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脸红
陆清说唐诀或许会病, 他还当真是病了。
那日喝了素丹做的牛肉汤,中了汤中放的合欢,当晚小刘子虽安排了热水,唐诀却是燥热难挡,等那热水变凉才去泡的,出来时浑身发抖,也解了心头的一把火,当夜会面了陆清之后,第二日唐诀便起不来了。
早间到了时辰尚公公推门叫醒他去早朝, 唐诀睁开眼浑身疲软, 才下床走了几步就直接摔倒, 当时把尚公公吓得不轻,延宸殿内的小太监连忙跑去太医院,将太医院里的太医拉了好几个过来,这动静闹得不小。
云谣早间起来就瞧见延宸殿内的人进进出出,想起昨天的事儿生怕是唐诀出问题了,立刻赶紧去看, 她站在隔间外头朝里瞧, 几个太医跪着给唐诀看病,唐诀靠在床头上,面色苍白眼下发青, 一头乌发更衬得人如纸般虚弱。
尚公公瞧见云谣来了, 一记眼神如刀般地瞥在了她身上, 云谣瞧出了对方视线中的不善, 不过当下情况她不好开口询问,只能等太医看完了之后,拉着太医问了句:“陛下怎么了?”
“天凉受冻,陛下被寒气侵体,索性没有大碍,但近日也不得操劳,得好好休息才行。”太医如是说,云谣才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唐诀风寒是否与昨日被下药有关,但她心里总觉得此事与素丹脱不了干系,她从来没想过素丹身为一个女子,居然会想用药来逼唐诀就范。
唐诀身体不适,云谣贴身伺候着,所有吃喝一应拿到龙床边上来用,一连三日,唐诀没上早朝,连延宸殿的门也没出。
前两日甚至吃了药后嗜睡,与云谣说话的时间都变少了许多,第三日他渐渐好转,看上去倒是精神了一些,能下床转了,他还想出门走走,不过一只脚还没踏出延宸殿就被云谣给拽了回来。
“朕没事,朕好了。”唐诀叹了口气,他身上穿的比平日穿的要多了好几件,走路都有些费事儿,可连着三日被关在延宸殿内,满鼻子闻到的都是药味儿,再这么下去他也快要被逼疯了。
云谣拽着唐诀的袖子道:“今天风大,你还没好透,还是等过几天再出去吧。”
唐诀朝矮自己许多的云谣看过去,云谣一把将手中的手炉塞到唐诀的怀里:“捧着。”
唐诀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晃着被云谣拽着的袖子,有些撒娇的意思在里头:“瑶儿啊……”
云谣一见小皇帝给她来这招了,于是也学着对方晃着小皇帝的袖子扭着肩膀摇头:“晗啊……”
这一个晗字唐诀没辙了,他微微挑眉,就站在延宸殿门口与云谣对视,没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捧着手炉,唐诀转身朝殿内桌椅走过去,那旁边放了好几个碳炉,将殿内烘得暖呼呼的。
唐诀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案上堆积的奏折,头疼。
云谣跟过去,捧着一本奏折打开问:“你若不想看,我念给你听?”
唐诀看向她,往椅子上靠了个慵懒的姿势道:“好啊,你念给朕听。”
云谣抿嘴笑了笑,将手中的折子展开,是礼部呈上来的,不过刚展开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挂住了,看见折子上的内容,云谣微微皱眉,最后还有些气,将折子合上往桌上一丢,噘着嘴瞪着唐诀。
唐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肩膀都笑得颤抖,瞧着云谣那样子着实可爱,又伸手捏着她的脸,捏到云谣略微有些痛了他才松手。
云谣说:“你看过了?”
“殿内无趣,不看奏折又能如何?”唐诀说。
“那你作何感想?”云谣指着那一封奏折问。
唐诀半垂着眼道:“你瞧,当帝王也不全好,位子坐不稳怕被人害不说,娶妻纳妾也不能自己做主。朕当皇帝以来,后宫女子并不多,算上皇后也不超过十人,前段时间礼部催朕生子,朕以病疾推了去,现在他又催朕填充后宫,意思便是暗指朕后宫里的女人不能生,并非是朕的问题了。”
云谣朝那奏折看去,唐诀又说:“去年选秀,朕只收了徐莹与齐悦,这两人如今没了,宫中剩下的也都是旧人,还是早年朕不懂事时那些王公大臣们送进来的,如今朕年纪渐长,礼部恐怕要恢复旧制,年年都得提一次选秀的事儿了。”
“年年都提?!”云谣震惊:“礼部的人都不考虑你的身体吗?即便你身体没有那方面的问题,后宫女人多了,性生活太过频繁的话,也会存在肾虚体弱,早泄不举等症……”
云谣话没说完,怔怔地看向唐诀,方才还摆着慵懒姿势的小皇帝听见她说这话都坐直了,甚至身体略微往她这个方向倾斜过来,一双眼睁大,眉心微皱,见云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问:“你说什么?”
云谣摇头:“没、没什么。”
“肾虚?体弱?早泄?不举?”唐诀微微挑眉:“还有……性生活?”
云谣扯了扯嘴角:“你听得懂?”
“半懂。”唐诀歪着头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不过朕猜得出意思,只是不知朕的瑶儿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云谣眨巴眨巴眼睛,脸颊有些泛红,她略微缩着肩膀抿嘴道:“我们那儿……教的早。”
“教?”唐诀恐怕是被云谣的话刷新了一遍三观与底线,脸上露出了惊讶,他捧着手炉的手微微收紧,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事,难道不是子女成亲前一日父母再提的?你说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教?很多人学?”
云谣咬着下唇,她总觉得和唐诀说这个不好,不过看小皇帝那满满好奇与求知欲的表情,她在考虑要不要给一个刚成年的男人上一堂正儿八经的性教育课。
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的确会教,小学生理课,初中生物课,多多少少都会提到一些性知识,而且时代在进步,越来越开放,云谣还曾和大学里的舍友一起搜网址,看过一些男生口中的某岛女神的旧片子,该懂的生理知识,她都懂。
但显然,唐诀不懂。
“是这样的。”云谣深吸一口气,抬起软垫朝唐诀身边靠近了点儿,压低声音道:“在我们那儿,比晏国要开放许多,而关于男女身体上的差别与夫妻同房的事儿,也成了一门学问。所以我知道,是因为我学过,而我们那处国家为了更好的发展与教育,所有人小时候都得读书,至少九年,我说的那些,也都是那时学的。”
“什么国家会提倡子女孩童学这些?”唐诀眼中显然不信,不过他又仔细想了想,更觉得新奇,他朝云谣看去:“以你这么说,在你以往生活的那处,男女之事非常常见?”
“总之,是很正常的事儿。”云谣点头。
“春宫图到处都有?”唐诀又问。
云谣摇头,顺话接下:“春宫图不多,算是黄色书刊,不可发行,但有许多外网上有视频可以看,虽说违法,但拦不住。”
“黄色?外网上?”唐诀深吸一口气,伸手戳了戳云谣的额头道:“你说些朕能听得懂的话可好?”
“便是……男女行房之事隔着一道窗让你看,他们在窗里房内欢爱,你在窗外趴窗沿看。”云谣仔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只能看,你不能进去一起做。”
唐诀一只手立刻捂了过来,被手炉暖得温热的手心贴着云谣的嘴,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小皇帝此时蹲在了云谣的面前,他睁大双眼,眼中还有怒意,情绪复杂理都理不清,只是狠狠地瞪着云谣,声音压低有些沙哑道:“够了,不许再说了。”
云谣垂眸看了一眼捂着自己嘴的手,眨了眨眼点头,不过唐诀没将手拿开,似乎还怕她说些更夸张的内容。
云谣看着蹲在桌边的唐诀,小皇帝的脸颊微微泛红,就连耳多也跟着红了,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慌乱,半晌之后才慢慢将手收了回去,然后起身,往后退了退,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朕不好,不该问你这些,以后这些话你统统烂在肚子里,不可提。”唐诀说着,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发烫的耳朵。
云谣瞧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害羞了,虽说她没实践过,初吻也是跟唐诀,可在理论知识上她绝对称得上是唐诀的老师,如今老师说红了学生的脸,见学生那尴尬地又故作镇定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
唐诀听见她的笑声立刻皱眉:“你还笑?!”
云谣尽力收敛笑容,点头道:“我不笑,但……你有些可爱。”
唐诀听她这么说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拉着云谣便朝外走,云谣没反应过来这算是什么事儿,连哎了好几声。结果唐诀走到延宸殿门前,打开门掀开门帘就将她往外推,一张脸比方才又红了许多,他瞪着云谣道:“你现在回屋好好反省你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可那都是你问我我才……”云谣的话还没说完,唐诀就将手炉塞回了她的怀里,又加了句:“不准反驳朕!胡言乱语,不成体统!”
“可我……”话没说完,唐诀就将门帘放下了,小顺子看得一惊,似乎听见云谣嘀咕了一句:“可我不过只夸了一句可爱啊……”
小顺子朝延宸殿看了一眼,又朝垂着头的云谣看了一眼,笑着道:“云御侍真是有本事,陛下瞧着精神好多了。”
云谣对他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
82.阅兵
第四日, 唐诀依旧没上朝,但带着宫中禁卫军副统领张楚一同去了兵部训练营阅兵。
他要阅兵一事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安排下来了, 这些天兵部忙着演练的事儿,就是为了给唐诀留下个好印象,而练兵一事一直都是归贺强管,训练营中混得脸熟的也是贺强。
三日内齐瞻派人来过五回,找贺强时他总拒不相见, 齐瞻无法, 只能擅做主张, 在唐诀阅兵之前, 将军营中的兵器全都调走, 这事儿,贺强是早间才知道的。
鲁岩在告知贺强如今此地训练营的兵器库中没有兵器时, 贺强正搂着娇妻吃早饭, 听见这话早饭都喷了出来,他一把将娇妻推到旁边,站起来对着鲁岩就吼:“你说什么?!兵器库中无兵器?!”
鲁岩点头,叹了口气:“这些兵器都是昨夜齐尚书亲自带人来调走的,他手中有了兵令,又是尚书, 根本没人敢拦,也怪属下昨夜荒唐, 带着将军您……”
贺强先前跟着殷太尉打过仗, 得了个小将军的名, 不过比起来尚不如兵部侍郎有实权,可将军叫起来比侍郎好听,鲁岩当了他的部下就一直如此唤他,谁都爱听好话,贺强自然满意他了。
因前几天齐瞻时时派人来找,贺强仗着自己是殷太尉的人不将齐瞻放在眼里,故而只对来找的人留话说若齐尚书有要事就亲自来,昨夜鲁岩说起这事儿,两人都痛快,便一同去喝了花酒,却没想到一夜归来,兵器库中没了兵器,今日陛下还来阅兵,这叫他如何是好?
“这齐瞻就是想让老子人头落地了!”贺强愤恨地朝外冲:“老子去找他算账,他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打过仗,没练过兵,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借着殷太尉的势当上了兵部尚书,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鲁岩见贺强朝外冲立刻拉住他,摇头道:“将军,您现在去找他也无济于事,届时陛下过来,您不在兵营里也无法交代啊!此次阅兵几日前上头就已说好,便是您全权负责,齐瞻这一招志不在扳倒将军,而是要打殷太尉的脸。”
“怎的?他还想与殷太尉为敌不成?”贺强如此说,见鲁岩噤声,心中也在考虑这个可能了。
鲁岩道:“将军,依我看现如今只能先将兵器库填满,至少不能让将士空手练给陛下看。”
“这一大早又让我去哪儿弄兵器?!”贺强问。
鲁岩道:“属下有法子,虽然是个险招,但至少也算个方法。”
贺强道:“你说!”
“陛下从皇宫出发来此地,途中坐轿辇至少得再有一个时辰,若耽搁耽搁,说不定要两个时辰才到,咱们训练营后方五十里外的城中有个专供给戏班子用的兵器库……”鲁岩还未说完,贺强便呸了一声:“那都是灌了泥沙的假刀枪!稍一用力不用十招便会折断,如此兵器如何能用?!”
鲁岩叹了口气:“将军!事到如今去哪儿找真刀实枪啊?!陛下来之前,您吩咐着他们做做样子便好,切不可来真的,如今天冷,陛下前几日又生了病,只需叫他瞧见咱们军营整整齐齐的,随后拉着陛下入里头喝热茶,他瞧不见的。”
“陛下尚还年幼,从小就不爱习武,阅兵也不过是年前走动,说白了,也是亲自来慰劳将军的,本就留不住多久,一盏茶的功夫他人走了,您再慢慢找那齐瞻算账!”鲁岩急得直跺脚:“将军!您发个话吧!”
贺强捏紧拳头,仔细想了想鲁岩的话,眼瞧着太阳就要升起,他皱眉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但你给我小心仔细了,切不可出任何破绽!让那小皇帝来了就赶紧走!至于齐瞻,这回可害苦了老子,老子非得把此事告知殷太尉,脱他一层皮肉不可!”
唐诀的确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等人到时都快到晌午了,大冬天里贺强在训练营外头等了一身的冷汗,一刻钟前鲁岩才将兵器全都找来,发给了众多士兵说明了原因,这些士兵也都是跟着贺强后头的,以往还与殷太尉一起上过战场,自然听贺强的话。
贺强瞧见唐诀来时,训练营中慷锵有力的呼、哈声早早就响了起来,整齐有力,听起来像模像样,他也松了口气。
小皇帝因为前几日生了病所以清瘦了一些,加上天冷,他面色有些苍白,身上披着银狐毛领的玄色披风,头上戴着玉冠,一双眼睛有些好奇地左右打量着军营,看上去就像是个不通世事的孩子,若非是他长得高些,如此天真,倒叫贺强想伸手去逗了。
贺强心里虽说瞧不起唐诀,不过面上功夫还得做足,唐诀身后跟着禁卫军副统领张楚,还跟着大理寺卿田绰,贺强瞧见田绰心中有些疑惑,领着唐诀走在前头,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给田绰一个眼神。
田绰道:“巧合碰上,被拉来了。”
贺强这才松了口气,生怕田绰是唐诀派来调查他军营中兵器一事,不过见田绰来得也不乐意,贺强便不去管他了。
唐诀到了训练营士兵们训练的地方,瞧见几百个士兵站成了一个方阵,方阵与方阵之间尚有间隔,他们手中或握着刀枪,或扛着矛盾,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于是面上露出了笑容。
贺强给了鲁岩一个眼神,鲁岩立刻道:“陛下,外头风大,陛下身子还未好透,便进去喝口热茶吧,这兵部训练之事,贺侍郎口述与陛下听也是一样的。”
唐诀嗯了一声,转身大步朝里头走,贺强这才将心放定,又给了鲁岩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便跟着唐诀进去。
唐诀坐在主位,坐下之后身上的披风从中分开,这才露出了他怀里捧着的东西,原来他方才双手藏在披风里从未拿出来,是因为怀里抱着只小猫,那猫儿大约只有巴掌大,通体雪白,一双眼还闭着,身上有些脏,不过唐诀不嫌弃。
“这是……”贺强粗人,大胆开口。
田绰倒是率先解释:“陛下宅心仁厚,路见小猫不忍冻死,故而放在怀中为其取暖呢。”
贺强扯了扯嘴角,天下野猫何其多,小皇帝还真是心地善良得很,田绰又小声地加了句:“偌大的仪仗队,为了只小猫拦在路中间,堵了我去大理寺的轿子,这才碰见陛下,故而被陛下拉来阅兵。”
贺强听了也就过了,没有细想,只当是巧合,让人给唐诀奉茶,又说了一些自己在军营中训练时的威风,往上夸了殷太尉与唐诀,唯独没提齐瞻。
唐诀一杯茶只喝了两口,低头咳嗽了两声似乎身体不适,鲁岩聪慧,立刻道:“兵营风大,屋内也无取暖的,陛下不若早些回去,免得伤了圣体。”
“可朕还想瞧瞧贺侍郎训练的结果呢。”唐诀眨了眨眼睛:“方才听贺侍郎说你将那些士兵都训练成了高手,朕想亲自试试他们的本领。”
“这……”贺强一愣,早知就不吹牛了:“陛下万金之躯,不可……”
“张楚。”唐诀根本不管他,开口打断。
长了张嫩脸约莫二十出头的禁卫军副统领立刻颔首:“属下在。”
“陪朕出去练练。”唐诀来了兴趣,将小猫捧着就朝外头走,张楚跟上,贺强有些无措,鲁岩满脸无奈,只能跟了出去,倒是田绰难得来了点儿兴趣,拉住贺强道:“小打小闹,你紧张什么?你那士兵又不是傻的,还能真伤了陛下不成?让让便好了。”
贺强如何能与田绰说出真相,只是与田绰废话两句的功夫,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大胆!”
贺强连忙跑出去一看,只见一个小兵跪在地上,肩膀还流着血,手中长刀成了两半,里头细碎的泥沙露了出来,鲁岩慌乱地退到一旁,张楚接过唐诀手中自己的配剑,又将小猫递还回去。
唐诀顺着猫毛,问张楚:“这是何物?”
张楚道:“回陛下,这是民间为戏台制造的假兵器,多为木头镀漆,为了彰显重量的,便会以泥沙灌入。”
“朕是在问,军营之中为何会有此物。”唐诀转身,看向了姗姗来迟的贺强,眉心微皱:“朕难得从张楚那儿学了两招打算练练,不过才拔剑使了一下而已,怎的贺侍郎管的兵营里会出现这种劣质不堪的兵器?一招都无法抵挡吗?!”
“陛……陛下!臣罪该万死,欺瞒了陛下!”贺强万般无奈,只能跪下,一旁的鲁岩也立刻跪了下来道:“陛下恕罪!贺侍郎如此做也是逼不得已,昨夜齐尚书派人来军营,以兵令连夜撤走了兵器库中所有兵器,为了不碍着陛下阅兵的心情,贺侍郎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鲁岩倒是聪明,一句话即交代了始末,还把自己给择了个干净。
唐诀知晓此事,顿时勃然大怒,对着田绰便问:“田爱卿,你都听到了吧?”
田绰一愣,看向这满兵营的荒唐,叹了口气行礼:“微臣都听见了。”
“兵部本掌管晏国兵力、武器!是晏国实力的象征,却没想到就连朕皇城跟前的兵营中也出了这种寒心之事!户部国家钱粮养着这一帮士兵,没想到他们不将朕放在眼里,反而陪着贺强一起诓骗朕!莫非真当朕未及弱冠,还是个孩子不成?!”这一通话发下,军中士兵顿时跪下大呼:“陛下恕罪!”
“贺强,你好样儿的!”唐诀手指颤抖地指着贺强道:“你以次充好,造了个假阅兵之阵戏耍朕,你这是欺君之罪,罪极当诛!还有你!你方才说是谁将兵器库中的兵器调走的?!”
鲁岩立刻开口:“是……是齐尚书,不知缘由,便将好端端的兵器全数带走。”
“朕信任齐瞻,才将兵部交到他的手中,他却仗着自己是皇后生父,将兵部管成这个样子!此事与他也脱不了关系!田绰,朕要你查,好好查!”唐诀说完,便拂袖而去。
尚公公与张楚也连忙跟上,就留个过来看热闹的田绰睥睨尚且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贺强,叹了口气蹲在他跟前道:“若我是你,牺牲自我,也不可拖殷太尉下水,此番,定是那齐瞻打算鱼死网破了。”
83.白猫
唐诀从兵部一路回到了宫中, 脸色难看地快步入了延宸殿,到了延宸殿跟前, 唐诀才将眉头松开,回头看去,张楚与尚公公左右站立,停下没动。
“朕让你盯着的事,你盯得如何了?”唐诀问。
张楚垂眸, 拱手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唐诀点头, 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猫, 那小猫在他怀里捂暖了, 抬起小爪子舔了舔, 似乎对唐诀很亲,一点儿也不怕生。
尚公公瞧见小猫, 弯腰朝唐诀伸出双手道:“奴才这就将它处理了。”
这小猫本也就是张楚找来丢在路边的, 不过是个拦路的借口,既然事情已经达成,便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唐诀正欲将猫交出,谁知道那小白猫见自己半边身子出了披风,一阵冷风吹过来缩成了一个球,慢慢睁开双眼抬眸看了唐诀一眼, 它有一双特别漂亮的湛蓝的眼睛,只是眼角周围还有黑漆漆的脏东西, 小猫轻声叫唤, 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与沙哑。
尚公公就要碰上它, 却没想到唐诀收了手,又将小猫抱回了怀里,抿嘴笑了笑问:“这猫儿如何来的?”
张楚一愣,道:“属下家旁巷子处时常有野猫出入,这不过是新下的一窝中随便捡出来的。”
唐诀伸手戳了戳小猫的耳尖,猫耳抖了抖,又往唐诀的怀里缩了缩,尚公公见了此状,心中已经了然,只是眉心微皱,道:“这不过是拦路野猫,陛下见它可怜,带回来罢了。”
“嗯。”唐诀轻轻点头,又笑了笑,瞧着怀里的小东西未出世时的模样,同样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就因为他给了些许温暖便缩在他的怀里,对他全然真心,说起来……是有些像的。
心口忽而有些不太舒服,唐诀收敛了笑容,转身往延宸殿走,张楚见人走了,问尚公公:“陛下方才那一问是何用意?”
“无非,是为了那个人罢了。”尚公公撇了撇嘴,跟上唐诀,张楚停在原地,等人瞧不见影子了,这才转身离去。
云谣早上端了刚煮好的药来了延宸殿内,却发现唐诀早就不在了,被褥都是凉的,她问了小顺子唐诀去了何处,才知道这人一大早身体还未好全就跑去阅兵,心中有些不悦,端了个小板凳捧着手炉就坐在延宸殿门口等他回来。
云谣等了许久也不见人,直至未时唐诀才回来,云谣那时已没在延宸殿,而是在自己住的小屋前吃糕点,嘴里含着桂花糕瞧见唐诀领着尚公公回来,桂花糕还没吞下去便放下糕点盘子朝唐诀的方向跑。
云谣跑的动静不小,她不是个脚步轻盈的人,尚公公都听见了那哒哒脚步声,面向云谣,脸色不算好。
唐诀见人跑来了,抿嘴笑了笑说:“这么急?找朕有事?”
云谣朝尚公公看了一眼,尚公公自觉颔首,退了两步从一旁绕着离开了这两人周围,于是云谣一把扯着唐诀的披风就将他拉到旁边的长廊,遮了寒风,云谣才问:“你一早就去阅兵了?怎么昨日没与我说?今天风大,你还往外跑,身体究竟想不想好了?”
“你说话越来越像朕母妃了,居然把朕当个孩子似的教训。”唐诀嘴说虽数落,不过一点儿也不见生气,反而有些高兴,瞧见云谣脸颊微红撅着嘴要生气不生气的模样便觉得好玩儿。
他略微往前倾,抿嘴笑了笑说:“朕不与你说是不该,往后不论何事朕都告诉你,可好?免得我家瑶儿急得脸都红了。”
云谣方才是急得脸薄红,这回是被唐诀的这句话羞得通红了,唐诀逗了还想逗,于是道:“朕此番过去也不算全无收获,来,给你个小玩意儿。”
他说完,便将怀中的小猫往外送,直接塞到了云谣的怀里,云谣啊了一声,见到自己手中突然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脆弱得很,看着就跟一只手便能捏死一样,她立刻不敢动了,那小猫也没动,睡得正熟,张嘴打了个哈欠没睁眼。
“它……”云谣本想说好可爱,到了嘴边变成了:“脏兮兮的。”
“是脏,朕在路边上捡到的。”唐诀伸手戳了戳小猫脑袋:“恐怕才刚足月呢,你养吗?”
“给我养吗?”云谣顿时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完全将唐诀一早去阅兵的事儿给抛到脑后了。她怀里抱着猫,双手僵着不敢动,见唐诀点头肯定,她又有些胆怯:“我、我怕我养不活啊,它太小了。”
“那就精心养。”唐诀说完,解下披风披到了云谣的肩上,又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披风盖好,一丝风也吹不进了才行。
做完这一切,唐诀便双手环胸沉思道:“既然要养,得给它起个名字才行。”
云谣愣愣地看向唐诀,完全没了主张,她从接下小猫开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如同石人,唐诀看着觉得好笑,于是说:“你看她白得像一团云,不如就叫云云。”
云谣:“……你是不是在拿我逗趣?”
“是啊。”唐诀毫不否认,又说:“不过这个名字刚好。”
云谣想到云云,一来是想起来自己先前当过一阵子宫女,那宫女也叫云云,二来,自己的本名中有个云字,她就姓云,如今唐诀让她养一只猫,也叫云云,云谣觉得唐诀的恶趣味颇重,这一个名字,沾了三重身份了。
“不要叫……”云谣的话还没说完,唐诀就弯着腰掀开披风的一角对她怀里喊了声:“云云。”
云谣:“……”
偏偏那只刚才还熟睡的猫轻轻喵了一声算是回应,唐诀眼眸一亮,腰没抬起来,一双眼眸带着几分惊喜地看向云谣,这几天病着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如此近的距离,云谣看着愣了愣,心跳突然加快了。
唐诀道:“你瞧,它喜欢这个名字。”
云谣撇了撇嘴,虽说想说‘我不喜欢’,但看着唐诀那双明亮的双眸,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便当是哄小孩子似的道:“好了好了,天太冷了,你快回去。”
唐诀勾起嘴角笑,姿势没动,略微朝前凑了凑,一吻落在了云谣的嘴角上,亲完了觉得不够,又凑过去亲了嘴唇,一连啄了好几下,这才扯着穿在云谣身上的披风道:“你跟朕一块回去。”
云谣被唐诀拉着披风愣愣地跟上,怀里抱着个小东西,脚步都不敢迈得太大,唐诀的披风于她而言过长,一小截在地上拖着,当真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云谣收在披风内的手动了动,摸到了那小家伙一身温暖柔软的毛,心里顿时如被这绒毛扫过一般,又痒又软的,再看向唐诀笔挺的背影,心道:云云就云云吧。
唐诀去阅兵,除了带回来一只猫外,还将兵部惹了不小的动静。
兵部被查了,从尚书往下,各个大小官员全都逐个被大理寺卿田绰命人带回去调查,一番调查出来,即便什么事儿也没干的,也恍恍惚惚,生怕自己会被牵连砍头。
齐瞻也被大理寺带走了,除此之外,田绰还在齐国公府的偏宅里看见了大量印有兵部印记的兵器,齐瞻被带走时面色并无慌乱,他大约也猜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只是妻子跟在后头直哭,本想去殷太尉府上找殷太尉的,没想到被官兵拦在了家中不得出门。
在兵部的事情被查全之前,兵部上下大小官员一律不得掌权。
距离除夕越来越近,唐诀在早朝上说了除夕休沐之事后,又谈了关于兵部以次充好,伪造兵器一事,齐瞻治下不严,难堪大任,贺强更是蓄意欺君,被判了斩首,至于原先跟在齐瞻和贺强身后的所有兵部官员,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牵连。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兵力,兵力象征着实力,兵部更是在六部之中为重中之重,兵部除了士兵,最重要的便是兵器,如今士兵跟着将领欺瞒皇帝,兵器也都是假冒的,此次事件轰动朝野,唐诀所判,谁都不敢多嘴一句。
齐瞻入狱,皇后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用力压下,兵部与齐国公府外的变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皇后的消息来得算是慢的,在唐诀宣布除夕休沐的第四日,除夕的前一天,皇后才从贴身宫女明溪的口中得知此事。
当她听闻此事后身体一晃,立刻便病倒了。
皇后病倒,明溪连忙去了延宸殿,结果还没到延宸殿便被守在延宸殿外禁卫军给拦下了,小顺子就在旁边,明溪急得眼都红了,瞧见小顺子立刻道:“顺公公,我真的有要事要见陛下,你让我进延宸殿吧!”
“明溪姑姑,啧……这不是咱家不给你进去,实在是今日延宸殿内有大事,大理寺卿田大人,太尉大人,还有周大人都在与陛下商量此番兵部之变,此刻咱家若放了你进去,咱家的脑袋还要不要了?”小顺子摇头。
明溪一听,便问:“那顺公公可否告知,如今齐国公府如何?齐大人又如何了?实不相瞒,皇后娘娘今早听到消息便病倒了,如今躺在床上说胡话呢,劳烦顺公公,即便不能为我传话,至少告知我一二,好让我宽慰宽慰娘娘。”
“皇后娘娘病了?”小顺子一愣,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头:“不、咱家不好进去,至于齐尚书他……如今陛下只给他定了罪,还未判刑呢。”
明溪还想说什么,忽而一只白色的小东西从她脚边跑过,明溪吓得立刻叫了一声抬脚便跳,小顺子瞧出那是什么,立刻道:“别跳!别踩!可别给弄伤咯!”
小东西抬头,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看向陌生的明溪,叫了一声:“喵~”
84.醋意
明溪见这突然出现的猫愣住, 小顺子眼明手快,想要扑过去抓住对方, 却没想到小猫身形灵巧,直接钻到了明溪的裙摆之下避风,明溪虽怕,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咬了挠了。
小顺子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一个太监, 也不好去探明溪的裙底, 好在不远处秋夕跑了过来, 秋夕是看着白猫从云谣的房间里跑出来的, 连忙跟了过来。
走到这儿没瞧见,于是问小顺子:“顺公公, 可瞧见云云了?”
“喏, 就在明溪姑姑的裙底下呢。”小顺子指着。
明溪僵直着身体没敢动,一双眼睛睁大看向秋夕,就跟要哭了似的,秋夕尴尬,颔首道歉:“还望明溪姑姑恕罪,奴婢这就将它抓出来。”
秋夕经常往云谣的房间里走动, 这几天也算是跟这白猫玩儿熟了,所以秋夕对白猫伸手时白猫没有反对, 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上爬, 直接站在了秋夕的肩膀上。
明溪瞧见这白猫, 问了句:“这……这延宸殿如何会有猫啊?”
“哦,这是陛下半路上救回来的,也不好丢掉,便交给云御侍养了。”小顺子解释,明溪听了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泛酸。
看来延宸殿的一只猫,活得都比清颐宫中的皇后要自在些。
云谣出恭回来没瞧见小白猫,叫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心里发慌立刻跑出去找,结果没走几步就瞧见小白猫站在秋夕的肩头上,顺着秋夕的脖子往上爬,大有要站在秋夕头上的意思,除了他俩,还有小顺子和皇后身边的明溪姑姑。
皇后身边有两位大宫女,明溪姑姑是从皇后本家跟过来的,比皇后还大上几岁,到了年龄也不出宫,就陪在了皇后的身边打算到老。还有一个是睦月,那是皇后入宫后跟随伺候的,睦月来延宸殿,事情不大,但若是明溪姑姑过来了,便说明皇后的确出事儿了。
云谣见状走了过去,小白猫瞧见云谣立刻从秋夕的肩头跳了下来,朝云谣这边奔跑了几步,顺着云谣的裙摆往上爬,云谣直接弯腰将它抱在了怀里,走到几人跟前,对明溪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明溪姑姑来延宸殿可有何要事?”云谣问。
明溪道:“云御侍,此番过来,便是要告知陛下,皇后娘娘病倒了,为的也是齐大人之事。皇后娘娘深居后宫对齐国公府中的事所知不多,但齐大人是皇后娘娘生父,皇后娘娘如何能不担心呢?她知后宫不能干政不敢求饶,只是让奴婢过来问问话,想知道陛下究竟要如何处置齐大人,好让娘娘……有个准备。”
明溪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过分,反而委屈极了,云谣听着心里不太好受,可谁叫齐瞻本人也是个心眼多的,不愿意老老实实做兵部尚书,也不愿意安安分分地当个国丈。他既然不和殷太尉为一派,自然要靠着唐诀,可他非但不靠着,反而以素丹来意图控制唐诀,此番唐诀抓住机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兵部发生的事儿云谣略有耳闻,大致也猜到了是唐诀的作为,他这个皇位本来就坐不稳,收回兵部势在必得,此举目前还算顺利,云谣同情皇后,也不能为此多生事端,反而对唐诀不利。
云谣道:“明溪姑姑先回去吧,这事儿我来帮你问,等延宸殿内的大人们都走了,我会与陛下提一提,让陛下去看看皇后娘娘的。”
“如此……便多谢云御侍了。”明溪听了云谣这么说,虽知这是下策,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离去。
明溪走了没多久,延宸殿的几位大人也都跟着走了,云谣把小白猫交给秋夕照料着,叫她把房门关着不许让它乱跑,自己端了一杯热茶往延宸殿里走,一进去就瞧见唐诀靠在椅子上揉眉心,似乎很累。
“又是一番苦战了吧?”云谣走过去,将杯子放下。
唐诀看了一眼茶杯道:“朕不想喝茶。”
“知道你会这么说。”她笑了笑,打开杯盖,里头泡的并非茶叶,而是桂圆,金红色的桂圆水冒着热气儿,四颗圆滚滚的桂圆还躺在里头,唐诀端起来喝了一口,些许甜味儿冲破了嘴里的苦涩,他这才觉得心安定下来不少。
“方才殷道旭领着周丞生与田绰一起来了,这三人一个鼻孔出气,说的都是那齐瞻之事,却偏偏各执一词,殷道旭主杀,周丞生主罚,田绰倒是让朕放了他,大理寺查到齐瞻除了连夜调走兵器一事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妥的作为,只给齐瞻安了个巧合的罪名。”唐诀摇了摇头,满眼都是疲惫。
“那你打算听谁的?”云谣问他。
唐诀朝她瞥了一眼,道:“朕谁都不听,朕自己布的局,引齐瞻和殷道旭安插在兵部里的狗跳进去,何必听他们所言,浪费了棋子。”
云谣听他这么说,抬了抬眉,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问:“这么说来,陛下是有对策了?”
“一切,皆在朕的掌握之中。”唐诀抿嘴笑了笑,道:“瑶儿,你可知天下之兵,无一营是在朕的手中?”
“我知。”云谣点头:“所以你才如此忌惮手握重权的殷太尉,因为他手中有兵符。”
“是,但兵符并非只有一个,而有两个。”唐诀伸出两个手指道:“一个兵符在殷道旭的手中,他手里的兵符可以统帅天下兵马,兵马所行之处,进退攻守,杀谁伐谁,都得听他的。还有一个兵符,就在齐家,那是早年齐国公得势时朕的皇爷爷赏的,从那之后就没拿回来过,那个兵符,可调令天下兵马,不论将士身在何处,在做何事,一声令下,必须集齐。”
唐诀道:“两张兵符,缺一不可,可调令的不可统领,可统领的无法调令,这是帝王以防权臣只手遮天的掣肘之策,可殷道旭打破了这道规则,早年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逐渐没落的齐国公府二公子,为的,也是这藏在齐国公府的兵符。”
云谣睁大双眼,听得津津有味,国之大事她不懂,但唐诀说的,也不难猜。
齐国公府在唐诀父亲那一代并不很受待见,晏国与周遭国家停战几十年,一直相安无事,兵符在齐国公府中蒙灰,唐诀的父亲有意削弱齐国公府的势力,故而齐国公府日渐衰败,到了后来,老齐国公躺在家中,久久未出。
即便如此,那张兵符也未被收回去,殷太尉看中的不是齐瞻的为人与聪慧,而是齐国公府的旧势,说是旧势,其实便是齐国公府的兵符。
他虽明面上化了兵部给齐瞻,像是将自己手中的大权交了一半出去,实则安插贺强在齐瞻身边,也是另一种监视与瓦解,他用心如此,难怪齐瞻始终难以与他站在一条船上,才想了其他计策,让素丹入宫以药石、美色诱惑唐诀。
这些人,都有狼子野心。
“那你这次对付兵部,除了要把兵部的权利收回来之外,还要他们齐家的兵符?”云谣问。
唐诀点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正是如此,齐国公那老家伙,大半个身子都进了棺材了,年纪七十有五,活不了几年。他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年纵情于声色之中,死在女人的温香软玉里,次子齐瞻当上兵部尚书,只要朕将他握在手中,齐国公府再难重起,那兵符,迟早会落到朕的手中。”
“等齐国公府主事的都死了,陛下就有理由讨回多年前由帝王交出的兵符了。”云谣点头,又抿着嘴:“这样一来……皇后娘娘也着实可怜了些,她为此事还病倒了。”
“皇后?”唐诀一愣,睁大了双眼看向云谣:“你居然还关心她?怎么?朕的瑶儿不吃醋?莫非是被礼部的人同化了,打算劝朕广撒雨露,开枝散叶?”
“莫非你想?!”云谣听他这么说,立刻皱眉扬着声音差点儿就要站起来了。
唐诀扑哧一声笑着:“朕想。”
云谣被他这回答气得不轻,才一个你字出口,便见唐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野兽盯着猎物一般,丝毫没有松懈,反而微微眯起,视线中带着几分侵略之意,他道:“朕一直都想,瑶儿可允?”
云谣顿时怂了,她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些,睁大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唐诀,脸颊微红,说:“你……你正经一点儿。”
唐诀被她逗乐,呵呵笑了两下,点头挺了挺背:“好,朕正经一些。”
他拿起桌案上的笔,一边写一边道:“朕从未想过要与云御侍行周公之礼。”
此话一出,云谣瞧见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假话。
笔放下,唐诀挑眉,清了清嗓子:“云御侍信否?”
信才有鬼啊!
云谣撇嘴,将桌上的纸拿过来打算撕掉,不过看着唐诀的字写得还真挺好看的,于是抿嘴,有将纸放了回去,唐诀觉得好玩儿,伸手捏着她的脸,云谣被捏得有些痛了,开口求饶:“松手松手,快松手。”
唐诀松手,嘱咐她一句:“以后不许在朕跟前表现出如此宽宏大度的模样,朕喜欢你吃醋,摆着一副谁也不能与你抢朕的姿态,皇后、淑妃、静妃,皆不入朕眼里,死活无关。”
云谣捂着脸,看向唐诀的脸,对方厉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云谣道,心想哪儿有人说这种话,逼着自己的女朋友吃醋的?古人都有三妻四妾,她同情皇后,唐诀反而不乐意了。
85.献计
云谣见到了淑妃的下场, 如今淑妃把自己关在逸嫦宫中除了给皇后请安就绝不出门,玩儿都不玩儿了, 家中倒台的后宫妃子,都不会好过。云谣同情皇后,不过是因为皇后曾给唐诀绣过一只荷包,她对唐诀有情,云谣也不愿唐诀把事做的太无情了。
与唐诀几句玩笑话说完, 云谣看向对方, 唐诀正端着桂圆水喝着, 瞧见云谣那双眼睛往自己身上放就知道她心里在打着注意呢, 于是开口:“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云谣问:“这件事, 当真没有转机了?”
“你要什么转机?”唐诀微微皱眉。
云谣抿嘴:“当帝王,也并非一定要以杀伐夺回天下的, 我知道陛下急, 可你也曾说过,想要看齐家与殷家狗咬狗,这一招离间计,你已经达成了。殷太尉想要齐瞻死,也是等着齐瞻死后,他再找个由头从齐国公府里把那调令的兵符夺过去, 陛下与殷太尉,谁更快一步也未可知啊。”
唐诀微微挑眉:“你说的话, 陆清也说过。”
陆清一直觉得唐诀杀气太重, 遇事易急, 他虽聪明,可蛰伏六年,藏了六年的锋芒,眼看时间将至,他下手便有些不知轻重了。
弃了户部夏镇这枚棋子是顺势而为,那么杀掉齐瞻这枚棋子便是兵行险着,要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眼下殷太尉和御史大夫还没缓过神来,可假以时日,兵部尽是唐诀安排进去的人,那两位肱骨大臣难免会生疑窦,进而对唐诀收回其余四部便不那么容易了。
陆清的话,唐诀听进去了,但并不当一回事,他想着等到调令天下的兵符入他的手中,至少他有和殷太尉奋力一抗的实力,至少不用再如同以往一般,生怕自己身边出现陌生的面孔,又生怕那陌生面孔是谁派来的细作。
云谣见唐诀深思,于是问:“你可想清楚了?齐瞻杀还是不杀?治下不严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往大了说,要他的命不为过,不过是陛下一时气急,打算杀鸡儆猴,若往小了说,便如大理寺卿所言,无心之失,纯属巧合。”
唐诀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他半垂着眼眸过了许久,才慢慢抬起来看向云谣:“你这么劝朕,可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云谣愣了愣,摇头:“没有啊,谁能与我说这些话?我不过是个小小御侍,外人看来,我在你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吧?”
唐诀挑眉:“尚艺呢?”
“尚公公?与他何干?我从昨日就不怎么见到他了。”云谣好奇,尚公公经常生病,隔三差五就得休息,好在他三个徒弟是个能干事儿的,没耽误过延宸殿里什么事儿。
“既不是尚艺与你说的,那么你劝朕留齐瞻性命,不会只是因为同情皇后吧?”唐诀倾身过去,右手手肘撑在了座椅的扶手上,他一双眼对着云谣,问:“你想要什么?”
云谣抿嘴,心中狂跳。
她的确,还有别的想法。
唐诀手段太过直接狠厉,云谣担心,她知道唐诀的周围遍布危险,她也不是什么傻白甜白莲花圣母,觉得众生平等求着唐诀别杀人,她不会因为单单觉得皇后家中无人有些可怜便对齐家心生怜悯,毕竟那素丹还是齐瞻安插入宫的。
她只是担心唐诀如此下去,会在那张鬼面墙里迷失。
人都有心中害怕的东西,他曾因为害怕,为了保命装疯,假借疯病不知杀了多少个潜伏在他周围,披着面具与他共活的人。他以杀了别人而自保,以杀了别人给自己安全感,他为了夺回朝中势力,选择的方式还是杀。
上一个是夏镇,这一次是齐瞻,那么下一个,下下个,是否每一次唐诀要得到一些东西,手上就必须得沾染一泼热血?
云谣抿了抿嘴,开口:“你才……十八岁啊。”
他才十八岁,云谣和他谈恋爱都有一点儿心理障碍,更别说看着唐诀阴鸷如此。
身处高位,他该警惕,该狠绝的,可……也该适当存善,保持初心。
云谣的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她的眼底闪过些许慌乱,被唐诀看在眼里,当下就抓着她的手腕,唐诀皱眉问她:“你怕朕?”
云谣抬眸,唐诀问她:“你是怕朕杀了他们,还是怕朕会杀了你?”
“我是怕你从此以往,离不开杀人。”云谣实话实说。
唐诀却没想过她会这么说,只是视线顿了顿,随后缓缓勾起了笑容,方才带着几分凌厉的目光瞬时柔和,他伸手在云谣头顶揉弄了一番,将她的头发揉得有些乱了,又给她整理,几丝落下来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了,唐诀才道:“那你有什么良策?”
“我也只是这般说,想不出什么法子,若齐国公府愿意主动把兵符还给你,事情便简单多了。”云谣说。
“他要肯给,又怎会拖到今日?叫那老家伙把兵符交出来谈何容易。”唐诀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朝云谣看过去。
云谣猛地对上这抹视线还有些无措,眨了眨眼不知唐诀是何用意。
唐诀这回是真的笑了,几颗白牙露了出来,他朝云谣凑过去,直接亲在了她的嘴唇上,这一口亲得响亮,云谣听见都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小皇帝,满脸喜色,又捏了云谣的脸说:“你当真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不必杀他,还有恩于他,齐瞻对殷道旭……说不定会很精彩。”
“你想到办法了?”云谣往前凑了凑,唐诀点头:“齐国公有两子,大儿子死了,小儿子如今正在大理寺的牢中,除此之外,家中再无男丁。”
“你是打算以齐瞻的命,换齐国公手中的兵符?”云谣想了想,又说:“若齐瞻死了,齐国公后继无人,他已年迈,手中空握着兵符几年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是齐瞻这个独子尚算盛年,还能生。”
“兵符,是齐国公府最后的护身符,齐瞻,是齐国公府最后的希望,二者择其一,就看那老头儿如何选了。”唐诀低声笑了笑,又问云谣:“你方才是否说,皇后病了?”
唐诀的脑经转得快,心思也很深,计谋一会儿便出了一个,云谣顺着他的话去猜,也知道此番齐家还有希望,不至于满盘皆输难以翻身,皇后也不至于落得与淑妃一个下场。
唐诀借着皇后生病这件事儿,打算让云谣帮着促成自己的想法。
有些话唐诀不好说,云谣好说,她生为唐诀跟前伺候的人,知道的消息多,说的话自然有人信,尤其是现在家中遭逢大难的皇后。
云谣去看皇后时,手上还捧着珍贵的药材,人参灵芝不少,她也不懂,见着贵的就拿了一些,走到清颐宫前时,还瞧见被睦月领着入清颐宫的孟太医。
孟太医与云谣打了招呼,两人一同入内。
皇后的确病了,年纪轻轻却显疲态,比起当初淑妃的样子还要难看,淑妃好歹会哭会闹,能抱着祁兰说上好些话,皇后与淑妃不是一个性子,什么都憋在心里,一张清纯的脸病得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气若游丝地靠在软榻上烘着碳炉,身上盖得很厚。
孟太医来时,云谣将药材递给了明溪,明溪接过道谢,云谣就在旁边等着,等孟太医把脉后说了一些让皇后放宽心态,好好休养的话,便跟着睦月出去写药方了。
孟太医走后,皇后才朝云谣看过去。
她对云谣没什么好脸色,她与素丹都是唐诀从外头带进来的乡野女子,皆不入她的眼里。
云谣给皇后行礼,又说:“明日除夕,陛下还为国事烦心,没时间来清颐宫看皇后娘娘,便命奴婢带了药材过来,还望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有劳云御侍。”皇后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便闭上了眼,一副赶客的架势了。
云谣不光是来给皇后送药的,于是站着没走,只抿嘴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如此疲态,可是为了齐尚书之事烦忧啊?”
皇后没动,反而是明溪朝她看了过来,明溪立刻接话:“早间去了趟延宸殿,云御侍说帮着问问,可问出什么结果来了?”
云谣摇头,叹了口气:“结果并不乐观,今日殷太尉、御史大夫周大人与大理寺卿田大人与陛下为此事说了许久,奴婢听了也觉得心寒。”
“心寒?”明溪问。
云谣点头:“是,心寒,心寒皇后娘娘怎么说也喊太后娘娘一声姑姑,喊殷太尉一声大伯,可偏偏殷太尉却是主张要杀齐尚书的。”
“你说什么?!”皇后此时睁开了眼,猛地朝云谣看过去,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会,不会如此!我母亲与太后、太尉为一母同胞,我更是太尉亲侄女,他如何会要陛下杀我父亲?!”
“皇后娘娘不信,但事实便是如此,若非殷太尉有意施压,陛下又如何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将齐尚书关着不放?要知道兵部阅兵一事出自贺侍郎,贺侍郎……正是殷太尉的人,贺侍郎如今被判斩刑,临死前还拉着齐尚书不放。陛下查出齐尚书之过并不算大,至多降职责罚,罪不至死,可殷太尉今日早上在延宸殿极力劝杀,陛下也犹豫不决,此番不是国事烦心,而是不敢来见娘娘。”
云谣一番话,说得皇后脸色更加难看,她眼眶泛泪,连连摇头:“不、不会、不可能!”
“皇后娘娘病着,可见太后派人前来宽慰?”云谣抬眸望去,只道:“据奴婢所知,恐怕也只有静妃与淑妃二人带礼来看,太后如此,是为断亲了。”
86.离间
“断亲?”明溪猛地看向皇后, 她也有些慌张了,连忙扶着皇后坐起来, 对云谣厉声道:“云御侍可知说出此话犯下大罪!娘娘与太后娘娘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血脉至亲,如何能断?”
“皇后娘娘大可去紫和宫与太后娘娘求情,若太后娘娘愿意在陛下面前为齐尚书美言,再与殷太尉说情, 齐尚书便保住了。”云谣立刻跪下:“奴婢此番过来, 也是陛下之意, 陛下知能救齐尚书的唯有皇后娘娘而已, 这才让奴婢多嘴几句, 皇后娘娘若觉得奴婢失言,奴婢愿受责罚, 不再多言了。”
“陛下让你来的?”皇后一听这是唐诀的意思, 又变了个态度,说声儿都温和了许多。
云谣心里稍微有些泛酸,她虽然知道皇后对唐诀有情,但是看见皇后对唐诀明摆着的情谊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不是滋味儿不怪皇后,毕竟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俩, 只怪自己,身陷囹圄择不开, 一心一意护着那小皇帝呢。
要不是知道小皇帝娶妻纳妾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她才不占着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云谣叹了口气, 颔首:“是陛下让奴婢来与娘娘说这些话的。”
皇后垂眸,明溪在旁安慰道:“娘娘,陛下心中还是有娘娘的。”
皇后点头,又对依旧跪着的云谣好声道:“你起来吧。”
“多谢娘娘。”云谣起身,皇后才靠在明溪的怀中,一双眼朝她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恐怕是在心里怀疑云谣的身份。
一个妙龄女子,长得还算漂亮,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当御侍,帮着皇帝传话,却不知这御侍身份究竟算什么,她若有野心,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凭着她的姿色,在后宫讨个位子也不是难事。
偏偏她似乎对后宫之位不感兴趣,也从未见她有过争宠之行。
淑妃因为家中变故安生了许多,若没病着,则每日准时准点来清颐宫请安,这些宫人妃子们中,也是淑妃第一个主动送药来看望她的,皇后也与淑妃说过一些话,旁敲侧击知道淑妃能保下,眼前这个云御侍在其中多少有些功劳。
说到底毕竟是唐诀跟前的人,皇后即便不喜欢,即便心中有妒意,可还是得给对方面子。
如今她更是领着唐诀的意思前来,皇后便听她如何说。
云谣道:“陛下之意,为保齐尚书,或可降职罚俸,但不可杀,可娘娘也知殷太尉在朝中地位,他若说杀,谁也不敢说保,若要保,唯有一人能与殷太尉一比。”
皇后不是傻的,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你是说我家祖父?”
“齐国公名震天下,多年前更是为晏国开疆扩土的大将,即便多年未出齐国公府,却声望犹在,若能让齐国公出府,入朝堂与殷太尉一会,想来殷太尉也无话可说。”云谣抿嘴笑了笑:“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人有意拿此要挟。”
“要挟什么?”皇后不解。
“奴婢不知,陛下说是要挟,奴婢不过是传话而已,皇后娘娘若能请齐国公出府入皇城,齐尚书应当无碍。”云谣眨了眨眼:“奴婢没读过几年书,便是个粗俗女子也知远近亲疏,娘娘姓齐不姓殷,能保娘娘后位,保齐尚书的,唯有齐国公了。”
云谣话说到这儿,唐诀交给她的任务她也算达成了,只需让皇后有这个心思去请齐国公便可,其余的都不归她管。
皇后若有所思,云谣便行礼告退,离开清颐宫后,她直接往延宸殿走去,没想到刚离开清颐宫没多久,半途看见了素丹。
素丹领着苑雅一路过来,苑雅手中还捧着礼,两人身后只跟着两个公公,说到底只是个美人,不比先前婕妤、昭容时的排场大了。
云谣见到素丹,退到路的一旁颔首算是行礼,素丹应当是姗姗来迟准备看皇后的,毕竟素丹也算是皇后一脉了,虽没在后宫中认这个‘亲’,但她的确是皇后的生父齐瞻养出来的,如今皇后病了,于公于私她都得来。
不光云谣看见了素丹,素丹也看见了云谣,当下脚步就停了,瞧着云谣孤身一人站在路边上垂着眼眸等她过去,素丹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如今她重获圣宠,虽说没有将以前的虚位争回来,但至少唐诀的心还在她身上,有了唐诀庇佑,即便她只是个美人,也比清颐宫中遭受冷落的皇后要有面子得多。
素丹走到云谣跟前站立,云谣看着她那浅粉色的裙摆心中叹了口气,她不想招惹对方,偏偏素丹和她似乎有宿仇,总来招惹她。
云谣不是个不记仇的,素丹先前迫害过她多回,多日前还给唐诀下药,唐诀忙着齐瞻的事儿没顾后宫里的是是非非,云谣还记着那合欢之药让唐诀大病了一场,如今素丹自己找上门来,这是打算又添新仇了。
“云御侍。”素丹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
云谣保持姿势没动:“见过素丹美人。”
“云御侍就自个儿在这儿吗?先前跟在你身后伺候的宫女呢?”素丹伸手捋了捋头发,眼珠子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瞧见这周围有人。
云谣回:“她尚有事,没跟来,素丹美人是去看皇后娘娘的吧?不如早些去,奴婢刚从皇后娘娘那儿过来,素丹美人若去晚了,娘娘歇下了,您也白跑一趟。”
“既然你身旁无人,那咱们的新仇旧恨,便清算清算。”素丹说完,扬起手对着云谣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云谣被打得措不及防,往后踉跄两下猛地抬头看向她:“你疯了?!我是陛下钦点御侍,皇后见我都得礼让三分,你敢打我?!”
素丹勾起嘴角,扭了扭手腕道:“如何不敢打?”
她扬起手预备再打,云谣立刻拦住,伸手将她推倒在地,素丹往后倒去,正好压在了苑雅的身上,两人一同摔倒,素丹坐在地上指着云谣道“把她给我拿下!”
云谣瞧着那两个太监过来转身便要跑,结果太监的速度比她快,抓着她的手臂便押到了素丹的跟前,云谣朝两个太监看过去:“好啊,你们胆子够大,不知我在延宸殿与尚公公平起平坐吗?敢对我动手,就不怕你们的脑袋?!”
“他们的脑袋,我来保。”素丹起身,理了理发丝,又对云谣的脸上扇过去,云谣躲闪不及,左边的脸颊都麻了,素丹道:“第一巴掌,是你在锦园命禁卫军将我拉到病发的陛下跟前之仇,这一巴掌,是你入逸嫦宫多日对我轻视无礼之仇,等着,还有第三巴掌,便是你以金针刺入纸人心口栽赃陷害之仇,我虽不能杀你,可眼下四周无人,打还打不得了?”
她说完,又准备动手,云谣一脚朝素丹的肚子踹了过去,素丹又一次被她踹倒,云谣便踩着小太监的脚趾,疼得他们松手了,又朝素丹过去,对着素丹的腹部踢了一脚,这才拔腿就跑,生怕两个小太监追上来。
等她跑出了这一面宫墙,转弯处瞧见了几个宫女正在打扫,这才松了口气,再回头,素丹也没追过来,恐怕是她刚才那两脚踹得不轻,小太监顾及不暇了。
“疯子!”云谣捂着自己的脸,若她是寻常人,这气还得受下了,毕竟那处没有人,她说自己被打也没人信。
一路回到了延宸殿,云谣没去唐诀那儿,直接回到了自己住处。开门小白猫就朝她扑了过来,秋夕抓都抓不住,云谣把小白猫抱在怀里,秋夕才道:“云御侍回来了。”
“嗯。”
云谣转身朝梳妆台走去,对着铜镜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好似有些肿了,秋夕跟过来,一眼就瞧见她脸上的掌印,低呼一声:“天啊,您这是怎么了?莫非在皇后娘娘那儿受罚了?”
“皇后识大体,怎么会罚我?能恃宠而骄的不就只有那一个。”云谣咬着下唇:“都是唐诀给惯的!”
“陛下名讳不可……”秋夕话还没说完,就见云谣抱着猫跑出去。
秋夕连忙问:“去哪儿啊?”
“我趁着脸上这痕迹还在,去找他说理!”云谣低着头几步小跑,进延宸殿时小顺子都没来及拦住她,她就直接冲了进去。
云谣进了延宸殿之后才发现殿内并非只有唐诀一人,病着的尚公公站在一旁守着,陆清与唐诀两人坐在偏殿软塌上正下棋呢,气氛严肃,被她一冲,闹得有些尴尬。
尚公公朝云谣看了一眼,本是不满,在瞧见她脸上的红痕后微微一愣,收回了视线。
唐诀与云谣之间隔着珠帘,瞧见云谣冲进来站在门口不动了,轻声笑了笑:“有事?”
云谣抿嘴,先是朝尚公公看一眼,又朝陆清看去,这么多人在,她怎么好发牢骚撒撒娇?
于是云谣将怀里的猫往前一送,道:“是云云一直想往延宸殿跑的,想来是想见陛下了。”
“胡言乱语。”唐诀嗤了一声,声音又放缓了下来,对着云谣怀里的猫弯着眼睛温声细语:“是云云想朕了?”
云谣将猫放在地上,白猫几步窜到了唐诀的跟前,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脚边,蹭了蹭唐诀的衣摆,唐诀立刻将猫捧在怀里,云谣准备转身离开,唐诀又道:“你来,瞧瞧朕在与陆清下连五子。”
云谣嘴角有些抽痛:“不了吧。”
这三个字一出,唐诀方才还轻快的表情一僵,顺猫毛的手停下,抬眸朝云谣的背影看过去,问:“出事了?”
“没有。”云谣说。
“那便是受欺负了。”唐诀微微皱眉:“过来。”
87.玩伴
云谣不得已, 转身掀开珠帘走入了偏殿,低着头站在唐诀跟前, 陆清一抬眸就能瞧见云谣左脸上的红痕,微微抬眉。
唐诀见陆清的表情不对,将猫放到了一边,自己下了软塌抬起云谣的下巴,这一看眉头立刻皱紧, 眼神中的怒意便要燃烧起来, 他问:“谁打的?”
“素丹。”云谣老实开口, 素丹那么惹人讨厌, 她不打算隐瞒。
“你就老实挨打?”唐诀声音显然不悦。
“有两个小太监帮她按着我, 我还不了手。”云谣抿嘴,随后又说:“不过我踹了她两脚。”
“两脚哪够泄愤?”唐诀道:“反正齐瞻之事也入尾声, 不论他是死是活, 素丹这枚棋子都再无利用价值,不如死了干净,膈应朕就算了,如今还敢打你了,她下手之前难道不想想,你是朕跟前的人!”
云谣愣了愣, 被唐诀这么一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陆清看过去, 陆清一双眼只看着棋盘, 虽听着, 但想来也不会乱说出去。
唐诀越想越气,拉着云谣就要往外走:“走!朕带你去杀了她!”
云谣见他气势汹汹,真的有就这样冲过去杀了素丹的意思,自己方才气得恨不得杀了素丹,这回因为唐诀冲动,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你你,你别冲动,你这个时候拉着我去杀人,用什么理由啊?”云谣问。
唐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朕要杀人,还需理由?”
“若后宫妃子都知你为帮我泄愤杀了素丹,那我又成什么了?”云谣抿嘴,瞧见尚公公站在一旁努力憋着一个喷嚏,小声地打了出来,心里顿时懊恼,冲进来之前至少得问小顺子一句的。
这回好了。
本来是小两口撒娇告状的事儿,这两个大男人,还是外人站在旁边,就算他们不出声也还是在场的,所有话都被他们听进去了,陆清保不齐在她不在的时候得给唐诀谏言,说自己是红颜祸水呢。
“你也太软骨头了,她打你,你就由着她打了算了?”唐诀甩开云谣的手,气得来回走了几步,指着云谣的脸说:“朕都舍不得下重手捏,你瞧你这脸上的红痕,都肿起来了,你打算隐忍不发?让这件事儿过去?”
“自然不会。”云谣伸手捂着脸,目光始终在那两人身上来回看,唐诀见她那眼珠子转就知道她的心思,于是抬手指着门道:“走走走,出去,朕与她单独说说。”
陆清下了软塌,穿好鞋子之后与尚公公一同出了延宸殿。
等人走了,唐诀才盯着云谣看,云谣慢慢将手放了下来,拽着唐诀的袖子道:“都怪你宠素丹,把她养得无法无天了,今天趁着就我一个人在,差使小太监押着我让她打,太可恶了。”
“是,怪朕。”唐诀皱眉,伸手碰了碰云谣的脸问:“还疼吗?”
云谣撇嘴,晃着他的袖子道:“好疼好疼的。”
“朕一定要杀了她!”唐诀拉着云谣的手往偏殿走,软塌小桌旁有暗格,暗格里放了一些药,唐诀在里头找了找,找到了个小玉瓶拿了出来,按着云谣坐在方才陆清坐的地方,打开玉瓶倒出了一些像是油脂膏之类的东西,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然后轻轻涂抹在她的脸上。
“这是什么药?”云谣问,味道还挺好闻的。
“活血化瘀的。”唐诀说,云谣抬起一双眼看向他,眨了眨又问:“你如何会有这药?”
“晚间黑暗,若批奏折太累容易分神,总会撞上些东西,殿内便常备了。”唐诀说完,云谣往前凑了凑:“那你又为什么不点灯呢?”
唐诀手指顿了顿,与她对视,安静了片刻之后,玉瓶被扔到了一边,唐诀直接将人推在了软榻上压在她身上,方才捏着云谣下巴的手改成轻轻摸着她的眉尾,然后闭上眼俯身亲了过去,一吻正好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云谣突然被亲,心中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当小皇帝一口轻轻咬在她下唇上后,她便顾不上那么多了,抬起双手勾着对方的肩背,云谣微微抬着下巴迎合他的吻。
唐诀抚摸她脸的手,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了脖子,手指勾着衣领稍稍用力,云谣的锁骨便露了出来。她的皮肤经过在宫里的细养之后好了许多,不如跟着思乐坊风吹日晒那般暗淡,唐诀吻过了她的唇,便开始啃咬她的下巴,一路往脖子而去。
衣带松了松,唐诀掀开自己的外衣再倾身而上,云谣露出了半边肩膀,上头还有两点浅红的痕迹,她眨了眨眼,心中慌乱又胆怯,总觉得事态发展不太对,可她也情动,也有向往之心,故而只愣着没动,眼看小皇帝再度吻上她的唇。
他一边吻,一边解开自己繁复的腰带,一堆腰饰丢到旁边,云谣伸手摸上了他的腹部,隔着三层衣服依旧能摸到劲瘦有力的肌肉,勤加习武之人,说不定身材很不错。
云谣脑子有些晕,唐诀顺着她的耳垂往下吻到了肩头,张嘴咬上去,却不想耳边发出对方痛呼一声:“啊——”
唐诀吓了一跳,立刻松口,睁大眼睛撑起身子看向叫出声的人,他有些慌乱还有些震惊:“有那么疼吗?”
“它、它、它咬我!”云谣晃了晃手,手背上两个浅浅的獠牙印,没破皮没流血,不过皮肉深深凹进去,看上去就疼。
没发出声的小白猫还团在软塌上,一双蓝色的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云谣看,唐诀一时有些尴尬,还有些气恼,指着小白猫就道:“白疼你了,尽会碍事!”
云谣捂着自己的手,扁嘴说:“可能是它瞧你越脱越少,觉得我在占你便宜吧。”
唐诀双眼睁大,又说了云谣一句:“你就会胡说八道!”
就会胡说八道的云谣也缓过神来了,连忙把衣服穿好,整理清楚了之后她对唐诀一伸手,道:“药。”
唐诀找了两瓶给她,云谣才下了软塌打算出去,唐诀又道:“等等,把它也带走。”
云谣返回,抱着小白猫便离开了延宸殿,唐诀瞧着她出去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衣领敞开,都解了两层了,瞧着云谣也没拒绝的意思,怎么就被一只猫给坏了气氛。
外衣与腰带和一些腰饰都挂在一旁,那二层的腰带下,还挂着一个红配绿难看得很的荷包。
唐诀瞧见,顺手拿过来,伸手摸了摸荷包上的两朵海棠花,叹了口气。
先前尚公公与陆清离开延宸殿时并未立刻离开,陆清当时拉着尚艺的袖子道:“尚公公上回与我说到了茶经,正好今日有空,我得了不少好茶,愿与尚公公好好讨教一番。”
小顺子朝两人看了一眼,又瞥见陆清抓着尚公公的袖子,扯了扯嘴角,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尚公公跟着陆清走到延宸殿旁空无一人的长廊处,两人才开口说话。
他们都知道小皇帝与这位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姑娘关系非同一般,方才两人几乎无视他们的存在,所言所行皆入两双眼中,显然是唐诀有提醒之意。
正如云谣心中猜测,陆清和尚艺两人私下没少对唐诀讲过她的坏话,古来皇帝若对一名女子太过用心,必有误国之实,在遇见云谣之前,唐诀一言一行果决冷静,绝不会意气用事,他今日要拉着云谣冲进后宫去杀妃子,只因云谣受了两耳光,着实有些急躁。
尚艺瞧不上云谣,在他眼中,云谣与那些以色侍人的人并无差别,不过是仗着自己长了几分姿色,也不知用什么方法留在了唐诀身边,还让唐诀为她屡屡破例,于他们的大事而言,云谣绝不是垫脚石,而是绊脚石。
只是唐诀将这绊脚石看得颇为重要,否则也不会挑他们今日都在的场合,几次三番让云谣进来陪着了。
云谣都知气氛不对要走,若非是唐诀拉她,她也不会强留。
唐诀此番行为,便是要告诉陆清与尚公公,从此以后将云谣当做‘自己人’,不可对她再有排斥,他听够了陆清与尚公公在他耳边的啰嗦,不过碍着多年的关系不愿说破,才会如此。
“陛下说留她有用,直至今日我也看不出,这女子能有什么用。”尚公公道。
陆清朝尚公公看去,微微皱眉:“陛下对她动心了。”
“不难看出,你可曾瞧过延宸殿内养过猫?”尚公公嗤笑了一声:“若她有用,可留,若她无用,陛下不忍杀之,我们得帮着动手。”
“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陆清按着尚公公的肩膀说:“陛下对她看重自有道理,即便只为了男欢女爱,不是云谣,也会是别人,总不能一直排杀所有他靠近的女子,让他真当个孤家寡人吧,毕竟是年轻气盛,情愫既生,拦不住的。”
“你就任由那个女子祸害?不怕误了大事?”尚公公皱眉。
陆清抿嘴笑了笑:“我原先也如你这般想,此女留在陛下身边必会误事,可今日陛下所言我都听进去了,劝说皇后向齐国公求情,逼齐国公以兵符换独子性命之事她也算出谋划策,既不蠢笨,便能用之,留着不会碍事的。”
“你就不担心她红颜祸水?”尚公公问。
陆清道:“我从不担心红颜祸水,我担心的……只有陛下能否守住自己的底线,例可破,底线不可破。”
话说到这儿,陆清朝延宸殿看去,刚好看见云谣抱着一只小白猫跑出来,他抿嘴笑了笑,劝说尚公公:“陛下自小孤单,就当是送他个玩伴吧。”
88.除夕
除夕夜宫中颇为欢闹, 也并未因为前朝之事而降了热情,该备下的节目与庆祝礼部与善音司都准备妥当。
不过因为皇后家中出了变故, 皇后忧心过重又染了病,年夜饭开始了一半她才到的。
善音司中出了个漂亮的歌女,嗓子好,唱歌也好听,晚间给大家唱了一曲, 唱的是合家欢睦之意, 皇后听了又瞧着在场人的欢声笑语, 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身后跟着的明溪与睦月生怕她这个时候掉眼泪。
他人都在庆祝, 唯有她的母亲在家以泪洗面,她的父亲还在大理寺的牢中受苦, 宫中除夕虽说是家宴, 却也算不上家宴,不过是各怀心思的人凑成一堂,吃了顿饭,看了场戏,饭吃完,戏看完, 也便散了。
皇后心中凄苦,眼睛还不忘朝坐在另一边的殷太后看去。
等到庆祝的节目都散了, 众人才开始恭贺, 恭贺唐诀, 恭贺太后,恭贺晏国来年之茂。
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唐诀一一接下,也没见着多高兴,素丹还想以舞助兴,不过被唐诀以天气太冷,不要为难推辞了。
饭后天刚暗没多久,唐诀以延宸殿内还有国事为由要先行离开,殷太后微微皱眉说了句:“今日除夕,国家之事还不可放一放吗?”
“太后,儿臣真有大事,心中烦忧多日,国事不分时节,世人谁都能过节能放松,为有朕不能。”皇上一副忧国忧民之态,说的话也让人无法反驳,太后只能任由他去了。
唐诀离开座位时从右侧走,路过皇后身边,伸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算是给了安慰,这便离开了。
云谣跟在唐诀身后,回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的视线全落在唐诀的背上,眼眶泛红,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她这一眼很快就收回了,扫过素丹身上时,不禁挑眉,素丹反而微微抬着下巴,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云谣没所谓,收回视线只嗤笑一声,然后跟着唐诀一同离开了大殿。
唐诀走了,众人也都轻松了,皇后与太后本就是一家,见唐诀走了这才好凑过去,以敬酒之意靠近,一杯酒后,皇后犹豫着开口:“姑姑。”
太后朝皇后瞥了一眼,皇后向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平日有人在时只喊母后,没人在就她们俩在,说了几句玩笑话才会喊一声姑姑,今日这句姑姑,必是有所求。
皇后见太后没接,垂着眼眸道:“姑姑想必也听说了家父之过,还望姑姑能在陛下跟前说说,璎珞不求父亲能重回尚书之位,只求能保父亲一命,求姑姑说说情吧。”
“皇帝若是能被人说动,你去说也是一样,他若下定决心,即便哀家去说也无济于事。”太后说完,伸手揉了揉眉尾:“皇后,今日除夕,本是高兴的日子,你就别为你父之事平添烦忧,既入了皇家,便是皇家人,娘家事,看开点儿罢。”
皇后抬头看向太后,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她被明溪扶着慢慢起身,又对太后行礼道:“儿臣身子着实不适,不能久陪母后,便先回去了。”
太后挥手,算是允了皇后离席。
皇后由明溪搀扶着离开,太后望向她的背影,微微皱眉,前几日殷琪入宫时就在太后身边陪着说了好些话,此番兵部之事恐怕就是那齐瞻设下的局,皇帝说好了阅兵之事,齐瞻偏偏在节骨眼上生事,无非是想借着皇帝的手铲除一直留在他身边的殷太尉的手下贺强。
他本就是犯了一次小过,不怕被查,即便皇帝生气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治下不严这个罪名凭着他国丈大人的身份也能扛过去,从此以后兵部就尽入他的囊中,好一步险棋。
只可惜皇帝气急,当真把他给抓起来了,齐瞻这次出手便是要与殷家划清界限,既然如此,殷家也没有理由保他,当初让殷家小妹嫁入齐家也不过是为了藏在齐家的兵符,如今齐国公没几日好活,齐瞻又犯了事儿,只要齐瞻一死,齐家的兵符殷家便可寻机会握在手中,何必要这虚有其表的姻亲关系。
皇后离了大殿,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这才身子晃了晃,差点儿倒在了明溪的怀里,没能忍得住眼泪,皇后咬着下唇道:“明溪,看来太后是真的不愿帮着齐家了。”
“太后之意,恐怕如那云御侍所言一般,殷家是不愿与齐家来往了,娘娘,此番齐家逢难,也只有老太爷能救了。”明溪说罢,皇后点头:“好,明日你便取我信物与信件,回一趟齐国公府。”
“太后如此不近人情,娘娘日后也别总去陪着礼佛了!”睦月气急,说完这话,被皇后看了一眼,睦月愣了愣,自知多言,低下了头。
皇后道:“本宫身子还病着,自然不能陪去礼佛。”
皇后走了没多久,太后也借着身子乏了离开,席间人陆陆续续也就散了。
一个除夕夜,各怀心思,云谣跟着唐诀回到了延宸殿,揉了揉肚子,她躺在偏殿的软塌上,昂着头哀叹一声:“饿!”
“知道你饿,这不是叫小顺子给你弄吃的去了吗?”唐诀坐在对面,小喜子端了杯热茶进来,唐诀打开一看泡的是桂圆,于是推到云谣跟前道:“先喝着果腹。”
云谣抬起杯子喝了一口,小喜子睁大了双眼瞧这两人之间的举动,愣了愣,于是低着头出去了。
云谣撇嘴,除夕之夜应当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她在以前的地方还能看春晚呢,到了晏国来不仅没什么精彩的看,还饿着肚子陪着唐诀吃了一顿尴尬的晚宴。不过她在善音司瞧见了萱萱,小丫头进去之后似乎没吃苦头,这才短短几个月就长个儿了,还长漂亮了不少,席间一展歌喉让太后说了句好,说不定回去还能领赏。
萱萱应当过得挺快乐的,至少云谣瞧着她唱完歌后笑嘻嘻地退下了,但萱萱此番在素丹跟前露脸,说不定日后素丹会找萱萱的麻烦。
当日云谣假借扎纸人一事重重打击了素丹,甚至命内侍省的人调走了蝶语轩的宫女太监们,她把萱萱送去了善音司,唯独留下苑雅跟着素丹一起吃苦,现在主仆二人一条心,瞧着萱萱过得好,肯定眼热,不找机会给萱萱添麻烦才不是她们的性格。
但云谣见多了素丹又生理反胃,看一次便想呕一次,所以她拿眼朝唐诀望了过去,眨了眨后问:“陛下说帮我杀了素丹,还作数吗?”
“自然。”唐诀盘腿坐在软塌上,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有心思杀她了?”
云谣抿嘴:“我今天瞧见她在除夕宴上特别讨厌,还拿眼睛勾你,嗲声嗲气地说要给你跳舞,我看着不高兴。”
唐诀嗤地笑了一声:“看来你的醋意真不小,不过朕对你说的话一定践行,你想怎么杀?是凌迟?还是剥皮?车裂?”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冷风吹得云谣打了个抖,唐诀瞧见了顿时笑出了声:“瞧你胆小的。”
云谣撇嘴:“我们那儿都不杀人的,杀人犯法。”
“晏国杀人也犯法。”唐诀微微抬起下巴:“不过朕杀人不犯法,朕就是法。”
“你厉害你厉害。”云谣对唐诀拱手,唐诀见她这敷衍模样有些气,于是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云谣顿时哎哎直叫:“疼,昨天才被打的,还没好呢。”
这么一喊,唐诀松手了,又抬起她的下巴自己跪坐在桌案前,隔着一张桌子朝云谣看过去。桌上烛火昏黄,软塌两旁各点了一盏灯,照得云谣小脸颇为动人,唐诀凑近看着,没瞧见她脸哪儿红了,于是又重重地捏着她的下巴,知道她那是装得惹他心疼呢。
云谣缩着下巴,说:“杀人我不敢,但是由你杀我又不解气,光明正大地杀她得需要个理由,栽赃陷害这种事儿我又没精力再做第二遍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想如何?”唐诀问。
云谣微微挑眉,道:“不如我们一把火把她给烧了吧?”
唐诀一愣,见云谣眼眸发亮,哎哟了一声:“还是朕的瑶儿会办事儿,凌迟太血腥,剥皮又费事儿,车裂不满足,你想的是炙烤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云谣朝唐诀凑过去了点儿,有些气恼他言语逗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头,唐诀故作震惊,指着自己的肩头说:“你敢打皇帝?小心朕把你丢进火里和她一起烤了。”
“你舍得?”云谣颇为傲娇。
唐诀低声笑了笑,摇头:“不舍得。”
“那就老实听我说,不要贫嘴嘛。”云谣数落他,唐诀一时语塞,伸手捋了捋落在额前的发丝,听她说。
云谣道:“你帮我找几个人把她给捆出来,再放一把火烧了蝶语轩,对外就说是素丹除夕之夜醉酒跳舞扫翻了烛台不知,已被烧死在火中,一来人不是你杀的,不会在前朝大臣们面前暴露你的本性,二来我还能亲自解决了她,如何?”
“这……”唐诀伸手摸了摸下巴,云谣立刻抓着他的胳膊晃着他:“好不好吗?好不好吗?”
“好好好。”唐诀按住了她晃动的手,嘀咕了一句:“有你在,朕似乎有做昏君的潜质。”
89.夜火
除夕之宴, 淑妃算是比较后走的了, 她离开之后还去了一趟清颐宫特地看望皇后,如今皇后的家中变故与她当初一样, 这个时候就怕没人来看。
当初唐诀以禁卫军护住逸嫦宫, 别人不可进他们也不可出,所以没人来探望淑妃,就连传句话的都没有,但是经历了家中巨变,淑妃也稳重了不少, 皇后此番需要有人陪着,她也就陪着皇后多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大抵就是, 即便齐尚书真的迫于朝臣压力没了,也要皇后好好保重自己, 切莫为了家中之事一蹶不振,到时候可是别的小人笑坐看戏。
从皇后那儿出来,天色已经大暗,好在淑妃身后跟着几个人点了宫灯,走起路来也不怕。
祁兰扶着淑妃,见淑妃有些神伤,于是问:“娘娘可是见皇后娘娘那般,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儿了?”
“她比我好过多了,即便齐尚书犯事陛下杀之, 皇后还有母亲在, 有齐国公在家中坐镇, 她贵为皇后,不犯大错,谁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我便不同了……如今我家中再无一人,幼弟都没了,只剩孤苦独身,苟延残喘罢了。”淑妃摇头。
祁兰帮淑妃理了理披风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陛下有意留您,便是对您有情的,您是逸嫦宫主位,来日若再诞下皇子,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诞下皇子?”淑妃朝祁兰看过去:“这后宫里,谁还能诞下皇子?”
她暗讽唐诀那处不行,祁兰听见了便收声不敢再谈下去,淑妃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被父亲安排入宫来为家中涨势的,我不行,父亲也不行,想当初我夏家也是贵胄,如今……”
淑妃叹了口气:“罢了,走快些吧,本宫乏了。”
几人加快脚步,等走到了逸嫦宫,淑妃的确困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听见祁兰开口道:“何人在那儿?!”
“什么?”淑妃吓了一跳,祁兰指着一处道:“那儿,奴婢方才在那儿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影。”
“你们可瞧见了?”淑妃回头问着小太监们,小太监摇头:“回娘娘,没瞧见。”
天黑夜色中有人影,淑妃伸手抚着心口有些怕,又道:“会不会是风吹树影动,你瞧错了?”
祁兰抿嘴也不确定:“或许,真的是奴婢瞧错了吧。”
淑妃道:“快快回去。”
几人大步朝逸嫦宫里头走去,没再回头,不论那黑暗之处究竟有没有人,他们也不敢细看了,直到到了自己寝宫,淑妃才松了口气,让祁兰弄碗热粥来,喝了几口才躺下歇着。
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却没想到在子时敲响了铜锣。
声声走水了响彻了逸嫦宫,深夜入梦的淑妃被震天响的锣声惊醒,屋内还暗着,她立刻扬声:“祁兰!祁兰!”
祁兰从外头快步进来,手上还举着一盏烛灯,将烛灯放在床边小桌上,祁兰才掀开床幔扶淑妃起来,淑妃拉着她问:“怎么了?发生何事?怎么闹得如此动静?”
“娘娘,方才奴婢去瞧了,蝶语轩走水,大火烧穿了三所连屋,宫人们都跑出来了,唯有素丹美人与她身边随着的大宫女没见着人影,恐怕……恐怕已经烧死在火里了。”祁兰说罢,淑妃目光一滞。
祁兰见她如此想到了什么,忙道:“哎呀!奴婢分明瞧见了人影……”
“不!”淑妃拉着她摇头:“你什么也没瞧见,那就是风吹树动的错觉,你什么也没瞧见!这场火……是天意,是她该有此结局,莫再生事了。”
祁兰见淑妃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袖子,心口跳得厉害,屋外还有不远处的火光,铜锣声已停,但宫人们救火的声音却没歇着,祁兰点头,坐在床边,陪着淑妃入睡,没再出去。
过年虽说连着休沐五日,但年初一唐诀就要忙着齐瞻之事,除了不早朝,也睡不了多久,一早起来就打着哈欠穿好了常服,然后坐在延宸殿的高台之后,眯着眼睛传殿外站着的大臣们。
殷道旭主杀齐瞻,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也知道齐瞻要与自己作对,所以打算顺势而为,让齐瞻死,再好拿老齐国公手中的兵符。
御史大夫今日倒是没在,说是昨夜多喝了两口酒,身体不适在家中躺着了,没能陪殷道旭一起来给唐诀添乱,但其他该在的人都在,还是往常那几个,只要唐诀一日不下令对齐瞻的处决,这些人就不会让他有一日安生。
云谣一早是被怀里的小白猫给蹭醒的,这小家伙怕冷,分明给它弄了一个窝,就放在碳炉旁边烤着,它偏偏还等云谣睡着了之后踩着小步子钻入被褥里窝在她的胳膊底下,团成了一个球。
云谣醒时,小白猫就趴在她的胸前,只露出半个脑袋,一双蓝眼睛半睁着看向她。
秋夕已经起了,进来伺候云谣洗漱时说朝前的大臣一早就来延宸殿了,云谣听她这么说,就不打算去延宸殿凑热闹了,端茶送水这事儿还是让小顺子小刘子和小喜子去做吧。
云谣坐在梳妆台前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打了个哈欠,小白猫就窝在她的腿上,一刻也离不开,云谣梳发的时候,秋夕将早饭从外头端了进来,见云谣都洗漱好了,这才坐下陪她一块吃。
云谣并不忌讳这些,如果秋夕站着,她反而不自在。
将猫放到了一旁铺了垫子的靠椅上,秋夕特地白水煮了鱼肉鱼汤给它吃,放温了才在它身下垫了块帕子,让它窝着吃,小白猫吃得嘴里发出啧啧声,云谣看着便道:“还是你过得爽些,现在怕不会有比你更富贵的猫了。”
整个儿皇城都是它的,随它跑。
“云云过得舒坦,不也是云御侍宠的吗?”秋夕道。
云谣撇嘴,那小猫跟听懂了似的,抬起头对着秋夕的方向喵叫了一声,这才没救回来多少天,整个儿身体大了两圈了,以后恐怕是个胖的。
秋夕安静了会儿,又说:“昨夜逸嫦宫出事了。”
云谣垂眸没抬起来,只是夹酱瓜的筷子顿了顿,随后夹起来咬了一口酸酱瓜,又喝了两口粥才问:“出什么事儿了?难道是素丹给淑妃找不自在了?”
“素丹美人没了。”秋夕道。
云谣顿时抬头看向她,这才露出了惊讶之色:“没了?没了是何意思?”
“昨夜子时逸嫦宫蝶语轩发了一场大火,路过的小宫女说之前看见素丹美人在蝶语轩内饮酒作乐,拉着大宫女苑雅一起跳舞,估摸着是衣裙扫到了烛台不自知,醉昏过去,被烧死在里头了。”秋夕说罢,又道:“那场大火因为是夜里起的,大伙儿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蝶语轩里的人本就少,就那两个小太监也因为贪嘴多喝了几杯,救火时火势已经窜天,素丹美人和苑雅都在火里没了。”
“可见着尸骨了?”云谣问。
秋夕摇头:“那般大的火,任什么也给烧成灰了,哪儿还能见着尸骨啊,淑妃娘娘昨夜吓了一跳,晚间起来帮着救火又受了风寒,一早太医就过去看了。”
“这事儿你是从何处听说的?陛下可知道?”云谣一碗粥喝完,放下筷子。
秋夕叹气:“夜里灭火时便传话过来了,不过那个时候陛下刚睡,尚公公知晓这事儿没通传,今早陛下醒了尚公公才说的,为此还被陛下责骂了好一会儿,不过陛下没空去看情况,因为一早殷太尉就带着大理寺卿与其余几位大臣在延宸殿门口堵着了,陛下现在估计是忙着政事,逸嫦宫那边没空、也没心去管。”
云谣微微挑眉,起身道:“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谁都过去看凑这个热闹。”
秋夕抿嘴,她道:“素丹美人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收场,果然人还是行善积德的好。”
她被素丹打过,心里记着仇呢,宫里都是有心眼的人,不报仇不是不记恨,而是时机未到。秋夕一个小宫女,自然没那个本事报仇,如今有老天帮着收,她虽不怎么幸灾乐祸,却也不可怜同情。
云谣走到靠椅旁拍了拍吃着鱼肉发出呼呼声的小白猫脑袋,小白猫缩了一下不为所动,继续吃,云谣才道:“你好好照看它,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秋夕问。
云谣回头朝她看去,竖起了一根手指贴在唇上,抿嘴笑了笑便推门而出了。
原本守着延宸殿的禁卫军瞧见云谣起床出来了,左右两旁各有两个人走过来,四张熟悉的脸凑到云谣跟前时,云谣双手环胸抬起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眨了眨眼道:“我觉得我该记着你们的名字了。”
“奴才只是奴才,云御侍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其中一个开口道。
自打在锦园这四个人帮她抬过西瓜之后,唐诀就像是把这四个人送给她了似的,不论她做什么事儿都是这西瓜四郎来陪着的,想来昨夜逸嫦宫蝶语轩的一场火,这四个人也功不可没。
“陛下吩咐,年初一给云御侍休沐,让属下们带云御侍出宫转转。”
云谣朝延宸殿看了一眼,问:“他不去?”
“陛下正在与大人们商议政事。”
云谣点头,又回头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朝正在撸猫撸得笑弯了眼的秋夕瞧去,开口道:“好吧,那便由你们几个带我出宫。”
她和素丹,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真正的了断。
90.报仇
四个护卫换了装, 领着云谣出了宫门就上了小马车, 两个在外头驾车,另外两个则跟在旁边骑着两匹马护着, 宽敞的马车内就只有云谣一个人。座椅上都缝了软垫, 还放了一个手炉在里头,除此之外,两盒精致漂亮的糕点就在一边。
云谣靠在马车里,怀里捧着手炉,又吃了一块杏仁酥, 好不悠闲自在,只是这一路去得长了, 有些无聊,她早上本来就吃了出来的, 现下只能吃下两块糕点,再吃就该腻了,于是掀开车门帘朝外看。
两个侍卫见她探头出来,其中没拉缰绳的回头朝她看了一眼,道:“云御侍请稍安勿躁。”
云谣的眼睛朝四周望过去,初一的晏国皇城颇为精致,因为他们坐马车,走的就是大道,大道两旁多为商铺, 好些店家还没开门, 不过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红色的对联, 有些卖早点的已经起了,热乎乎的包子蒸笼架得老高,还在冒着热烟。
人不多,却比皇宫之中多了许多烟火气,只是云谣没机会多看几眼,眼底不过百步的景致看完,她就觉得冷了,这个天迎着风吹还是受不了,于是放下车门帘,只哈了一条缝隙伸手去拍了拍坐在前方的人的肩头。
“喂。”
“云御侍有何吩咐?”那人问。
云谣问他:“昨夜之事,你们做的?”
那人回答:“陛下吩咐,属下尽职完成。”
“你们把素丹抓起来时,她是什么表情?”云谣来了兴趣,结果对方说:“一缕迷香,什么表情也没有。”
云谣:“……”
虽说方式没她想的那么精彩,但也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法了,毕竟唐诀吩咐的事儿,如果没把素丹弄晕,反而让她吵嚷起来,那这事儿就大了。
云谣安静了会儿,车门外的人反而开口了:“不过美人倒下时手中落了个东西出来,属下捡到了,本欲交给陛下,想来,还是交给云御侍较好。”
那人说完这话,正在驾车的人又朝他看过去,云谣见这两人神情古怪,又将车帘的缝隙开大了点儿,探出一个头去看,问:“什么东西?是宝贝吗?”
那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口用木头塞着,放入云谣手中时云谣没忍住打开来看了看,里头只有小半瓶粉末,闻起来香味儿有些刺鼻,说不出什么味道,只是心中古怪,重新盖上之后,她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驾车的人道:“烈药,合欢。”
云谣一怔,将瓶子捏紧,大年三十的晚上素丹这女人还握着这瓶春药是预备等唐诀去她那儿再做打算呢?!
一招不成还想再用?合欢本就让唐诀病了一场,幸亏是唐诀年轻有功夫底子所以才只是病了一场,她可听过尚公公说,合欢这药若用在四十岁以上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若忍而不发,估计得废了。
这种烈性药,她还留着,当真是不知死活。
西瓜四郎不知道唐诀曾经吃过这药的亏,只觉得后宫妃子为了争宠手段也太不干净了些,想来反正唐诀打算私下处置了素丹,干脆就不拿这药给唐诀添堵了,这才想着交给了云谣,处置素丹是云谣来办,处置素丹手中的药,也由她来吧。
云谣放下车帘,坐回了后方,将手中的瓶子放到了一边,捧着手炉脸色淡淡的,她在想应当如何处置素丹才够解气。
她害素丹,不过就扎纸人那一次,素丹害她,却是好几回了。
放过她的性命,未免也太圣母了点儿,现在身处的国度,你不杀人人都来杀你,没有只管好自己就行这么一说,素丹于她,只不过是整不死,能整死时绝不手软,人有害她的心,她如何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云谣慢慢闭上了眼,杀人,她是下不了手的,但不杀也有不杀的折磨法儿,总不会让素丹过得比死了更舒坦。
马车顺着街道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而行,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驾车的禁卫军下车掀开了车帘,云谣弯着腰走出去,抬眸朝外看了一眼。
这里也有不少矮房子,并非皇城脚下就没有穷苦人家,这地方虽算不上穷,但也绝没有她来时的那处富饶,许多户人家都没开门,家家是个石头砖瓦砌成的大院子,一个院子能住十几、甚至几十号人。
马车旁的房子似乎空置许久,门前都结蛛网了,推门而入,院子的井也干了,石桌上头蒙了一层的灰,两个人在前,两个人在后,四方将云谣围在其中,领着她往前方的破屋子走去。
推门时门顶上还落灰,这房子里一股的潮湿霉味儿,她朝里头看了一眼,脏乱的房子里唯有一张床上还有被褥,不过脏得洗都洗不干净的被褥,被盖在了两名女子的身上。
云谣原本以为这里只有素丹一个人,却没想到西瓜四郎倒是把苑雅也给绑来了,索性苑雅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云谣朝那两人走去,这房子里阴暗潮湿,天气又冷,两个女子靠在一起取暖,她们身上还穿着昨夜除夕与唐诀太后一起用家宴时穿的锦衣华服,朱钗都在头上,西瓜四郎居然都没看上,不屑去拿,当算正直。
这么冷的天,人当然睡不着,素丹早就被冻醒了,然后就将苑雅给推醒,两人被捆着手脚无法逃脱,一根绳子牵着屋顶横梁,她们连跳都跳不出去。
凉热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惧怕地等到天亮,天亮之后又过了许久,屋外终于有了动静,谁敢在皇宫之中绑走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等人进来了,素丹才愣住了。
云谣双手环胸站在两人跟前,瞧她们落魄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素丹和苑雅的口中都塞了破布,一根绳子横着勒着她们的嘴,吐不出来,也发不出声。
云谣走过去,将那破布从两人口中扯出来,沾了好些口水,她嫌弃地丢到一边。
素丹见自己能说话了,张口便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动手?!你就不怕陛下找你问罪?!”
云谣皱眉,素丹这么一骂,她心里刚生出来的那么一点儿怜悯之心也烟消云散了。
苑雅聪明,知道现在时局不对,就算能开口说话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你都这般田地了,还能骂我呢?”云谣撇嘴,这地方实在太脏,她甚至都不愿意靠太近,只远远地下巴也不低地睨向素丹,勾着嘴角笑:“不过我见你也挺适合这种地方的,不然就在这里安生下来过日子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弄到哪儿来了?琦水!你劝你最好快些松开我,不然等陛下发现我不见了一定拿你问罪!你我素来有仇,我若出事,绝对是你所为,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素丹说着还要往前冲,不过她浑身上下都被捆着,用力一冲也只是往床上扑过去,惹了满脸的泥灰而已。
云谣说:“放心吧,宫里人只以为素丹美人除夕夜不幸被大火烧死,不知道你被我差人偷偷弄出宫了。”
“什么?!我没死!来人啊!救命!来人啊!我没死!”素丹瞧见外头有人影晃过,连忙呼喊,可偏偏那几个人只守着门口不进来,她只能将气撒在云谣身上:“你这个贱人!狠毒的贱人!你看不得我受陛下恩宠,你气你颇有姿色却得不到陛下的垂青,所以才想这个法子来害我!琦水,你的心好歹毒!你若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我不敢杀人。”云谣抿嘴:“只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素丹怔怔地看向她,云谣伸手,将手中的小瓶子展露在她的面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素丹见状,默不作声,只粗粗地喘着气,心中大约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云谣道:“你假借生病之由让唐诀去蝶语轩,又让他服用了合欢,你打算借由春药叫他与你同房,好让你受了精,怀上龙嗣,一次不行,还想再来第二次,得亏我下手早啊。”
“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素丹道。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里头究竟是糖粉,还是春药?”云谣朝她走过去,微微勾起嘴角,瞧见素丹脸上的惧意心里逐渐生出了几丝痛快。
不得不承认,她心里还是盼着有这一天的,盼着有一天素丹在她跟前犹如她脚下的一坨烂泥,不论对方怎么挣扎也无法逃离她的手心,任由她造作也无法抵抗。她一直都记着仇呢,那些平日里不翻出来就不觉得难受的仇,一旦回想起来,还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也曾被素丹整地差点儿去见了阎王,也被她按着言辞侮辱,扇过耳光。
云谣扬起手看着她的脸,瞧见她脸上有灰,甚至都不愿打了,于是看向了苑雅,她微微抬眉,对苑雅道:“你想活吗?”
苑雅一直不做声,这回听见云谣问她,于是拼命点头:“想活!奴婢想活!”
“进来一个人。”云谣站直了身体,嘴角的笑容不变,一名禁卫军进来,云谣对苑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给她松绑。”
禁卫军只管做事,解开了苑雅身上的绳索,苑雅立刻下床跪在了云谣脚边:“奴婢感谢云御侍不杀之恩!云御侍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定为云御侍马首是瞻,当牛做马,伺候云御侍!”
“叛徒!你忘了是谁将你从思乐坊带出来的?!”素丹看着苑雅如此,心中痛恨。
云谣朝素丹看过去,道:“你曾打了我两耳光,还打了我身边的人一耳光,今日,这三耳光我要加倍收回来。”她双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道:“苑雅,对你的前主人可能动得了手啊?”
“奴婢可以!”苑雅为了活命,立刻爬起来走到床榻前,拉着素丹的领子将她拽起,抬手就是一耳光过去。
91.陪马
啪地一声响起, 云谣微微皱眉, 她挪开视线,自己虽不敢也不愿意动手, 但亲眼见苑雅毫不留情地打素丹, 难免心寒与唏嘘的。
苑雅根本没数,一连扇了好几下,啪啪的耳光声没落下,只要云谣不喊停,她就不会停手。
禁卫军转身出去了, 云谣才道:“够了。”
苑雅收回了手,重新跪在云谣跟前, 她的右手掌心通红,下力很大, 此时手垂在身侧还微微发抖。
云谣朝素丹瞧去,对方的脸红了一片,嘴角都渗血了,因为苑雅这大约十几个耳光打得有些意识模糊。一夜的寒风和半日惧怕,等来了云谣之后素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争了口舌之快没讨到半分好处。
是啊,她本就是云谣从宫里弄出来的,此时就算是喊破喉咙了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的威胁她的恐吓统统无用, 自己的这条命都要看对方心情究竟是能留不能留, 素丹心中懊悔, 也恨。
她苦笑了两声,随后又落下泪来,她跪在云谣跟前,头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床板上,一双眼看向咬着下唇浑身发抖的苑雅,素丹道:“我真是小看你了,云御侍,你当真……当真不再是思乐坊里维诺温吞的琦水了。”
云谣垂眸,素丹又说:“而今,你怕是不会留我性命了吧?”
“我说了,我不会杀了你,我可没那个胆子杀人。”云谣将手中的瓶子丢到苑雅的跟前,道:“给她灌下去。”
素丹浑身一震,双眼惊恐地看向地上躺着的瓶子,这回她开始挣扎,她望着云谣尖叫:“你是疯子!是魔鬼!你让我服用这药?我怎可服用这药?!”
“唐诀可,你有何不可?”云谣朝她望去:“你不是还打算第二次用在唐诀身上吗?你既然能用这药,便说明你缺男人啊,我帮你调理调理,你还不乐意了?”
素丹拼命摇头:“我不要吃!我是陛下的女人,即便死我也要干干净净地死,我不能吃!我不要吃!”
云谣将脚下的瓶子朝苑雅跟前踢了踢,苑雅手抖,拿起来就朝素丹过去,素丹瞧见苑雅跟疯了一样凄惨地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苑雅,苑雅我曾待你不薄!我们是姐妹啊!是我把你带出思乐坊的,是我带你入宫的!苑雅!琦水!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吃!”
云谣亲眼见苑雅将那剩下的小半瓶合欢灌入了素丹的嘴里,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转身朝外走,苑雅见她走了,赶忙丢掉手中的瓶子要跟过去。
云谣没出门,不过门口守着的西瓜四郎已经将门打开,从头至尾她一丝灰尘都没碰到。
云谣见苑雅跟着她,回头看过去道:“我只说饶你性命,没说要带着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云御侍不要奴婢了?!奴婢孤身一人无处可去,请云御侍将奴婢留在身边吧!”苑雅又跪下给云谣磕头。
云谣道:“我亲眼见了你如何对待素丹,还能让你跟在身边?趁我现在没反悔你赶快离开,否则等会儿我回过神来想起来你也曾帮着素丹对我不逊,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了。”
苑雅愣了愣,回头朝倒在床上还在哭的素丹看过去,然后磕头道:“多谢云御侍不杀之恩。”
她起身正要走,云谣又道:“等等。”
苑雅停住,惊怕地看向她,云谣朝她走过去,抬手时苑雅缩了缩肩膀,云谣将她头上戴着的朱钗摘下,又看她一身华服,手往下扯下了她的腰带,直接将价格不菲的外衣脱去。
西瓜四郎统统背过身不去看,云谣将从苑雅身上扒下来的东西随意丢到一边,只说:“这些都是宫里的东西,你带不走,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此时才算是身无分文,出去不是乞讨,也是卖身为婢,凭着姿色或可去勾栏院中,总之一生都为人下人,不会好过,她那小人得势的劲儿,这辈子也别想发出来了。
一阵寒风吹得苑雅瑟瑟发抖,不过她不敢多言,素丹生死不知,她好歹保住了性命,于是抱着胳膊,转身朝外跑,一路跑出了这个小院子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这一生都没了。
苑雅那些花哨的饰品云谣也没打算留着,只拍了拍手,再朝躺在床榻上的素丹看过去,素丹此番脸色通红,一边是被苑雅打的,高高肿起,另一边则是因为合欢起了作用,泛着动情的桃色了。
她说:“等会儿把她解了吧。”
“云御侍是打算放过她?”一名禁卫军问。
云谣摇头:“待到合欢真正起了作用,把她丢进马厩里,她若能活着出来,随她去哪儿,要是死在里头了,记得收尸。”
云谣说完,西瓜四郎明显愣了愣,云谣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于是抬眸一看,那四个人立刻收回了目光,颔首算是应下了。
云谣微微抬眉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太不近人情了?还有点儿变态啊?”
西瓜四郎摇头:“陛下吩咐,云御侍如何惩罚皆要执行。”
云谣撇嘴,听见身后床榻上传来了素丹一道娇弱魅惑的轻吟声,一声又一声,越来越高。
她跨步离开,甚至带着点儿小跑,也不等那四个人,直接钻进了马车里,然后捧着手炉又拿了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
狠归狠了点儿,心里也不太舒服,虽说没杀人,却也没比杀人好到哪儿去。
云谣看了一眼自己发抖的手,用力握拳按住,她该改变,她得改变的。
谁都是舔血生存,她不能一成不变,待她好的人,她待人更好,对她恶的人,她加倍恶之,说到底日后还得陪在唐诀身边,若活成一朵圣母白莲花,她非得死了又死不可。
素丹的呻吟声越来越放肆,甚至都传到马车这处了,云谣皱眉,一点儿也听不下去,于是掀开车帘朝那四名有些手足无措的禁卫军看过去,道:“留下两人善后,其余两人,先带我回宫!”
“是。”
四人猜拳定输赢,输了的留下来找个马厩把那女人丢进去。
两人驾着马车快速离开,马车离开后没多久,另外两名禁卫军就将素丹的嘴重新塞上破布防止她叫唤,然后把人装入麻袋里一扛,使着轻功飞出了这处。
巳时太阳带着浅金色的光照入了院子中,昨夜到来的人在院子里留下了一些挣扎痕迹,还有塞在角落里的两样朱钗,一套华服,最后院子落了锁,从外来看,就像是没人来过。
云谣回到宫里时一颗心才安定下来,跟随四名禁卫军回到延宸殿,才刚靠近,便瞧见小喜子站在路口来回踱步,不知是在等谁。
小喜子瞧见云谣赶忙走过来,一脸苦相道:“云御侍可回来了,怎的出宫大半日呢?”
“出事了?”云谣瞧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小喜子道:“陛下头痛,发病了,连杀三人,而今还在延宸殿内发火呢!尚公公也无法,奴才……奴才瞧见云御侍与陛下相处……想着也就只有云御侍能照顾着些,还请云御侍快些回去,否则……延宸殿内的小太监就要被陛下给杀光了啊!”
云谣一听,心中先是惊了惊,随后又是疑惑,再看向四名禁卫军,禁卫军把人送回了延宸殿便要回去自己的岗位守着了,小喜子瞧她还在犹豫,拉着她的手便转身小跑:“云御侍还在等什么?快些回去吧!”
云谣一路被小喜子拉回了延宸殿前,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正在洗地,未洗干净的地面上还有一大滩血迹,这么多的血,的确是杀了人了。
从她到唐诀身边之后,就没见过唐诀杀人,上一次装病要杀人还是在他生辰的时候,吓一吓思乐坊中的陈河而已,那时也没杀成,而今自己不过才出宫半天,回来怎么就有三个小太监没了?
云谣被小喜子拉到了殿前,尚公公正站在一旁脸色难看,一双淡色的眉紧皱,瞧见云谣回来了也不做声,等云谣掀开帘子跨进去,才惊得又一步退了出来,半个身子还没入延宸殿就被里头的景象给吓回来了。
那里头还躺着一具未经处理的尸体,小太监的帽子都歪了,大片鲜血铺在了殿内正中间,她没看见唐诀,此时听着没声儿,或许是歇下了。
云谣自己死过好几回,却没见过别人死,退回来时脸色难看,她朝尚公公剜了一眼问:“为何不提醒我?”
“我当你为了陛下无所畏惧呢。”尚公公又讽了她一句。
云谣问:“他歇下了?”
尚公公闭眼算是回答,云谣才拉着小顺子道“还不差人快把里头的给清理掉,留着吓谁啊?”
小顺子等人一开始没敢进去,就是因为唐诀还疯着,现在听着没了动静,便都壮着胆子速战速决,快些进去把人抬出来,再将地面擦干净。
云谣见尚公公那样子也知他不愿意与自己说话的,便拉着小刘子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陛下早间听闻蝶语轩半夜失火,素丹美人没了,心情低落,几位大臣又一直逼着陛下早日对齐大人处决,陛下心疼又头疼,先是郁郁寡欢,后来便发了脾气。”小刘子道:“死在里头的是茶水间的福来,入延宸殿已经一年多了,算是老人了,不过是在陛下与大人们商谈之时进去送茶,结果陛下病发,拉开殿内挂着的剑便要杀人,大人们都躲开了,福来是奴才不敢躲,生生被陛下刺死。”
“他亲手杀的?”云谣心口狂跳,小刘子点头:“后来大人们离开,陛下并不痛快,借由茶水之故,将茶水间另外两名新来的小太监也……殿前赐死。”
“他……”他疯了吧?
云谣将话生生吞了回去,她虽知道唐诀的疯病是装的,可头一回见他真的杀人,还是有些愕然,而今那小皇帝怕也是装睡,此时她要不要进去?
92.杀人
云谣见尚公公守在延宸殿门外没进去, 自己干脆也在外头等着, 大年初一的风有些大,吹得人头疼, 云谣见殿前殿内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 又让他们将殿内的熏香点着,千万别留一点儿血腥气。
直到天色渐晚,云谣才入延宸殿。
尚公公命令人将延宸殿外的宫灯都点上,云谣带着一截蜡烛进了殿中。今日延宸殿死了三个小太监,其余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更别说是进去点灯。
唐诀素来不喜欢光亮,晚间殿内也只点几盏灯而已, 他若是躺下休息了,那便是一盏灯都不留, 以前也有过一个小太监不懂事儿,在小顺子提醒了只点两盏灯后还将延宸殿点了个通亮,结果被唐诀处死了。
他下令杀死的人大约都数不过来了,每每杀人,都是觉得不安时,如此算来,唐诀的不安也很频繁。
云谣进了延宸殿中便将门边的那盏灯先点亮了两根蜡烛,殿内终于不那么昏暗,她一路朝里面走过去, 唐诀不在偏殿的软塌上, 又将软塌上方小矮桌上的烛台点亮, 云谣这才往里头走。
上次的翠玉屏风碎了,唐诀殿内的玉屏风就换了,从千里江山图,换成了龙飞九天的金雕屏风,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故而两旁连个穗子都没挂,也就做个摆设。
云谣走到里头,瞧见龙床边上的床幔挂下,被褥高高拱起,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算是呼吸也弱得听不见,她微微皱眉,心想一开始唐诀或许是装睡,但现在这情况,恐怕是真的睡着了。
云谣走到床边掀开床幔朝里头看了一眼,人缩在被子里没留一丝缝隙,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云谣有些无奈,这样睡过去得闷得难受,于是伸手准备掀开被褥,结果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云谣差点儿叫了出来,那只拍她肩膀的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才将这脱口而出的声音止住。
云谣闻到了对方袖子里的味道,这感觉并不陌生,她之前在逸嫦宫已经被唐诀‘袭击’过一次了。
她很快就定下神,对方松开她的嘴,云谣慢慢转身抬起手中的烛火看过去。
微黄的暖光照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唐诀似乎有些疲惫,双眼耷拉着,一头发黑垂下从中分成了两边,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伸出一根手指立在自己的唇上,道:“不要叫。”
云谣心想我都看见你了,又何必叫出来呢。
结果唐诀拉着云谣的手靠近床边走了两步,弯下腰掀开了床上的被褥,云谣顿时心跳加速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伸手捂着嘴,烛火差点儿就灭了。
她挪开视线想要逃离,刚一转身又想起了唐诀,于是伸手拉着他的袖子看向对方,唐诀定在原地没动,一身黑衣有些单薄,加上满头的黑发,几乎融入了这夜色之中,与昏暗为一体,只有那张露出来的脸是白的。
他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个被杀的死人,那人嘴里塞着棉布死时无法叫唤,手脚都被绑着,两刀从被褥外头朝里面刺,所有的血都被被子吸了进去,一滴都没滴出来。
云谣心想还好刚才她要掀开的时候唐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否则看到这般景象,她不晕过去也得冲出去叫人进来。
“怎么回事?”云谣问他。
唐诀拉着人往偏殿走,将那一床的惨不忍睹放在一旁,甚至都不用被子再度盖上,根本不入眼中。
越过屏风,云谣被唐诀按在软塌上坐下了,他才开口:“这些天朕懈怠了,让这些贼人有机可乘。”
“贼人?”云谣眨了眨眼,她知道唐诀身边危险重重,却没想过还有人敢在皇宫之中刺杀他,原以为也就是朝臣忌惮他长大,想方设法架空他的能力,现在看来倒有人希望他死了。
“今日朕杀了三个人,你可知道?”唐诀问。
云谣听他主动提起这件事便点头:“我还想问你呢,茶房的小太监做得好好的,如何就被杀了?”
“因为他动机不纯。”唐诀垂眸,伸手揉了揉眉尾道:“今早朕与殷道旭等人商谈对齐瞻的处决,朕本意图用素丹之死假装情绪不佳赶走他们的。那个小太监端了一杯茶进来,走路的快慢节奏,端茶时特地换成了左手,还有放下茶杯后托盘改为单手侧拿,都与平日里的习惯违和,他在做完这一切后,殷道旭提到了齐国公府的兵符。”
云谣愣了愣,这种小细节唐诀都能察觉得到,看来平日里在他身边做事的人,只要他能看见,恐怕多少都知道些习性。
原来不止齐瞻会往宫里送人,就是殷太尉,也在延宸殿内安插了自己的眼线,随时将唐诀的行动告知,这么说来,她与唐诀的关系殷太尉岂不是也知道?
云谣又问:“那我们是否也暴露了?”
“朕正在担心这个。”唐诀朝云谣看过去:“所以朕杀了朕信不过的人,茶房的三个小太监,还有刚才死在朕床上的那一个。”
“那人是你杀的?”云谣震惊,问。
唐诀摇头:“并非是朕杀的,而是朕料到会有人杀朕,故而放在床上假装的,不过今日事后,殷道旭与周丞生多少会生警惕与猜忌了,他们定在怀疑朕是否真的疯了。”
唐诀叹了口气:“送茶的小太监没机会将话传出,因为整个延宸殿都有朕的人在盯着,故而他胆子大,在朕与殷道旭谈话期间以动作传话,告知殷道旭一些事。或许是他听到了朕与你的谈话,又或者是告知殷道旭今日一早皇后身边的明溪就回到了齐国公府,不论是哪一样,都让殷道旭急了。”
“他本想让朕处死齐瞻,却又改口,问起了齐国公府兵符的去向。”唐诀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眼底尽是轻蔑与讽刺:“殷道旭说如今齐瞻即便不死也难堪兵部尚书大任,要朕换人,他举荐了一个自己身边曾经跟着打过仗的小将军来当。又提到齐国公府如今无人能为国所用,便问了朕调令百万大军的兵符应当如何安排,委婉道他也可以代朕保管。”
“这是明摆着向你要了。”云谣皱眉,若是殷太尉与唐诀私下互相较劲,唐诀还有胜算能提前将兵符拿过来。
若殷太尉主动跟唐诀要,如此看来殷太尉虽然专横太不要脸了点儿,但唐诀也不可直言否定,否则这六年的蛰伏就功亏一篑了,殷太尉定会发现他的不对劲,兵符没到手,反而暴露了自己。
这送茶水的小太监的确坏了唐诀的大事,难怪他会假借素丹之死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又装疯杀人。当着殷道旭的面杀了小太监,断了这个话题不回答兵符去向,又杀了身边的奸细,再将疯病进行到底,把延宸殿内皆非他手中出来值得信任的小太监全都处死。
唐诀伸手指着屏风里侧的龙床道:“那是殷道旭派来刺探朕的,他能请杀手,无声无息入朕寝宫,对着朕的龙床就是几刀,实则是对朕的考验。”
“考验?”云谣压低声音:“这么说,你早上杀了他安排在延宸殿的小太监,时间又如此刚好,他已经对你有所猜忌了?”
唐诀点头:“所以才会派杀手过来刺杀朕,他并非是要朕死,而是想看朕的反应。好在朕留了心眼,所有暗卫皆未现身,虽杀了一个小太监,但杀手全身而退,明日朕还活着,只让他当朕有些自保的小聪明,并未来得及养暗卫死侍,如此,他对朕提防或许会轻一些……”
唐诀皱眉:“若此番他的杀手都死在朕的殿内,那便证明朕远比他想的要机警得多,他对朕的防备便会加深,或尽快把持朝政彻底将朕架空,或真的杀了朕”
“那你如今该怎么办?”云谣咬着下唇:“果然动兵部还是太早了些,此时就算有了齐国公手中的兵符,你与殷太尉也无法正面交锋,朝臣听的还是他的话。”
“的确如此,所以……朕只能装傻下去,权当不知。”唐诀抿嘴,又朝云谣看过去,眼眸微微垂着,嘴唇血色很淡,他伸手摸着云谣的脸道:“今日吓到你了吧?”
“是吓到了,一开始是担心你的安危,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云谣单手撑着下巴,桌上两盏烛火火光倒映在他们彼此的眼中,除了那一簇火光,还有双方的眉眼。
云谣轻声道:“你说过,只要你在,就会护我安全的。”
“是。”唐诀点头:“这话还奏效,朕还不至于现在就被殷道旭给整死。”
云谣抿嘴,朝唐诀靠近了点儿说:“那你可得护好了,我很怕疼,以前都不敢打针的,即便已经死过好几回了,可还是怕,我怕我有一天死多了不是不怕死,而是被死给逼疯了。”
唐诀怔了怔,心口有些闷得难受,他捏着云谣的脸,这回没舍得用力,只轻轻捏着,努力将心中那些许酸涩给压了下去。
“朕定好好护着你,若没护好,你又重活,朕站着让你打。”唐诀道。
云谣微微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一阵冷风从屋外吹了进来,桌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云谣伸手搂着胳膊道:“你还是让人把你床上那具尸体给清走吧,太慎人了。”
唐诀嗯了一声对云谣道:“去把尚艺叫进来,这种事切不可让我家谣儿来做。”
云谣嘁了一声,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只是瞧着唐诀那当真疲惫得很的模样,才想到她与唐诀的这段关系恐怕会成为他的负担。云谣也怕,怕自己突然有一天会和素丹一样,一睁眼就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对面站着的不知是朝中哪位大臣的人,以她的命来要挟唐诀。
到时候,唐诀会救她吗?
肯定会救。
会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去救吗?
云谣走出延宸殿后深吸一口凉气,那种莫须有还未发生的事,不想的好。
93.堂辩
唐诀发病一事在宫中传开, 不过殷太尉倒是没有放过他, 也不让他有片刻休息的时间,昨夜晚间派了杀手前来行刺, 殷太尉对唐诀的底细多少知道了些。小皇帝虽然聪明, 但身边没人保护,他的杀手可以轻易入皇城夺取一人性命,也算是给小皇帝一个警告了。
次日一早,殷太尉领着御史大夫周丞生还有追随的几名臣子一同到了延宸殿,昨日延宸殿中还死了人, 今日便大开四门迎众臣。
即便天还冷着,但是延宸殿的大门没关, 冷风直往里头钻,众多大臣的衣袂在风中摇摆, 唐诀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大殿之上脸色苍白,他两只手都缩在衣服里,一双眼朝殷太尉看过去,殷太尉腰背挺直,带着迫人的气势。
“依太尉之意,齐瞻必死不可了?”唐诀轻声问,声音带着几分虚弱,问完之后又是一番咳嗽。
他看上去当真像是重病一场过后的样子,昨日唐诀在延宸殿当着殷太尉的面为了一个美人之死疯疯癫癫连杀三人, 而今又意志消沉, 不知是为情, 还是险些被刺杀吓到了。
殷太尉上前一步道:“陛下,将假兵器送入军营的贺强已经处死,齐瞻的罪名却一直都没定下来未免不妥,陛下不能因为他是皇后之父就故意偏袒,贺强以次充好未必不是齐瞻授意,此次幸而被陛下瞧见,也不知过去多少次都叫齐瞻逃了过去。”
“太尉,若朕没记错,贺强曾是太尉手下的重臣。”唐诀气势微弱,话音刚落,便被殷太尉顶了回来:“陛下切莫给臣泼脏水,贺强入兵部,便是兵部的人,即便过去与臣有些交情,但臣也不会偏袒徇私,陛下说杀也便杀了,臣可曾多言一句?”
御史大夫周丞生见状,也上前一步道:“陛下,请恕臣多言,兵器造价之高,耗费之多,耗时之久陛下想来也不清楚,齐瞻私自提走兵部众多兵器意欲何为?往小了说,他卖了,再让贺强弄假的来掩人耳目,赃款他俩平分,这是割晏国血肉,贪财牟利!”
“往大了说……”周丞生顿了顿,声音郎朗:“他若将晏国兵器偷偷运走送入他国,那便是通敌卖国,满门当诛!”
唐诀单手捏紧成拳,周丞生为文臣,一张利口也是出名,大理寺卿审查出来的‘误会’和‘巧合’,到了周丞生的嘴里就成了叛国的大罪,非但要齐瞻死,还要齐瞻满门全死,真是厉害。
“无凭无据,周大人御前如此陷害朝中大臣,不知又犯了晏国律法的哪一条?”苍老的声音从外传来,虽沙哑,却如洪钟,慷锵有力,人未到,声音倒是让众人皱眉。
唐诀朝门外看了一眼,迎着寒风而来的老者佝偻着背,满头银丝整齐束着,脸上皱纹层层,这么一把年纪还穿着朝服,一只手杵着纯银拐杖,步伐缓慢靠近。
等人入了延宸殿,老者才放下拐杖,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要跪地:“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唐诀没等人跪下便道:“齐国公免礼。”
齐国公直了膝盖,改为对唐诀鞠躬行礼,一转身面对着殷道旭与周丞生,老人家的眼里带着几分不屑。他是三朝重臣,几十年前更名动天下,早年殷太尉的父亲也是在齐国公手下当副将的,即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殷太尉,也要给齐国公几分薄面。
众人面对面一番客套,周丞生才笑道:“齐国公行动不便,怎么不在家中躺着?”
“有人欲逼杀我儿,我怎么躺得住?”齐国公哼了一声:“周大人,你方才说齐瞻通敌卖国,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如此诬陷,我儿委屈。”
“我不过是多方猜测,怎么会是诬陷这般严重?”周丞生道。
“既然是猜测,那我是否也可猜测,齐瞻此番是遭人陷害,陷害之人便是殷太尉呢?毕竟贺强曾是太尉大人的手下,派到齐瞻身边暗中动手脚,为的就是扳倒齐家。”齐国公虽然腿脚不利索,说话却很凌厉,一句话便让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唯有周丞生能从容应对,他脸上挂着狐狸一般的笑容,摇头道:“齐国公谬论,若是太尉大人有意陷害,当初也不会在陛下面前举荐齐瞻为兵部尚书,实在是齐瞻无能,做错了事,太尉大人错信齐瞻,更当委屈。”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齐国公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诡辩老朽辩不过御史大夫,但凡事论律法、事实说话,靠诡辩是无法定人罪的。”
“自然。”周丞生点头。
齐国公对唐诀鞠躬道:“陛下,齐瞻为兵部尚书,兵部尚书本就有权调兵部器物,东营兵器不足,西营兵器库尚有存余,从西调东,是否犯错?”
“这怎么算犯错?合理运用兵部资源,是分内之事。”唐诀道。
齐国公点头:“这便是了,兵部尚书既然可以调度兵部一切资源合理运用,那么齐瞻调走兵器库中兵器,远派他营,因夜深难行,故而将兵器存于齐府偏宅,令人看管,可算犯错?!”
“自然不算。”唐诀点头。
齐国公继而转身呵斥殷道旭与周丞生:“朝中奸佞当道,小人横生,既然将小事闹大,唯恐天下不乱。齐瞻唯一过错,便是调度兵器一事未能及时禀告陛下,但却多次派人与贺强提及此事,贺强非但不理会不听从,还仗着自己是殷太尉旧属以下犯上,不仅延误大事,还欺瞒了陛下,此事有兵部鲁岩作证,不会有假!”
“真有其事?”唐诀眨了眨眼,满脸震惊:“朝中还有许多大臣上奏,说那贺强与齐瞻私交甚好。”
“好不好,且看营中将士怎么说,但有人逼迫陛下速下决定,便是致齐瞻于死地,齐瞻为一国重臣,他死了,对谁有好处?”齐国公挺了挺腰看向殷太尉:“老臣听说,昨日殷太尉曾向陛下举荐过新的兵部尚书合适人选,殷太尉,你来解释解释,事情未查清楚,你急着推人上位,是何用意?莫非是想让你殷家手下,遍布朝野,把控朝政吗?”
“齐国公误会我了。”殷太尉往后退了一步,心平气和,不打算与他争执。
周丞生微微皱眉,道:“陛下登基以来齐国公便不理朝政,六年未上过早朝,这个时候干预朝事,又拿话讥讽朝臣,是何用意?”
齐国公呵呵笑着,伸手捋了捋胡子道:“老臣一把年纪,早就忙不动国事了,所以早早回到府中欲安享晚年,而今出来,便是前些日子突然想起来,□□皇帝曾授与老臣调令兵符。”
殷太尉顿时朝齐国公看过去,周丞生微微抬眉,不动声色。
齐国公道:“臣老了,这东西放在臣府上都快积灰了,想来也用不到兵符,便想着将兵符归还陛下。”
“今日不是谈兵符之事。”殷太尉开口。
“太尉。”唐诀朝殷太尉看过去,微微皱眉:“太尉此话何意?”
“臣……过于担心齐瞻之事,失言了。”殷太尉拱手道。
齐国公嘴角挂着笑,迈着缓慢的步伐朝唐诀走过去,唐诀起身,连忙越过桌案,齐国公双手奉上了兵符,将兵符交在唐诀手上后,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唐诀眨了眨眼,双眼之中满是纯澈,脸上挂着浅笑,将兵符握在手中。
齐国公交还兵符之后退下,周丞生开口:“陛下,那齐瞻之事,应当如何判决?”
“朕觉得齐国公所言甚是。”唐诀单手撑着下巴,手中一直在把玩兵符,瞧上去就像是个刚得了玩具讨了好处的孩子似的,半分心思都藏不住,他道:“调度兵器本就在兵部尚书的权利之中,如此一说,齐瞻好似也没犯错。”
“陛下?!”殷太尉微微眯起双眼:“陛下难道忘了,兵部还有假兵器一事吗?”
“那不是贺强欺瞒朕吗?他都被朕给斩杀了,且贺强与齐瞻不合,齐瞻应当与此事无关吧。”唐诀睁大双眼,带着几分疑惑:“太尉难道没有被齐国公说服?莫非太尉也能从律法中挑出一条来治齐瞻的罪?”
跟在殷太尉与周丞生身后的几位大臣中,一人气不过,扬声便道:“那他也治下不严,在兵部里发生了这等大事,他怎能全然无责?”
“李爱卿说的有道理,那便治他给治下不严,玩忽职守之罪吧。”唐诀抿嘴,又道:“念及齐瞻在兵部也曾颇有建树,这些天于牢中也受了不少罪,便在大理寺领杖刑三十,罚俸三年,若再犯错,朕绝不轻饶!”
“多谢陛下!”齐国公行礼,殷太尉问:“陛下如此判刑,是否太过草率?”
“太尉觉得当如何才算合适?”唐诀看向殷太尉,殷太尉还想再说,周丞生却在他后头伸手拽着他的袖子一角,殷太尉顿了顿,将这口气吞了回去:“陛下既然已经判刑,君无戏言,不可更改,便如此吧。”
“看来太尉也觉得朕判得公正了。”唐诀点头:“既然齐瞻之事已有定夺,各位大人还是早早回去,说不定能赶上午饭,现还在休沐期内,切莫太过劳碌,朕的江山,还指望诸位大臣共同协理。”
殷太尉为首,对唐诀行礼后退下,齐国公倒是没走,杵着拐杖笔挺地站着,等人走了,唐诀才朝他看一眼,笑着对外吩咐:“天冷,将门关上,帘子放下,别吹着齐国公了。”
“是。”小顺子从外将殿门关上。
云谣坐在住处门口吃糕点,瞧见一早过来的大臣们都走了,又见齐国公没出来,大约是猜到唐诀的办法奏效了,兵符到手,齐瞻保命,齐瞻若还在朝中,恐怕能为唐诀分去不少火力,殷太尉这把剑要一分为二,一方对着唐诀,一方对着齐家了。
云谣抿嘴笑了笑,秋夕问她:“云御侍笑什么?”
云谣道:“我只是在想,其实养着齐家也不错,以生肉养大的狗,能帮主人咬狼。”
94.闲逛
延宸殿内, 老齐国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诀, 唐诀则单手撑着下巴,身上狐裘披风的毛发在他浅浅的呼吸中微微晃动, 两人互相对立, 像是在比试什么似的,不知较量了多久,齐国公率先呵呵笑出了声来。
“臣真是老了,当初轻看了陛下。”齐国公道。
唐诀摇头:“齐国公能够深明大义,将兵符还与朕, 以助朕一臂之力,朕甚为高兴。”
“助陛下一臂之力?”齐国公微微抬着下巴摇头:“老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臣不过是自知年迈无所作为,不敢占着兵符倚老卖老这才归还, 陛下还有什么需要老臣帮的?若以臣这一把年纪的身子骨能帮得了,臣一定殚精竭虑。”
“齐国公真是会说,难怪方才将一向口齿伶俐的御史大夫都给说得无话了。”唐诀笑了笑:“如今朝局之势,齐国公可都看在眼里了?”
齐国公垂眸:“看到了,陛下身边危险重重,前有狼,后有虎,陛下危险。”
“人都说齐国公老了,以朕看, 您不老。”唐诀深吸一口气后靠在椅子上, 一改方才天真之相, 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一双眼睛不露任何情绪地朝齐国公看过去:“你齐家曾是望族,而今人丁稀少,齐瞻也才四十,其夫人小他八岁,还能生育,据朕所知,两人似乎也一直在为此做打算吧?”
齐国公微微皱眉,唐诀道:“齐家不能后继无人,若非朕压着齐瞻之事,齐国公恐怕也不会出面,更不会主动交出兵符来换齐瞻安全。”
“一切,果然都是陛下的手笔,我就说……殷道旭他已将朝中之势把控在手,没必要急着铲除齐家,他身后有周丞生帮着出谋划策,不会走如此险招。”齐国公点头:“现在看来,陛下倒是下了一步好棋。”
“棋局现在还未定势,算不上好,于朕而言,这一步也是险招。”唐诀微微歪着头,单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尾的位置,他方才吹了许久的冷风,还当真是有些头疼了。
“朕保住了齐瞻的命,还保住了齐瞻的尚书之位,齐国公可知朕的用意?”唐诀问。
齐国公道:“陛下想让齐家为陛下所用。”
“瞧瞧,齐国公还说自己老了,局势瞧得如此明白,怎会是一个眼盲耳聋的老者?”唐诀微微抬起双眉:“你都会说是为朕所用,可见曾经也从未当朕是君,未当自己是臣呢。”
“老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齐国公看着又要行礼,这回唐诀没有阻止了,一句话不说,眼看着老人家给自己跪了下去,心情才稍微舒坦了一点儿。
他将兵部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才只是杀了殷道旭的走狗,反而帮齐瞻解决了一个潜伏在他身边的心腹大患,如此举动虽收回了兵符,却在殷道旭面前暴露了自己,若殷道旭开始有所举动,他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留着齐家,至少可以帮着挡一挡寒风。
“天下臣子皆为皇帝手中的刀剑,或开疆扩土,或富国富民,可朕呢?十二岁登基以来双手空空,从未抓住过什么东西,齐国公第一次让朕的手中有物可握了。”唐诀看向老者的脸道:“齐国公对朕好,朕也会对齐家好,时局不同,齐家已经无法依附于殷家,若想做大,还得朕在后头帮着推一推。”
“陛下……”齐国公猛地抬头朝唐诀看过去,他这把年纪,已是人精,怎么会听不懂唐诀话中的意思。
“先皇在世时有意打压齐家,朕则有意恢复齐家往日荣光,想必这也是齐国公有生之年想看到的吧?”唐诀摇头:“朕不给齐国公犹豫考虑的时间,只问齐国公一句,可愿真心实意为朕做事?”
齐国公怔怔地看向唐诀,他一把年纪,是没机会恢复齐家往日的风采了,当年的齐家,比起如今的殷家还要更甚,却因为先皇有意为之,渐渐落寞,直至如今,也只有齐瞻一人能顶事,齐家叔侄表亲,大多都是墙头草,在朝中谋个闲职,只想着庸碌一生。
唐诀恨殷太尉把持朝政,必然要养起自己的心腹大臣,要从晚辈之中挑选合适的,再慢慢培养,或可在十年左右推为重臣,可如此太浪费时间,远不及扶一个声名远播的大族来得迅速。
齐家如今与殷家翻脸,日后必然形同水火,难以修复关系,与其在朝中孤零作战,妄图凭一己之力站得一席之地,倒不如走一步险棋,与皇家修好,为唐诀办事,打压了殷家,他齐家自然上来了。
如此提议,双方皆有利可得。
“齐国公作何想法?”唐诀的确不给他考虑的时间,只是沉默片刻,他便不耐烦道:“朕尚年轻,还能等,齐国公可等得?齐瞻日后一人在朝中,又能撑上几日?”
“老臣知道了。”齐国公俯身,对唐诀行了五体投地之姿,唐诀呼出一口气,道:“齐国公,一把年纪便不必行礼了,还跪着作甚?快快起来吧。”
齐国公在延宸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来,云谣手中捧着的糕点吃完了,他才离开了延宸殿。
午间吃饭时,云谣入了延宸殿,起先她与唐诀同桌吃饭还会掩饰一下,不过现下延宸殿内无人不知她和唐诀关系特殊,便没什么特别注意的了。
吃饭时无人伺候,云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因为早间糕点吃多了有些腻,她中午就只喝了一碗汤。
唐诀吃的也不多,一桌菜还没动两口就被撤下了,云谣看着还觉得有些可惜。
“走吧,朕带你去御花园转转。”经过早间一事唐诀的心情似乎不错,让云谣回去将衣服穿多一点儿,披上披风跟着他,云谣穿好了披风出来时,唐诀就站在延宸殿门外的中央等着她。
他嘴角微微扬起,一双眉眼带着几分喜悦之色,头发简单地梳了起来,没有半分修饰,虽是一身纯黑,却让人觉得难得干净。
云谣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她怀里还抱着小白猫,秋夕和尚公公跟在两人身后,还有几个禁卫军随行,只是都知道此番唐诀是想带着云谣逛逛,故而没有跟得太近,尽量不打扰到两人。
云谣摸着小白猫的头,这家伙还在睡,一个爪子搭在她的胳膊上半舒展着,因为身形小,在她胳膊上卷着倒也舒服。
这个季节御花园中的梅花开了,园里有一片梅花林,朱红色与白色还有黄色交错着生长,其中显少见到几株绿梅,梅花之中,腊梅的香气最重,远远地才看见一片花海,那香味儿就已经顺着风吹了过来。
云谣跟着唐诀走到梅花林边,唐诀顺手摘了一朵红梅下来,看向云谣,然后将红梅戴在了她的发上,朱红色的梅花与她眼下的痣一般鲜艳。
云谣本不适合艳色,诸多斑斓的色彩中,除了浅淡的霜色、白色、黄色之外,她唯有配红色才不会突兀,多了几分娇俏的艳丽。
“你心情这么好,可是因为兵符与齐瞻之事都已经解决了?”云谣开口问他,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儿,就因为她手动了,所以惊醒了小白猫,白猫从她的披风里头跑了出来,在梅花林中撒开腿跑了好几圈,然后又往秋夕那边去了。
唐诀点头:“的确有好事,齐国公已经应允朕,日后齐家为朕所用,可在朝中成为掣肘殷道旭有力的臂膀。”
云谣眼眸一亮:“真的?”
“自然。”唐诀伸手捏着她的脸,脸上笑意没藏,略微弯下腰带着几分自豪道:“朕亲自劝说,怎会不成?”
“今早我见齐国公来的时候偷偷在你延宸殿门口偷听了会儿,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可气势不小,殷太尉和御史大夫两人谁也不敢说狠话,原先咄咄逼人的态度都收了回去,如果齐家能为你所用,你以后的路好走多了。”云谣说完,挑了挑眉,又伸手勾了一下唐诀的下巴,没忍住动手调戏了小皇帝一下。
她很少在唐诀脸上看到生动的表情,这人分明年龄不大,却总喜欢装深沉,动不动就皱眉,也不怎么爱笑,这回小傲娇劲儿都摆出来了,明摆着的豆腐云谣不吃白不吃。
唐诀下巴被云谣勾了一下微微愣住,他捏着对方的脸还没松手呢,此时加了点儿力气:“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勾人的手段?谁教你的?”
“哎哟,松手。”云谣拍着唐诀的手背,唐诀不松,云谣转头就朝他的手腕咬过去,唐诀立刻收手瞪眼,云谣才道:“跟你学的啊,你不是经常这样捏我下巴捏我脸吗?你做得,我怎么做不得?”
“我摸你,那是喜欢你,你摸我,还有没有点儿女孩子家的矜持了?”唐诀说完,云谣便咧嘴笑了笑:“你说你喜欢我啊?”
唐诀顿时愣了愣,脱口而出的话没经过大脑,此时被云谣拿着打趣,瞧对方那小表情眉毛抖了好几下,他也不愿在这方面撒谎,于是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君无戏言,说了喜欢,便是喜欢,就是喜欢。”
“我也喜欢你。”云谣说着,垂着的手偷偷拽着唐诀的披风一角,晃了晃,她抿着嘴,一双眼睛抬眸睁大,说完之后脸颊微红。
“朕知道。”唐诀挑眉:“别这样看朕。”
“怎么了?”云谣不解,一只脚上前略微靠近,倾身凑过去问,歪着头继续抿嘴笑着。
唐诀看她那样儿,脸颊泛红,忽而眉心一皱,伸手盖在了云谣的脸上,遮住他的表情道:“色眯眯的。”
95.梅林
色眯眯的?
云谣愣住了, 心里还有些无奈, 不过听唐诀这么一说,她立刻掀开对方的手, 没皮没脸加了句:“那还不是因为陛下你长得秀色可餐, 奴婢这眼神不受控制,就想色眯眯地盯着你,没法儿了。”
“胡言乱语。”唐诀听不下去了,转身便要走,云谣还抓着他的披风, 唐诀发现了,从里头用手拽着打算拽回来, 云谣不许,和他互相扯, 两个年纪不大的人在梅花林中扯披风,其中还夹着几道笑声。
秋夕将小白猫抱在怀里哄着,尚公公站在一旁一双眼平淡地看向梅花林中,两人的身影看不太清楚,不过云御侍的笑声断断续续的,陛下也跟着说了几句‘放手’‘胡闹’等字眼,瞧着像是玩儿得不错。
“玩伴?”尚公公突然想起来陆清对他说的话,说是将云谣留在唐诀身边就当是留个玩伴也算是好的。
谁能希望看到一个未弱冠的年轻男子没有童年之后,还一直在尔虞我诈中逐渐迷失自我?他们的本意, 为的就不是帝王, 而是唐诀, 只是因为唐诀坐在龙椅上,他们才以一个帝王该有的守则去要求他。
这么些年,他做得很好,渐渐长成了如此年龄不该有的样子,而今看来,梅花林中那嬉笑打闹的年轻人,或许才是潜藏在他心中一直都未曾丢失的赤子之心。
尚公公朝秋夕怀中的小猫看了过去,问:“它叫云云?”
“是,陛下起的。”秋夕点头,尚公公挺直的腰背难得略微弯了下来,他伸手悬在小白猫头顶的上空,正准备落手去摸,谁想到小白猫立刻发出呲呲的声音张嘴险些咬到了他的手指。
尚公公微微挑眉,站直了之后道:“不听话的小东西。”
秋夕撇嘴,不回应尚公公的话,只将怀中乖巧的小白猫哄好,用袖子为它盖上。
还在梅花林中玩闹的两个人将唐诀身上的披风都给扯歪了,缎带从他脖子下方歪到了肩膀上,唐诀没忍住道:“你扯朕衣服作甚?”
“看上了你衣服上的花儿了,剪下来给我我就不扯。”云谣笑道,拿他衣服上的龙纹开玩笑。
“你若看上了,好声好气与朕说呀,朕明日也叫人往你衣服上绣龙纹,让你穿个够,扯朕衣服像什么话?快松手。”唐诀话说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云谣眨巴眨巴眼问:“我一介奴婢,衣服上也能绣龙纹?被人瞧见,不会把我拖出去处死吧?”
“有朕在,谁敢处死你?”唐诀说罢,用力拉过自己的披风,他力气比云谣大,这么一拉反而将云谣连带着一起拉了过来。
云谣直接撞在了唐诀的怀里,唐诀顺势松了手,双手搂住了对方的腰,还伸手捏了捏,小腰挺细挺好捏的,衣服穿得多也不显累赘,抱起来也舒服,于是唐诀又用力把人抱了抱。
云谣被人抱在怀里了,于是抬起头下巴磕着唐诀的胸口问他:“你这算不算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女啊?”
“光天化日算,调戏也算,但你是朕的女人,朕想抱着就抱。”唐诀微微挑眉,又快速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云谣吃痛地叫唤一声,唐诀又赶紧把人给抱好了不能动,道:“朕想亲还亲呢,你看谁敢来打搅。”
话音刚落,他便倾身过来,云谣没打算躲,一吻才落在嘴唇上,两人便听见了尚公公的声音,尚公公特地把音调扬了起来,喊道:“娴昭仪、陈婕妤、醇婕妤安好。”
“尚公公好啊,怎么尚公公不在陛下跟前伺候,得空来赏花呢?”娴昭仪率先打了招呼,一点儿也不责怪尚公公给她们问好时连眼皮都不低的态度,反倒是瞧见了尚公公与禁卫军,猜想唐诀必然就在附近。
她们刚才过来没瞧见,眼前这一片梅花林中似乎有人影,想来今天倒是能偶遇。
“陛下正在林中赏花。”尚公公道。
三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嘴角笑容收不住,心里暗道:果然。
“陛下!”娴昭仪起了个头,率先朝梅花林中过去,云谣还被唐诀抱在怀里,听见这声音顿时一惊,她现在虽看不到人在哪儿,但听声音这几名妃子离她很近,于是推着唐诀的心口让他松开。
唐诀没松,反而抿嘴对她一笑,然后又凑过去对着云谣的脸亲了一口。
云谣睁大双眼看向他,压低声音道:“我可不想被她们针对。”
唐诀略微撅着嘴朝她努了努,云谣心里嘀咕了一句幼稚,红着脸垫着脚凑过去在唐诀的嘴上亲了一下,偏偏这一下力道没掌握,发出了啵地一声,唐诀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同时也放开了云谣。
云谣先是迅速将头上的红梅摘下,又赶忙把唐诀的披风给整理好,紧接着就听到了娴昭仪的声音:“陛下您在哪儿呢?何事这般高兴,妾身也想听听嘛~”
云谣已经瞧见了娴昭仪的裙摆,立刻走到唐诀身后三步距离的位置垂头等着,唐诀没开口,所有好心情都毁了,只等着娴昭仪跟那两个婕妤找过来,几人碰面,娴昭仪才笑呵呵地开口:“陛下原来在这儿呢,咦?那不是云御侍?”
唐诀回头朝云谣看了一眼,微微挑眉道:“云御侍不常出延宸殿,宫里的人却都认得了。”
“奴婢刚入宫时喜公公带着奴婢认过路,当时遇见了娴昭仪与两位婕妤,索性三位主子记性好,还记得奴婢呢。”云谣规规矩矩地回答。
娴昭仪瞧见尚公公都在林子外头等着,云谣却能跟在唐诀身后转,于是笑着道:“云御侍是位巧人,过目难忘。”
陈婕妤问:“陛下方才得了什么好玩儿的?妾身也想看看。”
唐诀微微抬眉,道:“不过是云御侍说了个笑话,朕听着觉得有趣,云谣,不如你也说给她们听听。”
云谣顿时觉得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她抬眸朝唐诀看过去,嘴角虽然挂着浅笑,但那一双眼睛明摆着是在斥责唐诀:你想整死我呢?!
安静了会儿,云谣脑子一抽,说了个冷笑话:“昨日陛下准许奴婢出宫,奴婢在街道上瞧见个好玩儿的,才说与陛下听了,不过是件俗事……那街上原有个婆子卖糖葫芦,谁料到又来了个嗓门儿大的抢生意,婆子声音不如人家高,也不如人家会吆喝,于是想了个法儿。”
“什么什么?”醇婕妤连忙问。
云谣顿了顿,道:“大嗓门儿喊‘卖糖葫芦儿!’,婆子紧跟着便道‘我也是’,便成了……【卖糖葫芦儿!——我也是!】【好甜好甜的糖葫芦儿!——我也是!】。”
“扑哧……”娴昭仪、陈婕妤和醇婕妤都还没笑,唐诀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肩膀耸了耸,伸手捂着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云谣尴尬地胳膊都起鸡皮疙瘩了,那三个女人看见唐诀笑了,紧跟着也笑了起来,还夸云谣幽默,只有云谣自己知道,唐诀根本不是笑她幽默,而是看她方才急中生智想了个笑话出来,恶作剧得逞才笑的。
娴昭仪长得漂亮,在三位女子中又地位最高,自然陪在了唐诀的身侧,那两个婕妤就跟在唐诀身后,云谣倒是被挤到最后面去了。
唐诀对她们所有人都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娴昭仪若开口说话了,唐诀应两声,若是不开口他也不说,自己步伐走快了点儿也不主动去管人家女子脚程慢。
云谣时不时抬眸瞧着过去,娴昭仪挽着唐诀的胳膊,唐诀一只手就离身侧较远,看上去倒像是娴昭仪拽着他似的,如果娴昭仪松手了,他赶忙就将手藏于披风之中,不让对方再有机会,才绕着梅花林转了半圈,唐诀便道:“起风了。”
云谣看了一眼周围的梅花,的确起风了,小小微风连梅花瓣都吹不落,若不是人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晃动,在这冷天里当真察觉不到这一丝凉意。
“起风天冷,是时候该回去了,你们注意不要病着。”唐诀说罢,便朝林子外头走。
娴昭仪与两位婕妤忙跟了过去,醇婕妤道:“陛下,妾身不冷,陛下陪陪妾身吧,您瞧这林子里的花儿多好看啊。”
唐诀垂头低声咳嗽了两下,直朝尚公公走过去,三位女子都见他咳嗽了,也不好缠着唐诀吹冷风,只能站在一旁不做声。
唐诀靠近惊醒了小白猫,小白猫朝他看了一眼,从秋夕的膝盖上跳下,直接往林子里跑去,秋夕哎了一声,唐诀摇头,秋夕才没追过去。
唐诀没停留,直接往延宸殿方向回去,尚公公与秋夕连忙跟着,三名女子一起行礼:“妾身恭送陛下。”
话音落了,见人走远,醇婕妤才开口:“这算什么?还当真不近女色了?”
娴昭仪撇嘴道:“你们说素丹前两日才死,陛下怎么也不见伤心难过呢,今日还能来赏花。”
“都说帝王无情。”陈婕妤摇头,醇婕妤扑哧一声笑出:“什么无情,是无能吧?”
三人正要笑,却见林子里抱着白猫的云谣慢慢走了出来,三名女子的笑容立刻止住,方才她们说的话,也不知道被云谣听进去了多少,不过看得出来云谣的脸色不好。
三人正要走,云谣微微挑眉,道:“醇婕妤留步。”
陈婕妤如此一听便知道方才她们说的话被云谣听见了,见她没叫自己,正欲拉着娴昭仪一同离开,却没想到醇婕妤也拉着娴昭仪,道了句:“姐姐帮我。”娴昭仪就留下了。
她们蠢,自己可不跟着犯蠢,陈婕妤带着自己那一小队人离开,娴昭仪转身,抬了抬下巴看向云谣:“云御侍有事?”
96.种花
云谣见娴昭仪也留下来了, 看上去这两个女人还挺怕自己的样子, 当初素丹一个小小美人都敢指使手下押着她扇耳光,这两人品阶都比美人高的反而畏手畏脚。
云谣朝醇婕妤伸手, 醇婕妤立刻缩在了娴昭仪的身后, 等看见云谣展开手心,躺在她手心里的耳环时才伸手摸了自己耳垂一把,恐怕是方才在林子里掉的。
云谣抿嘴笑了笑,不过眼里没有什么笑容,醇婕妤接过耳环, 云谣才道:“妇有长舌,唯厉之阶, 醇婕妤日后可要小心敬慎,别得不到陛下的宠, 还害在一张嘴上了。”
醇婕妤顿时睁大眼看向云谣,张嘴便要还回去,娴昭仪拉了她一把醇婕妤才将声音止住,云谣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猫微微颔首算是给她们俩打了招呼,这才转身离开。
醇婕妤看着云谣的背影道:“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我见了尚公公得给面子,见了她也得注意分寸,说到底是陛下跟前的人,方才唯有她跟着陛下进了梅花林, 在陛下面前还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我只能盼她回去不嚼舌根, 否则被陛下知晓,便等着倒霉吧!”娴昭仪说完,甩开了醇婕妤的手,领着自己那一小队的人回去。
醇婕妤愣了愣,看向手中的耳环,直接扔在地上气愤地踩了两脚,她跟前的宫女还要去捡,醇婕妤便道:“不要了!回去!”
换做以前,云谣听到这些话肯定得跑到唐诀跟前说两句,不过现在,她没那个心思去说。
显然他后宫里的都是什么样儿的人唐诀心里清楚得很,他自有他的消息渠道,云谣如果跟在后头说,反而有点儿吃醋的长舌妇的意思了。
只可惜赏花的好心情被败坏,一园子漂亮的梅花都没能好好看看,尽看那三个女人和睦友好地缠着一个男人了,还是她的男人。
回到延宸殿后没多久陆清就来了,陆清一来云谣便知道他是来找唐诀谈正事儿的,关于朝堂上的事儿,唐诀愿意和她说她就愿意听,若不和她说她也不问,陆清在延宸殿内待了挺久,云谣也就在自己住处用了晚饭,然后抱着猫裹着厚棉被缩在软塌上看书。
她看的书都是从延宸殿里拿出来的,以前是一些故事书,这么些天故事书看完了,就开始看史书,了解了一下晏国之前的历史,说起来除了和她所了解的真正的历史不同之外,似乎发展都是一条路子下来的。
该有的名人也都有,该有的诗词也都在,国家也那般发展,只是换了个称呼,不过也多了一些有趣的故事是她所在的那个时空没有的。
秋夕给云谣打来了洗脚水,云谣将脚泡在热水里,秋夕坐在一旁道:“你的脚都冻了好几处了,若被陛下知道了肯定得说。”
云谣朝秋夕看过去:“你不说,他如何知道?”
“你从来都不肯好好穿鞋,陛下聪明,一猜就猜到了。”秋夕说完,云谣便用手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不许和他说,还有,你们这儿的鞋子磨脚,鞋帮提得很高,刚好卡在我脚骨那一块儿,得改改。”
“那以后秋夕来帮你做鞋吧。”秋夕顿时笑了起来:“奴婢最近手艺渐长,做鞋子不成问题的。”
“鞋子你都会做啦?”云谣啧了啧,摇头道:“秋夕,日后谁要是娶了你,便是他的福气啊。”
“若云御侍不嫌弃,秋夕等年满时不离开皇宫,就在这里陪你一辈子。”秋夕顿了顿,道。
云谣朝她看去,嗤地一声笑出来:“我可不敢耽误你的青春年华,你若现在能说出个喜欢的人来,叫我立刻放你出宫去成亲我也同意的。”
“没有。”秋夕摇头:“奴婢不会去喜欢别人,奴婢也不想出宫。”
云谣眨了眨眼,这么久接触,要说她们俩没有感情都是假的,若非云谣对秋夕有感情,当初她被淑妃弄进掖庭里,云谣也不会向唐诀要来了这条命。只是她的感情与秋夕的感情明显不同,这个时代的人还有个情谊叫主仆情,秋夕若真的把她当成了主子,便是忠心为她,说不嫁人,还当真不会嫁出去的。
云谣怕秋夕较真,浅浅笑了一下:“逗你呢,这些都随你。”
热水泡冷了,云谣抬脚擦干净,秋夕就闷着头把水端出去倒了,见人好一会儿没回来,估计是自己洗漱去了,云谣双腿盘着看向手里的书。
忽而一阵浅淡的香味儿从屋子外头飘进来,仔细闻闻像是梅花儿的味道,云谣身侧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她伸手推开,迎面而来了一阵凉风吹得人差点儿睁不开眼。
这凉风也只是一阵,很快便散了,反倒是她的屋子门前好几个小太监正在低声地做事。云谣睁大眼睛看向他们,两个小太监帮着抬树,还有一个扶着,另外两个正在她的门前挖坑。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后头还跟着一排小太监,大约扛了有六七株梅花过来,梅花树并不是梅花林中较大的那几株,反而是刚好一条男子胳膊粗细的树干那种大小,上头的花儿伸手可摘,并不算多茂盛,却很艳丽,日后能长很久。
云谣扬声问了句:“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呢?”
站在后头指挥的小喜子听见声音连忙走出来,瞧见云谣咧嘴笑了笑道:“云御侍晚好啊。”
“晚好。”云谣顿了顿,摇头:“不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哪儿来的梅花?怎么弄到我屋前了?”
小喜子笑道:“陛下说了,今日梅花林中花儿开得正好,红梅与云御侍相衬,便叫奴才几个连夜挖过来种在您门前,本想让您明早看见有个惊喜的,这……这被您提前发现了,云御侍见怪莫怪,关了窗户,权当不知吧。”
这要她如何当做不知道?在几个小太监的合作下,一株红梅种了下去,梅花瓣簌簌往下直落,本就是脆弱的花朵,一瞬落了小半,结果那几个粗手粗脚的小太监被小喜子拂尘一挥道:“轻着点儿!还没种下去就被你们给弄死咯!”
既然都被云谣发现了,小喜子也没打算小声动静轻,这么冷的天,赶紧弄完了赶紧回去休息。
云谣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瞧着那一群人在前面忙。她的屋子前头本就种了一排树,那树已经挺大的了,再种一排不好看,所以这几颗梅花树也就是夹缝中生长,趁着现在树枝不多还能塞进去,等日后长大了,那枝丫走势就会被挤变形了。
到时候冬天她屋子的跟前就是一排光秃秃的枝丫,夹着红色的梅花,远看估计像草莓夹心饼!
这么一想,云谣笑了起来,旁边响起了老者咳嗽的声音,云谣稍微往外探了点儿,瞧见正站在门前喝药的苏合。
“苏公公晚好。”云谣给他打了招呼,也没个正形儿,伸手挥了挥。
苏合朝她瞥了一眼,微微抬起下巴挪开视线,云谣挑眉,这老头儿还挺傲的。
结果苏合喝完了药将药碗放在了窗台上,慢慢朝云谣这边走过来,这回反而是云谣愣住了,缩了缩肩膀看着对方,直到一把年纪的苏合站在她的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谣扯了扯嘴角:“苏公公有事?”
“如此行礼,不成体统。”苏合道。
云谣眨了眨眼:“那奴婢这便起身给您再行一次礼。”
“不必。”苏合没动,云谣听他这么说,也干脆不动,反正她软塌上坐得暖呼呼的,方才说那话也不过就是装装样子而已。
“在延宸殿,在咱家面前,你可以无礼,不过食素节时,你可不能这般唐突,若冲撞了贵人,到时候就连陛下也帮不了你。”苏合说着,微微抬起了眉毛。
云谣心里奇怪,他这算是为她好,特地来提醒的吗?之前不是还说她是祸水,这么些天虽然住着隔壁,却也从来没主动过来打过招呼,还是说……他想让她帮着传话?
“食素节可是太后礼佛特办的日子,届时王公大臣都会到场食斋,以此诚心请佛请天,让晏国五谷丰登,即便是陛下也不可在场出错,依咱家看,你这脾气,肯定得倒霉。”苏合摇头。
云谣微微挑眉问他:“苏公公可是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苏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云谣好奇地看向他的后背,心里想着这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她跟前就为了提醒她要在食素节懂规矩吧?
而且食素节是什么?
苏合走后没多久秋夕就回来了,还带了个热水袋,她将热水袋递给了云谣,云谣见怀中小白猫已经睡着,让秋夕抱着它回窝里,然后问:“你可知道食素节?”
“知晓,食素节是在陛下登基后的第三年,太后潜心礼佛开始提出的,每年的二月中春分日便也是宫中的食素节了,到时候大臣、后宫的妃子都会在太明殿用斋饭,不光是他们,就是宫中下人也都不得进油水,不得沾荤腥。”秋夕道:“不过那一日云御侍你可能要从头到尾跟在陛下身后,估计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云谣微微皱眉:“这一日很重要?”
“食素节是为了祈福晏国一年的庄稼收成,自然重要。”秋夕道。
云谣哦了一声,若真的就只是普通的节日,她按照宫里的规矩老实待着就好了,苏合又何必特地过来提醒一番?难道是怕她得唐诀宠届时太过乖张然后惹出事端?她也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啊。
云谣想不通,却也想不到苏合那两句话中,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97.食素
冬季来得早, 去得也快, 天一过二月,太阳便开始暖了, 宫里做的冬衣一件也用不上, 动物皮毛制成的披风也都放在箱子里藏了起来。
云谣门前种着的六株梅花树反反复复开了好几次花儿,在短暂的一个月中尽情释放香味儿,在二月的第一天开始便不再开花苞,花瓣渐渐枯萎,然后一片片落下, 反而光秃秃的,估计得等到天气再暖一点儿, 便会冒芽儿开始长叶子了。
到了二月御花园里原先枯萎的树木都开始抽新了,天气暖起来, 云谣反而不愿意在屋子里待着,屋中凉飕飕的,院子里太阳晒着才暖和。
唐诀将棋盘搬到了延宸殿的正门前边上最好晒太阳的地方,然后拉着云谣就坐在那儿一边晒太阳一边喝着热茶,两人黑白子对弈,下起了五子棋。
秋夕说到做到,还当真在一个月里头做了两双鞋给云谣穿着,鞋帮按着她说的改,云谣穿得舒服, 当着唐诀的面换上新鞋, 摆出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对秋夕道:“你以后若真嫁人了我可怎么办哟。”
唐诀眼睛没抬, 只是嘴角挂着浅笑,一招封了云谣的路还将自己的四个子连起来了,顺口一说:“那你也嫁人得了。”
“看就看谁肯娶我了。”云谣撇了撇嘴,没瞧见自己差点儿要输,往别的地方下了个子。
唐诀顿了顿,抬眸朝她瞥了一眼:“除了朕这儿,你哪儿也别想去。”
尚公公干咳了一声,唐诀回头朝他瞥了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身体又出岔子了?要不要回去躺着?”
“天气暖和,奴才不难受,多谢陛下体恤。”尚公公说完,朝云谣瞥了一眼,云谣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很无辜啊,于是起身拉着尚公公道:“尚公公来,你陪陛下下棋。”
尚公公摆手:“不了。”
“别客气。”云谣扯着他的拂尘,尚公公将拂尘一挥,清了清嗓子道:“云御侍这局早就输了。”
云谣回头一看,站得高才瞧见,唐诀好几条路都通了,还假意陪她下了这么久,她就说怎么最近棋艺渐长,之前基本上都保持在三十个子内输,结果今天五十个子还撑着,原来都是小皇帝让着她呢。
到了二月中春分时,宫里早几天就有了食素节的准备,怕宫里人突然吃素不习惯,尚食局一点点将油水扣下来,今日多了两样素,明日就少了两样荤,直到春分那天,尚食局里头一点油水也找不到了,就连猪油都给藏了起来。
太后会派人随时去尚食局检查,若瞧见尚食局里还有荤腥的东西在,便是对佛不诚,被捉到的人是要受罚的,这食素节已经连续办了四年,今年是第五年,大家心里知道轻重,不会出错。
在京朝中大臣都得到太明殿一同用斋,而他们的妻儿子女在家里也得跟着食素,厨房内可以有肉,但当天不能吃肉,皇城中也会有人随时挑着哪家大臣去查,早年查到了大臣在宫里吃斋,回到家里大鱼大肉,不仅被革职查办,还被说成对佛祖不敬,无心为晏国祈福,受了好大的罪,虽说没死,但这辈子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云谣对这些封建迷信类的东西早年不信,现在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她自己都是个活脱脱的迷信存在,保不齐这世上当真有佛祖之类,故而食素节那日,她早早就起来了,换了一声霜色衣裙,从早开始便跟着唐诀一同离开了延宸殿。
众多大臣在用斋之前,还得去佛堂敬香,太后口里说是一顿普通的斋饭,规矩却很复杂,云谣从未经历过,全程紧绷着,尚公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她打从来到晏国开始就没经历过这种繁文缛节诸多的活动,即便是唐诀的生辰也主要以玩闹庆贺为主,规矩为辅,今日这场食素节倒是让她慌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从佛堂出来,唐诀领着众多大臣一同去喝茶,喝完茶后就该等着中午吃斋饭了,等到了下午众人还得抄一则经书,封成册,大臣们才可以离开,这一日食素节也算是结束了。
云谣早间没吃,跟着唐诀一直走,唐诀在喝茶前停了脚步,伏在云谣耳边吩咐了一句什么,云谣便离开了,然后尚公公跟着他一同往太明殿过去喝茶。
秋夕不是伺候唐诀的,她是伺候云谣的,所以没在唐诀的队伍中,云谣刚从佛堂处出来,秋夕就将她拉到了一旁,云谣扯着秋夕的袖子道:“快,在哪儿呢?快给我!”
秋夕从一旁花坛里头拎了个食盒出来,里头放着一碗甜藕粉丸子,虽说是纯素食,但是云谣爱吃的芝麻馅儿,云谣捧着小碗差点儿喜极而泣,这一早上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她赶紧吞了几口汤,然后吃丸子。
秋夕拉着她道:“躲起来,若是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有什么关系?唐诀让我出来吃的,他还算是有良心,知道叫你在这儿等我,还把我支过来吃东西,否则这样跟着他一整天,我肯定受不了。”云谣摇头,跟着秋夕走到了一旁,躲在佛堂围墙的后头,又没忍住问:“你说尚公公怎么忍得住的?”
“人家尚公公练过,您比不了。”秋夕道。
“练过?”云谣眨了眨眼。
秋夕顿了一下,又说:“他早年便如此跟着了,所以习惯了,故而身体也不太好,总病着不是?”
“难怪了。”云谣点头,她就经常不见尚公公的踪影,一问起来就说是病了。
将一碗藕粉丸子吃完,云谣才长舒一口气,端着空碗坐在了花坛边上道:“我歇歇再过去,他们大臣聚在一起,肯定都是些官话,没劲。”
“说是喝茶,其实也是休息,放官员们一些时间让他们自己在附近走走,该方便的方便,该整理仪容的整理仪容,等会儿斋饭正式开始太后就不许他们有半分不得体了。”秋夕说完,愣了愣,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可是小顺子?”
云谣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一个太监顺着小路一路往太和殿的方向过去,看不见正脸,但是宫中太监穿衣服都有讲究,小顺子与小刘子、小喜子平日里穿的都不一样,很好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点头道:“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秋夕皱眉。
云谣道:“方才还与我一起在佛堂外头候着呢,恐怕是借着大臣们喝茶的这段时间,跑来方便了吧。”
云谣说完,又见小顺子左右环顾,平日里没人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昂首走的,今日却在这小路上低着头弓着背,就像是心虚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云谣回头朝秋夕看了一眼,两人互相对视,立刻明白彼此都觉得小顺子有些不太对劲。
云谣没有叫住小顺子,只是给了秋夕一个留在原地是手势,自己放慢步伐跟了过去,她不敢跟得太近,只敢远远地看着,然后躲在了一片枯树枝后头的草丛里蹲着,瞧见小顺子从太明殿的后头进去了,这才挑眉,莫非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她还没从那草丛里走出来,便听见有人过来了,两人说话声音虽然压低,但因为距离云谣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到了明年,他就该二十了。”这声音云谣听过,立刻就认出来是殷太尉。
跟殷太尉走得近的不是别人,正是御史大夫周丞生,周丞生笑了笑道:“太尉在担心什么?即便二十,也不过是个深宫里长大的孩子,不足为惧。”
“你可知这一个月我一直在查,查那兵部一事,后来总算叫我看出了点儿蛛丝马迹。我就说那齐国公怎会如此好心将兵符交出,原来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咱们的陛下演的一出戏,好厉害的手段,人前人后都将你我瞒住了。”殷太尉哼了一声:“若非是我多了个心眼,又叫太后妹子在皇后跟前好言问了两句,绝不会知道他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有野心啦。”
“野心?”周丞生朝殷太尉看过去:“江山本就是陛下的江山,我们也不过是帮着打理江山的人,他若想收回,如何能算是野心?”
“丞生,你尽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你这是在反复提醒我,即便他是个毛孩子,动动手指头,还是能将刀剑架在我脖子上呢。”殷太尉叹了口气。
周丞生笑声压下:“太尉放心,你我多年情谊,我如何会不顾及到你?该安排的我已经安排下去,只此一招,便可将朝中大权一应交付到你的手上,陛下再也要不回去,而且顺理成章,即便你届时想要推翻晏国王朝……”
“哎!我等臣子,怎能那般想?”殷太尉伸手摸了摸胡子,站在了小路边上左右看了两眼,确定了周围无人了这才低头理了理长袖:“晏国终究是晏国,国姓也一直都是唐,我只会为了晏国着想。”
“明白了。”周丞生故意行了个官礼,微微抬起双眉道:“太尉高风亮节。”
“去!别总打趣!”殷太尉拍开了周丞生拱起的手,周丞生站好,又道:“但太尉得放弃一些东西,此事才可成。”
“什么?”殷太尉问。
周丞生嘴角的笑容终于收敛,改为一本正经地看了过去道:“太后殷如意。”
“她?她在后宫为殷家管理妃嫔,探听消息,必要时刻还能出面劝解陛下,又是我亲妹子,周大人如此说是何用意?”殷太尉皱眉。
周丞生见他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便知道于权利二字面前,即便是太后,殷太尉也是能放弃的,在他眼里,女人终究是女人,成不了大事,从他能把自己的妹子嫁给齐瞻拉拢齐家,后又为了兵符催着唐诀处死妹夫一事,便能瞧出来了。
“唯有殷太后一死,天下,才可入太尉的手中。”周丞生这话说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眼风都静止了,随后殷太尉道:“时间不早,过去吧。”
如此一来,便是答应了。
98.饮茶
云谣等着殷太尉和周丞生一同离开了许久之后才从草里头爬出来, 方才她几乎是贴着草地躲着, 衣服都刮破了两处,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云谣忽而想起来苏合那日站在她的窗户前说了一番话, 叫她懂规矩,说食素节之重要,即便是唐诀在食素节犯了错也是罪过,莫非殷太尉和周丞生是想拿这一点来对付唐诀?
这一切又与殷太后有什么关系?
殷太尉为了能将朝中权利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居然连亲妹妹都能舍去, 这种人若发起狠来,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秋夕见云谣去了许久都没回来, 于是朝这边跑了过来,刚好看见外衣被刮破了的云谣, 云谣迅速将外衣脱下,交给了秋夕道:“快,把你的外衣给我,我现在要赶去太明殿。”
“小顺子果然有问题?”秋夕问她。
云谣摇头:“不是小顺子,而是殷太尉与御史大夫……这两人方才在这里说了些话,应当是今日便要动手对陛下不利了,我得赶快过去提个醒,千万别让他们得逞了。”
秋夕听她这么说立刻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云谣穿上,又将她方才趴在草地里弄得有些乱的头发整理好了, 云谣就从草丛的另一边跨过来, 然后大步朝太明殿的方向跑过去。
秋夕不能进太明殿, 她让云谣吃完东西,就得回延宸殿看好云云了,只是她听到云谣提起了殷太尉与周丞生便觉得心里发慌,再看一眼云谣跑开的背影,秋夕愣了愣,转身回去,结果不小心被草丛边的石头绊倒,直接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不轻,爬起来时手腕都已经蹭破了。
秋夕捂着手腕上破了的伤口,血很快就流了出来,她低头往回走,回去得好好包扎一下了。
云谣一路跑回了太明殿,她是从太明殿的后方进入的,正门只能由大臣们进来,等她到了太明殿,瞧见唐诀坐在正中间的高位上,尚公公站在一旁,小顺子站在尚公公的身后垂着头,云谣连忙过去,等她走近了,唐诀才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此时殿内的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一半,太后就坐在唐诀的左手边,皇后恐怕是身体不适去方便了,现在还没回来。淑妃、静妃、娴昭仪、沐昭仪等人都按照位置坐着,对吃斋饭兴趣缺缺,
一双眼时不时往唐诀的身上瞟。
唐诀今日穿得比较正式,不如他平时一般随意,身上的五爪金龙的花纹在袖摆一路顺着他的肩膀飞到了心口的位置,乌发扎在脑后,没戴朝冠,不过戴了玉冠。
云谣靠近,给他倒了一杯清酒,唐诀瞧着她匆匆跑来有些泛红的脸笑道:“吃好了?不用这般急,等会儿胃该难受了。”
云谣倒酒速度很慢,压低了声音道:“小心殷太尉与御史大夫。”
唐诀一顿,眉尾微微挑起,他不动声色地朝台下看了一眼,单手撑着下巴,身体往椅子的另一边靠了靠道:“给朕剥个橘子。”
“是。”云谣跪坐在唐诀身边,拿起橘子慢慢剥着。
唐诀问她:“你听到什么了?”
“御史大夫叫殷太尉放弃太后,以此换取江山大权。”云谣将剥好的橘子放到了唐诀跟前的空盘里,然后颔首行礼:“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唐诀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两人看起来自然得很,唐诀拿起橘子吃了一口,又朝殷太后那边看过去,太后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因为现在还不是正式用餐时间,所以殷琪坐在了太后的身边给太后说殷家的事儿。
太后长居宫中,她的母亲又年迈了走不动,殷琪说得也都与她母亲有关,还在旁边代替了连锦姑姑的工作,帮殷太后削水果吃。
唐诀收回了视线,刚好皇后回来了,回来时还特地去太后跟前行礼,这才坐下来。
一个多月前唐诀赦免了齐瞻的罪,领了点儿小责罚就让齐瞻回家了,虽然挨了板子身体不好,不过在半个月前他已能下床走路,且在五日前正常上朝,兵部的事也没丢着,他依旧是兵部尚书,只是齐家自此与殷家反目,反目是朝堂上的事儿,往后宫里来看,似乎并不如此。
皇后与太后的关系还当真是奇怪,云谣在皇后面前挑拨过她与太后的关系,且太后受了殷家的交代,没有干涉齐家之事,也没有救齐瞻的意思,却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又让皇后与她同心了。
如今皇后头上戴着的一株凤凰金步摇云谣见到过,在去年唐诀生辰的时候,太后戴过,如今她交给了皇后,大有要将后宫的大权全权交出去的意思。
恐怕皇后也这么以为,故而才与她亲近。
午间用斋饭的时间到了,小宫女与太监们一道从后头将菜呈上,都是青菜、豆腐、谷米之类的,虽说全都是素的,但是做得不错,看上去也有些食欲,不如云谣想象中的那般难吃。
云谣的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台下的殷太尉与周丞生,再时不时看向一旁坐着的殷太后,用餐时间无人说话,这个场合还当真是规矩得很。
虽说这些人都没有举动,但云谣的心还是提着的,方才上菜的时候她特地看了,小顺子银针一个个试探过,每道菜都是安全的唐诀才吞下肚中,按理来说如此大的场合,即便周丞生要动些手脚也不会光明正大地下毒毒死唐诀,否则在场的一个也活不了。
周丞生的目标,似乎是太后那边,不知道太后吃东西时,连锦姑姑有没有帮她试过毒。
云谣精神紧绷着,额头上都冒汗了,尚公公朝她看了好几眼她都不知道,饭菜吃完,全都退了下去,再有一杯茶,这一餐饭就算是结束,等到时辰到了,他们再一同抄写经文。
茶水上来时,小顺子先倒到一旁的小杯子里尝了一口,确认无误了才倒入杯盏中给唐诀端上来,茶杯放在唐诀跟前,太后开始起话,说了一些好听的,如食素节的目的,希望这一年晏国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食五谷,敬五谷。
众人端起了茶杯将谷物泡的茶喝下,唐诀喝了一口就将茶杯放到了一边,等待着人来将桌上吃的东西都收拾走,备上文房四宝,开始抄经书。
在撤走东西的时候,众多大臣还可以聊一聊,太后与皇后隔着中间坐着的唐诀互相说了几句话,唐诀单手撑着额头歪靠在椅子上,从背后瞧像是没个正型儿的。
云谣见斋饭都解决了,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算是松了一口气了,微微垂着眼眸,抬起袖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了,而后身旁的尚公公动了动,弯下腰朝唐诀靠过去。
云谣朝两人一看,刚放下的心立刻就悬了起来,她瞧见了唐诀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成拳,不知何时起的,手背青筋暴起,她正要靠近,尚公公便站了起来朝她看过来。
云谣顿了顿,不明所以,尚公公又转而对太后那边小声道:“太后娘娘,陛下身体突感不适,与太后娘娘请示,先回延宸殿了。”
云谣听尚公公这么说着,立刻明白过来,唐诀似乎是身体不适到连话都说不上了。
她朝唐诀身边过去,跪坐在一旁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了一眼对方,唐诀只闭着眼睛,眉心紧皱,嘴唇一片泛白,才刚到春天,他额头上的汗水便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云谣扶着唐诀道:“我带你回去。”
唐诀反手抓着云谣的手腕,努力睁开眼,他的眼中一片浑浊,眼白之处布满血丝,他嘴唇颤抖,突然猛地看向云谣道:“带太后走。”
云谣愣了愣,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唐诀就松开了她,这一松带着力气,用力将云谣推到了一旁,云谣措手不及,背后直接撞在了皇后的桌案边角,脊梁骨传来了巨大的疼痛,叫她几乎晕了过去。
尚公公见到此状,猛地朝太后看过去,太后惊了一瞬,朝臣们也都开始慌了。
唐诀在他生辰时当众发过一次疯,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帝从小就有疯病也不是秘密,众人全都知晓,谁也料不准他突然发疯的原因与时间,此时看来,他情况不妙。
唐诀推完云谣之后便双手抱头,袖子遮住了他的脸,众人都不知他接下来要如何做,皇后吓得早就离开了座位,云谣则是背后撞狠了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她朝尚公公看过去,尚公公也满脸惊慌,与上一回唐诀装疯时不同,之前唐诀装疯,尚公公多做成害怕状躲在一旁不去制止,此刻却脸色发白伸手按照唐诀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陛下,奴才这就带您回延宸殿,您千万坚持。”
唐诀松开了捂着头的手晃了晃,他一睁眼朝满堂在座看过去,额前发丝被手指勾了几缕下来,眉尾太阳穴处经脉突突直跳,云谣扶着桌子准备起身,刚一站起来就坐倒在地,她朝太后看过去,太后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的觉得如此场合尤为重要故而没动,只抓着连锦的手看向唐诀,镇定道:“皇帝若真不舒服,便叫下人们带你回去歇着吧。”
尚公公扶着唐诀起身,唐诀紧紧地抓着尚公公的手腕,又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将尚公公的手甩开,一记眼神朝太后方向投了过去,冷到几乎冻人。
太后一怔,唐诀却道:“朕的去留,太后管得着吗?”
说罢,他缓缓起身,扶着椅子:“太后还想管着朕多久?不如朕再在龙椅后支个帘子,叫你再垂帘听政可否?”
99.秘辛
唐诀一句话惊得满堂鸦雀无声, 云谣只觉得自己满脑子嗡嗡直响, 她暂且没力气动,背后的疼痛几乎钻心, 不动还好, 一动几乎要命。
太后脸色瞬间发白,嘴唇抖了抖,她看向唐诀呵斥道:“皇帝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朕胡说八道?”唐诀呵呵低声笑了两下,他一个踉跄差点儿从高台上摔了下去,好在尚公公扶住, 就要拉着他离开,唐诀转身却一脚踹在了尚公公的腹部, 尚公公倒下之后,他改为仰天哈哈大笑:“你别以为朕不知道, 若非是夏镇当年拉着礼部极力反对,如今这龙椅后头,恐怕还有个把持朝堂的殷太后呢!您声名远播,异国皆知,晏国国政殿上坐着的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傀儡,你殷太后,才是一手遮天的真龙!”
他说完,微微挑眉,不等太后发声, 嗤地一声笑出来:“哦不, 是真凤, 嘶……究竟是龙,还是凤呢?”
他几步走下了阶梯,然后朝大臣那边过去,伸手拉住了礼部尚书的领子,礼部尚书躲闪不及被唐诀扯着,朝服都歪了,浑身瑟瑟发抖不敢动,惊恐地睁大一双眼对视着唐诀此时已经猩红的眸子。
唐诀不顾礼部尚书的身前还有矮桌,拉着他就走到了太明殿的正中央,一手扯着礼部尚书的衣领,一手指着高台上坐着故作镇定的殷太后问:“严爱卿,你来告诉朕,那殿上坐着的,是龙还是凤啊?”
“陛、陛下……陛下放放、放过臣吧。”严尚书作势要跪在地上,唐诀那仿佛真如孩童般疑惑的脸转瞬化成了狠厉,他微微挑起眉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扯着严尚书的衣服道:“跪什么?当初不是你说陛下已过十四太后垂帘听政不合体统,叫她回到后宫好好礼佛的吗?怎么现在怕了?你是怕殷太后,还是怕殷太尉啊?”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殷太尉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殷太尉朝身侧站着的御史大夫周丞生瞧过去,周丞生的面上却尤其淡定,似乎对这一切早就了如指掌,也正如他所计划的那样。
“狠毒之人礼佛本就够可笑了,居然还冠冕堂皇弄出个食素节?哈哈哈!”唐诀松开了严尚书,顺着桌椅的边缘慢慢走,他看向桌上还未完全撤去的斋菜,一脚踹翻了矮桌,立刻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尚公公爬起来了,云谣也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唐诀此时离他们俩都有些远,尚公公连忙走到他跟前扶着唐诀,唐诀脚下步伐变得有些软,刚才强忍着的镇定这个时候又开始涣散,他的双眼直视前方,眼前所见一切都模糊成一团,人形扭曲,一张张鬼脸浮在眼前,全都是曾经对他行恶的丑陋之人。
唐诀忽而觉得呼吸有些痛苦,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掌心下的跳动尤为明显,快到几乎要穿过皮肤蹦出来,他的眼前一片迷雾,迷雾之中众人皆是一张张扭曲的笑脸,他能看出这些人是谁,各个野心勃勃,他们的手上都拿着刀剑,而唐诀再低头看向自己,双手双脚上都被束缚,动弹不得。
尚公公见唐诀片刻沉默,心中狂跳,立刻招呼小顺子与云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将陛下带回去?!”
云谣回神,她动作艰难,从高台上跑了下来,小顺子快她一步,走到唐诀跟前时伸手搀扶着唐诀,云谣是后过去的,她明显听见唐诀低低的喘息声,等她走到小顺子边上时,唐诀忽而松开了小顺子的手,犹如触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立刻推开所有靠近他的人,疯了一般地朝妃子那边跑去。
淑妃与静妃吓得连连后退,沐昭仪直接尖叫了起来,皇后还想着太后,连忙朝太后那边伸手:“母后,快,与儿臣一道离开。”
齐瞻瞧见皇后如此举动皱眉,率先一步朝唐诀走了过去,他既然与唐诀在一条船上,自然不能看着小皇帝疯病发作不为所动,所有朝臣都在看戏,各怀野心,等到太后一离开,他们自然会跟着离开,届时受难的是下人,背负恶名的是唐诀。
齐瞻刚走到唐诀身边要扶着唐诀,唐诀看见齐瞻衣摆的花纹,就直接扑到了他的脚边,他头上的玉冠歪了,此时双眼猩红,脸色惨白,嘴唇发抖,两只手紧紧地拽着齐瞻的衣摆喊道:“舅舅!舅舅救我!有人要杀我!”
一声舅舅顿时让众人震惊,云谣方才被小顺子撞到了一旁,又撞伤了胳膊,疼得厉害,她与唐诀之间隔了十数步,看着唐诀惊恐地睁大一双眼,眼泪当时便流了下来,不馋半分假意,目光所及,全是恐惧。
他的手心拽着兵部尚书朝服上绣的云边旁的雁子花纹没有松手,他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吐出当年的皇室秘辛。
“母妃死了!母妃是被人诬陷而死的!孝娴皇后之死与母妃没有半点关系,舅舅快告诉父皇,快告诉父皇让父皇去救救母妃!”唐诀抬头朝齐瞻看过去,嘴唇颤抖,慢慢道:“晗知晓是谁诬陷母妃,是殷贵妃,不!她已成了皇后,是她,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嫁祸给孝娴皇后,是她再以孝娴皇后之死嫁祸给母妃,她是罪魁祸首,舅舅你快,你快去帮母妃报仇啊!”
众多大臣猛地朝一旁与皇后靠近的殷太后看过去,殷太后听到唐诀说了这话,扶着皇后的手不自觉收紧,皇后疼得想要抽回却动弹不得。
殷太后眼神狠厉,看着唐诀就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她一手指着唐诀道:“陛下已经疯了!他说的话根本不足以信,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陛下给带回去关起来!疯疯癫癫,哪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唐诀听到声音,朝殷太后的方向看过去,他立刻拽着齐瞻的手腕道:“舅舅,就是她,就是她在后宫掀起一道道风浪,她的双手布满鲜血!为了制造母妃畏罪自杀的假象,她命人潜入母妃宫中,杀了母妃身边的宫女,两个宫女,三个太监按着母妃的手沾染宫女的血在认罪书上画押,然后……然后连锦出现了!”
唐诀再将目光落在了殷太后身旁的连锦姑姑身上。
他顿时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唐诀瑟瑟发抖,这一刹那,太明殿的一切都转瞬变化,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里,雷电交加,他在宁妃寝宫里习字很晚,那时孝娴皇后去世六个月,殷如意从贵妃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夜已深,掌灯的姑姑要带唐诀下去睡了,八岁的孩子与母妃依依不舍的告别,瞧见屋外大雨倾盆,宁妃笑道:“今晚便让晗儿在我寝宫歇着,我们母子许久未说过悄悄话了,是吧?晗儿,快过来。”
唐诀笑着朝宁妃跑了过去抱住了她的腰,屋外忽而起了一阵骚动,宁妃叫人出去看看,出去的几个小太监没人回来,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浑身湿透跑了进来,她满面惊恐,浑身发抖,宁妃一瞧她如此便知晓有大事发生。
“安和,快带晗儿去后头躲着,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让他出来。”宁妃吩咐着,又指向站在门口刚入宁妃宫中的小宫女道:“把这小丫头也带过去。”
寝宫没有后门,只有床铺后头有个隔间放了许多装衣物的箱子与衣柜,安和将唐诀与那小宫女一同塞进了箱子里,又用干衣服将地上的水渍擦干净,再盖在那两人身上,嘱咐他们千万不能出来。
晚间烛火微暗,在风中摇曳,殷如意身边的连锦带着几个手下人直接闯入了宁妃寝宫,还提进来了一个宫女,当着宁妃的面将宫女杀死,借着宫女热腾腾的血,逼宁妃在诬陷谋害孝娴皇后的认罪书上画押。
“孝娴皇后之死究竟是谁所为,皇后心里清楚得很!我并没有要把孝娴皇后死时怀有身孕一事说出,我只想在后宫之中求个平安之所,难道如此,皇后也要赶尽杀绝?”宁妃被下人们按在了桌子上。
安和顾不上两个孩子,从后面冲了出去,她按住连锦对着宁妃大喊:“娘娘快走!快去延宸殿找陛下!”
此话一出,安和便倒地不起了,宁妃惊叫一声,认罪书却落下了掌印,她既然认了罪,必然不能留一张会说话的嘴为自己辩解。
当时唐诀听见了母妃惊叫的声音从箱子里头爬出来,然后他看到了安和倒在血泊中,安和的手对着他这个方向,手掌微微摆动,眼泪流出,叫他不要出来。
唐诀躲在衣柜后头,藏在阴暗之中,一双孩童的眼亲眼看见自己的母妃被下人们按在桌上,连锦手中有一杯毒茶,顺着宁妃的喉咙灌入,宁妃挣扎不得,她的手腕上有一块天生的蝴蝶胎记,在反抗中如血一般撞入了唐诀的眼中。
连锦走后,将屋中尸体收拾干净,又将宁妃整理好,直到人都走了,唐诀才从衣柜之后走出,他朝宁妃跑过去,伸手晃了晃宁妃的胳膊,声音颤抖,几乎吓疯:“母妃……母妃……”
宁妃趴在桌上,手臂在晃动中垂下,七窍流血,一张泛着青黑色的脸露在唐诀跟前,吓得唐诀摔在地上,而宁妃头上簪着的一根蓝宝石蝴蝶簪子落地,碎成了两半。
此刻太明殿上的唐诀双眼紧紧地盯着连锦,他哑着声音,呼吸越来越急促道:“是她将毒药灌入母妃口中的,舅舅,一切皆是晗亲眼所见,就是连锦奉了皇后的命,将毒药灌入母妃口中的!”
太后一把甩开了皇后,指着唐诀道:“还不快把他给哀家拖下去!”
100.蝴蝶
一声令下, 众人不为所动。
周丞生抬手像是擦额头上的汗, 嘴角却勾了起来,他朝殷太尉给了个眼神, 殷太尉顿时明白, 清了清嗓子道:“禁卫军何在?陛下都疯癫至此了,还不快将陛下送回延宸殿去?”
云谣听见这话猛地朝殷太尉与周丞生看过去,她正好在这两人身边,两位大臣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敢对他们露出如此眼神,只是凌厉的目光互相对视, 云谣心中一片慌乱。
她知道唐诀的母妃已经死了,也知道唐诀对他的母妃感情很深, 那是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饶是他们在一起了, 唐诀也从未与云谣提起过,却没想到他居然隐忍如此,在自己还是孩童年纪的时候就亲眼所见自己母亲被人害死。
他明知道是殷太后害死了他的母亲,却一直隐忍至今,从未将仇恨在殷太后面前表露出来,甚至还人前人后喊她母后,敬重她,定时去紫和宫中请安,将母慈子孝演得出神入化。
实则, 殷太后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难怪他痛恨殷家, 难怪他不论如何也要把皇权从殷道旭的手中夺回来,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仇恨,以他的性子,一定会一一讨要回来。
太后说了许多遍都没有动静的禁卫军,在殷太尉的一声令下后涌入了太和殿,云谣顿时明白,原来宫中禁卫军也掌握在了殷太尉的手中,或许那禁卫军统领便是他曾经的得意手下。
这宫里,没有一处不是危险,她以为自己与唐诀躲在延宸殿内就是足够的安全,现在看来一切都太过可笑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他们从未安全过。难怪唐诀会用装疯、杀人来自保,这么多双眼睛就在他的左右,随时准备饿狼扑食一起将他吞个干净,他无法安定。
云谣曾觉得,他才十八岁,不该满手沾满鲜血,现在看来,过去的她太愚蠢了,在宫中,就是人吃人。
“你们都想做什么?要造反吗?!”尚公公转身护在了唐诀的跟前,对着一票持刀剑靠近的禁卫军道:“陛下不过是头疼病犯了,将众位大臣与妃嫔们护送回去,不必你们来带陛下回延宸殿!”
“尚艺,陛下如何了你都看在眼里,为了大家着想,还是让人带他回去吧。”殷太尉道。
唐诀转身一看,瞧见了众多围过来的禁卫军,那些禁卫军的脸上都是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们的身上、骨里,都刻着殷字,他们不是他的人,从来都不是。
在这整个儿太和殿中,又何尝有他的人,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舅舅不杀她,我来杀!”唐诀此话一出,将齐瞻推开,他虽年纪轻轻却身形高大,推开了齐瞻之后又一脚踹走了尚公公,直接朝距离他最近的禁卫军过去。
禁卫军即便听从殷太尉的命令,对这横冲直撞的年轻帝王也一时没辙,那人没注意,自己腰间的长剑被唐诀直接抽了过去,剑鸣声铮铮响起,尚公公立刻抱住了唐诀的腿道:“陛下!陛下您千万冷静啊!切不可冲动,不可冲动!”
唐诀低头看了一眼尚公公,他又是一脚将尚公公踢开,齐瞻要拦,唐诀对着齐瞻就是一剑挥了过去,齐瞻的袖子被割了一片下来,见唐诀毫不留情,一时间众人居然无法靠近。
他们不能让唐诀伤害到别人,也不能伤害到唐诀。
太后吓得伸手往旁边一抓,却没想到皇后刚才被她推开后便躲在了后头,连锦扶着太后,眼见唐诀大步跨了过来,太后立刻将连锦朝唐诀推了过去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皇帝已疯,要弑母行凶,如此帝王不要也罢,你们快将他拦住!”
连锦跌坐在唐诀身边,瞧见唐诀满脸阴煞之气,连忙跪在地上爬到了一边,她躲在了殷太尉的身后不敢出来,殷太尉嗤地一声,将她也给踹开,又朝周丞生看了一眼,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的用意。
云谣晃神,心中警铃大作,瞬间理清楚了所有头绪。
唐诀不能杀殷太后,所以在他还保持清醒之时,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带太后走。
没有一个国家会留弑杀母亲的帝王,即便太后不是他亲生母亲,却是名义上的母后,唐诀疯病一直都有,若他借着疯病杀了太后,弑母之名已成,殷太尉便可以此理由说他精神不济神志不清,将他永远关在延宸殿中好好看着。
殷太尉不会要唐家的江山,不会成为帝王,若他推翻唐氏江山,是谋反,若他困住疯王,以辅政大臣与太尉之名守住江山,他不是帝王,却似帝王,更能名留青史,成为晏国的大功之臣。
放弃一个殷太后,得到了整个天下的操控权,好歹毒的一颗心。
云谣想通了这一点,连忙朝唐诀跑过去,没想到这个时候小顺子却拦在了她的面前,拉着她道:“云御侍顾好自己,莫不成是想死?”
云谣与他拉扯,叫他放开,正好瞧见小顺子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画了一只红色的蝴蝶,以往没有,这时有,必然有鬼,她猛地抬头看向小顺子,痛恨自己千防万防,只顾着殷太尉与周丞生的对话,却忘了早先是看到小顺子弯腰驼背鬼鬼祟祟。
云谣咬牙切齿,若唐诀真杀了殷太后,他这一生都毁了,再无重见光明之日,他的疯病彻底坐实,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顺着目标,成为一代明君,只能在延宸殿中与那一双双盯着他的黑暗丑陋的眼睛对视,不疯,也疯。
而她?
或许今日太明殿之事结束之后,殷太尉也不会留她,凡是曾经在唐诀跟前伺候的人,都会被他打杀。
殷太后惊叫一声倒在桌子后头,她的金冠已歪,金步摇勾着头发散乱成一团,桌案上的酒水撒在她的衣服上,痕迹斑斑。
云谣一脚踩在了小顺子脚背上将他推开,然后朝唐诀那边跑去,她得制止,她一定要制止,为了唐诀,为了他今后的一生,不为他的宏图大业,只为他能好好活着,她也得阻止殷太尉与周丞生的毒计。
唐诀手中握着重剑不断颤抖,他似乎也想控制,可是控制不住,他盯着那张仇人惊恐的脸,他曾在梦中不知杀死过殷太后多少次,每每梦醒,都一身冷汗。
他深知自己现在不能报仇,为了大局,他必须按部就班,不得露出锋芒,不得败露心迹。
耳畔似乎还有雷响之声,那只在烛火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入了血泊里。
他记得年少时就坐在宁妃寝宫之中,他看着母妃那张脸,他看着桌上带着血手印的认罪书,安和与其他宫女的尸体早就被收拾干净,唯有母亲的口中还一直滴着鲜血,从滚烫,到冰凉。
一道雷鸣之声响起,唐诀疯了一般惊叫着跑出了宫殿,八岁的孩童在寒冬之夜身上就只穿了一条就寝的里衣,他一边尖叫一边从宁妃的寝宫跑了出去,他撞入了夜色里,几乎融入了大雨之中,他不知该往哪里跑,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便是救母妃。
他要救母妃,他要出宫,他要去找舅舅,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母妃已经死了,已经被殷如意给害死了。
那他便找舅舅为母妃报仇,一定要报仇!
舅舅若不答应,那他便自己来!
他要为母妃报仇,他要让杀了母妃的人知道,她在母妃身上留下的一切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毒酒、诬名、一条鲜活的生命,他要将殷如意千刀万剐,他要将她的肚子剖开,要将她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要将她的肠子掏出来看看是不是浸了毒!
唐诀紧紧地盯着眼前倒在地上的殷太后,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力地刺了过去,带着报仇雪恨的咆哮,咬牙切齿地将长剑捅入了柔软的身体之中。
尚公公才起身,便停了。
小顺子慌在原地,赶忙将袖子放下遮住了自己的手。
殷太尉与周丞生都将眉头皱起,太后倒吸一口气,吓得几乎晕了过去,然后对着还跪在殷太尉身边的连锦道:“快扶哀家回宫!”
这一声响起,齐瞻便皱眉道:“还不将众人遣散出去?!”
禁卫军互相看了一眼没动,禁卫军副统领张楚此时从外进来,瞧见殿内场景大为一惊,先不呵斥,而是调令禁卫军听从吩咐,先顺着太明殿的正中间将唐诀围住,其余的人安排着把妃子与大臣们一同带了出去,人群渐渐散开,殷太尉与周丞生最先离开了太和殿。
殷太尉一脚跨出太和殿前,还朝那被众多禁卫军围住的人看了过去,微微抬眉,只说了一句:“可惜……”
周丞生垂眸道:“的确可惜,就只差那一步,不过我倒是听说那宫女与陛下关系匪浅,虽不成大事,却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警告,要知道而今朝中宫里,还是太尉说了算的。”
殷太尉朝周丞生看去,皱眉:“只怕逼急了,反倒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两人走后,其余大臣也都跟着跑了出来,后宫的妃子离开之后,太和殿内安静得诡异。
张楚命一票人在太和殿内守着,而今日早间安排在太和殿周围的禁卫军全都要跟他出去领罚,眼看陛下发病不为所动,不听从陛下调遣反而顺着殷太尉的话要拿下陛下,重算起来,都是死罪。
张楚离开后,太和殿内的一切如同静止了一般。
尚公公率先回神朝唐诀跑过去,因为被踹了好几脚所以身体不行,直接摔在了他的脚边,他没看向唐诀,而是看向此时躺在大殿之上,被唐诀的剑贯胸而入的人。
云谣一手抓着桌子脚,一手抓着刺入自己心口的长剑,她的手心被割破,鲜血直流,心口被捅了个窟窿,血液大片染红了衣服,然后在地面扩散,顺着阶梯流淌,一路往下,将尚公公的衣摆染湿。
尚公公伸手贴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子脉搏,感受不到丝毫跳动,鼻息间平稳,胸前没有起伏,已是一击毙命,毫无生还的可能。
他再抬头朝唐诀看过去,见血的帝王逐渐回归清醒,保持着动作不敢动弹,他双手颤抖,却平稳地握着长剑,憋着一口气没有呼吸,直到尚公公确认了云谣死亡再看向他时,他才胸腔翻涌,剧烈的疼痛几乎戳穿心肺,一口热血喷出,然后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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