现她门口的树下放着一座崭新的摇椅,帮着云谣搬东西的小太监还没走, 云谣拉着他就问:“那摇椅是怎么回事儿?”
“回云御侍, 陛下说了, 那摇椅是让云御侍休息用的。”小太监回话。
云谣愣了愣,对对方挥了挥手让其离开,脑子里忽而想到自己在锦园思乐坊的院子里,靠在墙角处的摇椅上瞧见唐诀出现,反复起不来这事儿。
除了这处有摇椅,她后来去了坤韵殿,住处前头也有个靠椅的,唐诀看她也太准了,就知道她这个人懒散惯了,不爱动,只爱躺着晃。
云谣笑着朝那边走过去,现下正是艳阳高照时分,即便气温降下来了,太阳也还是足够晒人,她这时候躺在摇椅上肯定晒得出汗,只是围在摇椅旁边看了一圈,发现四棵大树下头还种了苗儿,小小一排,只到脚踝,正欲长叶开花。
云谣又朝苏合住的那边看过去,发现苏合门口的大树下也放了个摇椅,看上去旧一些,像是经常被人躺的样子,云谣伸手抓了抓脸,莫不成以后天气不错她出来躺着的时候,一侧脸还能瞧见旁边躺着苏合一起晒太阳?
云谣只见过苏合一眼,就在今日上午跟随唐诀回宫的时候,苏合领着延宸殿的大小太监站在前头迎接着。他是有些年纪了,鬓角花白,身形消瘦,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倒似的,低垂着眼眸,拂尘搭在肘弯处,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只开口了一声,道:“奴才恭迎陛下回宫。”
其他人都得在宫门前迎着,静妃带着几个昭仪、婕妤等了都快一个时辰了才将唐诀等回来,但苏合不用去,这是唐诀给他的特权。
想到苏合,云谣也总能想到当初读书时听历史老师说过的几个著名太监,多是为权所惑,擅使心机,只是不知苏合这等早已爬上宫人们无人可及之高位的太监,心里要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唐诀刚回宫,随行的宫人们大多都是靠一双脚走回来的,累得很,大部分被唐诀放去休息了,别人得空闲,云谣不得空。
锦园虽好不留人,短短两个月连着皇帝的生辰与中秋一起过了,唐诀手头的政务荒废了许多,一回来便要开始忙碌,在回来的路上与陆清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重要的奏折都放在了一旁,等待批阅。
此时唐诀一头墨发披下,一边别在了耳后,略微歪着头捧着一本奏折在看,眉心微皱,殿外的阳光洒了进来,投向地面又反射到了他俊朗的五官上,翻阅几遍之后,唐诀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一支笔在砚台里蘸了蘸。
云谣身穿霜色留仙裙,撸起袖子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胳膊,正不快不慢地帮着唐诀磨墨,磨了会儿,打了个哈欠。
云谣正张大嘴巴抬手捂着时,唐诀给了她一个眼神,他似乎是真的被手头上的事给磨烦了,所以看云谣这一眼像是她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却吵到对方一样。云谣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磨墨。
一连批了十几本,唐诀伸手揉了揉眉心,又拿起下一本,展开一眼上面的字便又合上了。
“怎么了?”云谣随口一问,唐诀便将折子放在她跟前道:“你瞧瞧。”
“不不不。”云谣立刻摇头:“不都说奏折不能乱看的吗?”
“朕许你看。”唐诀道。
云谣这才翻开了奏折看了一眼,里头的字写得工整,并不难认,只是读起来有些费事儿,云谣反复看了几遍才读懂其中内容,这是一个婉转的催生奏折,由礼部呈上来的,瞧字里行间的意思,怕不是第一次催。
云谣看完了还给唐诀,抿着嘴不知道要笑不要笑,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挺可笑的。
唐诀问:“你能想到帮朕解决的方法吗?”
云谣摇了摇头,这若放在她原来的地方,十八岁婚都不能结,犯法,但古代早熟,历史上好多帝王十四五岁就当了爹,唐诀十八岁,好像……也差不多了。
唐诀将折子往旁边一丢,靠在宽大的椅子上闭上眼睛昂着头叹了口气道:“朕的一世英名啊。”
云谣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垂着眼眸又继续手上的工作,唐诀看奏折看了两个时辰,厚厚一叠奏折就是剩下最后一个,唐诀先前就翻过它,但一直都没有给予处理,而今拿起来又是犹犹豫豫,比看到先前礼部的催生还要头痛。
“你对户部了解有多少?”拿着奏折,他没打开看,只问了云谣这一句。
云谣愣了愣,朝他看去,道:“知道的并不算多。”
她当过三天徐莹,而徐莹与户部又有瓜葛,她继承了徐莹的记忆,多多少少知道些关于户部的事儿,但徐莹入宫之后就没与户部联系过了。
“你可知夏镇的预谋?”唐诀的手指轻轻地摩擦手中的奏折,这本奏折就是由户部传上来的。
云谣抿嘴,她上一次死时有提醒过唐诀小心户部与太后,她虽不知夏镇的预谋,却也曾是夏镇手中的一颗棋子,棋子那部分的事儿,她都还记得。
“我只知道,徐莹是南州才女,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为人聪慧机敏,与户部尚书认识也是机缘巧合。去年南州发洪水,户部拨银款让工部修河坝,户部尚书特地过来监看过一段时间,但徐莹爹是南州知府,当时因为修河坝之事得罪了工部的大人,差点儿被罢官,徐莹为了这事儿找上了户部尚书。”云谣仔细回想了一下徐莹脑海中的记忆,好在云谣的记性不错,那时记得的事,现在换了身体也能想起来八、九成。
“户部尚书看中了徐莹的伶俐,以保她父亲官职交换她入宫为其办事,后来户部尚书便认了南州知府为干儿子,因此事南州知府保住官职。又几个月便到了去年选秀,徐莹被户部推入宫中,才成了莹才人。”云谣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朝唐诀看过去道:“后来陛下看见在御花园中扑蝶的人,恐怕是我了,封为莹美人那日,我……我就被赐毒酒死了。”
唐诀目光怔了怔,云谣在说这话时拿眼看了他两次,口中有些埋怨,又不像埋怨。
唐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盖在了云谣的头上,顺着她的发滑到了脸颊边上,拇指摩擦过她的眉尾,而后道:“朕也知晓,徐莹是户部的人,却不知她入宫的目的,那时临近出宫,她必会在此时与户部取得联系,皇位摇摇晃晃,总需要些从中作梗之人的尸骨来撑平的。”
这话,云谣听得背后有些发毛,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不是穿越到晏国之后知道,而是以前看书看电视时就知道,凡是与权力扯上关系的,就不可能不流血,何况这权利,是皇权。
唐诀当时既然知道徐莹是户部尚书安排入宫的眼线,就不会留她太久,以免她当真查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夏镇的女儿淑动不得,一个小小南州知府次女的命便显得没那么举足轻重了。
“只是苦了朕的云御侍,牵连其中,平白受了一次罪。”唐诀说完这话,手指在云谣的脸上停了停,而后收回。
云谣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她居然在唐诀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柔和之意来,他说这话声音低低,似乎真的在为她做了替死鬼而痛心。
“不过我可以保证,徐莹虽然有在查与陛下有关的事,却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云谣顿了顿:“反而在太后那边,查到了些内容。”
唐诀眸光微亮:“她不知朕的事?”
“只是装作幌子问过几次秋夕而已,实际上……她经常往太后的紫和宫附近去看兰花,之前在林子里,我身中数刀时与陛下说要小心太后,也是因为这个。”云谣抿嘴:“户部尚书让徐莹盯着的人是太后,而徐莹连着三次晚间瞧见一名男子从紫和宫中出入。”
“男子?”唐诀微微皱眉:“不是太监?或太医?亦或者禁卫军?”
“皆不是,瞧穿着打扮,像是王孙贵族,大约与陛下同龄吧。”云谣说完,深吸一口气道:“其余的,我就都不知道了,不论是徐莹也好、宫女云云也好,又或是现在的琦水,我所知道的,全都知无不言地告诉了陛下,心中再无秘密了。”
唐诀双眉微抬,不可置否,因为云谣这句话心口的跳动稍微快了几分,他等的就是云谣对他的毫无保留,唯有如此,方可利用。
只是想到利用二字,唐诀刚有些躁动的心又细微地抽搐一瞬,重归于稳。
他抿嘴,眼眸半垂,朝云谣靠近:“那朕也告诉你一个朕的秘密吧。”
云谣愣住,睁大双眼。
49.秘密
唐诀眉心微皱, 还在犹豫不决。
他不知这话究竟能不能说,是否适合在此时说, 他看着云谣的双眼, 仿佛要将对方彻底看穿。他精心布下几年的棋局,万不能因为一人毁去, 若是陆清在、尚艺在,决不允许他轻易敞开心扉。
可云谣那句再无秘密反复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唐诀起了些许私心。
他的秘密只此一个,说给云谣听,要么换得一心, 要么满盘皆输, 如此豪赌,以他的江山为注, 唐诀……愿意一试。
“朕没有疯。”唐诀道。
云谣不明所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没疯的意思是……先前宫里传闻陛下时常犯疯病,都是假的?全是陛下装出来的?”
“是。”唐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得有些发抖。
若云谣当真是朝中某人的眼线呢?若他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云谣死而复生这件事呢?若有一个天大的布局, 让几个面容相似的女子互相知晓彼此的一切,假意说出不死之身的鬼话, 他这一步险棋, 将会把自己锁在宫中,锁在延宸殿, 锁在敌人的手心。
可若云谣不是, 唐诀的秘密说出便是将她拉上了皇权的这条独木舟上, 再无退路,唯有同仇敌忾了。
“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会死吗?”云谣的心跳得有些快,她伸手捂着心口,脑子还有些晕乎,她本来胆子就不大,不愿意知道过多唐诀的事儿,可又不知不觉掺和进了他的权利之争中。
帮他问素丹的来历,是为了感激,将徐莹与户部的秘密说出,是为了让他有所准备,可这些看似微薄的小事,已然算是为了唐诀这条艰险的路出谋划策,她已经择不开了。
云谣不否认在她的心中唐诀不一般,而且是很不一般,甚至在某些时刻,她会不自觉看着对方渐渐痴了,心中也曾幻想过彼此对对方的用心是否为两厢情愿,但这些还虚着,与命比起来,浅薄了那么一丝。
唐诀似乎是在恐吓她,睁大双眼,靠近之后两人的眼中倒映着彼此,一切情绪皆入眼底,唐诀道:“你若告诉别人,一定会死。”
“我不说!”云谣当即摇头,这话几乎没过脑便大声吐出,刚说完这三个字,她便瞧见唐诀弯了眼睛正静静地笑着,好似方才的吓唬只是玩笑,云谣那颗揪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我总觉得我被迫上了贼船。”云谣撇嘴,嘀咕了一句。
唐诀望着她,点头道:“是啊,船上唯有朕一人掌舵,若前方巨浪滔天,还望云御侍能帮朕一把,扶好浆。”
“船桨是敌不过巨浪的。”云谣抬眸望着那双眼,小声地说:“我肯定会淹死在海里。”
“有朕挡在你前头,你不会死,若你真死了,那朕……”唐诀话没说完,他瞧见了云谣的肩膀微微一抖,于是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再说多,恐怕她又得怕了,便改口道:“你不是死不了吗?”
云谣咬着下唇没说话,手中拿起墨块继续磨墨,唐诀见她那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伸手在砚台里沾了一点,然后戳在了云谣的鼻子上,云谣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唐诀瞧她那傻样子觉得有趣,道:“朕给你好吃的。”
“那行。”云谣挑眉:“那我就勉强……帮你吧,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唐诀眉眼弯弯,拇指擦过食指指腹,墨水干去,手还是脏的,他靠在椅子上,望着云谣正低头用手绢擦鼻头,轻轻笑了一声,心底传来四个字:不是朋友。
不会止步于朋友的。
云谣先前在宫里当的是莹美人,因为身份特殊要躲避淑妃,并不怎么出去转悠,所以对宫里许多地方都不算了解,只有赋竹居去雁书楼的这条路熟悉些,其他的都陌生着。她今后是在皇上身边办差的人,该知道的都得弄清楚,哪个宫住哪个人,哪个殿在哪处全都要记牢。
唐诀因为刚回到宫中,前段时间中秋又放了几天假,朝中还有许多大小事宜要他处理,故而没空陪着云谣瞎玩儿,带云谣熟悉后宫这种事儿就交给了小喜子来办,秋夕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同跟在了后头。
后宫的路弯弯绕绕,大小不一,有石板路,有石子路,有好些路只是修出来好看,为了符合园景最后都通往同一处,互相串着,云谣走了一个上午勉强记熟几个重要的地方,知晓去的路怎么走,至于那条路叫什么名字,分支能去哪儿,都有些模糊,还得在嘴里叨念两遍才不出错。
云谣身份特殊,衣服繁复,头上戴的饰品也比当宫女的时候戴的多,光是腰间就坠了两样东西,在锦园里没多少人认识她还好说,真到了宫里,一言一行都是规矩,在服饰上不能马虎。
顶着这一身东西走了一上午她早就累了,前方正好有个休息的凉亭,云谣拉着秋夕便要过去休息,入了凉亭里她坐下,展开手中的玉骨扇扇风,朝小喜子看了一眼。
小喜子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秋夕自然地坐在云谣身旁,云谣朝小喜子招手:“别在凉亭外太阳底下晒着了,八月底正午的太阳也晒人,进来坐。”
说完,她的手落在了右手边的石凳上,小喜子朝云谣看了一眼,又瞧秋夕也坐着,这才走进去坐在旁边,对云谣笑了笑后朝几个小太监挥袖,让他们站在阴凉处等着去。
“都说云御侍待人亲和,不拿架子,看来大家说得没错。”小喜子道。
云谣挑眉:“哦?谁这么说过我?”
“小刘子如此说过,他手下干活儿的也都这么说。”小喜子道。
云谣得了夸奖自然高兴,又吹了会儿凉风,这才问:“这一上午咱们跑了宫中几处,认了多少地方了?”
“皇宫大着呢,这一上午咱们也只跑了不到四一呢。”小喜子道。
云谣睁大双眼,有些惊讶,这么说来淑妃的逸嫦宫倒是离唐诀的延宸殿算近的了,笔直一条路,半个时辰不要就能走到了。
“云御侍能在两个时辰内记住这么多地方已算厉害了,奴才入宫那会儿……嘿嘿,光是记每日办事要走的路,也记了三五日呢。”小喜子说完,秋夕跟着点头:“是呢,花丛多,景致有些大致相似,树种得一样,石路铺成一样就容易搞混,云御侍还能记得路名,秋夕也佩服。”
“你们该不会是在巴结我吧?”云谣被哄得有些飘,说这话时笑着,不过她低低的笑声正被另一道笑声盖过,几人顺着瞧过去,正好看见了三个女人并肩走过来,在一排桂树后,影影绰绰,身后跟着贴身宫女与随行伺候的太监,有说有笑的。
三人只走过一道树缝的功夫,云谣立刻认得她们,是静妃宫里的昭仪与婕妤们。
静妃的临熙宫里本有两个昭仪与三个婕妤,昭仪为娴昭仪与沐昭仪,婕妤分别是齐婕妤、陈婕妤、醇婕妤,齐婕妤在几个月前不知何故放火烧了雁书楼所以被杖毙了,眼前走来的便是娴昭仪与陈婕妤还有醇婕妤。
几人闲聊,说的便是昨夜的事。
“陛下已有十八,身下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礼部上奏请陛下到后宫多走动走动,昨晚陛下翻了沐昭仪的牌子,沐昭仪那边都准备好了,陛下走了半路,瞧见前往嫦婕妤住处的花儿开得正好,当即转了方向,在嫦婕妤那儿留宿了。”娴昭仪说这话时,手帕捂着嘴止不住笑。
她一说完,那两个婕妤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么大的丑事,也难怪她今日早上不舒服,连皇后娘娘那儿也没去请安了。”醇婕妤说完,又皱眉:“不过那嫦婕妤……惯是个会狐媚人的,沐昭仪在她那儿吃了亏,我们以后恐怕也都占不了便宜。”
“要这个便宜做什么?你当陛下去你那儿,你真能怀龙种呢?”一直没说话的陈婕妤开口。
“妹妹此话怎讲?”沐昭仪问。
陈婕妤生来一副好歌喉,说话时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她道:“前几日陛下去了静妃娘娘那处,与静妃娘娘下了一夜的棋,灯一直未熄。”
“这么说,几日前静妃娘娘也没……”娴昭仪伸手捂嘴:“你怎知道?”
陈婕妤朝自己的贴身宫女看了一眼道:“我家姒儿与静妃娘娘宫里端茶的采菊是一同入宫的好姐妹,听采菊道,陛下多次去静妃娘娘那儿都没有……怕是不能人事。”
娴昭仪与醇婕妤倒吸了一口凉气,云谣听到这儿将扇子合上,微微眯起双眼朝几人那边瞧去。
刚好过了桂树,三人领着宫人出现在凉亭这处,看见坐在凉亭里的云谣与小喜子,她们虽不认识云谣,却认得小喜子是唐诀身边的人,立刻变了脸色。
方才嚼的舌根也不知道被人听进去了没有,娴昭仪抿了抿嘴,朝小喜子那边道:“哟,原来是喜公公呢?怎的在这儿歇下了,莫非是陛下差遣了何事?”
小喜子站了起来,手中的拂尘一挥,眉心皱着道:“给娴昭仪、两位婕妤请安。”
他说这话,头只低了半寸,昭仪和婕妤不比妃子,唐诀身边跟着的太监但凡有些品阶的,能不跪就不跪的。
那三人见小喜子的样子像是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便松了口气,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一旁一直坐着,到现在也没起身的云谣身上了。
50.闲言
云谣慢慢站了起来, 这几个人刚才说的话她全都听进了耳里,尤其是陈婕妤最后那句‘怕是不能人事’, 这等胡编乱造有辱皇上的话, 说了就是掉脑袋。
她朝三人看去,只微微颔首, 连请安的话都没说。
尚艺去各宫中见到正儿八经的宫妃也无需行大礼,架子摆得大着呢,平日里昭仪和婕妤瞧见了都得巴结地喊一声尚公公,云谣与尚艺在延宸殿平起平坐,弯不下去这个腰。
“喜公公, 你这边这位是……”醇婕妤开口, 仔细打量了云谣两眼。
女子长得倒是不俗,只是脸蛋略微有些圆润, 瞧上去并不大气,单看似乎不算顶漂亮,不过那双眼眸却是叫人一见难忘,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似一般宫人, 她居然从未见过,想来宫里唯一地位不算低又是新人的, 唯有淑妃宫里的嫦婕妤了。
小喜子朝云谣看了一眼, 笑道:“这位啊,这是陛下跟前的云御侍。”
“云御侍?”娴昭仪上前两步, 走到了凉亭外头瞧见云谣那淡淡的脸色, 似乎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就连小喜子见了她都得行礼,心中有些不满被忽视,便道:“即便是个御侍,也是下人,见到主子便如此敷衍行礼?”
“之前从未见过,怕是新来的不懂宫里规矩,如此可是要受罚的。”醇婕妤煽风点火。
陈婕妤倒是一直没说话,她看见云谣手中握着的扇子,微微抬起双眸往后退了半步,回头朝姒儿看去,主仆二人一交换眼神便心知肚明,姒儿点头,陈婕妤在云谣准备行礼前开口:“姐姐,云御侍怎么说也是陛下身边的人,恐怕当差不久,这次就算了吧。”
娴昭仪回头朝陈婕妤瞪了一眼,陈婕妤立刻对她摇了摇头,娴昭仪才一挥手:“罢了,今个儿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云谣略微歪着头朝她看去,心里想着昭仪婕妤不与她计较,她可是要与她们计较了,以往她当小宫女的时候就知道后宫里有一股歪风邪气,八卦谣言传得满天飞,看来倒是这几个带头的坏了事儿,把手下的宫人也带偏了。
三人转身便走,从另一条路离开,等到不见人影了,小喜子才朝云谣看去:“云御侍,今日所闻……”
“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陛下。”云谣皱眉。
“奴才人微言轻,斗胆劝云御侍一句,此话不可说。”小喜子道。
云谣出了凉亭朝前面走,听见这话皱眉看向小喜子:“你这话是何意?”
“奴才……奴才冒死多句嘴,奴才侍奉陛下有五年了,陛下当真不常去后宫,后宫里的娘娘们各个儿都如盛放之花,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这、这已是众人皆知的事,还请云御侍切莫为了一时之气,将纸戳穿,届时陛下颜面难存,恐云御侍也会受怒火牵连。”小喜子认真道。
云谣睁大眼睛朝他看去,听他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了。
小喜子不知道云谣和唐诀的关系匪浅,只凭着刚才烈日当头她请他来凉亭里坐一会儿便愿意提醒云谣一句。若云谣是普通御侍,在唐诀跟前说了这话肯定会像小喜子说的那样,惹得唐诀龙颜大怒,到时候虽然嚼舌根的三个人受到惩罚,但她也惹火烧身。
不过云谣知道,她说这话,唐诀必然不会真的生气,她知道唐诀为何不愿意流连后宫,不过是因为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背后都是一道他暂且难以轻易撼动的势力。他对于后宫的妃嫔都如素丹那般,根本不会让她们有任何爬上龙床怀上龙种的机会,与素丹唯一的差别便是,唐诀明面上宠着素丹罢了。
即便唐诀不睡她们,她们也不能随意在背后侮辱身为一个男人最重要威严。
唐诀若知道他后宫里的妃子都在说他不举,肯定脸都气白了。
小喜子没再开口,云谣也对刚才听见的只字未提,接下来又是在宫中认路,仿佛凉亭那处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陈婕妤将娴昭仪与醇婕妤拉得远了,娴昭仪才不满地朝她看去:“怎么?你胆子小?见方才那女子是陛下身边的人便不敢得罪了?”
“妹妹,小心你如今的好意,让那人得寸进尺,有朝一日真不把我们这些当主子的放在眼里了。”醇婕妤也说道。
陈婕妤朝两人看去,叹了口气摇头道:“两位姐姐,妹妹我方才可算是帮了你们一把呢,若我不拉着,姐姐们当真逼着她行了宫礼,且看她回头到了陛下那儿怎么对付你们。”
“你这话是何意思?”娴昭仪皱眉:“难道我堂堂一个昭仪,还怕她这个婢子不成?”
陈婕妤微微抬着下巴,只觉得这娴昭仪光是长得漂亮,却没有脑子,而醇婕妤只知道趋炎附势,像是一条跟在主人身后的狗,谁站在她前头她向着谁,若非她父亲在娴昭仪的父亲手下当差,她也不愿与之交友。
“姐姐可见过陛下身边留过宫女?”陈婕妤问。
娴昭仪顿了顿:“没有,那又如何?”
“那此女能留在陛下身边,不是寻常宫女,还是个御侍,若论品阶,延宸殿里她仅在尚公公之下,可她手中还拿着把玉扇,光靠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她绝非一般人。”陈婕妤道:“去年陛下生辰,我去了善音司,凭着这副好嗓子联合善音司的舞姬、乐师为陛下唱了一曲才从才人成了婕妤。我与善音司的掌事有几分交情,今年他们善音司准备为陛下所做的寿礼时让我帮着看了一眼。”
陈婕妤身后的姒儿紧接着说:“那是一把玉骨扇,玉虽不是顶好的玉,巧在做工精细,扇面展开上头的雕刻为清风扫竹,银线穿插其中,片片扇骨玲珑剔透,这把玉骨扇,就在方才那云御侍的手中。”
“善音司送与陛下生辰的礼物,怎么会在她的手中?”娴昭仪微微垂眸,眼中尽是疑惑。
“必是陛下赏赐了。”醇婕妤道,随后反应过来:“看来,这宫中咱们要提防的人不止一个嫦婕妤啊!”
娴昭仪松了口气:“好在妹妹提醒得及时,若她地位不低于尚公公,咱们这些不得宠的日后想要好过,恐怕还得看她的脸色了。”
几人说道,瞧见前头巡逻的禁卫军走过,便止了这话题,换成花花鸟鸟,刺绣女红。
云谣认了一天的路,走了一天的路,腿都快软了,饶是秋夕这当了十年宫女的人都喊了一声累,小喜子回来的时候都是由着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搀扶的,到了延宸殿几人分开后,云谣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太阳正欲落山,马上就到了晚膳时间,云谣走到门前往摇椅上一坐,长舒一口气后就躺在上头,双腿泛酸,摇了摇头:“好在我都给认完了。”
“云御侍这等记忆力,奴婢佩服。”秋夕还记得小喜子途中抽问了几个,云谣不光将建筑的名字说出,还将通往其的几个道路全都说了出来,临近的宫殿有哪些,属于宫中哪个方向,做何用的,她全都记得。
云谣捶了捶自己的腿,这也得多亏了她先前毕竟有当过宫女的经验,虽说时间不长,但靠着临熙宫齐婕妤那儿的,和逸嫦宫淑妃还有赋竹居那附近的,她都知道,也就省了一些功夫了。
秋夕立刻抬手帮着云谣捶了捶腿,云谣见她殷勤,收回了自己的手好好躺着,对秋夕笑了笑。
摇椅轻轻晃着,晚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云谣不自觉朝右手边不远处的那个靠椅看过去,那处没人,正有两个小太监在往房间里递饭菜去。
看到饭菜,她肚子都饿了,秋夕听见了声音笑着道:“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吃的。”
“好。”云谣点头,见秋夕离开,放远了目光望过去,瞧见晚间的红霞落在延宸殿的屋檐上,琉璃瓦片折射着漂亮的光,飞檐下一只鸟雀飞过煞是好看,于是放松地躺在了摇椅上,闭上眼享受片刻安宁。
云谣不知道有人靠近,她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却没听到脚步声,当人开口了,云谣才猛地睁开眼。
“回来了也不去找朕,非要朕来找你啊?”唐诀站在摇椅旁,单手背在身后,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正在把玩,眉头虽然皱着看上去像是生气,眼睛里却没有丝毫不悦。
云谣看见了唐诀,想要起身,无奈此时场景竟然分外熟悉,她在摇椅上反复几次没能起来,一如她当初在锦园思乐坊的院子里碰见唐诀时的样子,几次尝试不成后,云谣叹了口气:“陛下帮忙踩一脚吧。”
唐诀看够了她的笑话,眉头舒展,嘴角挂着浅笑,抬脚轻轻往她身下摇椅弯曲的腿上踩去,摇椅稳住,云谣费了点儿劲才站起来,见四下没人,也就没行礼了。
“你这腰……不行啊。”唐诀略微歪着头朝她的腰看过去:“太细,没力,每次从摇椅上起来都跟王八翻身一样难,下回再躺着起不来,没朕可怎么办啊?”
云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伸手捏了捏腰后,她也发现了,恐怕是琦水从小弯腰对着枯井练嗓子,一练就是几个时辰才落下了这个毛病,不疼,也的确没力。
“那下回若陛下不在,我就不躺着。”云谣对唐诀笑了笑。
唐诀挑眉:“合着朕是专门帮你踩椅子腿儿的?”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云谣撇嘴,唐诀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双眉抬起道:“今日膳房做了不少吃的,走,去尝尝?”
“好……”云谣话没说完,声音卡了一半,瞧见正端着一盘菜过来的秋夕,于是对唐诀道:“这不和规矩吧?”
“有烤羊腿,肉是最好的那块一片片割下来的,外焦里嫩,沾了秘酱吃。”唐诀压低声音道,云谣对不远处端着菜对着唐诀背影行礼的秋夕道:“秋夕,饭菜你用吧,陛下找我有事,你别饿着自己了。”
“是。”秋夕没抬头。
51.吃饭
见云谣答应, 唐诀笑了笑,率先走在前头, 云谣小碎步跟在后面, 唐诀走路快,她得带着点儿跑才行。从她住处到延宸殿门前, 也不过是百步之内的距离,到了延宸殿里,一桌子佳肴都已经摆好了,旁边还有伺候的小太监。
唐诀对那两个布菜太监道:“这里不需你们伺候,出去吧。”
云谣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垂着头, 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 看样子是要云御侍亲自夹菜了,正好也省了他们麻烦, 于是出了延宸殿。
人走了之后,云谣才抬头朝唐诀笑了笑,一笑过后,眼睛便直接盯在了桌子中心的大盘烤羊腿肉上。
唐诀瞧着云谣那样子便觉得有趣, 姑娘傻点儿也有傻点儿的好处,什么心思都放在面儿上不用猜, 唐诀猜了许多年他人的心思, 很疲惫。
他道:“坐。”
“可以吗?”云谣问。
唐诀抿嘴笑了笑:“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那朋友之间就不需要拘泥于宫廷礼仪啦。”云谣笑呵呵地说完,提着裙摆在距离唐诀较远的位置坐下, 刚落座唐诀便干咳了一声, 云谣朝他看过去, 唐诀又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位置,她这才往那边挪过去,一脸认真地看向唐诀。
“陛下有话要对我说?”云谣问。
唐诀微微皱眉:“没有。”
云谣愣了一下,既然没有什么要说的话,让她坐这么近做什么?这个想法一出,她立刻想到了一种解释的原因,小皇帝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呢。
云谣手中握着太监给唐诀夹菜时用的银筷子,捧着的也是太监给唐诀盛汤时用的银碗,两对金银用具放在桌边,映着满桌的佳肴,云谣突然觉得有些局促了。
目前为止恐怕没人能和唐诀一块儿吃饭吧?
唐诀吃东西随意,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什么菜放在他跟前他就吃那个,筷子也不往前去伸,那一大盘烤羊肉因为需要他微微站起来才能取到,也就一片也没碰,多半进了云谣的肚子里了。
两人吃饭时一句话也没说,后来云谣吃得也不好意思,夹了两片烤羊肉放在了唐诀的碗里,唐诀看了一眼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肉,又朝云谣瞧去,云谣盛了一碗鱼汤正捧着喝呢,一双眉眼弯弯地看向他,对视了半晌,她说:“挺好吃的,陛下尝尝。”
唐诀将碗里的羊肉吃了,这餐饭也就算结束了,云谣是擦干净了嘴才出去让太监将饭菜撤下去的,小顺子就在门口守着,瞧见今天的饭菜吃得较为干净,嘀咕了一声:“吃了不少呀,快去让人泡杯消食的茶来。”
云谣本不打算关上殿门的,但又想起来一件事儿,于是还是将殿门给关了起来,唐诀瞧见她这举动便知她有话要说,转身朝殿内办公的桌案后头走去,坐在了椅子上,他翻开一本奏折,等着云谣主动说。
云谣若不想说的话,撬不出来,但想说的话也堵不住,这才一转身,还没走到唐诀跟前就道:“今日小喜子陪我逛御花园,了解宫中各处。”
“朕知道,小喜子说你一日便都认下来了,聪明。”唐诀夸她,云谣稍微自豪了点儿抬了抬下巴,随后皱眉摇头:“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唐诀朝她望去,云谣几步小跑跑到跟前,抿着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思来想去,她都能坐在唐诀身边和他同桌吃饭了,还怕说些难听的话惹他生气吗?况且以她对唐诀的了解,唐诀并不是个容易迁怒的人。
于是云谣一手撑着唐诀跟前的桌案上,掌心压在了他下一本要看的奏折上方,弯着腰倾身过来,隔着桌案朝唐诀凑近,一只手抬到了嘴边,皱着眉,眯着眼,压低声音道:“我今日碰见了娴昭仪、陈婕妤与醇婕妤了,这三个女人背后嚼你的舌根。”
唐诀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云谣是站着弯腰的,而他又是坐下的,故而比云谣矮了那么几寸。此时抬起双眸朝这没大没小没有规矩的云御侍瞧过去,左边眉毛的眉尾微微挑起,他装作颇感兴趣的样子问:“哦?是吗?她们说了朕什么坏话了?”
“她们太过分了,身后还跟着宫女太监呢,在御花园里说话一点儿也不注意,竟然直接说你……”云谣咬着下唇,安静了片刻,又朝唐诀凑近了点儿,脸颊微红,憋着一口气道:“说你不能人事,那方面有问题。”
唐诀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双眼从看着云谣的双眼,转而移到了她近在咫尺的嘴唇。
两人之间隔得很近,她说话前或许是因为紧张舔了好几下嘴唇,还咬过,唇色泛红,一片水润,唐诀慢慢放下了奏折,下巴微抬了半分,云谣便收回了一切靠近的动作。
唐诀眨了一下眼,云谣就已经将手收回去,整个人也蹲在了桌案前方,双手伏在桌案上,自己抬头看向唐诀,两人距离骤然拉远。
云谣说:“我知道我这也算是背后告状,但是这三个女人不管你的声誉,若把这话在后宫里传开了,对你的影响很大,恐怕也会传到前朝去,岂不是让那些本来就盯着你的宵小恶人们看了一场大笑话了?”
唐诀合上奏折,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向云谣,嘴角挂着浅笑:“你这般在乎朕的声誉呢?”
“我怎么见你自己好像都不怎么在意似的?”云谣眨了眨眼,心中不解。
唐诀道:“朕当然在意声誉,但是与这捕风捉影的声誉比起来,坐稳身下的位子更为重要,这消息是朕刻意为之的。”
“刻意?!”云谣也算是长见识了,居然有男人自己传自己不举的八卦。
唐诀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指着右手边的桌案旁的软垫上,云谣自觉地走到旁边坐在软垫上,然后倒了点儿水在砚台里帮唐诀磨墨,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等他给自己解惑。
唐诀道:“前些日子礼部的奏折你也看到了,之后还有吏部、侍中、特进、各部侍郎都在明着暗着提到要朕为国繁衍子嗣的问题。朕的确不小了,先帝在朕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两个儿子,两个公主了,可朕不愿这个时候平添皇子或公主,朕的龙椅尚未完全坐稳,要了孩子还不是照样被人拿捏。”
“为此,你便传自己不能人事的消息?”云谣皱眉,也算是一劳永逸,日后想生了,生出来还破了谣言,可她还是奇怪:“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诀睁大双眼颇为新奇:“如何做到?不与她们同床共枕面露难色不就可以了?”
“不是,其他妃子都是达官贵人府中的大家闺秀,为人矜持本分,你装装样子倒还可以蒙混过关,可素丹那边……素丹为了迷惑你,必然使出百般手段,你又得装作与她恩爱有加,如何能抵制得住她的诱惑?”云谣垂眸仔细想了想,胸大腰细皮肤白的漂亮女人若当着面主动宽衣解带,是个男人都会承受不住的吧?
“迷惑?手段?诱惑?”唐诀顿时皱眉,他朝云谣靠近,一双眼睁大看向她:“听云御侍的话,似乎对此颇有经验啊?”
“我也就是看看的经验,我……”云谣住嘴了,因为唐诀的脸色不好看,不,准确来说,是非常难看,方才还笑脸与她说着话,现在便板着一张脸,那双眼睛仿佛一道寒光朝人射过来,叫人背后出汗。
“陛下?”云谣小声地喊了一句,即便唐诀告诉她他过去的疯病都是装的,但此时骤然突变的气氛还是让她心生了畏惧。
“你看过?”唐诀抓住了云谣的手腕,身体几乎脱离了椅子伏在了桌案上,不断逼近:“思乐坊中那日跪在承合殿前差点儿被处死的鼓手,似乎与你这具身体有过一段……”
“没有!”云谣皱眉,想要抽回了自己的手,唐诀见她面色渐失,松了手,却没有回到座椅上,反而几乎与云谣一样坐在地上,两人等高。
“你生气了。”唐诀道。
“你那样说我,我不该生气吗?”云谣扭过头不去看他。
“可你也说了朕。”唐诀微微皱眉:“怎么?只有你说得,朕说不得?”
“那不一样。”云谣转头看向他,心口还在狂跳,虽说手腕没有被抓疼,可是唐诀那一脸凶煞的模样朝她逼近的时候,真的把她吓到了,直到现在云谣的心跳还未平复,依旧心有余悸。
“哪里不一样?”唐诀问。
“我问你,是好奇,带着朋友之间玩闹的调侃,你问我,是猜忌,并不友善。”云谣说完,抿着嘴低头,心中的惧怕渐渐消失了,而后又涌上来一阵委屈。
“那是因为,你把朕当朋友,朕却不想把你当朋友,更想……” 后头的话没说,唐诀深吸一口气,坐回了椅子上,垂眸看向依旧在赌气的云谣,知道她没挥袖跑开就知道还能哄好。
唐诀皱眉道:“你也说过,宫中的女人都是大家闺秀,对房事一知半解多羞涩难以启齿,故而朕只要稍加提示她们就明白了,她们是如此,可朕的云御侍不是如此。你谈朕的房事时用词孟浪,每说一个字,都让朕的心冷了一分,言谈之间,似乎比素丹还要知晓那男女之事,朕……不悦。”
云谣顿时抬眸朝他看过去,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她好似有些明白过来唐诀气从何来了,只是这猜测的结果又太过令人惊讶。
她张了张嘴,只问:“陛下说你不想把我当朋友,又想把我当什么?”
52.密谈
这一问让延宸殿内顿时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唐诀的呼吸先是急促了几分,而后慢慢平复下来, 他到了嘴边的话差点儿脱口而出, 见云谣那双好奇的眼,偏偏不愿直白告知。
多年受到的教育告诉唐诀,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他已经对云谣说了太多,那些微不足道的悸动,还是放在心底的好。
对他好, 对云谣也好。
“你如此聪慧, 自己猜吧。”唐诀说完,挥手让她下去。
云谣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心里稍微有些失落,于是起身对着唐诀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就朝外头走。走了半路,唐诀突然开口道:“在宫里行事要小心, 她们说什么你听着,做什么你看着, 不该管的事千万不要随意插手, 知道了吗?”
这也算是好心提醒了。
云谣回头朝唐诀看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了个表情, 然后双手贴在腹部, 假装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道:“是, 奴婢知道了。”
说完,云谣便跨着大步离开了,唐诀看着她的背影嗤得一声笑出了声,云谣听见了权当没听见,一步跨出了延宸殿,才捂着心口觉得有些奇怪。
为何唐诀方才的回答会让她觉得失落?莫非她真的喜欢上了小皇帝?潜意识里更希望听到他说的是男女情爱关系的甜言蜜语?
这个想法一出,云谣的心情忽而有些沉了下来,方才玩闹似的雀跃逐渐消失,小顺子瞧见不过是眨眼般的功夫云御侍就在自己跟前变了脸,于是问了句:“云御侍可是身体不适?”
云谣回神,朝他望去,摇了摇头道:“没事。”
只是她知道,若她真的喜欢上唐诀,以后的路恐怕很不好走了。感情来时容易去时难,他们都在延宸殿,朝夕相处,小皇帝还喜欢时不时逗她玩儿,这么下去,她想不深陷都难了。
云谣从延宸殿门口离开没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了,她在延宸殿旁边的长廊上来回走了几次,消食之后睡不着,躺在门外摇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也没有,瞧上去像是要下雨,阴沉沉的。
秋夕提着盏灯在她旁边陪着,看了云谣好几眼,云谣晃着扇子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秋夕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云御侍,你与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云谣朝秋夕看了过去,这丫头八卦的毛病依旧在,先前在掖庭里待久了出来后做什么事儿都小心翼翼的,这些天知道云谣性子好,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问。
云谣反问她:“你看我和陛下像是什么关系?”
“奴婢看不出来,前段时间,奴婢以为您就是御侍,因为聪明,知晓陛下的心意故而位高,不过方才您回来的时候我就没这么觉得了。”秋夕眨了眨眼,垂着眼眸道:“您回来时说话嘴里有羊肉味儿,陛下的晚膳都能进您的嘴里,可见您必然不是御侍这般简单了。”
云谣顿时皱眉,伸手放在嘴前哈了口气去闻,秋夕见她这举动被恶心得不轻,道:“奴婢方才拿了些蜜饯给您吃,现下已经没有气味儿了。”
云谣才瞪了她一眼:“我与陛下是何关系,告诉你你也不敢听,知道了就不怕掉脑袋?”
秋夕摇头:“那奴婢不想知道了。”
云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学着唐诀对自己的那套,用扇子轻轻敲在了秋夕的头上,她手中的是玉骨扇,有一定分量,秋夕吃痛地叫了一声,有些委屈地朝云谣看过去。
云谣收回视线朝前方看,几个禁卫军成排巡逻,正有个身形高挑,稍稍有些瘦弱的男人一席青色长衫往延宸殿走过去。这人一双狭长的眼,虽说眼睛不大,却在这夜里炯炯有神,从云谣正前方走过时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像是轻描淡写地略过,云谣却觉得头皮一紧,率先收回了视线。
等人走过去了,云谣才问秋夕:“你可知那人是谁?”
“那是殿中监陆清陆大人,是陛下的心腹,殿中监是个闲职,又能常在宫中走动,故而宫人们见到他的机会很大,也就眼熟了。”秋夕说完,偷偷对云谣道:“因为陆大人长得好看,许多宫女都倾心于他呢。”
云谣问:“那你也倾心于他?”
“我、我没有。”秋夕摇头,云谣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这小丫头心里肯定在绕弯弯肠子,也不戳穿,只是想到陆清这个人,便想起来他刚才的一眼。
云谣没见过他,肯定也和对方没仇了,却不知道那一眼为何带着敌视的意思在里头。
陆清进了延宸殿,看见唐诀正在翻阅奏折,旁边只点了一架烛台,微亮的光芒甚至都照不清他的脸。
陆清对唐诀行礼,唐诀没抬头说了句:“免礼。”
陆清起身,唐诀才皱眉道:“大理寺给朕递了奏折,说几个月前出宫去锦园路上意图行刺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已有了眉目。”
几个月前盛暑,唐诀领着宫里人一同去了锦园避暑,半路遇刺,好在殷太尉带领了禁卫军及时赶到,虽说唐诀当时受了点儿轻伤,好在没出什么大意外。
后来这件事就被殷太尉交给大理寺的人去查了,时经几个月,大理寺的人根据当时在野外搜寻到的刺客尸体上的图文,查到了这是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
唐诀将奏折随意丢在了桌案上,陆清上前,谨慎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是让自己看的意思,便拿起来打开看去,看完又微微皱眉。
奏折上写明户部尚书夏镇手下的人曾与那江湖中的杀手组织有过接触。
“大理寺自陛下登基以来就独善其身,不与朝中任何一派交好,大理寺查的结果,陛下应当可放心。”陆清道。
唐诀摇头:“他虽不与朝中任何一派交好,可如今的大理寺卿曾是御史大夫的得意门生,而御史大夫又与殷太尉是十年好友,表面上互不干涉,背后暗通款曲,大理寺卿也不能与之择开。”
“那这份奏折,陛下信不信?”陆清问。
唐诀垂眸,手指轻轻地敲在了桌面上,一旁的烛火微微摇曳,暗淡的浅光投在了桌面的一张薄纸上,那纸上只写了一个字:弃。
陆清瞧见这个字,墨水已经浸透了纸,贴着桌面,如此厚度,可见他的用意,于是陆清道:“看来陛下是打算选择相信了。”
“夏镇才是整个朝中不与任何一派同流合污之人,饶是如此他也走到了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并且一坐几年,从未出错,只可惜啊……”唐诀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性子急躁,女儿入宫不过两年便等不及,又送了徐莹进宫,徐莹尚未成什么气候,他便急着下手,朕本想再留他一留。”
“大理寺卿只是写了篇奏折上来,消息并未外传,此事若陛下压下,尚有回旋的余地。”陆清道。
唐诀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听见陆清这话抬眸朝他看去,眼神中有些犹豫,还在掂量着夏镇可不可留。忽而一阵风吹过,烛台上的三节蜡烛灭了一节,光线骤然暗了不少,唐诀看向那节灭了的蜡烛,微微皱眉。
“看来,也算是天意。”唐诀收回了视线,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又抿嘴笑了笑,将桌案上那张写了弃字的纸揉成一团。
他变脸之快,方才面上还挂着惋惜之色,当下就已经毫不在意了,陆清知晓唐诀向来如此,如今众人在他眼中只分有用或无用,一个有用之人若要弃之,便代表他开始无用了。
这种人往往就如同身上的一块肉,已经腐烂了一小块了,若不即时割去只会越发严重,可唐诀不怕疼,割肉于他而言,只是一瞬的事儿。
“朕让你查的事儿如何了?”唐诀问。
陆清颔首:“属下在善音司打听到了陛下所说之人,思乐坊能入锦园表演也的确是他上荐的,不过那人在去锦园的路上,刺客行凶之时已被击杀了。”
“是击杀,还是乘机灭口,当朕瞧不出来吗?”唐诀嘴角挂着的笑容深了几分,陆清继续道:“属下也查了采蝶轩的班主,本有眉目,千只眼告知他所在的位置属下立刻就去了,不过可惜迟到了一步,那班主被人勒死在京都旧巷的泔水桶边,属下赶到时尸体还是温热的。”
“看来,是思乐坊那边出了事。”唐诀轻轻哼了一声。
云谣从思乐坊的陈师父口中问到了关于采蝶轩的事,唐诀回宫后思乐坊的人也没从锦园搬出,据千只眼回报是昨日那断臂的男子养好了伤,歌舞班子一道离开了锦园,今日采蝶轩班主就死了,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还当真是宁错杀百人,也不漏一丝破绽啊。
“……是,思乐坊中的人,无一幸免。”陆清点头。
“既然要借他们的手引素丹到朕的身边,便注定了思乐坊难逃一劫。”只是不知某个傻御侍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难受。
“人也死了,线也断了,看来风筝只能由它在天上飘,飘到它愿意落下来为止。”唐诀轻声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陆清下去。
本以为今日至少能有一个好消息的,却没想到户部要弃,素丹背后之人也没查到,不过看这狠厉的手段,到让唐诀有了个猜测的大致方向。
陆清从延宸殿离开,两只停留在屋顶瓦片上休息的鸟儿见他出来立刻展翅跟上,盘旋在陆清的上空。
靠在摇椅上已经觉得有些凉意的云谣睁眼起身正准备回去,见到那两只鸟儿出神,秋夕以为她在看陆清,笑着道:“陆大人一直很讨小动物喜欢呢。”
如此一说,云谣倒是想起来,唐诀似乎也与鸟儿玩儿得好,那些鸟雀,像是能听懂他说的话一样。
53.升位
唐诀不能人事这种消息没人拦着, 渐渐也就在后宫中传开了,因为是唐诀自己刻意为之, 皇后努力想压也压不住, 最后只能将就近传着这个消息的宫女太监拉出去罚一百大板,活下来的去掖庭洗马桶, 死了的也就死了。
如此,谣言才停了一阵子,虽没再在明面上激起什么风浪,但底下的人依旧在聊,后宫闲言碎语的风气已久, 短时间内难以制止, 皇后也为此操碎了心。
这流言满天飞的时候传到过前朝去,没人敢对此微词, 加上唐诀近日又不去后宫了,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什么,大家默不作声,但都心知肚明, 不过有一点好,是催生的奏折没再呈上来了。
唐诀虽然去后宫的时间少, 但每次去都是在素丹那里逗留, 淑妃是逸嫦宫的一宫主位,看着自己宫里的婕妤占尽恩宠, 恨得牙痒痒, 偏偏素丹恃宠而骄就罢了, 还喜欢早上来给淑妃请安。淑妃看到她那张脸就讨厌,于是每天早上起得早,去清颐宫给皇后请安,有时皇后还没醒,她就到了。
临熙宫中,静妃手下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静妃身边的大宫女海棠都坐不住了,早晨给静妃梳洗装扮时就在她耳边碎:“娘娘生病不能跟着陛下去锦园,这锦园之行唯有淑妃娘娘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以前都是您与皇后娘娘关系密切,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啊,皇后娘娘就渐渐与您疏远了。”
静妃抬眸朝海棠看了一眼,嘴角挂着浅笑道:“淑妃是户部尚书之女,户部尚书向来与殷家不合,那是前朝就有的事儿。本宫父亲与殷太尉为十年好友,皇后娘娘又喊殷太尉一声舅舅,谁亲谁疏,这都是明眼人能瞧出来的。”
静妃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慢慢朝外走:“本宫已是一宫主位,陛下来本宫这里的次数又比去淑妃那儿多。论家世本宫高于淑妃,论相貌才情本宫高于淑妃,就算是那微薄的恩宠她也比不了,她与皇后交好更说明她已走投无路想找棵大树庇护,这个机会本宫不看她那低眉顺眼的脸打发时间,嫉妒她做什么?”
海棠见静妃想得开,摇头道:“奴婢是怕……娘娘与皇后娘娘疏远,误了老爷的大事。”
静妃眼眸一狠,反手一耳光甩在了海棠的脸上,此时两人还未出房门,房内只有她们二人,静妃微微眯起双眼看向海棠:“难道本宫没教过你‘祸从口出’?”
“是奴婢失言!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只会乱说,还请娘娘恕罪。”海棠立刻跪下。
静妃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方才的狠厉眨眼般的功夫就消失了,她道:“海棠,你从小跟在本宫身边,与本宫一同入宫,既知道本宫的难处,就更要谨言慎行,如此把柄,不得再提。”
“奴婢知道了。”海棠垂眸,静妃道:“去,把脸上的印记遮一遮,再陪本宫去清颐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是。”
静妃到了清颐宫,淑妃已经在了,不过淑妃形单影只,身后只跟着自己的大宫女祁兰,静妃身后昭仪两人,婕妤两人,一行入了皇后处,顿时热闹了起来。
淑妃刚与皇后说的话题见到静妃进来顿时止住了,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静妃。
静妃面色如常,给皇后行礼后坐下,正在淑妃对面,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静妃率先开口:“近来淑妃妹妹来逸嫦宫都很早,以往也没见你这么勤快,怎的?逸嫦宫无事可做了?”
“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知晓皇后娘娘有早起的习惯,便早早过来陪着说话解闷儿,反倒是听闻几个月前齐婕妤在临熙宫被杖毙害姐姐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姐姐身体就不好,吃了药容易多眠,怎么不多睡会儿再来?”淑妃一句又还了回去。
静妃微微挑眉,淑妃提到了被杖毙的齐婕妤她便说不出话了,齐婕妤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还在她心中没散,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淑妃见自己略胜一筹,转脸便对着皇后笑:“皇后娘娘,十月金桂飘香,御花园中望月阁周围可漂亮了,所谓‘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皇后娘娘近日都待在宫里过于无趣,今日天好,不如咱们去望月阁赏花如何?”
“望月阁离本宫清颐宫不算远,傍晚徐徐晚风吹过来,带着几丝花香确实好闻,既然淑妃妹妹有这个闲情雅致,那便去吧。”皇后点头,算是同意。
几人正准备离开清颐宫,外头进来了一个小宫女,顺着墙边走到了皇后身后的大宫女身旁,耳语了几句,那大宫女脸色难看了瞬,又对皇后耳语。
皇后面色略微僵了僵,下头的妃嫔都在看向她,她抿了抿嘴笑道:“这说来,也算是好事,说与大家听吧。”
“是。”大宫女点头,垂眸道:“今早陛下从蝶语轩出来,封了嫦婕妤为昭容。”
众人面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唯有皇后与静妃两人还能安然地坐着,淑妃心中焦急,那两个昭仪与婕妤尚还不明形势。
淑妃与皇后见过素丹,两人认定素丹使了狐媚手段留住了唐诀,宫中虽谣传唐诀不能人事,却偏偏素丹那边还在受着恩宠。眼见素丹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便从一个民间班子的舞姬成了婕妤,得了封号,如今又当上了昭容,想来要不了一年,恐怕就要搬出清颐宫,成为其他宫中的一宫主位了。
屋内安静了许久,静妃率先打破了沉默:“皇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就不能去望月阁赏金桂了,还请娘娘体谅。”
皇后回神,点头算是应允,静妃一走,静妃宫里的人也就跟着走了,留着淑妃一人,皇后给她个台阶下,说是自己想起来还要去陪太后说话,便让淑妃走了。
一行人散了,望月阁却不空落。
云谣伸手折了一根桂花枝,满枝的金色小花落了几朵,花枝还算完整,她凑到鼻前闻了闻,转身对秋夕道:“秋夕,拿着,等会儿回去了插在屋中花瓶里,好闻。”
“是。”秋夕接过花枝,又小声地对云谣道:“云御侍,御花园里的花儿不能乱摘,折了这一根就算了吧。”
云谣转身朝身后的凉亭里看过去,问着坐在凉亭中正喝茶的人道:“陛下,奴婢能多折几枝带回去吗?”
唐诀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消散,他抬眸朝那站得不远的女子瞧过去,在云谣的脸上还瞧不出什么高兴来,于是他挑眉轻声道:“折吧。”
云谣收回视线,她撇嘴一挑眉,给了秋夕一个眼神,又折了一根满枝桂花的放在了秋夕手中。
秋夕睁大眼睛接过,表情耐人寻味,心里想着云御侍还真是得圣宠啊,谁能有她这个待遇。
早上说赏金桂,还是陛下先提出来,再带云御侍来的呢,云御侍那一路上没说话,但面上不情不愿的,也就她敢给皇帝甩脸子。
尚公公站在唐诀身后安静着不说话,瞧见唐诀的一双眼从刚才端起茶杯开始就一直落在云谣身上,于是顺着视线看过去,云谣一连摘了七八枝桂花,最后拍了拍手,转身回来了。
望月阁旁的长廊连着好几处凉亭,因为金桂颇多,金桂之下还种了其他花儿,每一处的花儿都不同,几十步就换了个景,故而凉亭也有好些。
唐诀就坐在最靠近望月阁的那个亭子里,等云谣走近了才对尚公公道:“尚艺,你先下去。”
尚公公朝唐诀看了一眼,眉心微皱,还是道是,临走前拉着手上捧着金桂枝的秋夕,秋夕愣了愣,朝尚公公瞧去,尚公公道:“还不懂眼色?”
秋夕哦了一声,跟着尚公公走了。
云谣回头朝尚公公与秋夕的背影瞧去,两人顺着长廊走到了望月阁的正门前与随行的禁卫军一道,远远地能看见人影,不过唐诀与云谣要说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
云谣站在唐诀跟前,低头玩儿着手帕,唐诀抬眸瞧着她那张兴趣缺缺的脸,道:“都带你来赏花了,还不高兴?”
云谣撇嘴:“陛下今早封素丹为昭容,地位又往上升了许多,再这么下去,后宫里的妃嫔们都得被她给折腾完了。”
“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后宫里的妃嫔们吗?淑妃、静妃、皇后似乎都与你有过过节,那两个昭仪与婕妤,前段时间还在御花园里撞见你呢。”唐诀放下茶盏道:“素丹若能欺负了她们,也算是给你出气。”
“可我最讨厌的还是素丹,看见她得意,我就不开心。”云谣直接坐在了凳子上,唐诀朝她这举动瞥了一眼,嘴角挂着笑容。
云谣单手撑着下巴,眉头皱着又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的心思,素丹如此得宠,总是婕妤也不是个事儿,给她往上升也是为了让她嚣张跋扈露出破绽,她总要给她背后的人传递消息,陛下是想找出了她背后之人再处决她。”
“你既然都知道,那今早这张难看的脸色便是故意摆出来给朕看的咯?”唐诀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云谣往后缩了一下:“不是。”
“口是心非。”唐诀摇了摇头:“她当婕妤时就不给淑妃脸色看,而今朝中就要有一场事端,素丹为了自己的目的,定会趁此机会拉淑妃下来,再当上一宫主位,好与静妃平起平坐,再向皇后施压,朕想到这些,头都疼了。”
“事端?前朝会发生什么事端?”云谣问。
这一问,唐诀高兴她听出了自己话中的重点,如此他才可顺话继续往下说,可又有些失望云谣没问他头疼的事儿。
54.认罪
唐诀朝云谣看去, 顿了顿,道:“与户部尚书有关。”
“可是户部调查太后之事东窗事发?”可她在宫中走动也没听说过这些闲言碎语啊。
唐诀摇头:“大理寺早些时候就已经查出户部尚书夏镇与江湖杀手组织来往密切, 今早一封密报传上来, 已掌握了夏镇与杀手组织来往的证据,明日早朝恐怕就有人要弹劾户部尚书, 一旦坐实了他的行刺行为,夏镇便万劫不复。”
夏镇是淑妃的爹,夏镇一旦犯下罪责入狱,淑妃在后宫必然不好过,这个时候就是素丹出手的最好时机, 趁着淑妃家中出事她恍惚担忧之际, 再将淑妃拉下深渊。
云谣不说话,是因为她知道那次的行刺很有可能真的是户部尚书所为, 她当初逃跑时已经有了这个猜测。
唐诀道:“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朕还得顾及云御侍的心情,特地带你来赏花,瞧你, 拉着张脸给朕看。”
云谣愣了一下,脸上微微红了:“你既然忙, 就别出来了。”
“也就挤了一个时辰的空闲罢了, 朕已命人将朝中与此相关的大臣召来,午时便会入宫, 今夜子时之前, 夏镇之事便要有所了结, 否则拖到明日早朝,就怕有人借此机会拖不相干之人下水。”唐诀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云谣见他一脸疲惫,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不悦有些小家子气了。
“陛下与我说这些,我也不懂,更帮不了你什么。”云谣道。
唐诀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于是抿嘴轻轻笑着说:“不,你能帮得了。”
云谣眨了眨眼,问:“我能帮你什么?”
“朕会使个理由让你入逸嫦宫,你帮朕盯着素丹与淑妃,务必保证淑妃不受其害。”唐诀呼出一口气:“若这个时候淑妃出事,朕难保她,而素丹恐怕会使些计谋牵扯其中,朕不想她爬得太快,更不想其背后之人得意洋洋。”
“我、我恐怕……”云谣有些犹豫,还没说完,便被唐诀打断:“当然,若你有本事陷害素丹,朕就当没瞧见,由你作为。”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的鼓励一闪而过,云谣看见了,方才怕自己不能完成这项任务的犹豫渐渐有了几分自信,素丹害过她,害得她差点儿死了,这个仇不论如何也得报回来。
云谣朝唐诀看去,唐诀倒是不担心她,云谣见唐诀一脸轻松便知道小皇帝肯定会派人暗中保护她,她有如此靠山,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弄砸了,没能报复成功,自己打死不认就是了。
“那若我使手段败露了,陛下会不会包庇我?”云谣凑近他,眯起双眼小声地问了句。
唐诀看着云谣那双漂亮的眼,又看向她抿着的嘴,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道:“朕不包庇你,还会包庇谁?”
云谣顿时笑得灿烂,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上午还出了太阳,这天过了午间就暗了下来,乌云一层层压下,看样子像是要下大雨了。
云谣站在延宸殿门前的走廊上,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青色,手中握着的扇子也没扇了,小顺子远远地领了几个人过来,都穿着朝服,脚下带着些小跑,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云谣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看向过来的一行官员,心中砰砰直跳。
先是殷太尉与御史大夫,然后则是大理寺卿与大理寺丞,后头跟着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还有一些其他官员,云谣匆匆见过几眼,没记得名字,只知道也是跟在殷太尉手下的人。
小顺子掀开延宸殿的门帘,几位官员走了进去,最后一位刚入殿内,云谣就听见一阵摔碎杯子的声音。就在刚刚她给唐诀端了杯热茶,此刻茶盏中恐怕还是滚烫的热水,直接扔在了户部尚书的身上。
夏镇跪地,闭上眼睛皱着眉,双肩僵直,他一进来就跪下,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瞧见今日与自己一同入宫的人,他也明白过来了。
唐诀一封大理寺查到的证据丢在了夏镇面前后,夏镇只匆匆瞥了一眼上头的内容,眼底之色清明,而后嘴角挂着苦笑,长叹一口气,对着唐诀五体投地。
“怎么?夏尚书一句话也不说,便这么默认了?!”唐诀开口,面上有些狰狞,似乎对先前自己差点儿死在刺客手中还心有余悸。
夏镇也只说出三个字:“臣认罪。”
“认罪!认罪!你倒是认得坦荡!朕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却想方设法地谋害朕!”唐诀气得几步上前,年轻的帝王不够稳重,居然一脚踹在了夏镇的肩头上,年近五十的夏镇直接被他给踹歪躺着,唇上的胡子抖动得厉害。
御史大夫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夏镇,声音平平道:“陛下息怒。”
也不见他真的在意唐诀是否会气坏了身子,唐诀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扶着额头,似乎头疼得厉害,殷太尉见状皱眉,立刻开口:“来人。”
云谣听到召唤,小顺子站在门口面色发白没敢进去,尚公公刚去了太后那边还没回来,云谣瞪了小顺子一眼,掀开门帘跨步进去。刚进去就是一方砚台砸在了脚下,砸到了她的脚趾,疼得云谣眼睛顿时红了,她连忙跪地,听见了唐诀一声低吼:“滚出去!”
云谣连头都没抬,就这么出了延宸殿,等到了延宸殿外她才龇牙咧嘴地蹲下身来揉自己的脚趾。
布鞋本来就软,被这么一砸,云谣走路都得一瘸一拐的,反正当下唐诀要她配合着演的戏已经演完了,她还是回去让秋夕帮忙看看脚趾有没有破吧。
赶走了云谣,延宸殿内瞬间落入了安静之中,唐诀喘了几口气,像是情绪渐渐稳了下来,从他开始发火就已经戒备的殷太尉和御史大夫这才互相看了一眼,没见唐诀犯疯病,也算是松了口气。
“你为人刚正,平日里办事妥帖,朕以为你有建功立业匡扶大晏之心,现在看来是朕走了眼,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唐诀点头:“朕想起来了,先帝在世时,大皇兄与三皇兄共争太子之位,那时你便在三皇兄手下办事,后来三皇兄与五皇兄逼宫造反,你未参与躲过了一劫,后朕当了皇帝,你记恨朕,故而意图重走三皇兄的道路,是或不是?!”
唐诀这一道质问倒是让不知其中原委的大理寺卿微微皱眉,他年纪尚轻,只有二十六、七,八年前三皇子与五皇子逼宫造反一事发生时,他并不在京都,只考了个举人,对朝局也不了解。
他查了半天,只查出了夏镇买通杀手行刺,却不知前后缘由,现在听到,心中震惊。
唐诀都将话挑明到这个份上,夏镇也无从辩解,只是他猛地抬头看向唐诀,那眼中藏着许多叫人看不明白的情绪,只是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将一切收敛,老泪纵横,苦笑道:“臣有罪,应当万死,但求陛下一事,罪臣之女入宫为妃,她胆子小,尚不知事,还请陛下莫要牵连于她,千错万错,罪臣皆认!”
“你若不说,朕都想不起她来!”唐诀有些咬牙切齿道:“来人!”
夏镇浑身一颤,又一连说了好些认罪的话,请唐诀放过淑妃。
小顺子进来,唐诀指着他道:“去!将逸嫦宫里的淑妃给朕看住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小顺子不用靠近,松了口气,于是往后退了两步出了延宸殿,皇上都发话了,他们哪有不遵从的道理。小顺子招来了一群人吩咐下去,连带着禁卫军一同离开延宸殿,人刚走出殿外走廊,一阵暴雨倾盆落下,分明是白昼,却暗得如夜。
一行人连伞都没撑,匆匆往逸嫦宫的方向过去,明眼人都知道淑妃的亲爹犯了大事儿,淑妃怕也是保不住了,皇上现在迎接不暇管不上后宫的事儿,等夏镇入了狱,淑妃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云谣坐在屋中看着窗外忽然落下的大雨,又瞧见小顺子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延宸殿,她门前的摇椅被雨打湿,这一场雨彻底送走了秋天,招来了临近冬日的寒风。
云谣架着脚,秋夕正在给她的脚趾上药,左脚的拇指的确破了,指甲盖裂开了一道口子,擦干净了鲜血指甲盖里头还有瘀血,这伤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好起来。
狂风骤雨打着门前的大树,叶子簌簌落了一地,刚长出点儿枝丫的小花苗可怜兮兮地倒在了泥土里,忽而一道惊雷落下,秋夕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力道没掌控,云谣顿时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就在这时,延宸殿里的戏演完了。
两个太监与几个禁卫军将户部尚书拖出,男人的声音彻底被大雨掩盖,过了一会儿又是几个小太监跟在了殷太尉等人身后撑伞,黄油纸伞在骤雨之中凌乱。如此大雨,寸步难行,但圣怒未消,谁也不愿意留下来招惹唐诀,也就都冒着大雨离开了。
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屋外的几滴雨水,将桌案上的灯都给吹灭了,隔壁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吹倒了似的。
秋夕刚帮她把脚趾给包扎好,云谣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踮着脚尖扶着墙,一步步朝隔壁跳过去,秋夕帮她撑着伞,饶是如此,两人的裙摆也被打湿了。
云谣走到隔壁苏合的屋子前,果然瞧见苏合房间窗户被风吹坏了,木窗砸在了桌面上,而躺在床上的苏合正在咳嗽,盖了两床被子,似乎是下不来。
云谣道:“秋夕,快去瞧瞧,平日里照顾苏公公的小太监去哪儿了。”
秋夕看向云谣的脚,有些犹豫,云谣见她没动,于是皱眉:“快去啊!”
“去哪儿啊?”唐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带着几分不悦。
55.茶杯
云谣回头看了一眼, 小刘子正给唐诀撑着伞,皇帝的伞就是不一样, 比常人的伞都大了快一倍, 不过唐诀的鞋子和衣摆也都湿透了,本来就是黑色的衣服下摆颜色更浓, 正滴着水。
云谣有些惊讶:“陛下,你怎么来了?”
唐诀的视线从云谣的脚上收回来,眉心皱着问:“朕伤到你了?”
云谣抬脚缩进了裙摆里,脚心贴着自己的小腿干笑了两声:“没事儿,秋夕已经包扎过了。”
“都伤了还乱跑, 大雨之下若再摔了怎么办?快回屋里去!”唐诀说完, 对着小刘子道:“将平日照顾苏合的人打三十大板送到掖庭去,再重新找两个人过来照顾他。还有, 等天一晴这窗户门全都翻修一遍,这好歹也在延宸殿的跟前,破落如此,像什么话?!”
“是!”小刘子立刻点头。
唐诀朝云谣走过来, 将她扶着墙的手拉过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长手一捞, 勾住了云谣的腰, 扶着她正转身往回走,才走了两步又对小刘子道:“对了, 天一放晴, 将云御侍这处屋子也里里外外看一看, 需要换的都给换了。”
秋夕抵着头跟在唐诀和云谣身后斜撑着伞,将长廊外头的雨阻隔了大半,小刘子则撑着大伞往延宸殿的方向跑,至少得先差两个小太监过来将苏合房子的这扇窗户给安回去,再瞧瞧他的病是否需要叫太医过来。
云谣几乎算是脚不挨地地被唐诀给拦腰提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看唐诀长得好似有些瘦弱,实际上却很有力气,等云谣坐在了凳子上,唐诀才伸手挥了挥自己袖摆的雨水。
秋夕在两人身后将灯给点上,屋外的雨还在继续,秋夕连忙出去给唐诀冲一杯热茶来。
唐诀坐在了云谣对面,瞥了一眼她的脚趾,问:“疼不疼?”
云谣晃着自己的脚,脚趾被秋夕包裹得大了一圈,看上去有些滑稽,她噘着嘴,道:“当然疼,都流血了。”
“朕是无意的。”唐诀看着云谣的脚,脚背上还有几滴雨水。
琦水的身体不如大家闺秀从小娇惯着长大,皮肤并不算特别细嫩,不过一双脚倒是生得好看,脚趾也圆润漂亮。唐诀多看了两眼,云谣就突然害羞起来了,赶紧将裙摆放下遮住,然后侧过脸脸颊微微泛红。
唐诀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缓缓笑着,他道:“你这受伤了,还如何帮朕办事?”
云谣垂眸:“一点儿小伤,你不过是让我帮你看着淑妃而已,看着人又用不到脚。”
唐诀本身离云谣就不远,他瞧着云谣说话时的小表情心里有些痒痒,伸手抓过云谣的凳子边,然后用力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凳子脚在地面擦出了刺耳的声响,云谣直接被唐诀拉到了跟前,一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唐诀修长的手指卷起云谣的一缕发丝绕着玩儿了会儿,说:“淑妃人前装得娇弱,实际有些刁蛮,不过她不是个擅使心计的人,否则夏镇不会再让徐莹入宫,她大大咧咧,你看着她容易,朕是担心素丹。”
“方才我瞧见小顺子带了一群人去了逸嫦宫那边,恐怕陛下对淑妃那边也已经早有安排了吧?”云谣问。
唐诀点头:“夏镇的罪已经定了,夏家一个人都逃不了,不过朕没打算杀淑妃。”
“陛下打算如何赦免淑妃的罪责?”
云谣问出口,唐诀还没回答,秋夕便从外头进来了,她身上淋湿,两杯热茶放在了桌案上,瞧见云谣与唐诀离得如此近吓了一跳,立刻退后三步,站在门边上候着。
方才的话题显然不能继续,云谣有些尴尬,唐诀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将茶杯递给了云谣,自己又端起另一杯。
云谣愣愣地看着自己所用的杯子上印的淡金色龙纹,微微笑着,尝了一口后她眼眸一亮,凑近唐诀道:“陛下的茶果然好喝一些。”
“是吗?”唐诀挑眉,将杯子与云谣换了过来,自己贴着云谣方才下嘴的地方浅尝了一口。云谣的唇上有胭脂,淡淡地印在了杯壁,唐诀的嘴压住了一半唇痕,吞下热茶后,他眉眼弯弯,对着云谣道:“果然好一些。”
云谣眼睛睁大,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乱了。
“朕让他们以后也往你这边送些茶。”唐诀说完,放下茶杯后起身。
他的手落在云谣的头上,又将她戴歪了的簪花扶正道:“朕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的脚朕会叫孟太医过来瞧一瞧。”
“好。”云谣端着茶杯抬眸看向他,没动,唐诀也没立刻就走,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唐诀才揉了揉她的发,而后大步离开。
唐诀走后,云谣看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茶,御用的茶杯边缘的唇印犹在,云谣咬着下唇低垂着眼眸忍不住笑意,秋夕都走到她跟前了,她还端着茶杯犯傻。
方才两人的举动秋夕都看在眼里了,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看着皇帝和云御侍的关系,这显然就是郎情妾意啊,她惊讶,也不解。
秋夕坐在了云谣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云谣瞧见凑近自己的脸回神,往后缩了缩肩膀,对着秋夕道:“你离我这般近做什么?”
秋夕哎哟了一声:“云御侍,奴婢千算万想,都没猜到原来您与陛下是这等关系。”
“什……什么关系?你别乱说。”云谣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凉凉的天里脸颊发烫,她慌乱地眨了几次眼,将茶杯搁在了桌面上。
秋夕道:“您喜欢陛下,陛下也宠爱您,为何陛下不将您纳入宫中为妃呢?”
云谣瞪了秋夕一眼:“你这么爱饶舌,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啊?”
“奴婢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秋夕见云谣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抬着下巴笑着:“不过经过今天所见,奴婢以后是叫您云御侍好呢,还是叫您娘娘啊?”
“快闭嘴吧,此话切不可乱说,我是陛下的御侍,也只是御侍。”云谣拿着扇子在秋夕的头顶上敲了一下,这回敲得不轻,秋夕哎哟了一声不敢再说了,一直拿眼看着云谣。
云谣的心跳得有些快,事实上,她也拿不准现下她与唐诀究竟是何关系,应当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或许将来有朝一日她能和唐诀在一起吧……但想到唐诀后宫里还有那么多女子,云谣就头疼,嘴里也开始泛酸了。
户部尚书夏镇被打入大理寺的牢中,尚书府也被内外封锁,该查的人一律没少,连带着户部不少大小官员都入了大理寺一一盘问,若与夏镇关系密切的,就更不能脱开关系。
骤雨还在倾下,地牢中阴湿得厉害,夏镇此刻坐在草席上,抬头望着地牢上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外漆黑的天空没有半丝亮光,雨水顺着窗口打了进来,将他的半边肩膀打湿,不过他也并不在意。
脚步声渐渐近了,夏镇才抬头瞧去,看见披着黑袍戴着一张青面獠牙面具的高挑男子被四五个人围住,大理寺卿就跟在他的身边,亲自为他打开了牢房的三道铁锁,然后推开门,让人进来。
夏镇瞧见那张鬼面具便勾起一抹苦笑,方才还盘腿坐着,这回改成了跪坐。
他的背上有一些鞭痕,是这一个下午在审讯中造成的,大理寺卿领人往后退了许多,直到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夏镇才对着那站得笔挺的男子磕头道:“罪臣叩见陛下。”
来者没摘面具,身上的黑色斗篷还在滴水,能让一国之君屈尊降贵到了大理寺的地牢,夏镇已经觉得唐诀够给自己面子了。
“好好坐着吧。”唐诀开口。
夏镇没有坚持跪拜,扶着墙又换成了盘腿坐着,他的头发凌乱,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就仿佛老了十岁。
夏镇望着鬼面具,似乎透过鬼面具看清了唐诀的脸,他脸上的苦笑没停,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陛下深夜来看罪臣,不知所谓何事。”
“朕此番过来,是要还你一个人情的。”唐诀道。
夏镇抬头望着他。
“朕知道,八年前三皇兄与五皇兄逼宫之际,是你将消息传出,通知苏合将朕带走,那时朕还小,只有十岁,但还记得自己被裹在了旧被褥中带入了夏府,藏于你府上一夜,才换得如今的帝位。”唐诀双手背在身后,方寸的小牢笼中,他来回踱步。
“再有两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辰了,虽说太后表明不愿操办,但该准备的礼还得备齐。”唐诀道:“淑妃生来手巧,绣工了得,朕会命人让她在太后的寿辰前绣完一副千手观音图,图未完成前,朕不会动她。等她完成后,会由太后下一道旨宽恕你加在她身上的罪,日后虽不能青云直上,但好歹保住了一宫主位,至少一生无忧。”
夏镇听见唐诀这么说,眼眶有些湿润,他今日午时在延宸殿见唐诀发怒,还以为夏瑜救不回来了,却没想到唐诀愿意留她一命,如此,夏镇已经安心了。
“陛下此番过来,不光是要告诉罪臣,饶了小女一命了吧?”夏镇的声音有些沙哑。
“的确,你与殷家不合多年,手中必然握有殷家的把柄。”唐诀几步走向了夏镇,他略微弯下了腰,天空忽而一道雷电劈下,亮光照在了他的面具上,万分骇人,他道:“告诉朕,朕来替孝娴皇后报仇。”
56.黑牢
孝娴皇后, 名夏岚,是夏镇的长姐, 先帝当初还是个皇子时便嫁给了先帝, 后来先帝成了太子,夏岚成了太子妃, 先帝登基,夏岚便成了皇后。
夏岚温婉贤淑,为人亲和,可身体柔弱,太医说不易受孕, 当时太后知晓这个消息, 另封了殷如意为贵妃,殷如意年轻漂亮, 当时怀有龙种,十月之后生了个公主。后宫之争可怕得很,小小孩子还没到一岁就被人捂死在襁褓之中,殷如意为此伤心许久, 先帝为了安慰她,也渐渐与她亲厚。
殷如意得宠之后处处与夏岚作对, 偏偏明面上做得滴水不漏, 后来夏岚因为妒忌脾气越发古怪,对待身边伺候的人百般虐待, 就连她身边的大宫女都忍受不了, 跪在先帝跟前将夏岚争宠一事说出。
说是当初殷如意生了孩子, 又是贵妃,夏岚多年无所出,失了太后的信任与先帝的宠爱,这才走了极端,命人捂死殷如意的孩子。
此事一出,先帝龙颜大怒,将夏岚软禁在了晟合宫中,不准任何人探望,不过三日,夏岚便在晟合宫上吊自杀了。
夏岚一死,先帝心中对她依旧有情,也为自己的薄情有愧,故而追了封号,为孝娴皇后,后来殷如意殷贵妃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后,先帝过世,殷如意成了如今的殷太后。
宫中谣传孝娴皇后的死,都是如此说的,不过唐诀知晓那些皆是假象,孝娴皇后真正的死因,这世上知道的人不多了。
夏镇是一个,唐诀也是一个。
唐诀提到了孝娴皇后,夏镇的表情才出现了崩溃之色,方才还挺着腰背的男人此刻双手捂脸,将头重重垂下,肩膀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孝娴皇后死时,腹中怀有龙种已三月有余,被人勒死的时候,下腹血流不止,长衫染湿,腥红一片。”唐诀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母妃入宫前擅医理,孝娴皇后被软禁前她曾诊过孝娴皇后的脉,是喜脉。可太医院查而不报,甚至在孝娴皇后死后,凶手为了不让人发现她一尸两命,扒去她染血的衣物,换成了一席白裙,高挂在晟合宫的梁上,营造自杀的假象。”
夏镇猛地抬头欲推开唐诀,不过唐诀先他一步往后退了几下,两人之间隔开距离,他看见夏镇的双眼通红,脸上挂着几排泪水,又一次想起了伤心往事。
唐诀说的这些,夏镇都知道,因为宁妃当初给孝娴皇后把出喜脉之后,孝娴皇后便写了家书一封送往夏府,信上所说希望她的母亲能够入宫看望,别忘了将家中奶娘和擅药的小丫头带上。
这封家书所表示的意思明显,只是当时夏家还没来得及请示入宫之事,孝娴皇后就出事了。
宁妃诊出喜脉之事孝娴皇后虽有意藏着,以免引来祸端,可还是被殷如意知晓。
夏镇恨,恨透了殷如意,他虽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孝娴皇后之死与殷如意有关,但心里肯定是她所为。
长姐待他很好,夏镇从小就跟在长姐身后,夏岚嫁入王府的那一日,他还一路哭着送到了门口。即便夏岚后来当了太子妃,对待他这个弟弟也如母亲一般操心甚多,夏镇的妻子便是夏岚挑的,家世、长相、性格,样样都好。
夏瑜的名字也是夏岚起的。
“孝娴皇后为人善良、温柔,却死在了冰冷的宫墙之中,我知晓她是被人谋害而非心灰意冷自杀,她腹中怀有龙嗣不论如何也不会放弃,那是她想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才得来的孩子……”夏镇苦笑着,笑着的同时眼泪哗哗流下。他家人丁单薄,向来有难孕之症,夏镇就只有这一个姐姐,更没有弟弟妹妹,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有夏瑜一个女儿而已。
对于孝娴皇后而言,那个孩子意味着一切。
“殷如意不光杀了皇子,更杀了孝娴皇后,杀了我心中的长姐,我恨!我当然恨!我恨殷家不论男女皆是阴邪之人!殷如意如此,殷道旭亦是如此!”夏镇抬头望着唐诀,他跪地往前爬了几步:“陛下!陛下!罪臣现在便告诉您,当初三皇子与五皇子联合逼宫之事,殷道旭是背后主谋!”
唐诀倒吸一口凉气,他有这方面的猜测,却不敢肯定,而今听夏镇亲口说出,唐诀不由觉得背后发寒。
如今的辅政大臣,朝中一手遮天的殷太尉,八年前居然怂恿皇子逼宫造反。
他向来不是个甘于人后的人,他与他的妹妹一样,殷如意不甘心只当个贵妃,殷道旭也当然不甘心只当个太尉,他的野心之大,之可怕,就是先皇也没看透。
“罪臣当初跟在三皇子之下,为三皇子谋取先帝的信任,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了储位争斗多年,陛下立大皇子为太子之后,五皇子起了谋逆之心,当时三皇子犹豫不决。罪臣看见了殷道旭的长子入了五皇子的王府,又去了三皇子的王府,这才有了后来的逼宫之事。”夏镇抬头望着那张鬼面具:“罪臣没有证据,唯有眼见为实,唯有陛下肯信,才能躲过殷道旭的狼子野心。”
唐诀没说话,牢房外的雨还在倾盆而下,夏镇说完,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
笑声停下,唐诀问他:“你可还有其他能说的?”
夏镇垂眸摇头,已是认命。
唐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这便转身要走了,人才刚走到牢房门前,一步跨出,夏镇又猛地朝唐诀的背影瞧去,那双通红的眼布满了震惊、猜忌、与不可置信。
他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声音吐出:“罪臣方才想起一事,还望陛下解惑。”
唐诀背对着他没转过来,面具下的双眼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开口道:“问。”
“齐婕妤为何会火烧雁书楼?”夏镇问。
唐诀微微眯着双眼,嘴角勾起弧度也无人瞧见,他道:“因为朕知晓出宫之际你必有举动,而吏部侍郎齐仲与你颇为亲近,当时朕猜,徐莹与齐嫣儿或都为眼线。齐嫣儿为齐仲之女,朕杀了齐嫣儿留住徐莹,齐仲心思多,必会与你分道扬镳,此举不失为一石二鸟。”
夏镇嘴唇颤抖,眼泪止住了,但脸色却更为难看:“锦园之行半途行刺之人,实为两拨,大理寺卿只查到了一拨,那是我在江湖中找来的杀手,还有一拨……应当是陛下的人吧?”
唐诀垂眸,下巴微抬:“是。”
夏镇呵呵苦笑着,他看着唐诀的背影摇了摇头,方才还以为唐诀真心想要帮他,帮着孝娴皇后惩罚殷家,现在看来,他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皇位。
夏镇找了杀手刺杀殷太后,是为了给孝娴皇后报仇,而唐诀借着这个机会也找来了一拨人隐藏在杀手之中,意图……同样是刺杀殷太后,他是想借着夏镇的手除去殷如意,又怕夏镇能力不足,所以才横插一脚。
殷道旭领禁卫军来得快,杀手与唐诀的人都没来得及撤离,唐诀的人为了不败露身份,听从原先的命令改为刺杀唐诀,将这一切都营造成‘弑帝’的假象,实则,他们都恨殷家的人。
唐诀原本是想借此机会除去殷太后,跟踪徐莹找到徐莹通信夏镇的证据,再将罪责落在夏镇的头上,继而除去夏镇,一石三鸟,殷太后、徐莹、夏镇一个也跑不掉。
却没想到当时的徐莹并非是徐莹,所以一盘棋,因为殷道旭领禁卫军的闯入和云谣的特殊身份毁了。
唐诀不笨,他从十二岁登基能活到现在,装疯多年蛰伏着,怎么可能是个不通心计的少年。
夏镇官场之中走了几十年,没想到最后栽在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夏镇叹自己还是过于愚笨,即斗不过殷家,也斗不过皇帝。
“我于陛下如弃子,弃子矣。”夏镇摇头:“陛下心深似海,罪臣狭隘了。”
殷家碰到了唐诀,如一只多年狩猎的雄狮养了只小虎,小虎瞧着是猫,实则已经悄悄长了獠牙与利爪,早晚有一天雄狮年迈老去,猛虎反扑,会将那狮子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么一想,夏镇心中也舒畅,只要殷家的人不得好死,他怎么都行。
“陛下既然能将臣弃去,想必也早就在户部安插了合适的人选。”夏镇说这话时,唐诀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人老了,话就变得啰嗦了起来。
他大步朝外走,两袖招风,身后跪在牢笼中的夏镇对着他的背影高呼:“陛下收回户部,握国之银粮于手,万岁、万岁、万岁。”
三呼万岁,唐诀已经在牢房的转角消失,隐于黑暗之中。
大理寺卿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将夏镇看好,自己撑起了一把伞,跟着唐诀离开了大牢。
出了大理寺,雨如瓢泼,雨伞都被打湿变了形状,唐诀一席黑衣钻入了暗色的轿子里,尚公公撑着一把黄油纸伞,对大理寺卿颔首之后,领着众人回宫。
轿子穿过宫门就落地了,大雨渐渐停了下来,成了细蒙蒙一片,寒风阵阵,天忽而就凉得彻骨。
尚公公小心翼翼地为唐诀撑着伞,高大的人面具之下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尚公公立刻差着小太监快传太医去延宸殿候着。
到了延宸殿,唐诀脚下顿了顿,突然面向了云谣住的方向,尚公公提醒他:“天凉,陛下回屋吧。”
唐诀充耳不闻,跨步朝那边走:“朕去看看她。”
57.病了
大雨倾下, 小屋的房门从里面被锁起来了,唐诀站在门口推了推没能进去, 低垂的眼眸睫毛轻轻颤了颤。尚公公跟了上来, 站在唐诀身后没敢靠近,只说了一句:“陛下, 风大,回去吧。”
唐诀的手指贴着门环,片刻后收回,冻得僵硬的手指指节泛白,逐渐收紧, 而后转身, 没管尚公公跟在后头撑着的伞,径自回到了延宸殿。
因为昨夜一场大雨, 唐诀秘密前往大理寺看夏镇身上都淋湿了,又在外头吹了许久的冷风,还是病倒了。
他身体算是强健,孟太医说只是感染了风寒, 喝几天药,吃点儿清淡的身体就能渐渐好转。他睡得晚, 孟太医建议次日早上别早朝了, 若有大事请大臣到延宸殿来说,不过唐诀没听, 只睡了两个时辰后还是起来去上朝了。
云谣醒时唐诀正在从前朝议政殿回来的路上, 经过昨日的一场连夜大雨, 延宸殿门前不少花苗都死了,云谣住处前面树下的小花苗一个不剩,叶子都被雨水打烂了。
云谣洗漱好后依旧觉得冷,这一场雨当真是将寒风提早带来了,她坐在屋内吃着早饭,秋夕从外头进来,手中端了一杯冒着热气儿的姜茶,姜茶放在云谣手边,云谣说:“我又没病,喝这个做什么?”
“您是没病,不过陛下病了,您是御侍,应当贴身伺候的,今日前朝发生了许多事,陛下要处理朝政,您若陪在身边千万别被传上了。”秋夕说完,帮云谣收拾她吃完的碗筷。
云谣听见唐诀生病愣了愣,将姜茶的杯盖打开,对着冷风吹了会儿,温度适宜了一口气喝下去,烫得心口发烧也没管,跨步就朝外头走,略过了门前残败的小花儿,云谣直接朝延宸殿奔过去。
小顺子见到云谣,哎哟了一声:“云御侍,陛下还没回来呢。”
小顺子刚讲完,唐诀就领着尚公公从议政殿那边回来已经走到了延宸殿前方了,云谣又从延宸殿门前一路跑过了平台,越过花坛,在离唐诀有些距离时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喘着气行礼,一双眼没低下去,正瞧着对方。
唐诀脸色的确不好,他本来皮肤就偏白,现在成了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鼻头却是淡红的。他瞧见云谣跑过来了,想开口说她一句没规矩,不过瞧见云谣眼中的担心,这话吞了回去。
路过云谣身边,唐诀搀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然后反手改为抓着她的手腕,脚下走路快了些,没一会儿就进了延宸殿,也就他们俩进去了,尚公公都停在了外头。
小顺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尚公公被拒之门外的,脸上有些惊讶之色,尚公公瞪了他一眼,问:“昨日苏公公那边是怎么回事儿?”
“风大刮倒了窗户,现下已经修好了,苏公公也无事。”小顺子回。
尚公公点头:“咱家去看看苏公公,延宸殿里头你盯着些。”
“是。”小顺子点头。
云谣被唐诀拉进了延宸殿才松手,唐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又靠近闻了闻,这才问:“你喝姜茶了?”
云谣抬眸点头,也听出来了,唐诀说话带着鼻音,声音比平时要厚一些,没那么清亮,显然是病了。
“陛下病得严重吗?”云谣问了句。
唐诀微微抬着下巴瞥她:“你说呢?”
“看上去似乎没那么严重。”云谣道。
唐诀问她:“你方才那样急冲冲地跑过去迎朕,就是为了知道朕病得重不重?”
云谣脸上略微有些泛红,她挪开视线扯开这个话题,又问他:“孟太医来看过了吗?几时能好?是否会耽误陛下处理政事啊?”
唐诀眉心微皱,伸手揉了揉眉尾说:“看了,不知,不会。”
云谣:“……”
唐诀径自朝桌案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有不少是昨天下午或者昨晚送过来的,多半是对户部尚书的弹劾,还有一些则是对新一任户部尚书的举荐。朝中就是如此,聪明人都会看风向,他想要将夏镇之事越快解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若等到今日早朝在朝中处理,恐怕一些繁琐的事儿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唐诀朝前看去,云谣没跟过来,她叫外头小顺子给唐诀泡一杯热茶来,这才走到了唐诀身边,帮着打开了朱砂罐,挖了一点儿出来弄好了,再将笔递给对方。
唐诀握着笔愣了愣,嘴角挂着轻笑说:“你先前还说自己不是个能伺候人的人。”
“我这是帮忙,你若不是病了,我就让小顺子来。”云谣道。
“小顺子的脸没你的好看。”唐诀笑着,翻开奏折,他顿了顿道:“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渐渐入冬,就不下雨了,结果昨日一场骤雨下得措不及防,恐怕过不了多久工部也要递折子了。”
瞧着这天,雨恐怕还得再下几日,只是早上这会儿停下了而已。
小顺子端茶进来,云谣接过,让小顺子出去,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递给唐诀。
唐诀见她这举动愣了愣,皇帝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检验才行,一般茶水一类小太监们在端上来之前就会尝过。小顺子是跟在尚公公身后多年的人,比起小刘子与小喜子要得力得多,尚公公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云谣连小顺子都信不过,还帮唐诀尝一口,是无心为之,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心,她便在意他。
若是有意,那就是装给他看的。
云谣不屑装,换做是旁人,唐诀肯定得赞一句对方心思巧妙,懂得讨好,但是换成云谣,唐诀接过茶杯摇了摇头道:“朕的一杯好茶又叫你唇上的胭脂给染了。”
云谣撅着嘴稍微拔高了点儿声音:“你还知不知好人心啊?”
唐诀低低笑了两声,说:“朕见你精神了,今早还能跑着来找朕,看来脚是不痛了?”
“孟太医的药管用,昨晚就不疼了。”云谣道。
唐诀点头:“那便帮朕的忙,去逸嫦宫吧,东西就在那边,你自己去拿,若想要面子,多带一些人也无妨。”
云谣听见,起身朝唐诀指的方向过去,隔间的珠帘后头,软塌上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倒是很长,大约有一米多,上头放着厚厚一卷浅蓝色的丝绸,云谣费力地端起来,真的很重。
她将东西端出来,问唐诀:“陛下,这个是做什么的?”
“你去逸嫦宫,把这个东西交给淑妃,丝绸下头有图纸,让她按照图纸绣一尊千手观音像给太后当寿礼,这是唯一救她的机会,就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握在手中了。”唐诀说这话时头也没抬:“你就在逸嫦宫待着,直到她绣完为止,在此期间也看好素丹,别让她抓着淑妃有难的空档落井下石。”
“好。”云谣点头,有些费力地将托盘放在地上捶了捶手臂,唐诀见她这举动才抬眸朝她看过来,笑着说:“你可知这么一大块丝绸要多少银子?”
“把、把我卖了也赔不起?”云谣歪着头问。
唐诀嘴角有些抽搐,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于是摇头:“倒是没有那么贵。”
云谣笑着一脚从丝绸上方跨过,唐诀皱眉说了句:“当心!”
云谣跑到唐诀跟前,俯身双肘撑在桌案上,问了句:“当心什么?”
“当心脚疼。”
这四个字又让她更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漂亮的眼下红痣就像是一粒朱砂点上去的一般亮眼,她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唐诀看着觉得自己心口有些满,于是用笔尾戳着云谣的额头说:“去吧。”
“不要我多陪你一会儿吗?你都病了。”云谣说。
“朕怕传染给你。”唐诀说完,云谣才起身,她挥了挥袖子说:“那我走啦,这一走,咱们两个月可都见不到面了。”
“朕会常去逸嫦宫,你就放心吧。”唐诀无奈地摇着头,一本奏折居然因为和云谣说话,这么久都没看完,手中的笔沾了朱砂都快干了,也没能落一个字。
云谣才走了两步,又回头朝他看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悦说:“去看素丹?”
“假意看她,实则看你,高兴了吧?”这口气中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
云谣听出来了,心里还挺满意的,这便抬着下巴朝外走,又一次从价格不菲的丝绸上方跨过去。走出延宸殿后她对小顺子吩咐道:“去,把里头的丝绸端出来,再找几个会来事儿的小太监跟着我一道去逸嫦宫。”
“是。”小顺子犹豫了会儿又问:“云御侍可否告知,去逸嫦宫作甚啊?”
云谣朝他瞥了一眼,道:“关你何事?”
小顺子被堵话,噎了一口气,低头咳嗽着去找人。
云谣看着小顺子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唐诀想了个法子赦免淑妃,却没告诉小顺子,可见他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也不完全信任,却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办,云谣觉得自己压力大了。
可别到时候没整到素丹,反被素丹给整了,还要唐诀来救,那才丢人呢。
58.刺绣
小顺子倒是会找人, 先前带云谣熟悉皇宫的小喜子就被他差来继续跟在云谣身后了,小喜子手下还有十个能来事儿的小太监, 两个太监捧着那一卷丝绸, 跟在了云谣的身后。
云谣此番除了带秋夕和小喜子与那十个小太监之外,先前在锦园就认识捧过西瓜的禁卫军也成了她的随从一般, 她去哪儿就跟到哪儿了。
云谣对逸嫦宫熟,她有宫女云云的记忆,也有徐莹的记忆,后来还在赋竹居中住了几个月,去逸嫦宫的路已经烂熟于心了。
逸嫦宫离延宸殿不算远, 云谣到逸嫦宫时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逸嫦宫里还有其他住所,除去先前莹美人住的赋竹居之外, 现在人最多的就是蝶语轩了,蝶语轩是素丹住的地方,而今的素丹已经是嫦昭容了。
昨日午时一群禁卫军围住了逸嫦宫,将淑妃困在了自己的居所里没出来, 就连宫女太监也不得进入,足足十二个时辰, 里面的人没吃没喝, 甚至连为何如此都不清楚,云谣的到来, 犹如一道劈开乌云的光, 撤离了围着逸嫦宫的大半禁卫军。
两个看戏的小宫女躲在树后瞧着云谣昂首挺胸走入拱门, 往淑妃的住处去,其中一个宫女问:“那人是谁?好气派啊,也不像是宫里的哪位娘娘,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我听说陛下身边有个云御侍,想必就是她了吧。”小宫女说完,又道:“你方才可瞧见后头有个公公手里捧着东西?莫不成是那三样?陛下这是要赐死淑妃?”
“我要快快回去告诉主子。”小宫女转身就跑,顺着另一条小路,往蝶语轩的方向而去。
云谣站在了院子里,微微抬眸看向这熟悉的场景,她还记得她从徐莹的身体里出来,又穿越到宫女云云的身体里,一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门前等待伺候淑妃。那个时候淑妃的派头大,气场足,就算在皇后和静妃那儿吃了闷亏,也能抬着下巴找下一个机会讽刺回来。
现在看来……
经过昨日的大雨,院中花朵凋零,还有两棵小树被风吹歪了也没人管,禁卫军守住了外围,都站在可以避风遮雨的地方,反倒是一些小太监小宫女突然被困,无处可去,就睡在房门前的长廊上,脸色难看。
云谣驻步不前,身后的小太监聪明,立刻过去将那几个睡倒过去的太监宫女叫起来,让他们去通知淑妃开门迎人。
小宫女和太监都晕头转向,完全不知所措,昨夜大雨,他们想求祁兰姑姑放他们进去避风都不成,现下不知来了谁,即不敢触来者的威严,也不敢倒淑妃的霉头。
云谣在小宫女中看见了熟悉的脸,桂儿面色苍白站在人后瑟瑟发抖,她心中沉了沉,忽而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情了些。
秋夕伺候她伺候得好,她记得秋夕,却一直把跟在淑妃身后经常挨骂的桂儿忘在一边了。淑妃如今遭逢大难,即便太后寿辰过后赦免了夏镇牵连到她的罪责,她的日子也不如以往好过,云谣想自己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和她换桂儿过来。
云谣见人不敢上前,给了小喜子一个眼色,小喜子立刻过去将门拍响,朝里头道:“陛下口谕,淑妃娘娘,快开门接旨吧!”
小喜子都说是有圣旨了,里头的人怎么也不敢关着门,祁兰立刻打开了门,瞧见小喜子连忙笑着点头。实则昨天一夜淑妃都没睡,如今憔悴着被祁兰扶了出来,瞧见了小喜子,又看见了一院子的人,包括云谣。
淑妃看见云谣身后太监手上捧着的东西面色一变,差点儿没站稳就要晕过去。
云谣也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昨日下雨,树上积水多,时而有水落下,为了避免沾湿丝绸,故而在那托盘上头盖了一层厚厚的布,看上去倒真像是被赐死时应有的准备。
她笑了笑,先是对淑妃微微行礼,身后的人也跟着她行礼,云谣抬眸道:“淑妃娘娘切莫误会。”
云谣招手,小太监将东西呈上,拉开上头覆盖的布,淡蓝色的丝绸露了出来,下面还压着一张图纸。
云谣说:“陛下道,淑妃娘娘绣工了得,曾被太后夸了句‘巧手儿’,故而命奴婢拿来了这丝绸,还请淑妃娘娘能按照图纸绣出一副千手观音像,于两月后呈与太后为寿礼。”
淑妃紧紧握着祁兰的手,双眼怒视着云谣:“若只是要我绣观音像,又何必在昨日午时派人围住逸嫦宫?十二个时辰,本宫不得任何消息,现下……又要本宫绣图?陛下究竟是听了谁的谗言要如此对待本宫?”
云谣抬眸朝淑妃看去,这姑娘若算年纪,比她还小上几岁,只可惜入了后宫,又有那个惹事儿的爹,注定这一生不会顺意。
云谣摇头,上前一步道:“淑妃娘娘先进屋吧。”
淑妃还没进去,云谣先进去了,淑妃愣了愣,就连一个御侍都能欺凌她如此了,她现在还是个宫妃吗?还是逸嫦宫的一宫主位吗?
淑妃被祁兰搀扶进来,云谣给了祁兰一个眼色,祁兰顿时觉得背后发凉,小心翼翼地朝淑妃看去,淑妃坐在软塌上,歪靠在一旁,恐怕是真的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气色难看得很。
她挥手让祁兰退下,等祁兰出门后,淑妃才道:“云御侍现在可以告知本宫发生何事了吧?”
“锦园之行的刺杀淑妃娘娘应当还记得吧?”云谣问。
淑妃点头,云谣才道:“经大理寺几个月的调查,已确认是户部尚书夏大人所为,陛下震怒,牵连其中的人一个没剩,昨日都下旨杀头。而户部人员里外调查,夏家恐怕也只有入宫为妃的娘娘有机会能逃过一劫,这还得看娘娘想不想活了。”
云谣告知消息,淑妃若非是靠在软榻上,她就得摔了。她双眼满是震惊,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去,刹那间泪水就流了下来,几次扶着一旁矮桌想要站起来都不成,双腿已是吓软了。
“怎么会?父亲怎么会如此?!夏家一生效忠,父亲更是两朝肱骨!如何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淑妃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不论你信不信,这都已成事实,夏大人昨日已经入狱,陛下差人围住逸嫦宫,瞧着像要惩戒娘娘,实则是在保护娘娘。若非有这十二个时辰不透风的人墙,外头有心加害之人,早就使出浑身解数杀了娘娘,再营造畏罪自杀的假象。”云谣说出这话,淑妃又是浑身一僵。
“我不信父亲会行刺陛下,我要去见陛下!我要向陛下解释!夏家一生忠良,绝不做忤逆谋反之事啊!!!”淑妃跌撞着要起来,云谣一把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瞧她哭得泪水湿了满襟,叹了口气:“娘娘,别在这个节骨眼惹陛下不高兴了,若你还有哭的力气,不如想一想如何自保吧。”
淑妃抬眸朝云谣看过去,她现在尚在震惊与打击中没缓过来,嘴唇发抖根本说不出话。
云谣道:“陛下给的,就是一条活路,好好将千手观音图绣出来,再呈给太后做寿礼,比哭要有用。”
说完这话,她起身出去,给淑妃私人空间,让她好好为夏镇哭一哭,不过走到门口云谣又道:“在此期间,奴婢会在逸嫦宫守着,不过奴婢没有千眼万眼,淑妃娘娘日后衣食住行都留心些吧。”
出了门,祁兰在外头紧张得很,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瞧见云谣出来行了礼就进去了,然后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屋内吵得厉害,云谣待不下去,叫秋夕给自己收拾一处地方休息。
秋夕收拾地方,逸嫦宫的小宫女有几个过来帮忙,云谣毕竟是皇帝跟前的人,谁都想要巴结讨好。
云谣就坐在屋中椅子上,看着三个宫女进出,一个铺床,一个掸灰,一个扫地,秋夕反而没事儿可做了,只能帮云谣按着肩背。
桂儿端着一杯热茶进来,还没走到云谣跟前就摇摇欲坠,手中的杯子摔碎在云谣的脚边,桂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求云谣恕罪,话还没说完气就虚了,然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云谣见状对外道:“小喜子!”
“哎!云御侍有何吩咐?”小喜子跑进来,瞧见有人倒下了,连忙要人给她抬下去。
云谣皱眉说:“不是,先将她扶到软榻上躺着,再到太医院里找个能治病的过来给她瞧瞧,也给这逸嫦宫里的人瞧瞧,别谁都病了,到时候反而是我带来的人干粗活伺候他们。”
小喜子连连点头,出去吩咐小太监往太医院那边跑一趟。
太医院里有小太监为学徒,专门给宫女太监们看病的,来了三个,将逸嫦宫里的人挨个儿检查了一番,又给桂儿配了两副药,这才离开。
云谣吩咐宫女太监们自己煮自己的药喝去,逸嫦宫里闷得很,又都是药味儿,云谣坐不住,见外头没有下雨的势头,便起身朝外走,去吹一吹风。
顺着逸嫦宫的小花园,云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赋竹居前。
经过一夜大雨,赋竹居前头的芍药花都七倒八歪的,而芍药花后面的一排竹也渐渐泛黄,落了不少叶子下来。
秋夕跟在云谣后头道:“这是以前莹美人的住处。”
云谣点头:“我知道,她是你的旧主吧。”
“是。”秋夕回。
身后传来脚步声,秋夕回头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行礼:“嫦昭容。”
云谣没回头,正好一片竹叶随风落在她的脚前,她看着叶子上的斑点,微微挑眉,自己没去找她,她倒是消息灵通,主动找来了。
59.耳光
云谣转身, 没看素丹直接行礼:“嫦昭容。”
“这不是许久不见的琦水吗?何时学会的规矩?倒叫人惊讶。”素丹说话拿捏着强调,云谣听得有些反胃, 自始至终眼睛都是低垂着的, 懒得看素丹那花枝招展的模样。
素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萱萱和苑雅, 如今苑雅的地位比萱萱要高了,完全成了素丹身边的大宫女,萱萱反而是普通宫女的装扮,比起在思乐坊时期更瘦一些。
素丹走到云谣身边,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袖摆, 广袖上的花纹用的是银线, 这套衣服所用布料完全不输于妃嫔们的衣服。云谣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就站在路边, 再往后退,便要退到花丛里去了。
“你在陛下身边过得倒是不错,我瞧着你的脸,比在思乐坊里时要圆润多了。”素丹说完这话, 伸手抬起了云谣的下巴。
云谣这才被迫看见了令人讨厌的脸,素丹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 与她记忆中的样子也有些变化。变得更多的则是苑雅, 一改在思乐坊里的维诺模样,现在跟在素丹身后也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了, 对上了云谣的视线眼底居然有不屑。
云谣心里觉得好笑, 不屑什么?难道苑雅这个昭容身边的大宫女, 还能比陛下身边的御侍要高贵到哪儿去?
云谣挪开下巴,对素丹道:“嫦昭容说笑了,什么思乐坊,奴婢从来没听说过。”
“琦水,你别以为现在人模人样了,就能在我面前装,我虽不知你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陛下,但我要警告你,逸嫦宫现在可不是随你撒野的地方,也别以为自己能使唤几个下人就是主子了。”素丹抿嘴笑着:“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跑到我的地盘上来的,小心着点儿。”
“奴婢不知道什么琦水,嫦昭容说的话,奴婢听不懂。”云谣微微抬眉:“再者,逸嫦宫的一宫主位为淑妃娘娘,嫦昭容虽受陛下恩宠,但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以免惹祸上身。”
素丹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她扬起手就要往云谣的脸上打,云谣瞧见她那起势就知晓她接下来的动作,昂起下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就看她这一巴掌敢不敢落下来。
云谣虽然也是下人,但与尚公公地位齐平,宫中皇后都不敢对尚公公动手,素丹这一巴掌若是打下来,扇的不是云谣的脸,而是延宸殿的门面。
素丹心中也知晓,所以在手落下来的时候换了个方向,响亮的一耳光打在了秋夕的脸上,秋夕整个人被她打得踉跄一步摔在了芍药花丛里,身上沾染了泥土,捂着脸一时半会儿没能爬起来。
云谣立刻转身去扶她,素丹站在她身后道:“我是不能轻易动你,可你身后的这个丫头我可不放在眼里,一个下等宫女而已,就算现在我要了她的命陛下也不会对我生气。”
云谣将秋夕扶起来,瞧见秋夕的脸上立刻浮出了五根指印,心中愤愤。
秋夕的眼眶泛红,眼泪差点儿就流下来了,不过当着素丹的面她没哭,只是拽着云谣的袖子,生怕云谣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
云谣没冲动,她一个深呼吸后只是冷着脸看向素丹,道:“嫦昭容找奴婢就是为了训斥吗?”
“对啊!”素丹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脸上挂着灿烂又惹人讨厌的笑:“我今日就是知道你来了,所以心中不悦,拿你身边的宫女出出气,不行吗?”
“在宫中行事讲的是个规矩二字,嫦昭容贸然动手便是不讲道理。”
“我记得她。”素丹伸手指着秋夕的脸:“那日陛下生辰,在锦园的承合殿内,陛下怒意未消,是这个丫头将我推入了陛下的怀中,还好我得陛下喜爱才没受惩罚,换做其他任何人早就死了!一个小小宫女敢推婕妤,她怎么没错?而今我不过只是打了一耳光罢了,若按规矩,打她三十杖都不为过吧?”
苑雅跟在后头说了句:“奴婢听说淑妃娘娘跟前有个宫女犯了点儿小错,就打了五十杖直接扔到了掖庭去了呢。”
云谣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没说话,素丹挑眉:“听见了?”
秋夕朝云谣看了一眼,没等云谣开口就立刻跪下对素丹磕头:“嫦昭容,是奴婢错了!奴婢该死!嫦昭容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素丹见秋夕如此,心中畅快,她虽然一耳光没能落在云谣的脸上,但却比落在云谣脸上痛快,这惩罚没加在云谣身上,却也比加在云谣身上顺心。瞧着云谣那脸色,素丹捏着手帕捂嘴笑了笑道:“今个儿我心情好,不愿打你,你就在这儿跪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儿便一笔勾销。”
秋夕又是连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嫦昭容!”
素丹抬手,苑雅立刻跟过去扶着,萱萱一步三回头朝云谣这边看,自始至终云谣都半垂着眼,站得笔直,素丹发现萱萱回头看她,一脚踹在了萱萱的腿上:“看什么?再看你也过去跪着!”
等人走后,云谣这一口气才憋不住,胸前起伏巨大,她一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眼眶微微发红,又强忍着,只咬牙切齿看向一旁跪着的秋夕。
说到底,下人就是下人,她即便看上去高人一等,实际也是个任人打骂的。
妃嫔们对皇帝身边的宫女太监客气,都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素丹仗着唐诀的宠爱,其他妃嫔不敢做的事她都敢做,要罚就罚,要打就打,云谣只能凭着身份护住自己,却完全护不住秋夕。
刚才她将秋夕扶起来,要不是秋夕拉着她的袖子,她真的有可能因为一时冲动将耳光还到素丹的脸上,即便不打素丹,也要打一打那谄媚的苑雅。
可她想到自己刚来逸嫦宫,接下来还要在这地方待两个月,虽顶着御侍的身份,终归还是个奴才,见人都得叫自己一声‘奴婢’,第一天就与素丹闹起来,那唐诀交到她手上的事儿,她就做不成了。
“云御侍,您回去吧。”秋夕跪着,垂着头这个时候才哭了出来,说话带着鼻音,云谣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不过云谣没走,她没那个面子让秋夕站起来不必跪着。
大约一刻钟后,萱萱又折回来了,云谣看见了她,小姑娘走路一瘸一拐的,本来就在发育,来宫里反而像是没吃好一样瘦了下去,个子也不长了。
她手上捧着一把伞,拿过来放在云谣的手中就往回走了,一句话没说,云谣握着手中的伞又看向萱萱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儿。
她没办法救这些人,秋夕的命都是唐诀给的,淑妃身边的桂儿她不能及时救过来,就更别说素丹身后跟着的萱萱了。
如此一想,云谣伸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喘了喘,天变得沉闷了起来,果然没一会儿就起了一道雷,天色渐暗,黑云压下,大雨哗哗打在地上。
云谣撑开了伞,在握着伞柄的时候被一道浅光晃了眼,她顿了顿,盯着伞柄上方的位置,瞧见竹子做成的伞杆上歪插着一根针,针头对着外面,若她刚才不注意就要被刺伤了。
云谣的手微微发抖,从怀里拿出了手帕,将针取出包裹着,然后再用袖子隔绝伞中其他位置,撑开雨伞遮在了自己与秋夕的上方。
雨越下越大,秋夕面色苍白,跪在地上的半边衣裙全湿了,就连云谣的鞋子也湿透了,她依旧保持着撑伞的姿势没动,直到时辰差不多了,她才将秋夕拉起来。
秋夕差点儿没站稳,云谣搂着对方的腰,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将秋夕带回了淑妃的住处。
秋夕双腿冻僵,一回到住处就让人抬了热水过来泡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毕竟年轻,当了十年宫女,下跪是常有的事儿,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
云谣反而比她严重些,回来的时候秋夕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昨日破了的脚淋了接近一个时辰的雨,绷带散了,血水流出,又扶着秋夕走了一路,回来时指甲盖都掀开了。
秋夕心疼地给云谣上药,本来止住哭的,现在又要落泪了。
她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云御侍。”
“你不过是代我受罚。”云谣靠在椅子上,她知道素丹要针对的是她。
素丹恐怕也听说了云谣此番到逸嫦宫来的原因,所以带着人过来找她晦气呢,第一天就要给她脸色看,让她知道逸嫦宫如今淑妃说了不算,她嫦昭容才是最大的,叫她以后躲着点儿走呢。
云谣摇头,心想这个仇暂且记着,她总有机会报回来。
又想起来一事儿,她从怀里拿出了手帕,展开里面还躺着一枚针,云谣将东西交给秋夕道:“去,看看这根针有无问题。”
若是荷包、衣服、鞋子上落了一根针可以说是巧合,一把伞上有针,云谣不信这是无意的。
秋夕拿着针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回来,身后还跟着小喜子,两人面色都很难看,秋夕道:“针上有毒,毒液少虽不致命,但用心险恶,这是有人要害你。”
小喜子连忙问:“云御侍,此事可要禀告给陛下?”
云谣怔了怔,一时半会儿没缓过神来,直到小喜子要往外走了,云谣才摇头道:“不,不用告诉陛下。”
伞是萱萱给的,素丹知道她对萱萱的防备不深,所以才会差使萱萱来送。
若伞里有针,针上有毒,一切罪责都会落在萱萱身上,素丹只需说一句不知道,再编造萱萱与她在思乐坊中不和的假话,素丹能置身事外,萱萱便非死不可了。
60.送信
云谣不是个擅使心计的人, 不过被人欺负了闷不吭声也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当着人前,她守着自己的位置, 为做好唐诀交给她的事儿, 损点儿面子没关系,但若有人拿她性命开玩笑, 那她就不和对方闹着玩儿了。
以往没地位,怕被淑妃责罚她都知道逃跑,这回素丹明摆着将脚踩在了她的头上,既不能退,那就往前进一步吧。
“秋夕, 那根针可还在?”云谣问。
秋夕点头:“在, 这样重要的东西奴婢不敢乱丢。”
秋夕将手帕拿了出来,针还包在里面, 云谣展开手帕看了一眼,将东西放在一旁,然后对秋夕道:“去,看看淑妃开始刺绣了没。”
秋夕被她问得愣了愣, 哦了一声便转身朝外走,打算去看淑妃绣千手观音的进度。
云谣伸手揉了揉额头, 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把这一根针有分量地还给素丹。
她是走运, 刚好被针反射的光芒晃了眼,若非如此, 现下恐怕就要躺着昏迷不醒了, 看来以后不论是对谁, 只要不是自己十分信得过的人都得留一个心眼。
慢慢养成如唐诀那般的习惯,谁也不信,就靠自己,才能在后宫安生下去。
云谣躺在凉椅上,长叹一声,窗户外头冷风刮了进来吹得她缩了缩肩膀,桂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手上捧着一条毯子盖在了云谣身上,云谣睁眼朝她瞧过去,桂儿立刻低下头。
秋夕从外面进来,手上也捧着一条毯子,知道云谣会冷故而带过来的,瞧见云谣腿上已经盖着了,又朝桂儿看去,笑着道:“这个小丫头倒是机灵。”
桂儿没说话,退到一旁,云谣将秋夕拿来的枕在脑后,听秋夕道:“淑妃娘娘还在哭呢,刚止住了泪,奴婢去催了一下,她又难受了起来,依我看这事儿不能急,家中发生如此变故,她至少得三五日才能缓和过来吧。”
云谣问秋夕;“你会刺绣,来告诉我,绣花针是否长得都一样啊?”
秋夕回答:“除了孔眼的大小和长短不一,其他都并无差别。”
“材质呢?”云谣皱眉。
秋夕道:“的确是有铁、银、金这三种,不过宫里的绣花针没这么多讲究,若非特别打招呼,用的就都一样。”
“宫里的针都是从哪儿来的?”云谣问。
“尚衣局。”秋夕道:“尚衣局主管宫内大小服饰,绣花针本不值钱,都是一些小东西,若是宫中主子要用,差小太监宫女去拿,管够。”
既然针来得如此容易,那倒是方便多了,云谣抿嘴笑了笑,问秋夕:“你在宫中十年,尚衣局可有什么认识的人?”
秋夕一见云谣这笑容就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她眨了眨眼,这笑便是皮笑肉不笑,显然在心里琢磨着什么坏事儿呢。
秋夕道:“我刚进宫那会儿,倒是和一个宫女非常要好,后来她去了尚衣局,碰了面能说上几句话,但……我不确定人家是否会帮我办事。”
“有认识的人便好说,无需她能帮你办事儿,她只要能帮逸嫦宫里的主子办事儿就行了。”云谣点头,抿嘴对秋夕道:“你帮我代笔,给人写一封信。”
秋夕应下,云谣随口使唤:“桂儿,笔墨纸砚备好。”
桂儿应了,连忙出去准备,云谣见屋内无人,这才对秋夕耳语了一番话,秋夕听了睁大双眼:“此事可行?太危险了!而且……此事她是否会受到牵连啊?”
“我说行就行,只要你将我的意思表达清楚,她必不会有事。”云谣咬着下唇。
纸墨笔砚备好,秋夕没想到云谣屏退了桂儿,叫她给当今圣上写了一封信。
秋夕觉得自己握笔的手都在发抖,她一边写一边嘀咕:“云御侍为何不自己动手?”
云谣看了一眼毛笔,抿嘴,她不是不想,而是不会啊,毛笔写字太难,她对繁体字只会认,不会写,怕自己写了一堆出来唐诀看不懂。
写完了之后,秋夕将信吹干,云谣把信折起来,朝外头喊来了小喜子,差小喜子把信送给唐诀,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小喜子哪儿干过这种事儿,也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内容,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这送信的也得遭殃。不过他瞧见了刚放下笔代笔的秋夕没什么反应,而要他送信的云御侍也是笑脸盈盈的,干脆跑了这一趟。
小喜子撑着伞一路回到了延宸殿,站在门前守着的小顺子瞧见小喜子回来了,问了句:“你怎么没跟在云御侍身后伺候了?”
“我是回来帮云御侍送信的。”小喜子道。
小顺子问:“送给谁?”
“陛、陛下。”小喜子扯了扯嘴角。
小顺子哗了一声:“云御侍不懂规矩,你也跟着她学会放肆了?朝中大臣的奏折呈上来都得走一道道程序,云御侍给陛下写信恐怕连信封都没有吧?”
不得不说,小顺子明白云谣,小喜子点头,有些为难:“你看这信……”
“你自己交给陛下,我可不管。”小顺子双手环胸,往后退了一步挪开视线假装没看见,小喜子一咬牙,低着头就跨进了延宸殿,好在尚公公站在了里头,一把拦住了小喜子:“陛下在与陆大人处理政事,你贸然进去,不要命了?”
小喜子将信交到了尚公公的手上:“师父,这是云御侍写的,还劳烦您交给陛下了。”
尚公公皱眉,看了一眼手中的信,挥手让小喜子下去,等人走后他才进去,掀开珠帘,隔间内的唐诀与陆清两人正在执子对弈,也没谈什么政事。
瞧见尚公公进来,陆清问了句:“何事?”
尚公公将手中信纸奉上:“云御侍给陛下的。”
唐诀这才抬眸看了一眼,一封信折成四方,没有信封,就这么大咧咧地叫人送来了,他皱眉要拿,陆清先一步拿在手中,放在鼻下闻了闻,确认无事再交给唐诀。
唐诀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有些难看:“不必如此。”
“属下不是信不过云御侍,而是信不过传信的人。”陆清如此解释,唐诀脸色才稍微缓和了点儿,他虽然知道陆清说的是假话,但谨慎总归是好的。
方才还皱着眉头的人,将简短的信看完了眉心舒展,嘴角挂着笑,眼中满是无奈。
唐诀长叹一声:“居然还有这种人,自己要做坏事,非得让朕知道,还要让朕配合,末了还加了一句……”
唐诀收声,又看了一眼最后那句话:若不成功,陛下万万保住我啊!
唐诀摇头,将信纸撕碎,丢到尚公公手中,尚公公顺手塞入了香炉之中焚烧,唐诀重新执子,信上内容只字未提,只笑着摇头道:“胡闹。”
胡闹的云谣给了淑妃一天的时间整理心情,次日睡到快晌午了才醒。
她的脚趾盖掀开了,疼得很,屋外又是接连的大雨,出不了门,云谣干脆就躺在靠窗户的凉椅边上,手中捧着一盘糕点,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一边吃糕点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倒是逍遥自在。
秋夕一早就出去找尚衣局里的老朋友了,到了午饭时间回来,还帮云谣带了一些吃的。
逸嫦宫里有小厨房,淑妃那边也没吃饭,云谣先不去管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听桂儿说淑妃将眼睛给哭肿了,看不了图纸,现在正用冷水敷着,下午再开始绣。
云谣见今天淑妃不哭了,猜她应当也想靠这一幅绣品好好活着,便由她去,五天后抽查,若还没开始,云谣再催一催。
秋夕把饭菜布上桌,云谣跳着坐在了桌边,招呼秋夕一同坐下吃,问她一句:“如何?”
秋夕点头:“我与她说了,她也高兴着呢,这倒是一件小事,那批针至多三日就能赶出,正好三日后尚衣局要给嫦昭容送新做的披风,会一道带来。”
云谣抿嘴笑了笑,饭菜吃得更香了。
下午雨水停了,云谣在屋里待不下去,一瘸一拐地朝外走,秋夕在一旁扶着她。
十月雨后的风很凉,云谣脚下没停,一路往蝶语轩的方向过去,秋夕靠近蝶语轩还有些胆怯,云谣抓着她的手略微用力,给了她鼓励后,两人就在蝶语轩附近的亭子里坐下,一边儿赏风景,一边等人。
淑妃身边的祁兰说过,蝶语轩附近有一片木芙蓉,嫦昭容喜欢木芙蓉,故而每日都会让人出来采摘新鲜的花儿回去观赏,前两日下了雨苑雅都领着两个宫女撑伞出来找没被淋坏的回去,生怕嫦昭容看不见新鲜的花儿不高兴。
云谣庆幸素丹还有这么矫情的一面,若非如此,她就得借着萱萱的口传消息了。
没等一会儿果然瞧见苑雅带着两个宫女出来了,距离云谣这边很近,云谣与她们之间正好隔着一排木芙蓉。
待到听见了苑雅数落小宫女的声音,云谣才拿捏着声音道:“你听说了吗?尚衣局刘姑姑的弟弟升官了,她现在可高兴了,逢人就给礼,说是让大家沾喜气,昨日去给陈婕妤送秋衣,领秋衣的宫女都得了一块精致的帕子呢。”
“帕子有什么稀奇的?”秋夕也捏着鼻子说话。
云谣道:“可今天早上临熙宫去领秋衣的宫女有三个,两个得了香囊,还有一个直接拿了五两银子,凡是见到的都有份儿。”
“这么好?”
“可不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送到咱们逸嫦宫来,到时候我定去沾喜气,得不到银子,得个帕子我也满意。”云谣说玩,拽着秋夕就要走,秋夕立刻扶着她从另一条小路绕开。
听见声音的苑雅绕过几棵木芙蓉朝凉亭里看,没瞧见人,咬着下唇心中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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