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发热
皇后主动去看吴绫, 小喜子自然也得跟着,说到底吴绫在这一批入宫女子中地位算是最高,虽说现如今齐灵俏的父亲也是尚书, 但齐灵俏是庶出, 吴绫却是工部尚书的正房夫人老来得的女儿, 吴仲良与其夫人异常疼爱吴绫, 哪怕吴绫不能进宫为妃,也得完好地送回去。
嬷嬷们虽然不太会约束这些官家出来的女子们, 但好在将她们照顾得都不错,吃穿用度皆不吝啬,吴绫在病中, 还有两个小宫女一里一外地伺候着。
太医院每日都有人过来查看吴绫的病情, 若非精心照料, 任凭谁昏睡了几日也早就该归天了, 吴绫却还在扛着。
皇后还未进屋子便闻见了一股药味儿,门口守着的小宫女手中拿着一盆温水,恐怕是现在天热,要端进去给吴绫擦身体用的, 她见到皇后连忙跪了下来,行礼之后, 皇后才与小喜子先后进入。
小喜子虽说是太监, 但也毕竟是男子, 进了屋子没靠近, 站在屏风后头等着, 皇后进去,守在里头的宫女掀开床幔让皇后看了吴绫一眼。
不得不说,吴绫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十六岁如花儿的年纪,她长得温婉标志,五官柔和,因为病重面色有些苍白,唇形漂亮,却干燥起皮,一头乌发披在了枕头上,还在昏迷之中,眉心微皱,呼吸有些急促。
“人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还不与她家里通知,若真死在了宫中,没个名分,还平白让陛下与工部尚书吴大人起了间隙。”皇后顾念的是大局,虽然让吴绫入宫至少能帮唐诀拉拢几分吴仲良,但若让吴仲良疼爱的小女儿在宫里死了,却是大大得罪了对方。
现如今刑部尚书还在惩处之中,大理寺将罪名定下,如何处置尚未完全决定,田绰审理谭卓之时御史大夫周丞生赶到了现场,却没想到田绰根本不念旧情,说周丞生越权干涉大理寺之职,没等唐诀出去礼佛归来,拿着唐诀私下交给他的一则圣旨将周丞生压入了大理寺的牢中。
谭卓之被查,周丞生被关,唐诀为朝堂上的变动劳累了三日恐怕都没合眼,再与工部这边出矛盾,无疑是添乱。
皇后一席话,听得小喜子打起了精神,嬷嬷几个连忙跪下,嘴上全是请罪的话,又交代,让吴绫留下是先前顺公公的意思,顺公公在陛下跟前是红人,她们不敢得罪,也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故而吴绫病着,她们也只请人来看,把人留下来。
正好这时是太医院每日派人前来看吴绫病情的时候,太医院的学徒正在外头候着,吴绫毕竟不是后宫妃子,请不动宫中太医,故而都是学徒诊病,身体自然没那么容易好。
学徒进屋,先是给皇后行礼,没敢上前。
明溪给了学徒一个眼神,让他过来给吴绫看病,学徒诊完后,皇后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学徒哆哆嗦嗦,说了句:“奴才……学艺不精,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看不出问题?”皇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便对嬷嬷吩咐道:“罢了,看着样子也不能久活,快快将她的东西收拾收拾,今日便送出宫,让她回去吴尚书的府上。”
“是。”嬷嬷答应。
站在屋子外头看戏的一众女子听到了屋内的话,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百人入宫,在顺公公还在时便淘汰了一半,皆是平时品行不够端正,或者宫中礼仪学得太慢之人,如今这五十人中又被喜公公与皇后洗去了大半,被点名留下来的不过才十二人,大家原本都以为吴绫必会留下,却没想到她是因为身子不适而离开的。
齐灵俏听了这安排,抿嘴笑了笑,如今也就她一个是尚书之女,日后这群新入宫的女子中,谁不都得以她马首是瞻,她也不必担心吴绫与自己争宠,便笑着对陈曦道:“看来有些人,注定没有当妃子的命。”
陈曦顿了顿,小声地问了句:“吴绫她……不会快没了吧?”
“你没听皇后娘娘说吗?她如今这样子,恐怕也就一口气了,没了是迟早的事儿。”齐灵俏不在意吴绫生死,只高兴自己留下来了,她又拍了拍陈曦的肩膀道:“以后我们两姐妹好好相处,相互扶持,还管他人做什么?”
陈曦轻轻点了点头。
小喜子觉得有些可惜,如此好的机会,偏偏吴绫没抓住,吴仲良也不知会不会因为吴绫在宫中生病一事而对陛下别有他心。
听到皇后说让吴绫出宫,小喜子便要安排了,他只让太医院的学徒下去,走到床边请皇后移步,剩下的他来安排,又瞥了吴绫一眼,觉得这人恐怕真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才一转身,便听见身后的吴绫发出一声痛呼。
嬷嬷朝床上看去,只见方才还脸色苍白的吴绫这个时候满头大汗,脸色涨得通红,挣扎了片刻之后,头一歪,轻轻吐出一个字:“热。”
浑身发烫,就像是被泡在了过高的热水中,热水没过胸口,还让人胸闷气短,这感觉很不好受。
这是云谣自有意识以来的第一感受。
她永远都记得殷道旭在断崖上砍她一剑,让她毙命时的眼神,她也永远都记得那晚的风有多冷,那把剑有多寒,砍在肩膀,划破心脏,裂开身躯,直接毙命,比起唐诀刺她心口的那一剑要疼上许多。
云谣总算知道了,这世上死法有多种,每一种都不相同,但是却是一次比一次要疼得多。
自那次在断崖边上死了之后,她就开始陷入一片黑暗中了,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甚至身体也不是飘着的,也不知被谁放在了什么地方,根本感知不到任何信息,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真的死了。
看来就算是穿越过来的,天赋异禀,以为是不死之身,实则也只是比别人多活几次而已,这回玩儿大了,把自己真的给玩儿死了,再也没命活了。
她在心里数着时间,错了许多次,便从头再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自己到底错了多少次了,再后来,她就不再数数了,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在睡觉,心里想着总不会一直这么下去,哪怕是真的死了,也得有个地府什么的,好让她看见,让她知道,自己真的没法儿再活了。
地府没见到,云谣反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起初只是一点儿冒汗,到后来浑身上下就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都是汗水,她能感知到热,至少表明她还有活着的希望。
云谣便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想要从这片漆黑之中挣脱出来,越是挣脱,她便越觉得不舒服。
从一开始的热,到后来的难以呼吸,再然后浑身疲软,此刻,她甚至觉得喉咙都是痛的,这种感觉她曾有过。
她突然忆起了自己的过去,属于她云谣,在另一个时空的真正的过去。
她是偏远山区出来的孩子,她的村子里交通不方便,可耕种的地也很少,多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要说是亲戚,也不全是,有的甚至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要说不是亲戚,却是这些人,每天给她一口饭,把她给养大的。
与她一同长大的还有其他孩子,村子里有个去过城里的人,会说城里话,还学了写字回来教她,她是八岁的时候才开始读小学一年级的,那时候似乎是某个大明星,很风光的那种,出钱资助了他们这儿,开了个小学,村子里来了唯一一个读书人。
云谣记得自己很用功,努力学习,还当上了班上的班长,她读书花的钱,一直都是别人资助的,所以初中那会儿她发过高烧,四十一度多,没敢花钱,自己吃了一粒药,躺在被子里发了好大一场汗,几乎神志不清。
那时候的感觉便与现在一样,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死过去了。
那场发烧扛过来之后,她就更不辜负上天给她的机会,越发争气,因为成绩好,被列为特殊教育,跟着资助的队伍进了城里,初中的时候跳级,高中又得了奖学金,大学念完,她就打算回村子里支教,却没想到在支教的路上,死在了大雨中的山腰里。
这才来到了晏国。
晏国……
唐诀……
一想到唐诀,云谣才找到了点儿意志力,她既然还活着,怎么也不能被这具好像是发着高烧的身体给束缚了,怎么也得见到唐诀一面。
她帮小皇帝完成了这么大的任务,甚至勇于赴死,怎么也得跟小皇帝要好处的,把上次为殷太后挡剑的好处一起要回来,她要金山银山,她要吃穿无度,她还要……她现在就想要一杯凉水喝下肚,好缓解这几乎烧死的痛苦。
于是一张嘴,脱口而出个‘热’字。
小喜子听见了吴绫开口说话,又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原以为是回光返照,却没想到看见吴绫一只手伸出了被子外,手上尽是汗水,紧紧地抓着身下床单,歪着的脸面朝他这边,露出了左半张脸,那双皱眉紧闭的眼睛之下,一颗朱红色的痣分外显眼。
小喜子一愣,又转身回去。
他走到吴绫身边,再仔细地看了一眼吴绫眼下角的红痣,红痣不大,芝麻粒一般,可他以前分明记得,吴绫脸上光滑,天生的好皮肤,一颗痣也没有,如此显眼的红痣,他又如何会没印象?
红痣……
嘶!
小喜子啊了一声,想起来久远之前的一件事儿。
今年春分食素节后,尚公公曾嘱咐他一件事儿,让他在宫里找一找左眼下头有红痣的人,因这事儿是私下吩咐的,小喜子也未打草惊蛇,只在延宸殿附近留意过,时间一长,差点儿都忘了。
这回一看,却是凑巧,眼下有红痣之人就在跟前,他得告诉尚公公才可。
“等等,这吴绫先不能送出宫去,还有你。”小喜子叫住正要出去的太医院学徒,道:“你去太医院,叫一名太医过来为吴姑娘再看看,医术如此不精,你就该配药!”
皇后听见小喜子如此安排,不解,本已经要跨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皱眉问他:“小喜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吴绫姑娘的去留,恐怕得等陛下见了,才能定夺了。”小喜子聪慧,若非是陛下吩咐,尚公公何曾在宫里找过人,尚公公不言明,便表示陛下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下不说破,说不定还能在尚公公那儿记一功。
122.嫔位
云谣觉得自己被人从热水里给提出来了。
周围袭过来的冷风顿时吹散了她身上的热气, 只是余热未消,周围的风又有些冷, 于是她抖了抖,发闷的胸口渐渐平稳下来,整个人也觉得舒服了许多。
那几乎涣散的意识因为身体上减轻的压力而渐渐回归,她的呼吸不再困难,喘着几声粗气,将胸腔里的憋闷一一换去,这才浑身放松。
若这是一场发烧, 她觉得她发完了汗,现在应当是要恢复的时候了。
漪清阁里被点名留下的女子谁也没想到, 今个儿一早来了皇后之后,紧接着午膳时间还没到, 陛下也来了。
她们以前都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从未有机会出门见过什么人物, 更别说是晏国的皇帝,所有人也只在先前采选时听家里的人说,晏国的陛下年纪很小, 只有十八岁, 到这个时候, 还没一个月就是他的生辰, 应当算是十九了。
听家里人说, 过去的皇帝也会有采选, 选的都是良人家中十五岁以上未出阁的美貌女子, 但有时皇帝已经四五十,都是半老人物,小姑娘自然很难青睐,碰见年轻的帝王,谁都喜欢。
真当唐诀领着尚公公和一些禁卫军风风火火进入漪清阁时,当下的规矩还是很多的,嬷嬷带着十二名妙龄女子行了礼,高挑的帝王连眼睛都没朝这边瞥过一霞,只眉心皱着,脚下步伐有些快,若非顾及在外人跟前的威严,她们都怀疑他会跑起来。
皇帝穿了一身玄色衣服,外头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他的腰上只挂了一样价格不菲做工精致造型质朴的和田玉,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到腰上,没有束起,一根蓝田墨玉簪子挽了一缕在后脑,路过嬷嬷跟前时因为速度太快带过了一阵风。
十二名女子,六人一排,站在前头的那一排,往前两步就能撞入唐诀的怀中,距离自然很近,齐灵俏与陈曦站在中间,刚好被那一缕风抚过了脸,水沉香的味道里还夹杂这一丝其他香气,糅合在一起,非常好闻。
如此匆匆一瞥,她们居然比以往入宫的女子都要幸运许多,这宫中还有才人几个,早就无人问津,甚至连唐诀的面都没见过。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矣。”齐灵俏愣愣地说完这句,又微微皱眉:“可是陛下来,为何是去看吴绫?皇后娘娘不是让她离宫了吗?”
“莫非是……吴姐姐扛不住了?陛下此番过来,是为了给吴尚书一个交代?”陈曦想到这个理由,便垂着眼眸有些惋惜。
吴绫虽说不擅长与人交好,可她也从未刁难过别人,她之所以会是如此性子,完全是因为吴尚书家中皆是男子,最小的那个同辈的还比她大十岁,说不到一块,玩儿不到一起,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闷个性。
陈曦觉得吴绫好看,若真是年纪轻轻就没了,着实可怜可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齐灵俏拉着陈曦一同跟上了唐诀那浩荡的队伍,陈曦哎了一声:“我们能不能去啊?”
齐灵俏抿嘴一笑,回头对着剩下的十个人道:“陛下就在前面,你们去不去?多露脸,还能被记着呢。”
那十个人听见了,纷纷点头,都跟着齐灵俏又一次围在了吴绫的房间前。
因为嬷嬷怕吴绫的病会传染,故而在她病了之后,与她同住的女子都搬出来了,如今这屋子就她一个人,齐灵俏带人过来,却没想到禁卫军在门前围了一圈,不让她们靠近。
唐诀进屋时,皇后就坐在房内桌边,小喜子与明溪一人站着一边,皇后看见唐诀时立刻站起来行礼,她甚至还没从凳子上离开,唐诀就从她身边走过了,直接朝孟太医正在看诊的床边过去。
孟太医已经看完了,就站在一旁写方子,唐诀嫌他碍事,掀开孟太医走到了床边,抬手还没碰上床幔便顿了顿,唐诀隔着薄纱床幔看向躺在床上的陌生女子,微微皱眉,还有些犹豫。
尚公公站在他身后没开口,小喜子派人告诉他找到眼下有红痣之人时他便立刻告知唐诀了,云谣愿意为唐诀赴死两次,尚公公不会怀疑她的真心,相反,如今朝中局势明朗,只差定局,一旦定局,殷太尉纵使是两朝老臣,也起不了多大风浪了。
这其中云谣没少帮忙,云谣若为女子,收作陛下的后宫又如何?
唐诀犹豫了片刻,等到孟太医的方子写好了,他才问:“人怎么样?”
“回陛下,热病好治,发过汗再服两贴药便能渐渐好了。”孟太医道。
唐诀听是小问题,心口压着的石头才松开,若这是无药可医的疑难杂症,若床上的人活不过多久,他这床幔也就别掀开了,不管是不是,看了都戳心。
唐诀掀开了床幔朝床上的女子看了一眼,原先所有人都听她迷迷糊糊说冷,便往她身上盖厚被子,太医来了之后说她在发汗,发汗之后擦过身体便要换成符合这个季节的被子,否则不利恢复,故而此时盖在吴绫身上的是薄被。
床上的人陌生,女子眉心皱着,喝了点儿水故而嘴唇湿润了许多,在她的左眼下的确有一颗红痣,红痣的位置与眼睛的距离都与云谣的一样。
唐诀顿了顿,仔细看着对方闭着的眉眼,忽略其他,他觉得这就是云谣,可眼不睁开,又减了他的两分把握,故而唐诀轻轻坐在了床边,一手撑在了吴绫的身侧,慢慢压了下去。
皇后看见唐诀这个举动,双眼睁大,用力拉着明溪的手,嘴唇微启:“陛下……”
唐诀几乎是与吴绫贴着脸的,孟太医说她如今发过汗,神智渐渐恢复,当能听见周围人说话,若恢复得好,还能给出反应。
故而唐诀略微歪着头,嘴唇几乎碰上了对方发烫的耳廓,他轻声唤了句:“谣儿。”
吴绫似乎有反应,本来正在沉睡中的女子动了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诀如释重负,又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离开了吴绫的脸庞,却没直起腰,而是双手捂着脸,将脸埋在手心,肩膀微微颤抖,居然压抑不住笑出声来。
尚公公见了都吓了一跳,他许久不曾见过唐诀笑了,即便是和云谣在一起,他也很少会像今天这般,笑得肆意,不顾周遭。
皇后不明所以,只等唐诀笑够了之后,听见他对着尚公公说:“即日起封吴绫为昭仪,封号谣。”
尚公公眼眸一亮,立刻明白唐诀的意思,连忙行礼道:“是,奴才会尽快准备。”
“住处……养病期间不宜动,就让她在这儿养着,等她醒来能下地了再让她自己选。”唐诀无视皇后与在场众人的惊讶,仿佛他们都不存在,只轻松地看向尚公公,顿了顿又道:“还有哪些宫是空着的?”
“宫里空着的宫殿有不少,不过奴才觉得淳玉宫与宴金宫位置极好。”尚公公道。
唐诀挑眉,这两个宫倒是没有人住,且距离延宸殿很近,他年纪轻,后宫里皇后一个,妃子两个,嫔两个,剩下的便是婕妤、才人。
静妃入宫前与皇后交好,便住在距离皇后颇近的临熙宫,淑妃与皇后静妃合不来,又喜欢竹子,故而住了宫墙边上一排翠竹的逸嫦宫,她们倒是想到淳玉宫和宴金宫里去,唐诀不喜欢她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好在这两个宫殿空了出来,唐诀点头:“好,便由她去选。”
尚公公想到了什么又道:“宴金宫红枫如火,寝宫宽敞,院内假山许多,还有秋千凉亭,淳玉宫虽说没有宴金宫大,可里种满了垂丝海棠,还有一棵巨大,依靠在寝宫边上,粉瓣飘零,如诗如画,陛下更喜欢哪一个?”
唐诀一听到海棠花,便想起来最开始遇见云谣时,她亲手绣的那个丑荷包,抿嘴笑了笑,若淳玉宫中有海棠,他自然更喜欢淳玉宫,不过……
“等她醒来,让她自己选。”他觉得云谣应当会与他选的一样。
皇后往后退了一步,明溪连忙扶住她,担忧地喊了声:“娘娘……”
“陛下,臣妾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了。”皇后开口,唐诀这才朝她看去,孟太医还在一旁候着,听见这话准备上前问问要不要他来把脉,不过皇后与唐诀对视了一眼,唐诀便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道:“回去吧,若休息了还不适,便让太医去看。”
“多谢陛下,臣妾告退。”皇后领着明溪走出了这间小屋,出了门才闻到了屋外的浅淡花香,心里憋闷的那口气渐渐散了,她也觉得自己好受一些。
十二个女子围在外面不知屋内发生何事,皇后先走又是为何,只在皇后从她们身边走过时行礼。
明溪管不住嘴,扶着皇后打抱不平:“娘娘,这吴绫即便是尚书之女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如何能一跃七级,上了嫔位,给了封号,还能另开一宫?”
皇后朝明溪瞥了一眼,明溪这才发觉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便抿嘴低头,先跟皇后出去。
等她们走了,方才听见这话的十二名女子顿时炸开了锅,齐灵俏惊讶地朝陈曦看过去:“一跃七级,已是嫔位了?!”
“入宫女子,从下往上,采女、御女、宝林、才人、美人、婕妤、再往上才是嫔位,嫔位再加封号,封号再加独住一宫,这是要扶为一宫主位,距离妃,也只差半步了。”陈曦算着,齐灵俏顿时笑了起来:“惊讶过后,你可觉得惊喜啊?”
“惊喜?”陈曦歪着头不解。
齐灵俏道:“她吴绫是尚书之女,得了个嫔位,我也是尚书之女,怎么都不会比她低,你嘛……少说也是个美人、婕妤,不高兴吗?”
陈曦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笑容,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这种好运,不会接二连三地落在每个人头上。
皇后出了漪清阁,这才停下脚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再睁开,眼底的纷乱情绪统统收敛,化作虚无。
明溪心疼她,她知道皇后当年入宫,是喜欢陛下才愿意来的,可这么多年过去,陛下却从未真正看过皇后一眼,唯一懂皇后心思的一眼,却是在刚才,让皇后走时。
“娘娘……许是吴绫太漂亮,陛下才……”明溪话没说完,皇后便轻笑出声:“沐昭仪灵动,娴昭仪如画,她们不漂亮吗?入不了他的眼,便永远入不了他的心,与皮相美丑又有何关系?”
明溪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安慰,皇后又道:“陛下哪儿是喜欢吴绫啊,他喜欢的,不过是吴绫脸上的红痣。”
“娘娘所言是何意思?”明溪不懂。
皇后朝前走,摇头:“这宫里唯一让陛下护若珍宝的女人已经死了,她的脸上也有一颗红痣,她门前的花还在,她空着的屋子也在,就连她养的猫都能在宫里来去自如无人敢拦。如今这个吴绫,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赐封号为谣?只盼吴绫此生都不知道,陛下喜欢她,却不是喜欢她。”
这样还好过些,比她好,连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123.昭仪
云谣觉得自己好多了, 身体也不再沉着, 轻了许多,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身上的热消了不少,偶尔还会有人在她身边扇风, 除此之外, 也能听见声音了。
云谣心里松了口气,也感叹自己算是福大命大,死了这么多回,每次都能活过来,这次不知道穿到哪个病秧子的身上,居然也挺过来了, 省得再经历一次死亡的痛苦。
她能感觉到有人将她轻轻抬了起来, 紧接着就靠在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一阵淡淡的药味凑了上来,药汤灌入口中有些多, 云谣的喉咙一痒, 咳了两声。
“慢些!怎么笨手笨脚的?”一道呵斥声响起,云谣顿时觉得自己清醒了, 这声音好熟悉。
她动了动手指, 手上似乎也有力气了,只是眼皮还是有些沉, 没能立刻睁开, 白日的光透过眼皮照射过来, 云谣动了动,努力想要醒过来,然后就看见了一道白光,刺得她的眼有些疼,于是她侧过脸,微微眯着眼躲过这光芒。
“啊!”端药的小宫女惊叫了一声,还扶着云谣的人道:“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叫唤什么?”
“醒、醒、醒了!”小宫女指着云谣,云谣看见了她笔直对着自己的手指,紧接着瞧见对方一身丁香色的衣裙,普通宫女打扮,她立刻就认出了这种装扮,心口猛地一跳。
她还在宫里!
“醒了?”扶着她的人听见这话略微侧过头来看,紧接着就是一张熟悉的脸入了云谣的眼中,对方离得很近,就差贴上来了,云谣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不过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难怪觉得眼熟,这都是老朋友了。
“秋夕……我渴。”云谣轻声喊了句,秋夕听见这话立刻将她扶着靠在了床边,自己起身去倒水,倒了一杯水回来时才顿了顿,微微皱眉。
这新封的谣昭仪第一次见她,如何就知道她的名字了?
云谣看着秋夕将水端到了跟前,等不及伸手去接,捧着茶杯就往嘴里吞,秋夕见她喝得这样急,连忙道:“昭仪慢些喝。”
云谣手指一顿,呼吸找回来了,心跳也算正常,听力按理来说不会出问题,秋夕叫她昭仪?她成了哪位昭仪?沐昭仪还是娴昭仪?沐昭仪与娴昭仪身边,不是另有宫女吗?什么时候轮到秋夕来照顾?她当小顺子时还特地打听过秋夕的去向,不是说秋夕去了静妃那儿?
还是说,静妃被贬成昭仪了?
云谣一时糊涂,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醒了之后还觉得自己身上酸痛,于是放下茶杯靠着,仔仔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瞧这地方,她愣住了。
这是漪清阁,她当小顺子时来过这里,入宫的女子都在这种房子里住下,一间屋子可以睡十个人,故而有十张床,可她怎么会在这儿?
秋夕见小宫女还在一旁站着,于是叹了口气,皱眉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去通知延宸殿那边,说谣昭仪已经醒了,陛下交代的你都忘了?”
小宫女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便哒哒朝外跑。
秋夕坐在云谣身边,一勺一勺喂她喝药。
云谣盯着方才小宫女跑出去的门,门外阳光洒进来,空气中还漂浮着灰尘,一切都显得十分真切,她应当不是在做梦才对,再看向秋夕,秋夕还是老样子。
“你叫我……昭仪?”云谣问她。
秋夕点头:“是,陛下前日封您为昭仪,差奴婢在此伺候您病愈。”
云谣想问一句‘我是谁’,后又反应过来,这里是漪清阁,阁里的女子她多半认识,漂亮的那些也都记在心里,唐诀能封个昭仪做的,必是漂亮之余还家世显赫,于是接过秋夕手中的药道:“药我自己喝,你给我拿个镜子来。”
“是。”秋夕有些惊讶,这昭仪怎么与传言中的不一样。
人都说吴家小姐吴绫天生冷淡,不爱与人说话,眼前所见,却有些冒失,还有些……不分尊卑。
秋夕走后,云谣不管勺子,皱着眉一口将药喝下去,苦得脸都皱到一起去了,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后宫女子品阶她也都清楚,昭仪是什么身份?她第一次当唐诀的女人,做那三日徐莹的时候,徐莹也才只是个美人而已!
这才新入宫的女子,当上了昭仪,一下跨了七级,也亏他唐诀能做得出来,这人该不会在一线天里说的真心喜欢她是闹着玩儿的吧,转头就封别的女人当妃子,也不怕她活过来找上门和他吵架。
秋夕从外头进来,手上拿着一面铜镜,云谣将碗递给她,连忙从她的手中拿起镜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容貌有几分眼熟,不过云谣第一时间看见了自己的眼。
她的眉眼还是老样子,不论身体变了多少次,这双眼睛始终不变,而且她左眼下的红痣也在,有此凭证,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云谣微微抬眉,心口跳了一下,唐诀该不会是猜到了是她,所以才……
再仔细看看,云谣立刻想起来这是谁的身体了,工部尚书吴仲良之女,吴绫。
那个没人巴结,也不屑别人巴结,没人说话,也不爱与人说话的姑娘,却是这一批进宫女子中地位最高,也最漂亮的存在。
说心里不窃喜是假的,云谣在死之前还想过自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男人呢,到时候她肯定二话不说再自己捅自己一刀算了,当太监已经很磨炼她的意志了,更别说是当男人,若还有个老婆,那才是罪过。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不,是待她太好了!不仅给了个女子身份,还是入宫随时听封的女子,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是……还是工部尚书的女儿。
云谣放下镜子,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红痣,心里奇怪了,这老天爷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帮唐诀?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唐诀给摊上了?
她若是吴绫,秋夕肯定不认识她,唐诀能让秋夕来照顾吴绫,认出她是云谣的几率,不用说也知了。
云谣朝站在一旁捧着药碗不说话的秋夕看过去,秋夕规规矩矩地站着,眼睛就看一处,紧张两个字就写在脸上了,云谣如何不知她?跟着自己野惯了,生怕碰见个难伺候的呗。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道:“你是叫秋夕吧?”
“回昭仪的话,奴婢是叫秋夕。”秋夕眨了眨眼,云谣哦了一声道:“我梦中似乎听见有人这么叫你,还怕叫错了,没错便好。”
秋夕松了口气,原来是睡梦中无意听见,记下了。
“我病了许久了?”云谣又问她。
秋夕点头道:“回昭仪的话,您病了十多日了。”
“你不用每次与我说话都加一句‘回昭仪的话’,我听不惯,便正常回答就好。”云谣说完,顿了顿,又说:“我在府上不拘小节,你以后伺候我,也不用太过拘谨。”
“回……是。”秋夕颔首,心里越发奇怪,她怎么总觉得这场面很熟悉,好似经历过好几次一般。
“我听现在屋外安静,漪清阁里的姐妹们都不在吗?”云谣探身朝门外看过去,只能看见门口的一棵桂花树。
秋夕道:“前日皇后娘娘与喜公公已经定了留宫之人,其余的都送还回府上了,陛下也都给留下的赐封,如今各自住到各自的住处去,漪清阁处已无人。昭仪是病了,暂且走不开才在此的,您若好了,只管说一声,立刻便能入住新宫去。”
“留了哪些人?又都得了什么封?”云谣对自己以后住什么地方不太在意,不过对那些和她一样已经留在宫里的女子倒是很在意,怎么说以后也算和她们抢同一个男人,总得了解一番。
“吏部尚书之女齐灵俏,得了美人之封,入住逸嫦宫,礼部侍郎的外甥女陈曦也是美人之封,入住逸嫦宫,还有四名封为了才人,剩下的六名……皆是御女。”秋夕老实回答,那日得封时,她刚好被唤到漪清阁照顾吴绫,所以她听得清楚。
“这么低?”云谣顿了顿,她还以为齐灵俏怎么也能是个婕妤呢,毕竟齐仲都成尚书了。
相比之下,她得了个昭仪,简直新鲜!
该不会遭人嫉妒吧?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陛下驾到——”小喜子的声音远远地就传来了。
刚出去准备去延宸殿传话的小宫女又跑回来了,进屋子时差点儿摔了一跤,匆匆道:“我还未走到陵华亭,便见陛下朝这边过来了。”
“知道了,冒失鬼,还不快退到一边?”秋夕拉着那宫女,小宫女连连点头,哦了一声站在秋夕身后。
云谣特地朝小宫女看了一眼,这丫头至多也就十二岁的样子,脸还是未褪去的婴儿肥,从她醒来就一直傻乎乎的,还挺好玩儿。
云谣就靠着,听见了唐诀来了也没打算起身,秋夕朝她看过来,走到跟前打算扶她一把,恰好这个时候唐诀一步跨了进来,带了一阵屋外的风,光中漂浮的细微之物瞬时凌乱,玄色衣袂翩翩,几缕发丝扬起又落下。
云谣朝唐诀看过去,心口猛地跳动了起来。
唐诀就站在门前,根本没料到云谣起了,他原打算就像是与昨日一样,来陪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再说两句话而已,突然瞧见人醒了,就靠在床头看着自己呢,唐诀一时间楞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云谣抿了抿嘴,小皇帝又瘦了,估计是朝中事多,他也不肯好好吃饭,这人一直这样,若无人陪着,一口小碗,他就吃半碗而已,才十九岁,还在长身体呢!
唐诀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扬起了笑意,眉眼弯弯,满目柔和,他走到云谣跟前,一把拉住了云谣的手道:“你终于醒啦!”
云谣被他抓着浑身一颤,心口有些痒,动了个歪主意,于是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故作娇羞与胆怯,颔首轻声道了句:“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还请陛下恕民女无法下地行礼之罪。”
唐诀一怔,整个人都僵了,方扬起的笑容僵硬地收敛,眼底的笑意渐渐转成不可置信,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吴绫的视线中带着几分慌乱与绝望,心口瞬间疼得厉害。
她不是?!
她居然不是?!
她若不是,那谁是?这样的眉眼,同样的红痣,唐诀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人,可如此生疏的口气,畏缩的拒绝,她又怎么可能是云谣?
唐诀不知自己屏住呼吸,一口岔气堵在心头,他右手成拳贴在唇上,略微弯腰咳了起来。
尚公公与秋夕担忧上前:“陛下!”
云谣一听,猛地抬头,唐诀脸色苍白,她听着对方沙哑的咳嗽心里难受得很,知道自己玩儿过了,于是连忙拉着唐诀的袖子道:“我逗你玩儿的,我我……我是逗你玩儿的呢!”
124.新宫
一句逗你玩儿的顿时让唐诀震惊地朝云谣看过去, 云谣噘着嘴, 手指还无力地扯着唐诀的袖子, 唐诀暂时说不出话, 咳嗽了几声等气息稳了, 这才站直了身体。
他看着云谣的脸,女子面容变了, 可眉眼没变, 就连眼底的神情也没变。
看来他方才果然轻易地就被云谣给糊弄过去了, 还当自己找错了人,封错了妃。整个儿晏国里谁敢耍他?好歹是一国之君, 居然被一个小小女子的话骗到心口疼,唐诀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走到云谣身边伸手捏着对方脸, 还没用力便见云谣委屈地看向自己,保命似的说了句:“我还病着呢。”
这五个字让唐诀止了力, 他转而用手朝云谣的脑门儿上推了一下, 这一下将虚弱无力的云谣直接推倒在了床上,她也不在乎唐诀以这个角度看她得丑成什么样子, 只抓着被子两边哈哈笑了起来。
唐诀单手背在身后,眉心微皱,抿了抿嘴后,低声道:“坏丫头。”
云谣没睁眼前还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一睁眼见过了唐诀后没几天便能下地走路了。
尚公公特地命人画了两幅画, 一副是红枫石景的宴金宫, 一副是粉花流水的淳玉宫, 云谣一听淳玉宫里有海棠花就说要去淳玉宫,尚公公听她这么选择便道:“淳玉宫前几日翻整,今早就收拾出来了,谣昭仪喜欢,马上便能住进去。”
唐诀知道若云谣醒来了肯定会选淳玉宫,所以让尚公公先把淳玉宫给整修好了,再去清理宴金宫,眼下云谣已经选了,宴金宫无人住,只需常规清灰便好,那些要置办进去的东西便可省了。
太医说云谣这身体刚有好转的迹象,还不能吹风,故而她下午从漪清阁里搬出去时是坐轿子让人一路抬到淳玉宫的。
一顶蓝色的小轿子从漪清阁出来,身后跟着的全都是内务府分派给淳玉宫的太监和宫女,加在一起大约有二十人,还有禁卫军四个前后左右地护着,一路往淳玉宫过去。
云谣掀开车窗帘朝外看,刚好瞧见护着她这轿子的四名禁卫军是西瓜四郎,她抿嘴笑了笑,心道唐诀还真是喜欢用顺手的人。
秋夕见她探头出来,便说:“昭仪,帘子且放下吧,要起风了。”
云谣这才哦了一声将帘子放下。
漪清阁距离延宸殿最远,这一路上还要花不少时间,淳玉宫距离延宸殿倒是挺近的,就算是走路也只要一刻钟不到的功夫,要去淳玉宫,途径逸嫦宫。
如今逸嫦宫里也有人了,不是只有淑妃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淑妃无话说的时候便去找皇后,偏偏这几个月皇后喜欢往太后那边跑,对她也不显得多亲,加上天一热,淑妃也就不出门,就在寝宫里绣花了。
不过齐灵俏和陈曦却是被分到了淑妃的逸嫦宫里给淑妃作伴的,陈曦听话,每天还去淑妃那儿看淑妃,但绝不打扰,齐灵俏打了个招呼之后也没怎么去拜访。
说到底,她们都是尚书府上出来的小姐,更何况夏镇还是个意图刺杀皇帝的反贼,淑妃不过是得了太后的宽宏大量才活下来保住了妃位,在宫里恐怕连沐昭仪与娴昭仪都不如,齐灵俏不愿去巴结。
齐灵俏要巴结,也是巴结皇后,后宫之中,皇后最大,说到底她与皇后都姓齐,祖上本是一家人,若要算,也有点儿血缘关系在,她若与皇后搞好关系,日后从逸嫦宫出去,自开一宫当个妃子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齐灵俏便领着陈曦一同出了逸嫦宫打算去清颐宫陪皇后说话,谁知道这才刚出大门,便瞧见前方一顶蓝轿子拦路,齐灵俏顿时皱眉道:“这宫里哪儿来的轿子?谁又敢在宫里乘轿?”
“回美人的话,这是谣昭仪要去淳玉宫,身体不好受不得风,陛下特许她乘轿的。”一旁的宫女道。
齐灵俏皱眉,将手中的手帕给扯歪了,她一跺脚,对着轿子翻了个白眼道:“就她吴绫得了好,瞧瞧你我,只封了个美人,平白无故输她两级,这算什么?”
陈曦一怔,拉着齐灵俏的袖子道:“姐姐别生气,谣昭仪身体不好,也是没有办法的。”
“矫揉做作。”齐灵俏转身回了逸嫦宫道:“回去了,不去了!”
云谣的轿子一路抬到了淳玉宫门前才放下,到了淳玉宫有围墙拦着,风没那么大,走一段进去也无碍。
现在已是七月,这个时节海棠花早就凋谢了,只留着长了绿叶的树枝。
一入淳玉宫要经过三道拱门才能到里头的寝宫,每道拱门边上都有长廊,通不同的院子,不一样的院子里有不一样的景致,淳玉宫相较于其他的宫殿来说要小一些,至多只能住三个主子,不过那些空了的房子已经被唐诀给改了。
左边那处改成了书室,右边的那处则四面打通了许多,挂上了彩纱,成了一个巨大的凉亭,以竹子隔了个可供休息的小间,那凉亭吹风处放着个躺椅,是云谣最喜欢的东西。
秋夕现在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还得负责许多事物,这才刚搬进来,宫女十二人,太监八人都需要分配,全由秋夕去打理,故而陪着云谣逛院子的事儿就交给了那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儿。
小孩儿倒是乖巧,一双圆眼睛朝云谣看了好几眼,手规规矩矩地扶着云谣,一句话不说。
云谣看她的圆脸想捏,于是问了句:“你叫什么?”
“回昭仪的话,奴婢叫迢迢,千里迢迢的迢迢。”小姑娘说。
“挺有趣的名字。”云谣收回了手,不让她扶着了,又伸了个懒腰,左右看过去。
入宫的院子里种的都是一些常见的花草,她越过第一道拱门朝左边走,长廊尽头便到了另一个院子,院子里头种的都是海棠花,现下看过去便是一排树,树上的叶子还不多,顺着长廊过去便是个较大的房子,迢迢道:“那处原是海棠阁,现下是昭仪的书房,奴才听说这里头的书都是陛下选的,大多是从陛下那边搬过来的呢。”
云谣笑了笑,只进去逛了一圈,随手挑了三本,两本是故事书,她心想小皇帝还真懂她。
出了书房,顺着长廊又往右侧走,一路入了另一个院子,院子里的屋子彻底改了样貌,原本琉璃瓦飞檐的房子改成了平顶的凉亭,平顶上还种了凌霄花,大片橙红色的凌霄花开满了平顶,还有不少花枝挂了下来。
浅黄与浅蓝色的纱帐随风飘着,放在凉亭正中间的靠椅旁还有桌子摆糕点,凉亭的后方是一汪池水,养了几条鱼,正前方则是石子路和棋桌。
迢迢指着院子左侧的墙道:“这里原先是凌霄雅居,但是那侧的宫墙打通了,开了八扇花窗和一道拱门,拱门那边就是昭仪的寝宫了。”
“这么说,这地方以后就我一个人做主了?”云谣朝迢迢看过去。
迢迢点头笑着道:“自然是昭仪一人做主,别人想住也住不进来的。”
身后还有热闹声,云谣回头看了一眼,都是一些小太监捧着东西要往里头搬,这些都交给秋夕张罗,云谣看那个靠椅心仪许久,打算过去躺着。
秋夕刚分配好几个宫女与太监的工作。
两名宫女一名太监负责书房每日的整理,三名宫女两名太监负责凉亭处的卫生,鱼、花,都要照顾妥帖,其余的还有分到厨房去的,前厅与花厅各有两人每日扫洗,寝宫处还留了个两个太监两个宫女随时听候。
这才安排好,那边外头要端进来的东西也到了。
寝宫里虽说样样齐全,却少了摆设,秋夕领着太监进了寝宫,掀开尘布一看,秋夕顿时愣住了。
这是血玉如意,且有一对,秋夕认得这个,曾放在云御侍的房中柜台上,是陛下赏赐之物。
秋夕原以为只是巧合,却没想到下一样便是夜明珠,再下一样是羊脂白玉插花瓶,这插花瓶曾被云云玩儿得摔过一次,没碎,但瓶口裂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秋夕拿到手中仔细看,果然有裂缝,就连裂缝的纹路都与记忆中的一致。
秋夕心中不解,陛下对云御侍有情,曾在延宸殿待过的人都知道,云御侍死后,她屋中的东西陛下不许任何人碰,现下怎么会送来淳玉宫?
若陛下当真喜欢谣昭仪,何不赏赐其他的宝贝?拿云御侍的旧物过来,就不怕死去的云御侍伤心难过吗?这说来,也不吉利啊!
秋夕捧着瓶子没动,领着小太监过来的小刘子见她没动,提醒了一句:“秋夕姑娘,还有一样物件,陛下道要咱家亲自交到谣昭仪的手上。”
秋夕回神,将瓶子放好,点头道:“是,刘公公情随我来。”
秋夕问了宫女可瞧见了谣昭仪,宫女指了个方向,秋夕便带着刘公公穿过拱门直接到那新改好的凉亭去,才走到凉亭前,秋夕便瞧见了谣昭仪。
云谣盘腿坐在靠椅上,怀里捧着盘糕点,一旁的迢迢手上也拿了块,两人一边吃还一边将手中的糕点往鱼池里丢着喂鱼。
靠椅本在亭中央,被她搬到池边去了。
秋夕一瞬有些愣神,她看见了对方的笑,还看见对方喜欢坐在靠椅上盘着腿,更喜欢与身边的人分糕点吃,这一切行为举动,都与她曾经的主子相似,几乎可以说除了长相,她们无什么不同,而且就连长相……
小刘子从秋夕身边走过,秋夕一眨眼回神,连忙跟上。
小刘子走到凉亭内,对着云谣弯腰笑道:“奴才给谣昭仪请安。”
云谣回头见了小刘子,道:“起身吧。”
小刘子直腰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送过去道:“陛下有一样东西让奴才交给谣昭仪。”
“什么东西?”云谣见上头还盖着尘布,而且小小一个,盘子都是瘪下去的。
小刘子摇头:“这个……奴才不知。”
迢迢走过去揭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而瞧见盘中之物的秋夕,也惊了。
“好漂亮的扇子啊。”迢迢说着,将托盘捧到了云谣的跟前,云谣看了一眼盘中的扇子。玉扇是展开的,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玉片被银丝串起,下头还挂着个血玉玉环,玉环下坠着银丝穗子,两玉相碰,还有清脆响声。
玉扇,是她当御侍时唐诀送她的第一样东西,玉环,是她当小顺子时第一次从齐仲那儿得来的贿赂,唐诀还真是……把赏赐和贿赂合在一起给她,这是要明白地告诉她,以后可尽情地造作吗?
125.纯情
早朝后陆清在宫门前耽搁了会儿, 又调转朝延宸殿的方向过去了。
到了延宸殿却没见到唐诀,只有小刘子与小喜子站在殿前, 几只飞鸟与陆清是一同到来的, 此时落在延宸殿的飞檐上望着陆清, 陆清又问:“那两位公公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早朝后陛下连延宸殿都没进,在那前方假山处瞧见云云, 便抱着云云去淳玉宫了。”小刘子回想起早间发生的事, 说起来,也就是不久之前,小喜子点头笑着道:“是啊,淳玉宫里的谣昭仪还病着, 陛下说……是去盯着她喝药。”
陆清一时有些无语,唐诀在一线天险中求生回来之后, 他就奉命去查这件事儿了,说是说去查, 实则他们私下都知道是谁安排的,不过陆清这个面上功夫得做足了, 为此,他还与大理寺卿假装周旋了好一会儿才离京。
离京数天,昨夜才回到了京都, 今日早朝上他就觉得唐诀的心情不错,又想起来出去这么久得复命啊, 且方才在宫门前, 千只眼带了话来, 陆清便到延宸殿来打算与唐诀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结果……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谣昭仪?
几个月前的采选已经结束,几日前许多女子都回到了家中,说起来也只有十三个女子留下来了,真正有位分的,恐怕就三五人,后宫里的昭仪不过沐、娴二人,这谣昭仪是新封的?
既然陛下是去了谣昭仪那儿,陆清不便打扰,就站在延宸殿前,打算先试着等等陛下,毕竟以往陛下去后宫很快就回来,也没有在那儿久留的意思。
飞檐上的几只鸟见陆清笔挺地站在延宸殿门前,于是扑扇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淳玉宫中,尚公公站得远了些,微微眯起眼,眉头皱着,看向凉亭内的两个人,秋夕站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的,尚公公暂且没管她。
凌霄花下的两个人,一个身穿粉裙,没戴任何朱钗宝饰,一头乌发随意地用根发带束着,两缕发丝从额前中分落下挂在脸颊,虽说有些凌乱,倒是也有几分好看。
若说宫里的妃子,哪个不穿得整整齐齐的,偏偏就这位,盘腿坐在了靠椅上,衣服还是勉强穿好了的,脚下那双鞋的鞋帮被踩了下去不说,一只正着,一只还被她自己给踢歪了,她怀中抱着只白猫,舒服地让她揉着下巴。
坐在她对面的……尚公公伸手揉了揉眼皮,那是朝服还未褪下,只来得及摘下朝冠的年轻帝王。身上穿着玄色朝服,上金线绣着五爪金龙,龙头盘于胸口,龙尾扫过两袖,现下就见那绣了龙尾五彩云纹的袖子被卷了两道,皇帝的手上还捧着药碗,另一只手舀了一勺药,哄着对面的女子道:“不烫了,快喝。”
云谣张嘴凑过去喝了一口,确定不烫了,这才伸手表示自己来喝,唐诀将碗交给她,云谣捧着碗,一口气将药喝下去,见就剩两口了,唐诀便问:“蜜饯呢?”
迢迢刚去取蜜饯,正好过来了,原先是走着的,听见这话连忙跑过去,把蜜饯奉上之后,迢迢站在旁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云谣怀中的白猫看。
白猫懒散地眯着一双蓝眼睛,只瞥了迢迢一眼,然后高傲地将脸扭了个方向,整个儿团成了一个球。
“真没想到,云云居然还认得你。”唐诀伸手戳了一下那白猫脑袋,云谣含了颗蜜饯在嘴里,脸颊鼓着,眉眼弯弯道:“那当然,我当小顺子的时候也没少喂它吃鱼的。”
提到小顺子三个字,唐诀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一眨眼之后他又换了种姿态,将身上的龙袍理整齐了。
云谣见他理袖子呢,于是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向他。
昨天她才搬进淳玉宫的,昨天唐诀没来看她,因为据说田绰与齐仲还有齐瞻到了下午便在延宸殿与他商讨关于刑部尚书谭卓之的处置,还有殷太尉的兵权问题。
经过这么久,谭卓之一事已经确定了,凡牵扯到对于那些涉及买卖官员一案官吏的放纵之事的,全都要杀,唐诀今早在朝上便将此事吩咐了下去,惹得朝中官员各个儿绷紧了皮,谁都不敢大喘气。
如今这朝局已与往日不同,两年前,这朝中大小事务都还掌握在殷太尉的手中,他们的俸禄全都买了厚礼送入了太尉府中,就希望能有殷太尉庇护,好让他们在朝中能有继续生存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这才短短时日,朝中六部的动向全都变了。
前户部尚书夏镇去年买凶谋反,被判斩首后户部落入了徐杰手中,而这徐杰是当年唯一一个通过了科举考试,却没买官,没交钱,全凭一己本事上来的。结果前头好的名次全都被给钱的拿下了,偏偏那一年唐诀改了制度,小皇帝坐在堂上不管前三甲,而问了前十五名的话,徐杰,刚好是那第十五位,被唐诀分入户部,官职却比三甲还高。
徐杰,必定是陛下的人。
户部入了陛下手中之后不久,就是兵部,兵部尚书齐瞻更是将放入齐家多年的兵符上交,可见其忠心。
而后吏部与刑部,这两部前者牵连后者,一起做了大动荡,大改变,如今朝中,也就只有工部与礼部不完全属于陛下的人,但谁又知,就前几日,工部尚书之女吴绫被封了昭仪,赐了谣字,工部……恐也有倒戈之嫌,要弃殷太尉而去。
朝局变化如此之快,叫那些静观其变的人都如坐针毡,就怕自己这身朝服说不定哪日也得脱下了。
早朝上的氛围,众人看在眼里,皇帝已不再是过去的皇帝,在判人生死之事时,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是笑着离开的。
唐诀的确是笑着离开议政殿的,离开之后便捧着白猫直接来云谣这儿了。
而这些日子唐诀所做的事,乃至他今早在朝上所说的话,方才也都说给云谣听了。
云谣见唐诀将衣服整理好,自己也挺着腰坐好了,小声地问了他一句:“你确定……刑部里的那么多人要杀?关于不久前吏部买卖官员一事,你已经杀了朝中多少人了?”
“大小官吏罚者十四人,杀者二十三人。”唐诀说完,伸手揉了揉眼尾,叹了口气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云谣抿嘴,点了点头道:“那你这次对刑部人员的惩罚呢?罚多少?杀多少?”
“罚九,杀十二。”唐诀微微挑眉朝云谣看过去:“这些人可都是殷道旭的人,这么些年不知道帮着殷道旭给朕下过多少绊子,你可知朕登基那一年,十二岁,祭天之时只因著作郎萧典风寒咳嗽声与朕说话声重叠,殷道旭便让刑部判罪,杀了他包括他家所有男丁子嗣?”
云谣愣了愣,唐诀嗤地一声道:“光是这些人,就够他们以命换命了。”
刑部的确是朝中最好办事的一把手,凡是在朝为官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把柄,没有把柄的则有软肋,刑部若想办人,张嘴便能取人首级,唐诀蛰伏六年才肯动手,这其中恐怕的确有不少忠良之辈,因为不讨殷道旭的喜欢而被替换。
唐诀伸手在云谣的额头上戳了一下道:“所以朕才结交了田绰,田绰是个聪明人,他也看不惯殷道旭的作为,所以才愿意为朕办事。更重要的是……田绰曾是寒门出生,虽是周丞生推荐入朝,但在他遇见周丞生之前,是萧典赏识他的才干,让他留在萧家白吃白喝的。”
云谣往前凑近了点儿,睁圆了眼睛道:“我是怕你……短时日内杀这么多人,百姓会对你有其他想法。”
唐诀怔了怔,眼神一瞬有些顿住,就在这个时候几只飞鸟落在了凌霄花上,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云谣与唐诀抬头去看,唐诀微微挑眉,笑了声道:“尚艺。”
“奴才在。”尚公公听侯。
唐诀道:“让人去延宸殿,把陆清领来。”
尚公公看了一眼那几只鸟,于是点头,吩咐了跟过来在淳玉宫门前候着的小太监,让他跑去延宸殿,叫陆清陆大人过来。
云谣回头让迢迢端糕点过来,迢迢领命下去,云谣见周围没人了,这才一双眼睛明亮地朝唐诀看过去,问他:“你怎么知道陆清到了?”
唐诀抬眉眨了眨眼,问云谣:“你想知道吗?”
云谣点头:“想知道!而且尚公公一点儿都不质疑你,他怎么知道你说陆清在延宸殿,他就在?”
唐诀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开,顺势拇指与食指两根捏着她的脸,云谣立刻疼了起来,歪着嘴哎哟了一声,那双眼带着几分怒意看向他,唐诀没松开,于是云谣也伸手,捏唐诀的脸。
唐诀一怔,松开了对方,扯过云谣捏他脸的手,眼底有些惊讶未散去,他道:“你敢捏朕?!”
“是你先动手的!”云谣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道。
唐诀问她:“你还想不想知道朕如何知晓陆清去向了?”
云谣点头:“想。”
唐诀松开她的手,扯了扯嘴角道:“可惜了,朕的脸被某个坏丫头捏疼了,啧,想不起来,陆清是谁啊?”
云谣:“……”
小皇帝耍起无赖来,说实话,还是挺可爱的。云谣看他微微抬着下巴,明摆着一副等着她说好话的样子,那双眼朝上看,眼底倒映了亭上橙红的凌霄花,偏偏小皇帝身上还穿着朝服,正儿八经地撒起娇来,云谣看得心里痒痒。
院中就剩下秋夕一人隔着一片花圃守着,也没朝她这边看,于是云谣倾身过去,对着唐诀的脸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吻而过,随后她便低下头揉着已经睡着了的白猫脑袋,愣是把白猫给揉醒了。
唐诀愣了一下,心跳不可控地漏了一拍,他原是想听好话,却没想到得了个吻,再看向亲他的女子抵着头把猫玩儿得喵喵叫,于是唐诀眨了眨眼掩饰片刻慌乱,清了清嗓子道:“光天化日,你还是女子,胡、胡闹什么!”
“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没有规定白天不可亲人。”云谣将差点儿暴躁起来的白猫给安抚好了,白猫不睡她腿上,跳下去,走到鱼池边上找块平坦的石头躺着。
唐诀眼眸微抬,问她:“你以前生活的地方那般肆意妄为?”
云谣点头,小声道:“而且相爱之人,白日可宣淫,不过得偷偷的,不被人看见才行。”
唐诀的脸色一变,耳根红了,他瞪了云谣一眼,拿起一旁的扇子就敲在了她的肩上道:“胡说八道!”
云谣看见他耳根红了,觉得有趣,捂着嘴笑了起来。
唐诀顺势展开扇子扇了扇风,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地心底更烦,于是转过身不去看她,云谣伸出一只脚轻轻踹在了他的腿上:“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怎知陆清到了呢?唐纯情。”
“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唐诀瞥了一眼她的脚道:“鞋子穿上,一会儿陆清来了。”
126.鸟语
云谣收回了脚, 有些不情愿地穿鞋,她没对秋夕说自己是谁,秋夕对她也就只是恭敬, 并不敢像往常一样和她闹着玩儿, 也没再给她做她穿着舒适的鞋子。
所以脚下这双鞋, 云瑶穿着就走不多路,得踩着才舒服。
等云谣穿好鞋子了,唐诀才朝她瞥了一眼,道:“朕会鸟语。”
“啊?”云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 眨了眨眼后, 她才明白过来唐诀这句话是回答她方才的疑问的。
恰好这个时候两只鸟儿在凌霄花下打架似的玩闹, 然后又飞到了一边, 落在围墙的琉璃瓦上, 云谣盯着那两只普通的鸟儿, 再朝唐诀看过去,心中有些不信,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在她认识唐诀之后,他的确与鸟有过不少接触。
云谣没说话,也没有疑问, 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对方,唐诀抿嘴笑了笑, 对云谣一挑眉, 而后对着那落在琉璃瓦上正在啄羽毛的两只鸟吹了声口哨。他手中的扇子展开平放, 那两只鸟儿听见了口哨声,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衔了两朵凌霄花,落在了唐诀手中的扇子上。
这两只鸟远看像是黑羽的,实则只有翅膀是黑色的,首尾都是金黄,鸟儿乖巧地将凌霄花放下,再飞开。
这回云谣信了,她信唐诀能说鸟语,唐诀将扇子放在她的跟前,扇面上画的是水墨的江山万里,两朵凌霄花立在江山上,花蕊对着云谣,他道:“送你了。”
云谣将凌霄花拿在手中,仔细看着花,是被鸟给咬下来的。唐诀见她似乎满脸疑问,于是道:“有什么想问朕的?”
“你……”云谣顿了顿,问:“你的情报,都是鸟告诉你的?我听陆清口中说过‘千只眼’,这便是‘千只眼’?”
唐诀有些惊讶:“朕还以为你会问鸟语是怎么说的,如何学会,怎么问到了这些?”
云谣撇嘴,反正她肯定学不会,她刚才压根儿就没听懂。
唐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千只眼’的确是许多只鸟组成的,这些鸟都是陆清早年养的。”
“陆清……是什么人?”云谣知道陆清必是听唐诀话的,却也看出来,陆清与田绰不同,与徐杰不同,与张楚也不同,相比之下,陆清更像是‘自己人’。
唐诀道:“朕的舅舅,原是兵部尚书,在晏国经历了三皇兄与五皇兄谋逆案的内忧后,外患来了,邻国知父皇身体不适,想趁此机会攻打晏国,大皇兄领兵出征,当时朕的舅舅也在其中为军师,陆清……不是晏国人。”
云谣玩儿着手上的花,听他继续说:“陆清是邻国的‘情报使’,他家世代养鸟探听风声,从未与朝廷打过交道,临时被抓来‘为国效力’,探听情报,不过后来邻国仗败后连夜撤离,将陆清留在了营中,舅舅占领土地后没有杀陆清,反而帮他治伤,且救了他病重的弟弟。”
“所以,陆清才跟着回到晏国?”云谣问他。
唐诀点头,云谣皱眉:“他这么有才干的人,邻国怎么会丢下他?”
唐诀道:“他本不愿卷入战场,是他们本国将士抓住他半身不遂的弟弟为人质要挟才愿留下的,结果兵败时那些人要带走他,让他弟弟留下自生自灭,他不愿,自然也不想回去那没温度的地方。”
“那他的弟弟呢?”云谣又问:“在他府中养着吗?”
唐诀顿了顿,视线朝前方拱门瞧去。
尚公公微微垂眸,迎着一股夏风进来,拂尘挂在了左手上,身后跟着陆清,陆清打从进来时一双眼便左右看了好些遍,他怎么也没想到后宫中居然还能有这种妙地,也亏陛下能挖空心思讨工部尚书高兴了。
他在来时,知晓住在淳玉宫的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吴绫,却不知,吴绫就是云谣。
“陆大人来了。”云谣笑着,收了方才的话题,毕竟他们说的与陆清有关,背后窥探别人隐私不是什么好事儿,云谣便坐直了掩藏自己心中的几分尴尬。
唐诀瞧她坐好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问陆清:“查得如何了?”
陆清见唐诀没有在谣昭仪跟前隐瞒的意思,老实回答:“陛下果然猜对了,殷太尉回京途中无需陛下动手,自有人买凶要半路截杀他,不过可惜,据属下所查,殷太尉已经躲过了截杀,渐入京都范围,最迟明晚便能回京了。”
回完话后,他又朝谣昭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那谣昭仪坐在靠椅边上,一双腿晃荡着,双手撑在身侧香肩微耸,正对他笑。
陆清收回视线,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唐诀朝云谣瞥了一眼,道:“不许笑了。”
“哦。”云谣收敛了笑意。
唐诀晃着扇子问:“那肯定是殷如意派的人吧?”
“是。”陆清笑唐诀一猜就中,唐诀便说:“若是殷如意派人去杀殷道旭,皇后在其中必然起了不小的作用,齐家和殷家反目,当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陆清心想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敏感了,是不是这工部尚书之女能听的?她听了,是否会将话传出去?还是陛下有意让她听,让她传?反正如今朝中大局在握,也无需太过谨小慎微。
结果他没忍住又看了云谣一眼,云谣感受到了视线,再朝陆清瞧过去,唐诀见这两人眉目来回好几次对视,一把扇子展开盖在了云谣的脸上,道:“你转过去!”
云谣捧着扇子哎哟了一声:“是他先看我的!”
陆清一惊,连忙跪了下来:“属下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这是云谣。”唐诀顿了顿,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免得陆清自己在那儿瞎猜,瞎猜了还瞎看,宫中哪个女子给他多看几眼都不要紧,就他身边这个不行。
陆清一听,震惊的再度抬头朝云谣看过去,捧着扇子的云谣用扇面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就露出一双眉眼笑盈盈地看着陆清,这一眼,陆清认出来了,是她的眉眼,是她没错了。
“这是最后一眼。”唐诀微微挑眉,脸上的玩闹已经收敛,云谣立刻举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一双脚继续晃,扇子后的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唐诀的杀意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着陆清而去,陆清自然感觉到莫名一股寒风吹过,于是低头,轻声道:“是。”
既是云谣,那再好看,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至于剩下的疑惑,等离了这淳玉宫,问尚公公也是一样的。
唐诀一挥袖子,陆清起身,走到一旁颔首站着,迢迢捧着糕点过来放下,唐诀又道:“茶。”
迢迢应声,又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泡茶,云谣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拿起糕点便吃。
唐诀深吸一口气道:“殷道旭既然要回来了,那么下一步便可着手准备了,一连失去了吏部和刑部,他必会孤注一掷,唐谧的下落你可知晓?”
“知晓,尚在御史大夫府中。”陆清回。
“看好他,有任何举动都要告知朕,还有……刑部的审理,你与田绰一同去办。”唐诀道。
陆清抬眸朝唐诀看了一眼,心中疑惑,只是应声:“是。”
唐诀说:“朕知晓,你有你的才干,绝非只是打听情报如此简单,这么些年在官场上的熏陶,必将你的潜能给激发出来了,办案上,田绰几次提你名字,你若愿意,可去大理寺任职。”
陆清自是愿意,否则也不会总在田绰办案的时候多那几句嘴了,唐诀给了他这么个好差事,他连忙跪下来谢恩,唐诀又道:“届时谭卓之等人便由你监斩。”
云谣还在吃糕点,听见这话扇子放了下来问:“非杀不可吗?”
唐诀朝她撇过去,云谣立刻举起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认真道:“我记得,你斩杀吏部涉嫌买卖官职一案官吏时,说是二十多条人命,实则只是二十多条官吏之命,罪重的,家属也都难逃被杀的命运,因为此事,漪清阁好些人都在谈论你的手段太过狠厉。”
陆清没敢说话,不过能与唐诀这般说话,不分尊卑的,果然是云谣没错了。
“哦?她们怎么说?”唐诀问。
云谣道:“吴绫性子冷,故而听的比别人多,你杀人的那段时间,漪清阁内官家女子家中都派人过来特地叮嘱切莫惹陛下生气,哪怕冷着,也不可过近,否则稍不留神牵连全家。有此可见,杀吏部官员,的确起到了震慑作用,但人心肉长,一次震慑是威严,两次震慑是否会成为……残忍?”
唐诀垂眸,右手的指腹摩擦着袖口边缘花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低下去:“你是否也觉得朕如此做,残忍?”
“我知你心思,也知你隐忍,更知你杀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曾经所为,以命相抵绝不为过。但朝中官员自私惯了,他们不管你,京都百姓离你太远,他们不懂你,你若杀戮过重,殷太尉是否会以此往民间散谣,坏你名声?”云谣问完,唐诀沉默了。
一旁的陆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云谣说的,正是他想说的,不过最近陛下越来越有主见,或许是收服吏部刑部太过顺利,他又心急收权后立威,所以做事难免忘了分寸,往往就是那分寸之差,便是不同的效果。
“圣旨都出了。”唐诀仔细想了想,云谣所说不无道理,他立威之后,百官必定不敢与殷道旭为一派,肯定得对他臣服,这么多年忍受的憋屈,也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但做皇帝,对付百官,也要像放风筝那般,一味迎风而上虽快,但不稳,收放自如,方能成事。
“圣旨是说几时斩杀他们?”云谣问他。
唐诀见她还在吃,于是将云谣手中半块糕点拿过来,自己吃了说:“定了九月,有些府上财产充公,还需清点。”
“那就没事儿。”云谣笑眯眯地凑过去:“下个月初你生辰,大赦天下,你若觉得有些可不死的,罢官让他们回老家,若非死不可的,便提前押入死牢,不设入大赦之内,尽量将所杀之人控到最小,到时候你再让张楚派一些人假装百姓混入其中,歌颂你的美好品德。”
唐诀认真地看向云谣,云谣被他看得没忍住缩着肩膀往后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说错了什么吗?”
唐诀没说话,只是微微眯起双眼,陆清低声道了句:“谣昭仪计策甚妙。”
云谣听陆清夸自己呢,知晓她没说错话,便抬眉眨眼,对着唐诀笑了笑,又朝陆清那儿瞥了一下,再给唐诀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唐诀笑不出来,凑近云谣,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嘴唇微动,声音压低如蚊蝇之声,不过嘴唇张合幅度颇大,他道:“不许看他。”
云谣点头,不看不看,陆清哪儿有唐诀好看,小皇帝最好看。
127.礼记
如陆清所言, 殷道旭连夜入了京都, 身后跟着的府兵从三十人变成了七、八人,入了京都之后太尉府就立刻派人迎殷道旭入府, 只要回到了京都,就不怕路上的那些危险会再发生。
唐诀在一线天处骑走了殷道旭的马,大片山路叫他们无法离开,走了多日才到了能买马匹的小镇,可是刚出镇子没多久,途中便遇见了暗杀,损了二十多名府兵,才将殷道旭安全送了回来。
到了府中,风尘仆仆的殷道旭将麻衣外套脱下, 露出了自己的脸, 这一路上来他没少听说朝中发生的事,说是刑部尚书枉法, 加上刑部其他官吏十多人,全都下令斩杀, 如此一来,刑部又成了空架子,想要安排什么人进去补位都是唐诀的一句话。
小皇帝的手段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似乎这次一线天刺杀之事他也早就知晓一般。
如此想法一出,殷道旭不得不怀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禁卫军统领殷牧早就听到了消息说是殷道旭晚间会回来, 下午便留在府中吃饭没有再回到宫里去了, 直到殷道旭归家, 他才匆匆跑去了殷道旭的书房与父亲见面。
殷道旭见到殷牧眉头便皱了起来,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宫中之事你都不管了,都丢给张楚了是不是?!”
殷牧没想到他问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殷道旭提前骂了,于是叹气道:“儿子这是担心父亲身体,特地留下来等父亲的,至于那张楚……张楚不过是个小角色,禁卫军在我手中练了十多年,张楚去年才来,他手上也只有几十人肯听话,其余还都在儿子掌控之中。”
殷道旭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便来气,大儿子虽说是禁卫军统领,但现下年纪越发大了,三十多岁也无所出,家中妻妾成群,没想到年纪越大还越纨绔。小儿子二十多岁还未成家,整天就知道往宫里跑,去见殷如意,他若真能叫殷如意别和自己这个哥哥生分倒好,却没想到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你若无事,便回宫里去盯着!”殷道旭叹气。
“我知父亲恼怒,可是为了刑部之事?”殷牧问。
殷道旭朝他看去,殷牧又道:“儿子也知,父亲必定觉得刑部之事与周大人脱不开关系吧?”
说实话,殷道旭确实有此想法,他与周丞生十多年的好友情谊不是假的,当年先皇在世时,他们便常把酒言欢,虽不是姻亲关系,却比齐家那姻亲关系要稳定得多,周丞生巧舌如簧,又聪慧,帮过他不少忙,但人年纪越大,就越不成事了。
此番他放心将京都、将刑部交到周丞生手中,自己去追小皇帝,却没想到小皇帝没杀成,自己差点儿死在外头,回来刑部也没了,说这一切与周丞生无关,殷道旭不信。
殷牧道:“父亲宽心,此事……当真与周大人无关,是那田绰小人摆了周大人一道,那日田绰要办谭卓之,周大人前去,反被田绰押入了大理寺牢中,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什么?!”殷道旭震惊:“那他现下如何?”
“儿子派人打听了,据说不太好,田绰差点儿把他牵扯入了刑部枉法之案中,若非静妃在陛下跟前哭诉,周大人必被责罚。”殷牧挑眉,顿了顿又道:“儿子在宫中待得久,听到不少传闻,如今的陛下擅攻心计,他身边那个陆清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儿……”
殷道旭听殷牧口中没说好话,于是瞪他,殷牧干咳了一声,嘿嘿笑说:“只怕若父亲与周大人生分了,正是他心中所愿,现下这情况,您还得帮忙把周大人从牢中捞出来,如此,唐谧才能跟着出来不是?”
殷道旭揉了揉眉心,挥手让殷牧下去,殷牧将自己要说的都说完了,便离开了殷道旭的书房,他是禁卫军统领,不可带头擅离职守,还得快些回去。
出太尉府的时候,殷牧正好碰见了归来的殷琪,兄弟二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殷琪问:“回宫去?”
殷牧点头,也问他:“你刚从宫中出来?”
殷琪也点头,正欲进去,殷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又问:“姑姑那边,你劝得如何?你向来与姑姑感情好,可得帮着咱爹,别叫姑姑添乱才好。”
殷琪听殷牧这么说,脸颊微微泛红,抽回自己的手臂道:“知道了!”
两人话说到这儿,各自分开。
云谣觉得自己病好了,可太医还非要让她喝补药,说是她身体底子不好,多喝点儿补药强身健体,云谣听见这话只想翻白眼,偏偏唐诀还信。
小皇帝下了早朝就往她这里跑,等到实在有事不得不离开了才会走,不过云谣发现了一件事儿,从她在吴绫身上醒来之后,唐诀就没有主动对她做过什么亲昵的事儿。
以前她是琦水的身体,当云御侍的时候,唐诀处境尴尬,把她放在身边还时不时对她动手动脚的,她当小顺子的时候,唐诀也曾亲过她的眼睛,虽说那一次只是稍稍触碰,但好歹是主动接触。
这回她变成了吴绫,被封了昭仪,入住了淳玉宫,摆明了是唐诀的女人了,偏偏唐诀像是无动于衷,每回来淳玉宫要么是盯着她喝药,要么就拉她下五子棋,除了牵手,也没有更多其他举动,搞得云谣心里有些慌。
自然,她并不是非得让唐诀抱她亲她不可,可正常互相喜欢的男女关系,不就是忍不住受彼此的身体吸引吗?
为此,她已经连着好几晚梦见和唐诀亲吻了。
云谣顶着焦虑偷偷观察了唐诀好几天,并没有观察出其他什么来。重点的是这些天唐诀也没去别的妃子那儿,几乎整个儿白天在她这儿待着,晚间才回延宸殿去,有时还会让尚公公将奏折拿到淳玉宫来,然后坐在淳玉宫的书房内批审,一坐半天。
这天早就回到京都的殷太尉终于来上朝了,早朝上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提起了还在大理寺牢中关押的周丞生,他带领着几个老臣替周丞生说好话,加上田绰也拿不出周丞生与刑部之案有关的证据,故而唐诀开口放人了。
早朝过后他就来找云谣了,不过一看就知他先回了延宸殿,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才来,手中还拿着几本书。
七月底天气很热,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在锦园避暑了,今年没去锦园,云谣只能躺在淳玉宫的靠椅上,吹着四面的风,心想这凉亭盖得倒是好,还能看凌霄花,花丛中还有几只蝴蝶在飞舞。
唐诀来的时候,云谣还躺在靠椅上,她没主动起来,直到唐诀越过石子路,走到凉亭,站在她边上了,云谣才睁圆了一双眼睛与对方对视。
唐诀嗤地一声笑了起来:“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云谣哦了一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她说归说,还是没动,料定了唐诀不会对她如何,唐诀的确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径自坐在了云谣对面的靠椅上。
秋夕知道陛下喜欢和谣昭仪在凉亭吹风,故而又搬了一张靠椅过来,靠椅面对着面,刚好能瞧见彼此,距离还不远,伸腿就能架在对方的靠椅边上。
云谣见唐诀坐下翻书便看,瞧了一眼书封,《礼记》,这书唐诀小时候估计就看过了,现下恐怕是拿来重温的。
云谣撇嘴,旁边放着的绿豆糕都吃不下去,只盯着看书的唐诀,半晌后才道:“你来这儿是看书还是看我的?”
唐诀抬眸朝云谣瞥了一眼,直觉告诉他云谣心情不太好,于是他问:“朕来陪你,你不高兴?”
“你这也叫陪吗?”云谣伸手要去夺对方的书,唐诀速度比她还快,将书合上放在了一边,他顿了顿,道:“你也可以看书,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云谣微微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你若来不找我说话,不与我玩耍,那还不如不来,你要是真没什么与我说的,也觉得我不好玩儿,不如待在延宸殿。”
“朕若不来,你要如何消遣?”唐诀见她那表情便想伸手去捏,不过没举动,只微微眯着眼瞧她。
云谣道:“之前是称病不能去清颐宫请安,今早我的药就停了,我去清颐宫找皇后玩儿总行吧?”
唐诀笑了笑:“皇后现下在紫和宫陪太后,不在清颐宫中。”
“那我去找淑妃!”云谣又道:“反正我对逸嫦宫熟。”
“逸嫦宫里还有两个美人,齐灵俏刁蛮,陈曦沉闷,这两个刚好对你不太待见,你若去了,见不到淑妃,估计还得惹麻烦。”唐诀又说。
云谣顿了顿,瞪了唐诀一眼:“那我找静妃去!”
“静妃为人不错,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唐诀点头:“你可以去找她,不过你要记着,她说话喜欢带诗词,两三句离不了‘古人言’,爱好是下棋与书法,你可以与她切磋切磋……连五子。”唐诀说罢,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棋桌。
云谣咬着下唇,气得说不上话来。
唐诀就喜欢见她现下这般模样,笑着伸手过去捏云谣的脸道:“所以啊,你还是乖乖陪在朕的身边,朕最好玩儿了。”
云谣一只脚架在了唐诀的腿上,唐诀皱眉看过去,‘不成体统’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云谣便单手撑着下巴,一双明丽的双眼含着点儿怨气地看向他:“你一点儿也不好玩儿,你只在看书。”
唐诀垂眸看了一眼云谣的脚,眼色沉了沉,他伸手握住了云谣的脚踝,稍微朝她靠近了点儿,压低声音问:“你方才说……你早上已经停药了?”
云谣点头:“嗯,孟太医说我都好了,什么病也没有,上山还能打老虎呢!”
“老虎?”唐诀挑眉,云谣呲牙笑着:“玩笑话。”
“没个正型儿。”唐诀摇头,顿了顿后,他道:“朕晚间在你这儿吃。”
云谣顿时有些失望:“能不能我去你那儿吃?我这儿做的饭菜不好吃,没有延宸殿内的好吃。”
“不能。”唐诀道。
云谣又说:“那要不你让尚食局的人做好了,送到淳玉宫来?反正淳玉宫离延宸殿也不远。”
唐诀看向云谣带着笑意的脸,她眼中几分撒娇讨好,完全是冲着美食。
唐诀拿起身旁的书翻开来看,书本遮住了他的脸,书后唐诀的眉眼显出几分无奈,他道:“看来你还是不懂朕的意思。”
“美食大过天,先聊完晚上吃什么再看嘛!”云谣这回速度快,一把拿走了唐诀的书,唐诀顿时变了脸色,朝云谣伸手过去要抢,云谣将手举起来,唐诀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按在她的肩上,把人压在了靠椅上后道:“你胆子还真大!”
云谣对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眨了眨眼,瞥向手中的书,顿时睁大双眼。
乖乖,这书里不是字儿,怎么画的全是春宫图?
128.缱绻
唐诀发现云谣的视线落在书上, 顿时愣住, 两人静了一会儿,周围刮过了两道风,一道风将唐诀的头发吹乱, 另外一道将云谣的裙摆吹起, 而云谣手中的那本书, 纸页哗哗响了几下,又翻了一面。
云谣看见另一面上画的画,立刻微微张嘴,哇了一声。
唐诀回神,将云谣手上拿着的‘礼记’抢过来, 另一只手抓着云谣的手腕, 两人在靠椅上挣扎纠缠了会儿, 云谣头上的发簪都歪了,她额前落了一缕长发, 几根贴合因为方才玩闹时汗水打湿的鬓角。
云谣脸上扬着笑容, 也不在乎此时唐诀完全伏在了她的身上, 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 她有些喘息, 胸口起伏。七月底的天正是热的时候,云谣的衣服从来都穿不好,腰带松松地系着, 经唐诀一推, 又磨蹭了几番已经松开, 小半边肩膀暴露在外,两人身上的薰香味儿交错着。
唐诀眯起双眼盯着云谣的笑脸,几乎咬牙切齿:“坏丫头,你太胡闹了!”
“是我胡闹还是你胡闹?堂堂一国之君,大白天里这是在看什么呢?”云谣还有一只手可以动弹,她的手指戳着唐诀的心口道:“这是礼记吗?这是非礼勿看吧?”
唐诀被说,脸上顿时红了起来,他将手中的书随意丢到了身后那把靠椅上,自己还压在云谣身上,耳根发烫,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道:“你管朕看什么呢?!胆子越来越大了,若朕手中的是奏折,是国家机密……”
“我听的机密还少吗?”云谣说着,微微抬起双眉,她单手撑着自己身体稍微朝唐诀靠近了点儿,因为起身,衣裙又被唐诀的膝盖压着,所以往下扯了几分,内里的嫩粉色肚兜都露出了一角,香肩外露,锁骨凹陷,随着呼吸起伏的前胸白晃晃的,唐诀不自觉挪开了视线。
“唐纯情,大白天看黄本,你不乖哦。”云谣说着,又对着唐诀的脸吹了口气,然后……小皇帝彻底炸了。
唐诀一双明亮带着侵略性的双眼直勾勾地与云谣对视,本来云谣发现唐诀的小秘密占了上风,却没想过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又是被谁压在了靠椅上不得动弹,直到唐诀看着她几次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后,那滚烫的气息才让她渐渐明白过来这个姿势于她而言有多危险。
唐诀顿时用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贴着云谣露出的肩上,掌心微微发着薄汗,在触碰到云谣比常人冷上半分的肌肤时,唐诀才俯下身去吻她的唇。
云谣看似乖巧,但这张嘴若是贫起来也让人无法招架,唐诀只能一吻封之,叫她说不出话来最好。
五指触碰的皮肤滑腻,略过脖子与锁骨处时躺在唐诀身下的云谣微微颤抖,唐诀亲过她的唇,分开后再看向云谣的双眼,如此近距离,也瞧不见她的唇、鼻,只能看见那双含着几分氤氲的双眼眼尾泛红,那颗朱砂痣,也更艳丽了几分。
唐诀再度吻了上去,这回没有惩罚的意思,而是温柔缱绻,舌尖挑逗,几番来回,两人都气喘吁吁。他的手顺着肩头一路往下,尾指勾过了肚兜纤细的带子,漂亮的五指贴上了剧烈起伏的前胸,掌下柔软,再往下摸去,纤腰盈盈一握,叫人无法克制情动。
秋夕还是头一次当了一宫中的大宫女,以往的身份地位没这么高,也不需要管太多事,如今身份上来了,要管的事儿也多了,手下做事的人都不能马虎,尤其是陛下还喜欢往淳玉宫里跑,小事做坏了都可能成大事。
秋夕瞧见迢迢手上端着茶水往凉亭那边过去,于是问:“送的什么茶?”
迢迢道:“蒙山紫笋。”
秋夕又见迢迢衣领歪了点儿,于是走过去扶正道:“小丫头做事不要急,每回见你都是跑着的,走,我跟在你后头看着。”
迢迢对秋夕笑了笑,捧着茶走在前头,秋夕在后头盯着她走路,若见她步伐不稳还要指出,谣昭仪性子好,在淳玉宫里做事的大多不用讲太细小的规矩,但若出了淳玉宫,迢迢这性子怕是要冲撞贵人的。
迢迢率先穿过拱门踏入了凉亭院子,迎面过来两只蝴蝶有片刻遮蔽了她的视线,迢迢上前走了两步,一抬眸朝亭子里瞧去,顿时愣住,手上松了力,茶盘落地,两杯蒙山紫笋也洒了。
云谣被唐诀吻上的那一刻,心里稍微有些满足。
这一瞬脑海里闪过她梦到的一些片段,当然,梦境中的要比现实里孟浪一些,可她心里记挂着唐诀对她不为所动,如今足以证实,小皇帝不是不为所动,是憋着闷着。
云谣不知唐诀这么做的原因,此刻暂且也不愿去想。
唐诀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只是闻着鼻息间延宸殿内特有的薰香味儿,与唐诀唇齿相依,互相撩拨。
云谣突然想起来,他们俩都是新手,彼此是对方的初吻对象,两人都欠缺经验,却偏偏好似男人在这方面天生的有优势一般,唐诀吻云谣时,云谣就化成了一滩水,柔柔地依偎在唐诀的怀中,直到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胸。
这一瞬云谣没忍住睁开眼,她看向几乎贴着自己的眼,唐诀的睫毛纤长,一旦张口深吻便能扫过她的脸颊,那手掌在她胸前轻轻揉捏,云谣的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她动了动手腕,唐诀将手移至她的腰上,若有似无地扫过纤腰的曲线,云谣闭上了眼,内心有些紧张、害怕,还有些期待,身体不受控地微微颤抖,下巴也不受控地抬起,张嘴咬了一口唐诀的下唇。
唐诀低声轻笑了一瞬,伸手搂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就在这一瞬,杯盏落地碎开的声音响起,顿时叫两个沉浸在彼此气息中的人睁开眼,又同时朝一个方向瞧过去。
迢迢站在距离凉亭二十步的地方,中间隔着花坛与石子路,阳光洒在凌霄花上有些刺目,而迢迢还保持着方才被惊吓的姿势,微微张嘴,没跪,没跑,没眨眼,也没动。
云谣脑子一嗡,唐诀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没管自己身上也凌乱着,先是将云谣的衣服理好,外衣遮盖了她的肩膀后,又低头收紧了云谣的腰带,小皇帝这才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整理自己。
秋夕见迢迢摔了杯子,皱着眉赶过来,又见迢迢还傻站着,于是道:“还愣着?还不快跪下!”
迢迢回神,先是朝秋夕看过去,再朝凉亭瞧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方才瞧见了什么,连忙跪下磕头:“奴婢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秋夕松了口气,谣昭仪向来偏袒她们,若不是什么大事,有谣昭仪在,陛下也不会过于责罚她们。
如此一想,秋夕朝凉亭瞧去,刚好瞧见发髻歪着,衣服凌乱还有些发呆的云谣,与一旁站着,低头理衣服的陛下。
秋夕不是迢迢,她二十一岁,比起迢迢这十二岁的小姑娘懂的多得多,只此一眼,她也知道方才凉亭内发生了什么,恰好被迢迢撞见了。
“陛下恕罪!迢迢无意,还请陛下念她年幼,饶过她这一回吧!”秋夕赶忙跪下。
撞见皇帝与妃子大白天在户外欲行周公之礼这档子事儿,恐怕是保不了命了。
唐诀理好衣服后皱眉,朝那两个跪着的女子瞥了一眼,云谣还保持着方才惊醒的姿势,一双眼睛睁大,眨了眨之后低声道:“你们退下吧。”
“多谢谣昭仪,奴婢这就退下!”秋夕反应快,拉着迢迢就离开,出了凉亭院子后,还吩咐淳玉宫里的所有下人,若陛下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唐诀见人走了,于是坐在了靠椅上,他额前还垂着一缕发丝,伸手将发丝抚到脑后,又拿起一旁云谣的玉扇扇风。被迢迢那小宫女一吓,唐诀背后起了一层汗,回想起方才在靠椅上差点儿失控,唐诀也觉得自己过于荒唐。
白日不可宣淫……白日不可宣淫啊!他怎么就没记住!
他抬眸朝对面的云谣瞧去,云谣的头发比他的更乱,于是唐诀倾身过去,帮着云谣理头发,手指刚碰到云谣的脸,云谣的脸颊就在他一眨眼的功夫下迅速变红,红到耳根,红到脖子,然后她缩着肩膀,抱着自己的双腿,将下半张脸埋在了膝盖中,一双大眼睛委屈地朝他看过来。
唐诀愣了愣,问她:“做什么?害羞?你这反应未免太慢了吧,谣昭仪?”
云谣小兽般唔了一声,道:“糟了,我们带坏小孩儿了。”
唐诀抿嘴,知道她口中说的小孩儿是那今年才十二岁做什么事儿都是跑着来的小宫女,于是他伸手拍了拍云谣的肩膀道:“安心,再过两年她也得懂这些的。”
云谣抬眸朝他瞥了一眼,扁着嘴说:“你们古人就是早熟。”
“什么?”唐诀觉得自己似乎没明白云谣这句话的意思。
云谣叹了口气摇头,脸颊上的绯红渐渐退去,转为薄红,她道:“你不会懂的,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瞧见你我这般……我的罪恶感啊……羞耻感啊……”
唐诀一时无言,只挑眉看着她,手中的玉扇不断扇风,结果下一瞬,云谣一记责怪的眼神瞥过来,伸脚用脚尖在他的腿上踢了踢道:“都怪你,看什么春宫图啊。”
唐诀睁大眼睛瞪她,眨了几下后,嘴唇动了动,随后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朕看什么还需经过你同意吗?朕……朕就看了怎么了?”
云谣静了会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一笑,唐诀觉得自己的脸上更挂不住,于是将玉扇塞进了云谣的手中,拿起身边的几本书起身便要走。
云谣哎了一声问他:“你就走啊?”
“朕改奏折去!”唐诀拿着书顿了顿,又将书全都塞进了袖子里,本来书封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云谣见他耳根红了,又大步离开了凉亭,她顿时扬起声音问:“那晚上你还来不来我这儿用饭了?”
“不来!”唐诀回。
云谣有些失望:“那能不能让膳食房将延宸殿做的饭菜原样多做一份送到淳玉宫来啊?”
唐诀已经走到了棋桌旁,又回:“不能!”
云谣撇嘴,等唐诀出了拱门,这才小声道了句:“小气。”
说完,她心脏跳动快了几分,云谣伸手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咬着下唇,又将脸埋在了膝盖里,一头黑发洒下,只露出了半只通红的耳朵。
129.图书
唐诀出了淳玉宫一路往延宸殿走, 眉头皱着, 也没骂人,尚公公跟在后头只觉得方才他从淳玉宫出来瞪自己的那一眼带着几分古怪。
唐诀到了延宸殿,这才将袖子里的几本书丢到了尚公公的身上, 尚公公伸手接住, 《礼记》、《易经》与《春秋》, 翻开来偷偷看了一眼,嗯,里头的是图,不是字,这不是陛下特地让他弄来的‘宝贝’吗?怎么才看了半天就还回来了?莫非是都看完了?
尚公公跟着唐诀入了延宸殿, 将书抓在手上背到身后, 抬眸朝心情明显不悦的小皇帝看过去, 唐诀几步走到了偏殿,坐在软塌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了。
陆清没一会儿也过来了, 刚好是有事要禀告的。
尚公公见陆清过来, 两人互相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陆清见了唐诀, 与唐诀说了一番千只眼盯着太尉府里所看到的事儿。
殷道旭将周丞生从牢里面解救出来之后, 特地去了御史大夫府看望了周丞生,周丞生年纪也不小了,年过半百的人入了大理寺的牢中待了几十天, 即便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身体也拖垮了, 更别说田绰对他毫不留情, 周丞生的身上,甚至有两道行刑留下的伤痕。
伤痕已经结痂了,只余两道疤,不过殷道旭入周府的时候,刚好碰见周丞生在换药,瞧见周丞生身上的伤口他顿时皱眉,拉着周丞生的手一连说了几句:“苦了周老弟了。”
殷道旭比周丞生大上几岁,两人平日里虽交好,但殷道旭也没喊过周丞生弟弟,这一声喊出,周丞生朝他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太尉大人,害得刑部全军覆没,谭卓之也被下旨斩首,如今的朝局,恐怕你我再难容身了。”
殷道旭道:“唐诀连你都敢押,我恐怕也控制不住他几时,要说还是怪我以前太过心软,居然以为他就是个小孩儿,现在看来,狼崽子长大了也是会反咬人的。”
周丞生怔怔地看向殷道旭,半晌才道:“好在,禁卫军还在大公子的手中,有了禁卫军,那便等于有了破开宫门的利刃,无声无息地灭了他怕是不可能了。”
“你可是有什么计划了?”殷道旭问他。
周丞生抬眸朝殷道旭看了一眼,这一眼带着几分狠厉,是他这个文人身上头一次迸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殷道旭知道,唐诀将周丞生关入大牢,也算是把他给逼急了。
“北边儿最近不安生吧?”周丞生问。
殷道旭顿了顿,点头道:“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手中还有兵符,故而回来的这些日,小皇帝都没找我麻烦。他镇北的叔叔来信说,邻国近日总兵犯晏国边界,似乎是有些举动,但也没真的打起来,具体情况,还得看来信如何说。”
周丞生地点头:“如此便好了,只要北边儿不静,我们便有理由了。”
“你打算怎么做?”殷道旭问。
周丞生伸手揉着还发青的肩膀道:“派人假装邻国刺客连夜入宫行刺,大公子领禁卫军以捉拿刺客为由封锁宫门,将宫内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去,我们借此机会除去唐诀,嫁祸给不安生的北边儿,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推唐谧上位。”
殷道旭没说话,此计凶险,但好在,宫中禁卫军都在殷牧的手中,若殷牧处理妥当,的确可以按照周丞生所言实行计划,但一旦没杀死唐诀,那么死的就是他们。
“所以太尉,叮嘱大公子,最近千万别处差错,成败与否,就此一举,至于攻入宫中假借保护陛下的兵力,还需太尉集结,只要坐在龙椅上的人姓唐,谋反之名……便永远落不到你我的头上。”周丞生说罢,按着殷道旭的手猛地咳嗽了几声,殷道旭叹了口气,对他道:“好好养伤。”
陆清收到了消息,知晓殷道旭与周丞生已经做好计划准备行动后,便立刻入宫到延宸殿来找唐诀了。
到延宸殿门前时,陆清还问了句:“陛下去淳玉宫了吗?”
蹲在门前逗猫的小喜子笑道:“刚从淳玉宫回来呢。”
于是陆清进门,便瞧见一脸紧张的尚公公,与皱着眉头与自己下棋的唐诀。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唐诀如何安排,唐诀听完了陆清说的话后眉头没松,陆清瞧着他那表情总觉得他似乎没听进去,直到唐诀一次落了两粒黑子,陆清才提示一句,唐诀回神,愣愣地朝陆清看过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按计划行事。”
“陛下不高兴?”陆清皱眉,这么好的机会,正是除去殷道旭的大好时机,本是个好消息,为什么唐诀听了反而愁眉不展的?
唐诀砸了砸嘴,指着尚且还站在门前的尚公公道:“都是他干的好事!”
尚公公挑眉,没敢反驳,直到陆清拉着他出了延宸殿往一边走时,尚公公才抽回了自己的手,手上拿着几本书,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周围无人看向他们了,才说:“怎么?帮着陛下来数落我呢?”
“我都不知你做了什么好事,惹得陛下不开心,能拿什么话数落你?”陆清皱眉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问:“学会看书了?”
尚公公顿了顿,将书递给了陆清,陆清不明所以,翻开来看了一眼,随后立刻合上道:“你哪来的这个?!宫中禁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你该不会是把这个交给陛下了吧?”
“几日前陛下叫孟太医入延宸殿,说是让孟太医给云……给谣昭仪开一些补药。”尚公公说罢,又道:“陛下焦虑了好几日,他自己不知道,我都看在眼里,说到底……这么些年后宫里的女子虽一直都在,但陛下并无经验。”
“你在胡说什么?”陆清有些听不下去了。
尚公公面色不变,一张冷冰冰的脸居然还能说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话,他道:“陛下亲口与我说,若实着来,会,但柔着来,不懂。我这才找了几本书给他看,不过这书早上给了陛下,方才就扔回来了,看来陛下还是不喜欢这些。”
“陆尚艺!”陆清皱眉,居然叫了尚公公的全名。
尚公公抬眸朝他看了一眼,没吱声,陆清才道:“以后不许再管陛下与谣昭仪的事,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尚公公抿嘴,突然露出浅淡的笑容,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血色,他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应下就是。”
两人安静了会儿,尚公公又道:“无事了?书你帮我带出宫,权当没看过吧。”
陆清将书藏在袖子里,又从怀中掏出了个瓶子递给他道:“药。”
尚公公伸手接过,小喜子追猫追到这边来了,扬声喊了句:“师父,当心!”
白猫从尚公公跟前纵身越过,尚公公与陆清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白猫跑过去后不见踪影,风吹过长亭,两人互相行礼,而后背对着彼此,一个出宫,一个回延宸殿。
等到晚间,一排小太监端着饭菜入了淳玉宫,说是膳食房里特地按照延宸殿今日的菜色多做了一份送过来的。
云谣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桌子美食,分量不多,不过每一个都是她喜欢吃的,还有外焦里嫩的烧鹅,云谣觉得分外满足。
秋夕在旁边伺候她用饭,云谣指着身边的位置道:“你也坐。”
秋夕愣了愣,摇头:“奴婢不敢。”
云谣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有些生分,不过也没关系,她如果不喜欢,那就不强迫好了,云谣抿嘴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好相处?”
“谣昭仪非常好相处,没有主子架子,淳玉宫里的人都喜欢您。”秋夕老实回答。
云谣咬着排骨道:“可你为何对我总是保持着距离呢?”
以往她们还在一桌吃饭,为了抢夺最后一块肉,秋夕还能和她互相夹彼此的筷子,云谣想与秋夕重新塑造这种无拘无束的友谊,又不想告诉她自己就是云谣吓到她。
不是所有人都是唐诀,让尚公公与陆清知道,那是迫不得已,但说到底,云谣心里对秋夕也存在一丝防备,她不死,是她的盾,也是她的软肋,越少人知道她就越安全。
秋夕回话:“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在宫中要守规矩,奴婢习惯了。”
云谣哦了一声,又笑了笑道:“那你下去用饭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外头吃完饭进来的迢迢嘴上还有点儿油,刚好听见这话,于是走到秋夕身边道:“秋夕姐姐,这边我看着,你快去吃些饭吧,不然青灵她们都要吃光了。”
秋夕朝云谣看了一眼,又伸手揉了揉迢迢的头顶,点头道好,这才对云谣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迢迢看见云谣略微有些尴尬,脸颊与耳朵还是红着的,云谣也怕她提起白天凉亭里的事儿,于是指着桌上的甜品道:“迢迢,那个赏给你吃。”
迢迢小心翼翼地看了云谣一眼,又紧张地将桌上放着的两个白瓷盅打开,这个季节正是荔枝长成的时候,但因为气候地理原因,京都没有荔枝,想吃荔枝还得从他处调来。
这两碗白瓷盅里是荔枝冰羊奶酪,荔枝剥壳去核,裹着冰羊奶酪,还淋了一层梨子水,看上去便很好吃。
迢迢想吃,又怕,云谣道:“没事儿,有两个,你吃一碗,给我留一碗就好。”
迢迢一听,捧着白瓷盅走到一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含在嘴里,好吃得顿时将眼睛眯起,嘴角翘着,云谣看她样子觉得可爱,于是低头继续吃饭。
站在门前还未离去的秋夕听见这些话,眼眸垂了垂,心里有些泛酸。
像,却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的谣昭仪,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哪怕是说话的口气,举止,都与云御侍像得很,可不是,终究不是。
130.请安
云谣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可与其他人大不相同, 按理来说,只有妃子才可以独住一宫,偏偏云谣这个嫔位的昭仪单独入住了距离延宸殿最近的淳玉宫, 又偏偏淳玉宫中其他的屋子都经过改造,成了谣昭仪一个人的天地。
工部尚书之女吴绫被封为了昭仪,赐封谣字时,皇后就在旁边看着, 她知道吴绫与先前的云御侍一样,脸上同样长着一颗红痣, 陛下对她是爱屋及乌,自己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没了,所以找了个相似的继续惯着。
吴绫被封时还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差点儿死了, 皇后体谅她身体不好,故而在她身体好全之前无需来清颐宫请安,就这段吴绫没有请安的时间里, 那两个跟着吴绫一同被封,又同样身份尊贵的美人却耐不住寂寞了。
齐灵俏几次三番私下找到皇后,说她们的齐不是巧合, 本就是一家, 长辈闹的不愉快,别在她们这些晚辈身上重演, 所以她想与皇后重修两家的旧好。
齐灵俏的心思, 皇后都看在眼里, 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往上爬一爬,不过可惜,皇后不喜欢齐灵俏,尤其是在漪清阁里踢毽子的事儿,她那些小诡计皇后看破不戳破,始终对齐灵俏不冷不热的。
云谣停了药后的第二日,便要去清颐宫请安了。
秋夕与迢迢给她穿上一身梨花白的裙子,裙摆与袖摆还有领口都绣了嫩黄色的小花儿,乍一眼看上去倒是清秀可人。
她是昭仪,不能打扮得太随便,但云谣也不愿意太招摇,就只要比平时在淳玉宫里时正式一点便好。
淳玉宫距离清颐宫比较远,云谣恐怕是这些妃嫔之中最后一个到的,不过好在,她到了清颐宫前时还没过时间,这个时候进去算不上怠慢。
几宫跟过来的宫女都在门外候着了,这些人都没见过云谣,头一回见有些新奇,眼睛都朝云谣身上瞥。
淳玉宫跟出来的那些人都与这些宫女并排站着,迢迢也留在了外头,唯有秋夕跟着云谣一同进去。
走到清颐宫门前,云谣突然想起来她当云云的那会儿,头一次进清颐宫时就差点儿死在了这儿,当时的她就是站在外头的这排宫女之一,听着她们背后嚼唐诀的舌根子,一个‘疯’字,皇后要了好些条人命。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居然成了主子,还来清颐宫请安了。
云谣正准备进去,却没想到刚好听见里头有人在告她的状,这声音一听她就知道是齐灵俏,这丫头刁蛮的很,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如今是吏部尚书,就这性子,在宫里不会有人愿意待见她。
“皇后娘娘,这谣昭仪都多少日没来请安了?再这么下去,宫妃给皇后请安这规矩怕是要因她一人而废了。”齐灵俏说完,又看了陈曦一眼,陈曦顿了顿,不敢说话。
淑妃朝自己宫里的两个美人瞧过去,心里有些厌弃,她本来一个人住在逸嫦宫舒舒服服的,偏偏进来了两个新人,若只是陈曦还好说,陈曦虽然沉闷,但好歹乖巧安静,另一个聒噪得很,吵得人头疼。
皇后听齐灵俏如此开口,便道:“她身体不适,本该歇着,若带病来请安,传染给了你,你是否又要怪她?”
这话让齐灵俏安静了下来。
门口停着的云谣抿嘴笑了笑,而后跨步进入,入了清颐宫正好瞧见了皇后坐在最上方,云谣走了过去,先是给皇后请安,再对静妃与淑妃两人打了招呼,这才坐在了最角落。
皇后慰问了一番云谣的身体情况,云谣说自己全好了,皇后这才开始说正事儿。
皇后口中所说,是不久之后唐诀生辰之事,唐诀十九岁生辰不打算大肆举办,还准备生辰之后再去一趟妙法华寺给百姓祈福,所以今年的生辰与往年不同,一切就在宫中从简,再放大臣们休沐三日。
唐诀不打算办得隆重,但皇后领着后宫里的一众妃嫔,该尽的心还是要尽的,正好唐诀生辰之后没多久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而八月十五的时候唐诀恐怕是在去妙法华寺的路上,或到了妙法华寺,不能与宫中家人一同相聚,所以皇后决定,给唐诀在宫里办一场简单的灯谜会,算是提前将中秋与生辰一起庆祝了。
齐灵俏听皇后如此说,连忙道好:“若按娘娘这般说,陛下的生辰热闹了些,也不算铺张浪费,二者合一,如此甚妙!”
在场也就只有齐灵俏一个人最快拍马屁,齐灵俏说完之后静妃都笑了,她手帕掩着嘴,也附和了一声:“妾身也觉得如此甚好。”
静妃都开口了,淑妃自然应了,两宫主位答应,后头跟着的昭仪婕妤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这个时候,皇后朝云谣问了句:“谣昭仪觉得如何?”
云谣只管听着,又坐在了最角落,根本没打算发言,却被皇后点名了,于是愣愣地看着对方,问:“猜谜的话……还得设奖吧?”
“不错。”皇后点头:“是得有点儿奖赏才行。”
云谣又说:“陛下正好生辰之后去妙法华寺,不如咱们各自拿出自己的首饰作为奖赏召集宫中宫女太监一同参与,答对者可得奖,答错者往功德香内投放十文钱,聚集的香油钱,便跟着陛下送与妙法华寺可好?”
皇后听她这么说,微微一怔,云谣抿嘴:“妾身什么也不懂,胡乱说的,若皇后娘娘觉得不妥,便当是妾身胡言吧。”
皇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摇头道:“并无不妥,却是比本宫想的还要周到,既然如此,这灯谜会一事便请谣昭仪与本宫一同办下了。”
云谣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肩上莫名多了个重担,早知道出主意还要工作,那就装傻一笑而过,说个‘不知道’就算了。
皇后都开口了,这么多人看着,云谣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这一早上的谈话结束,各宫的妃嫔也都离开,皇后还坐在那位置上,一双眼睛盯着最后一个出门的云谣的背影。
女子一身梨花白裙,广袖翩翩,出门时一道阳光洒在脸上,她微微眯起双眼,扬起手上的玉扇扇风,最后消失在清颐宫门前。
明溪见皇后还在往外看,于是问:“娘娘在看什么?”
“看她。”皇后抬眉,呼出一口气道:“她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之外,但仔细想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了。”
“奴婢不懂。”
“本宫原以为她受此恩宠,当比齐灵俏还要刁蛮难应付,却没想到她对本宫毕恭毕敬,举止谨慎,没有半分无礼,此为意料之外,但转而又想她是工部尚书之女,毕竟是官家闺秀,本该是如此,只是齐灵俏那类长歪了罢了,如此一想,便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皇后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明溪问:“娘娘是觉得谣昭仪好吗?”
“好,自然是好。”皇后点头:“方才本宫提在陛下生辰举办灯谜会,这个主意想了大半个月才想出来,静妃淑妃这等宫中老人都挑不出毛病,她只一句话便指出了本宫的问题。”
“在奴婢看来,她不过是占了娘娘这好主意来出风头。”明溪帮皇后按着肩膀。
“你不懂。”皇后摇头。
她所提所想,都是怎样取悦陛下,让陛下开心,又不显得铺张浪费,可谣昭仪的主意却更为妥帖,皇后的建议,为了取乐,谣昭仪提的意见,却是在取乐之余,给了陛下一个好名声,拉动宫中下人一同捐香油钱,为国库省下不小一笔费用,还能叫所有人玩儿得开心,一举多得。
与之相比,皇后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云谣刚出清颐宫,就被齐灵俏与陈曦拦下了,主要还是齐灵俏拦下来的,陈曦就站在齐灵俏身后不敢说话。
齐灵俏脸上带着笑,先是给云谣行礼,随后拉着云谣的袖子道:“绫姐姐,先前你身体不适,我与陈曦不敢前去打扰,今个儿见你身体好了,我心里可高兴了。”
云谣只看着她眨了眨眼没做声,她方才在清颐宫门口听到的可不是这样,这丫头还告状来着的。
齐灵俏又说:“咱们姐妹几个都是一起入的宫,按理来说应当更加亲近才是,如今绫姐姐得盛宠,我与陈曦可为你高兴了呢!只可惜绫姐姐住进了淳玉宫,我们都不能常常见面,正好今个儿无事,我与陈曦一同去姐姐的淳玉宫瞧瞧如何?”
云谣挑眉,听出来了,齐灵俏想去淳玉宫,不是为了和她亲近,而是听说唐诀几乎每日都去淳玉宫,所以是想去碰见唐诀的。
秋夕看了云谣一眼,胆子大了点儿,开口道:“昭仪,太医说了,您虽说身体好了,但怕病根尤在,还是多休息为好。”
齐灵俏听见这话瞥了秋夕一眼,云谣笑了笑,觉得这种相处有些幼稚,勾心斗角的,不是她所擅长,好在她已经看穿了齐灵俏的面目,领她去淳玉宫也没什么大不了。
见到了唐诀,唐诀也不会多看她两眼,正好叫她死心。
若没见到唐诀,就纯当是让齐灵俏去参观参观,唐诀给她的,她没必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于是云谣对秋夕道:“无碍,灵俏妹妹与陈曦妹妹不会打扰太久,正好我一个人也无趣,有人陪着说说话消遣也不错。”
齐灵俏连忙点头:“就是就是,绫姐姐日后若觉得无趣,尽管让小宫女来逸嫦宫带个话儿,我与陈曦一同去看你。”
说罢,齐灵俏还要来拉云谣的手,云谣不动声色地展开扇子扇风,齐灵俏也没所谓,只与陈曦跟在了云谣的身后,三人身后随着下人,一同往淳玉宫去。
淳玉宫外种了几株木槿,这个时候开得正漂亮,齐灵俏与陈曦见到木槿花与淳玉宫的宫门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淳玉宫虽小,门面却比逸嫦宫要漂亮多了。
再往里走,入了宫门后便是个偌大的院子,左边长廊直通前方围墙,围墙上几个拱门,通的是不同的院子,眼下这院子的右手边还放了一口缸,缸里养了两条鱼儿,上头飘着两朵睡莲,煞是漂亮。
宫女们正在扫地,瞧见云谣回来了,怔了怔,行礼后眼睛又朝里头看,云谣觉得古怪,回头一见那两个人就跟在后头,于是笑道:“两位妹妹先与我去凉亭休息,迢迢,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来。”
迢迢点头,连忙朝里头跑,云谣刚过了拱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来者身影带着风,一袭黑衣闪过,手搂着她的腰,直接将人带入了怀中。
“去清颐宫了?怎么才回来?想朕了没有?”
一连三问,把云谣给问懵了。
131.凉亭
唐诀的手来搂在云谣的腰上, 见云谣愣住没说话, 于是抬头朝前方瞧去,刚好瞧见正准备进来的齐灵俏与陈曦。
两个美人吓得不轻, 微微张大嘴看向一身常服的唐诀居然愣住了,好在秋夕聪明, 率先给唐诀行礼,齐灵俏与陈曦才回神,然后行礼道:“妾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唐诀眨了眨眼,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于是松开了云谣的腰, 不过转为拉着她的手,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问了句:“她们俩怎么来了?”
“来玩儿的。”云谣笑了笑,也低声说:“我觉得我人缘不错。”
唐诀嗤地一声挪开了视线,嘴角勾着,又抬眉:“免礼, 既然你们来陪谣昭仪,那朕就先去处理政务了。”
“陛下这就走吗?”齐灵俏还有些不舍,睁大了一双眼睛不舍又迷恋地看向唐诀。
她与陈曦就拦在出去的路那儿, 唐诀一步走出拱门暂且还没法儿过去, 他又回头看向云谣,云谣就站在那儿微微笑着, 一双眼睛放着光,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朕留会儿?”他这一声不是问齐灵俏与陈曦的, 却是挑眉看向云谣,就想见见云谣吃不吃醋,却没想到云谣还没开口,齐灵俏率先道:“好呀好呀,妾身自被封为美人之后就难见陛下一面了,陛下就留一会会儿,让妾身多看两眼吧。”
齐灵俏会撒娇,陈曦不会,于是尴尬地站在齐灵俏身后,不过那双眼却是一直看着唐诀,哪怕唐诀是背对着她的,她也没将视线挪开。
齐灵俏与陈曦是在漪清阁第一次见到唐诀的,那时齐灵俏没忍住感叹了一句:有匪君子,终不可谖矣。
陈曦虽未说出口,却也在心中感叹一句:公子如玉,足风流。
只可惜,如玉的公子是帝王,永远不可能只为一人倾心,后宫里的女子唯有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才可占得这个人身边的一席位置而已。
齐灵俏的声音有些嗲,云谣听得胳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些什么多看两眼相思不得的心,她没有过,常常与唐诀腻在一起,唐诀有时还欺负她的感受,她颇多。
于是她歪着头,一手伸到了院子里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陛下能来,妾身高兴。”
唐诀抬眉眨了眨眼,这才转身朝里面走,走到云谣身边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云谣微微皱眉,摸着额头被弹的地方,稍微有点儿痛,就当是唐诀对她这吃醋表现的小惩罚罢了。
唐诀如何不知道云谣的心思,齐灵俏性子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恐怕是她缠着云谣要来的,云谣让唐诀留下,无非是想气一气齐灵俏罢了,没想到他堂堂晏国皇帝,居然成了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道具了。
但若那个人是云谣,唐诀心里还觉得挺开心。
迢迢没想到唐诀来了,往凉亭送完了三杯茶后,又去给唐诀泡茶。
秋夕吩咐了下人往凉亭内端了个木桌与四张藤椅,木桌上放着三盘点心,都是膳食房的拿手之作,云谣以前在唐诀那儿吃了喜欢,于是淳玉宫里这些点心就没断过。
云谣不爱喝茶叶,所以秋夕给她泡的是花茶,就是前几日开过一期的茉莉花摘下来,洗净了放在杯子里冲过,香味儿沁人心脾。
齐灵俏坐在了唐诀左手边,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几乎放光。
陈曦的视线反而是落在了凉亭后方靠近鱼池的地方,轻纱拂过的两张靠在一起的靠椅,这靠椅有两张,便说明经常有人躺了,淳玉宫里就一位主子,另外一张是谁的可想而知。
“陛下,您平日怎么不来逸嫦宫呢?灵俏自入宫以来都没有机会见到您。”齐灵俏说这话时,唐诀握着手中的扇子顿了顿,他朝齐灵俏看过去,抿嘴笑了一下道:“朕忙。”
云谣坐在唐诀的右手边,左手拿着一块绿豆糕吃,右手挥着玉扇扇风,一双眼朝齐灵俏和唐诀看过去,场面有些尴尬,看上去小皇帝有些招架不住齐灵俏这种性子的姑娘,嗯,挺好玩儿的。
“可妾身听说您总有时间来淳玉宫,妾身心里想见您,又不能常常来找您,延宸殿那边后宫女子都不敢靠近,妾身见不到陛下,便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陛下不喜欢妾身了。”齐灵俏说完,噘着嘴有些娇嗔地看向唐诀。
唐诀眨了眨眼,心里突然念起了皇后、淑妃、静妃的好来了。
淑妃以前也有点儿小性子,不过在人前,淑妃装得非常好,比起静妃稍微娇气了些,但总的来说这几个女子都是省事儿的人,齐灵俏一看就知道不省事儿。
唐诀脸上的笑容挂不住,桌子底下的腿朝右边轻轻踢了过去,本想踢云谣的,却没想到踢到了对面的陈曦。
陈曦愣了愣,一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唐诀,脸上泛着薄红,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神中还有些疑惑,像是在问唐诀有什么事儿。
唐诀见陈曦一惊才知道自己踢错了人,更为尴尬,皱眉朝右侧桌下看去,云谣已经脱了鞋子将腿盘在小椅子上了,只是裙摆放下来,看上去像是还好好坐着似的。
唐诀皱眉,嘶了一声,云谣嘴里含着绿豆糕看向他,刚好这个时候迢迢端了茶过来,然后乖巧地站在一边。
齐灵俏还想撒娇,胆子大了点儿,伸手按在了唐诀的手背上,唐诀一怔,云谣也瞧见了,嘴里一口绿豆糕没吞下去,顿时咳嗽了起来,唐诀收回了自己的手,端起桌上的茉莉花茶放在云谣跟前道:“小心烫。”
云谣唔了一声,端起茶杯喝着茶。
齐灵俏扭着肩膀:“陛下~妾身一直在与您说话啊。”
唐诀伸手揉了揉额头,皱眉道:“听见了。”
齐灵俏一愣,从唐诀的口气中听出了不耐烦的味道,唐诀又说:“谣昭仪身体不好,你们若呆够了便回去逸嫦宫,时常陪淑妃说说话吧。”
齐灵俏眨了眨眼,她连一口糕点都没吃呢。
陈曦抿嘴,站了起来,又看向齐灵俏,齐灵俏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两人一同朝唐诀行礼道:“妾身告退。”
齐灵俏几步走出了凉亭,又舍不得地朝唐诀看过去道:“陛下,您有空常来逸嫦宫啊。”
“朕没空。”唐诀道,又对云谣说:“腿伸过来看看。”
齐灵俏得不了好,撇嘴,一跺脚转身便走了,陈曦跟在她后头,离院子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凉亭内谣昭仪将脚架在了陛下的腿上,还在吃着糕点,陛下一手抬着她的脚踝,似乎在帮她脱袜。
出了淳玉宫,齐灵俏才气愤道:“怎么陛下对你我视若无睹?她吴绫是长得漂亮些,可是就知道吃!一句话也不说,究竟怎么得陛下喜欢的?”
“许正是她不言语,陛下喜静吧。”陈曦道。
齐灵俏回头瞥她:“你也不说话,怎么不见陛下喜你呢?”
陈曦脸色一僵,齐灵俏知晓与她说这些也无用,陈曦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她摇了摇头,快步离开,又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就不信她吴绫能一直被宠下去。”
陈曦没说话,只是回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若吴绫不是真得了帝王心,身为皇帝的唐诀又如何会去亲手帮她脱袜。陛下的眼里,从来都没有齐灵俏与她,被齐灵俏缠得紧了,眼睛就总往吴绫那边看去,他心中有谁,一眼便能看穿,又如何只是单单被美貌吸引如此简单?
陈曦有些羡慕吴绫,女子入了宫,也并非全是本意,齐灵俏这种耐不住的想要往上爬,陈曦只想要得一人心,守一人而已,若非是家中希望她入宫,她不会来。
有得有失,来了,遇见了陛下,一眼望见,便心动神往,只可惜……陛下看她不上。
人都走了,淳玉宫的凉亭这处才安静了下来。
唐诀将云谣的袜子脱下之后看了一眼她的脚,后跟处磨得起皮了,要不了两日就要起水泡。
淳玉宫距离清颐宫有些远,这一路她穿着鞋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又规规矩矩的回来,难怪脚会磨成这个样子。
“下回若痛,你就踩着回来吧。”唐诀说。
云谣没收回脚,就这么架在唐诀的腿上,一边咬着绿豆糕一边笑,唐诀看她笑,微微皱眉问:“有什么好笑的?”
云谣说:“我可算是见到你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了,方才齐灵俏与你说话,你怎么也不搭理人家?”
云谣一边说,一边笑容止不住,话中带着几声笑,唐诀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朕若笑脸盈盈地回话去,再跟着她们一同离开淳玉宫,你可高兴?”唐诀歪着头看向云谣,云谣听他这么说,收敛了笑意,摇头:“不行,我不高兴。”
“那你还带人来?”唐诀用扇子戳了一下她的肩头道:“你这坏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将这两人带入淳玉宫与朕坐在一起,眼看着齐灵俏对朕上下其手也不为所动,还吃绿豆糕,你可吃得真欢啊。”
云谣抿嘴:“她也没上下其手吧……”
唐诀瞪了她一眼道:“迢迢!”
“奴婢在。”迢迢突然被叫到名字,连忙小跑过来,唐诀道:“这几盘糕点都撤了,谣昭仪胃口不好,想吃八宝糕。”
云谣睁大了双眼,见迢迢真的把糕点撤了,哎了好几声没能阻止,于是伸手想从盘子里抓一块过来,唐诀立刻扯着她的袖子,又把云谣手中最后半块抢过来自己吃掉,道:“你顽皮,三日内淳玉宫里就只有八宝糕吃。”
云谣扁着嘴,脚后跟在唐诀的腿上蹭着晃着:“不要啊,不行的,不能这样~”
唐诀微微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腿上蹭的脚,云谣撒娇的声音比起齐灵俏来更嗲,像是故意为之,他清了清嗓子道:“看你表现。”
“我一定乖!”云谣举着手,眼神坚定地看向唐诀。
唐诀知道,她说再多好话也是为了美食,心里稍微有些不是滋味儿,于是拍开云谣的脚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朕先回去处理政务,晚间来你这边用膳。”
“膳食房送饭来?”云谣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唐诀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道:“是,所以你可得多吃点儿好的,补回来。”
唐诀走了,迢迢端了八宝糕上桌,云谣瞥了一眼八宝糕,咬着下唇有些嫌弃,心里还在疑惑,她要补什么?
132.鸳鸯
晚间太阳快要落山时唐诀来了, 云谣为了等膳食房的饭菜, 特地没让淳玉宫的小厨房开灶,听见宫门前传了声:陛下驾到,云谣立刻从靠椅上跳起来,故事书丢到一旁, 日落也不赏了, 踩着脚下的鞋子就朝外头跑。
唐诀刚入了拱门就见云谣朝自己跑过来,于是抿嘴笑着张开双手等她冲进怀里, 却没想到云谣生生的在距离他一臂时停下了, 踮起脚歪着头看向唐诀身后膳食房里的小太监,十多样菜绕过二人入了云谣的寝宫,端上饭桌。
唐诀叹气,伸手勾着云谣的肩膀将人给拉回来,搂着对方朝里头走。
两人坐在桌边,秋夕与迢迢在旁边负责布菜, 云谣见唐诀这回是自己来的, 尚公公也不在, 于是多嘴问了句, 唐诀回:“他身体不好, 让他歇着了。”
云谣哦了一声,迢迢在后头帮她与唐诀扇风。
这天的确热了点儿, 尚公公每当天热的时候身体都会比平时差一些。
膳食房的饭菜做的合云谣的口味, 这晚上她吃了两小碗饭还喝了一碗汤, 唐诀配合着她的速度, 斯条慢理地吃完了一碗,汤就浅浅尝了两口,放下碗筷时,云谣已经靠躺在身后的椅子上喘口气,一双眼中尽是满足。
唐诀抿嘴笑了笑,让人将饭菜撤下去,又给了秋夕一个眼神,秋夕愣了愣,随后明白了过来,出了寝宫。
云谣叹了口气道:“如果以后天天都能吃膳食房的饭菜就好了。”
“可以啊。”唐诀伸手捋了捋垂在前胸的头发,眨了眨眼,心里还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后道:“朕日后天天来,你不就能天天吃到了?”
“麻不麻烦你啊?”云谣一听,立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向唐诀。
唐诀挑眉:“自然要有交换才行。”
“我可没什么宝贝能给你的,我这儿的东西都是你的,除非……你让我请吴家的人进宫说话?要帮你说些什么?工部尚书近日在朝中与你作对了?”云谣脑子转的快,后面的话说出之后,唐诀那带着点儿玩闹的表情便收敛了。
他顿了顿后,微微皱眉道:“朕没话让你带给工部尚书,前朝的事,朕会处理好的。”
云谣嘴角抽了一下,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垂眸,坐姿都变得规矩了起来,只问:“是不是你现在将我当成你后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不愿让我干政了?”
唐诀一愣,眼神中闪过些许慌乱,不过情绪转瞬即逝,他眉头未松开,只是伸手朝云谣的脸过去,左手拇指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指尖停留在她眼角的红痣上,轻声说了句:“你误会我了。”
并非将她当成了其他女人,也并非不愿让她干政。
若云谣想知道,唐诀可以将前朝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给她听,有时他来淳玉宫,陆清有任何事情禀报他也从不瞒着云谣,他只是不愿再让她卷入其中而已。
这么久以来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云谣以命换的所有身份似乎于他都有利,就像是上天安排在他身边帮他的一样,如今这个工部尚书最疼爱的唯一女儿的身份,加以利用,唐诀何愁如今工部还和殷道旭串通一气?
只是利用,终归是利用。
他利用过云谣太多次了,不知不觉将她安排入了自己的计划中,为了坐稳皇位,他不知亲手送云谣死过几回,这回实在不想,也没这个心了。
云谣死,他也是会疼的。
唐诀受过如此疼痛,一次比一次更加叫人难以承受,再利用她,是否日后还会将她推入必死的局里?总想着她还能活,她会找回来,她还会留在自己身边,只要这些秘密都不让她知道……可唐诀的心也是肉长的,光起念头就叫他呼吸困难了,更别说去做。
云谣慢慢抬头看向他,小声问了句:“是不是我现在的身份,已经没用了?”
“不是。”唐诀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朝云谣靠近,两双眼睛互相看着彼此,他望着云谣眼中的自己,皱着眉头,绷着嘴角,这并非是他想要面对云谣露出的表情,于是唐诀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柔和了几分,压低声音道:“你永远都是对朕最有用的人。”
云谣愣了愣,而后听见对方说:“但不在政事上。谣儿,你只要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就好了,你喜欢的东西,朕都给你,你想吃的东西,朕让膳食房做给你吃,你若哪一天想要出宫玩,朕安排时间带你出去,你只要在朕的身边,总笑着就行。”
云谣没听过唐诀说这么一长串的情话,小皇帝虽说年纪小,但是却少年老成,因为身处高位,所以心思很深,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一句喜欢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像是将心剖开的一番甜言蜜语。
云谣的脸越来越红,她缩了缩肩膀,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随后撇嘴道:“你……你哄小女孩儿呢?”
“你可不就是个小女孩儿吗?”唐诀见她脸色也知方才那件事算是过去了,于是松开了手,坐直了身体后望着屋外的天。
宫里的灯都点亮了,落日没入山下,天还没完全黑,却是一片墨蓝色,月亮隐隐露了出来,淳玉宫里的下人将小路两旁的路灯点亮,迢迢端了两杯消食茶进来,又给云谣的寝宫里多加了两盏灯。
寝宫还算亮堂,唐诀收回视线,哑着声音道:“天色晚了,朕就不回去了。”
云谣脸上的红因为进进出出的迢迢稍微缓和了点儿,又听见唐诀这句话,她猛地抬头朝对方看过去,对上了唐诀视线后,两人双眼未眨,短短片刻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后触电般地一同挪开视线,有些坐立难安。
秋夕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一样小东西,走到房间的香炉旁,秋夕打开香炉盖子,将香粉盒中的香粉拿出了些,点燃后盖上盖子,这便拉着站在门边上偷偷打哈欠的迢迢一同离开了。
云谣见秋夕这熟练的举动,眨了眨眼,在两人走后哎了一声,秋夕转身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提着热水桶往寝宫的另一边走。
那边是扇屏风,后头放着沐浴的桶子,几桶水下去,又有小宫女端着花瓣进来。
云谣眼看着这些人在短时间内默默有条不紊地行动,仿佛一切都早已准备好了似的,房内的熏香渐渐扩散,这香味儿并不算很甜,反而有些醉人。
云谣小心翼翼地朝唐诀看过去,小皇帝并不比她镇定多少,坐在那儿一双放在桌下的手一直在玩儿扇子,那扇子边上镂空的金花都快给他抠变形了。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秋夕才道:“奴婢就在殿前候着。”
云谣又是哎了一声,秋夕抬头对她笑了笑,然后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云谣眨了眨眼,再看向唐诀,唐诀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扇子放在桌上时,手心还掉出了一朵金花,云谣心中啊呀一声,果然还是被他给抠掉了。
唐诀道:“先……沐浴吧。”
云谣脸上顿时一红,哦了一声穿着鞋子下地,见唐诀一边朝屏风那处走,一边将外衣脱下,云谣甚至都不敢盯着对方的背看,耳根滚烫,走到屏风边上时,唐诀将外衣与中衣挂在屏风上,身上就穿着一套轻薄的里衣。
云谣小声地说了句:“你以前不是说……不用我伺候你吗?”
唐诀回头朝她看了一眼,他眼尾有些泛红,心跳得很快,听见云谣这句话后,道:“朕伺候你沐浴也行。”
云谣手指扭着腰带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我……我不太想洗。”
“也不怕脏了?”唐诀朝她走近一步,云谣缩了缩肩膀,条件反射地朝他看去,然后看见了唐诀脸上的红晕。
桶中的热气不断往上飘,白雾围绕在两人之间,唐诀走到了云谣的跟前,低下头伸手解开了云谣的腰带,又轻轻地将她的外衣脱下来道:“谣儿别躲着朕,也别怕朕。”
云谣能闻到唐诀身上沉水香的味道,也能看见他简单里衣略微松开的领口里,精致的锁骨与结实的胸膛。
于是她挪开了视线,直到自己也就剩下一件里衣了,才发现唐诀的手指有些发抖,褪去上衣,云谣就穿了一件肚兜与短裤,纤细的带子挂在了肩膀上,身后背部几乎全都露出,她一头长发遮挡了部分风光,低垂的眼尾泛着桃花色,浑身僵硬。
云谣的心跳就像是打鼓一样,一来就洗鸳鸯浴,会不会太刺激了点儿?
不过想来想去,这一步早晚得跨出去的,都打算一辈子在一起好好过了,还怕互相‘坦诚相待’吗?
而且她那浴桶也挺大的,两个人说不定还能互相不挨着……虽说这个可能性很小。
云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没想到站在她对面的小皇帝的心理建设没做成,有些崩塌了。
唐诀看着云谣因为紧张起伏的胸膛,还看见了她微微缩着的洁白肩膀,云谣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什么,唐诀却有些无法自处了。
他没这方面的经验。
尚艺给的书,也就只看了前面几页而已。
早知当时就不一时意气丢还给尚艺了,后来也没这个脸皮去要,现下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他们若真的一起泡在浴桶里,接下来当如何?
听闻……会痛。
他不想弄疼云谣。
况且云谣先前与他说过不少与此相关的话,她所处的那个世界,男欢女爱之事甚至能供人观看,云谣便看过,想到这里,唐诀便觉得心里不舒服。
若他做得不够好怎么办?云谣心里会如何想?他堂堂帝王,总不能在这方面还需向别人取经,若问云谣,怕是会被她笑死,唐诀心里烦。
云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唐诀有接下来的举动,搞得她都有些忐忑了。
一阵风轻轻吹过,云谣撇嘴,伸手搂着胳膊搓了搓,结果听见唐诀说了句:“你……你自己洗?”
“啊?!”云谣猛地抬头看向对方,一双眼睛睁圆,心中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唐诀说完这话便想抽自己一耳光,他十二岁登基当了晏国的皇帝,蛰伏四载,凭着手段收服了兵部、刑部、吏部、户部,居然在房事之中打起了退堂鼓?!
云谣抬头看向唐诀那瞬,她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只是眼中含着几分不解。
唐诀看向那双眼,心口猛地跳动了起来,随后双手搂着她的腰,指腹贴着光洁的后背肌肤,他弓起背直接吻了下去。
133.隐隐
云谣缩在了浴桶的一角, 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双腿弯曲着看向正背对着她脱去上衣的男人。
方才唐诀将她抱入水中的时候, 云谣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羞死过去了,她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而且脑子有些晕。
入水前他们几乎忘我地吻着彼此, 滚烫的身体贴上了对方,等到气喘吁吁终于分开可以喘会儿气的时候, 唐诀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两步跨到了浴桶边,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入了水里。
水中涟漪荡漾, 每打在皮肤上一次, 云谣都觉得比先前更烫了一分。
她看着唐诀的背, 直到对方就穿着一条亵裤转身过来时, 云谣才挪开了头闭上了眼, 不敢直视。
有点儿过于刺激了。
唐诀入水了,她听到了水声,也能感觉到,然后他在向她靠近,直到灼热的呼吸洒在云谣的脸上时, 云谣才睁开一只眼偷瞄了对方,结果正好对上了唐诀微微挑眉的调侃眼神,云谣泄气, 又缩了缩。
“怕?”唐诀问她。
云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唐诀顿了顿, 又问她:“那不愿?”
云谣沉默了, 这叫她怎么说?愿的,但她是个女子,在古代待久了也学会了矜持二字,夏天再热也没说把裙子撩起来当短裙穿。现在身上就披着肚兜,一条薄薄的短裤,跟着喜欢的男子泡在同一个桶里,还能说自己要?她实在说不出口,但摇头,也有违她的内心。
“不说话,朕就当你愿了。”唐诀说完,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勾起带到了耳后。
他的手撑在了浴桶边上,直接将云谣环在了其中,然后靠近她,嘴唇贴上了她的脸颊,呼吸绕到了耳边,云谣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唐诀的嘴唇顺着她的脸颊想要吻她的唇,不过云谣将头扭到一边就没动过,唐诀轻声笑了笑,手指勾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对着自己,而后一吻落下,舌尖勾绘着她的嘴唇,再微微试探,鼻息缠绕,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浴桶中的水是温热的,两人的皮肤都被烫得微微泛红,唐诀的另一只手在水下搂着云谣的背,手指划过她的脊骨,而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腰。
呼吸交错之间,云谣身体往下滑了滑,半张脸入了水中,唐诀抱着她往上一拖,再吻去时,云谣的一缕发丝挂在了嘴角,他单手抱着对方,另一之手捧着她的脸,尾指将发丝勾去,掌心与她的脸颊都是湿润的,水珠顺着皮肤滴入了浴桶之中,呼吸加重了。
唐诀的吻很温柔,没有半分急躁,云谣渐渐放松了下来,对方缓慢的步骤没给她一丝压迫,反而沉溺在这个吻中,有些忘乎所以了。
浴桶中的水渐渐凉了,两人的衣物也都丢到了一边,云谣未着寸缕,一双手还抵在对方的胸膛上,颈处的热气散去,唐诀从水中站了起来。哗啦一声水声叫云谣睁开了眼,紧接着便是一条棉布长巾盖在了她的身上,唐诀把她从水中抱了出来,云谣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心想唐诀没几天就十九了,也算是大男孩儿了,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长得这么好看,和他睡,一点儿也不吃亏啊。
她只是微微分神,便被唐诀放在了床边。
云谣始终不敢去看对方的身体,挪开视线后,唐诀一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有些疼,于是她皱眉,又听见对方道:“这个时候也能分神想别的?”
“没想别的。”她低着声音委屈道。
紧接着,唐诀朝她压了过来,云谣的头发还有些湿,不过两人都顾不上这么多。
唐诀对她笑了笑,云谣看着他的笑,心口跳得有些快,唐诀问她:“还怕吗?”
云谣先是怔了怔,随后轻轻点头,唐诀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灿烂,他道:“朕不怕了。”
云谣:“……”
他方才在浴桶里也没显出一丝半点的怕意啊。
“若朕弄疼了你,要说,知道了吗?”唐诀朝云谣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声音有些柔,云谣嗯了一声后,又小声嘀咕了句:“你也会疼的。”
唐诀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收了半分,随后他皱眉:“你知道的太多了,这样不好。”
云谣被他逗笑了起来,嘴角勾起,漂亮的眉眼弯弯,双肩微微颤抖,稍微一抬腿时,云谣僵住,唐诀也同时挑眉,小皇帝的生理变化云谣感觉到了,就压在她的腹上。
于是云谣没敢动,还是唐诀鼻子哼笑一声,扯下了床幔,将两人的身体遮在了床内,而后吻上了云谣的唇,白皙的手将长巾丢出床外,收回后又拉着云谣的腿贴向自己,一寸不留。
屋内烛火较明,罩着床幔里人影绰绰,唐诀登基以来,第一次在灯火明亮的夜里睡着,且睡得如此满足、安稳。
次日一早还有早朝,唐诀不比云谣,睡过了头便可免去到皇后那儿请安,他只要身体无碍,便要去议政殿听一帮朝臣们说事儿。
尚公公一早就过来了,昨夜唐诀未归,延宸殿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陛下这是去哪儿过夜了,要知道前些日子谣昭仪还在病中,太医给的药没吃完,可把陛下给焦躁死了。
尚公公领着小喜子站在淳玉宫寝殿外头等了会儿也不见里头有动静,小喜子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手上还捧着唐诀早朝要穿的朝服,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尚公公清了清嗓子,朝里面小声地喊了声:“陛下,快到时间了。”
唐诀醒了,他平日就浅眠,自懂事以来就没和谁同床共枕过,半夜伸手摸到身边还有滚烫的身体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夜醒了两次,每次见到睡梦中的云谣时,她都不是一个姿势。
昨夜唐诀几乎没睡,于是一早天还未亮就被云谣一胳膊挥在脸上给打醒了,她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唐诀睁眼的那刹那有些无奈,他没想过云谣的睡姿会这般差,夜里粘人,早上温度上来了,又开始踢人了。
唐诀侧过身,单手撑着额头,嘴角不自觉地挂着浅笑,一双眼懒散地看着微微张开嘴还在睡的云谣,丝被盖在她的身上,露出了一只不安分的胳膊与半边酥胸,她的肩上还有两个牙印,唐诀盯着牙印笑容加深,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云谣的脸。
云谣没醒,屋外的尚公公等不及了,开口催了一句,唐诀这才将视线落在窗上,窗户是关着的,不过阳光已经洒进来了,他稍稍有些不满,轻声叹了口气,掀开床幔穿上里衣后,才对外轻声道了句:“进。”
外头等着的人得了话,小喜子便领着人将衣服端进去。
唐诀向来不喜欢人贴身伺候,所以小太监们放下衣服便在外头候着了,端着洗漱的在屏风外站成一排,唐诀不开口,谁也不敢作声,直到一早上的忙碌在安静中完毕之后,唐诀才朝外走。
路过书房时,他走进去叫小太监磨墨,又耽搁了一段时间,在纸上留了句话,折好了丢给淳玉宫的宫女,说等谣昭仪醒了之后交给她便可,这才离开淳玉宫,直往议政殿的方向过去。
云谣难得一觉睡得沉,几乎跟昏死过去一般,她昨夜闭上眼时连梦都没有,此时睁眼都快日上三竿了,云谣想起来还得去清颐宫给皇后请安,说不定还要商议唐诀生辰时灯谜会的布置等事宜,想想便觉得麻烦。
云谣刚坐起来便觉得双腿发麻,一阵尚且能忍的疼痛叫她皱起了眉头,身上盖着的丝被滑下,云谣瞥了一眼身上的痕迹,头有些疼了。
唉,说来惭愧,她虽理论知识还不错,但实践经验也没有,昨夜和小皇帝闹了半夜,两人都苦不堪言。不过有一点倒是叫云谣心里发暖,唐诀并非是横冲直撞的那一类,反而很顺着她的意,云谣皱眉了,他就适当停,还喘着气搂她的背,顺着安抚。
仔细回想,疼归疼,但也算得上颇为享受。
云谣低头,双手捂着脸,没忍住笑了一声,一直站在屏风外头候着的秋夕听见这声就知道她醒了,开口道:“昭仪,起身吗?”
云谣听见秋夕说话立刻止住声音,清了清嗓子道:“好……好吧。”
秋夕又想起来什么,走到床边,没拉开床幔,而是将手中的纸条顺着缝隙塞了进去,道:“这是陛下早朝前留给昭仪的话。”
云谣抿嘴,打开纸看了一眼,上书:月夜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纸张被手指捏得变形,云谣吐出一口气,脸颊通红,暗自道了一声:“骚气。”
唐诀昨夜留宿淳玉宫了,这事儿很快传开,毕竟今天一早唐诀也是从淳玉宫中穿着朝服离开的,此事,即便是当初盛宠至极的素丹也没此待遇。当初唐诀宠爱素丹,几乎日日都往逸嫦宫的蝶语轩走,却也从未在蝶语轩留过宿,再晚,他都回延宸殿。
众人知晓其中缘由,好一些的方面,陛下日理万机,即便宠幸后宫妃子也不忘正事,故而不论多晚都要回延宸殿去,不好的那一面,便是宫里谣传,陛下那方面不太行,所以即便留宿蝶语轩,也无甚可做的。
不过淳玉宫的主子破了先例。
云谣早上起迟了,所以没给皇后请安,梳洗打扮之后,又到了午饭时间,她是用完午饭才去清颐宫的,即便不能准时请安,但也要说明缘由。
未时云谣便到了清颐宫,她一路踩着鞋帮过来,站在清颐宫前让迢迢与秋夕扶着,自己将鞋子穿好了,这举动被清颐宫的洒扫宫女瞧见了,表情古怪。
今天她来得还算巧合,皇后刚好从紫和宫殷太后那儿回来,在门前碰见了云谣,云谣给皇后行礼,皇后把人扶起来,一个上午宫里的人都已经知道昨夜淳玉宫里的事儿了,云谣早上起不来,皇后明白,只是心中也略微有些酸。
皇后拉着云谣的手入了寝宫,又让人泡茶过来,两人直接聊起了唐诀生辰时的安排,最后商议决定,皇后负责布置与奖励安排,云谣负责在两日内凑齐百个灯谜。
实际上皇后的安排已经算是给云谣减轻许多负担了,毕竟若要花心思布置灯谜会现场,与分派诸多奖励会更费劲儿,但百个灯谜,大家闺秀吴绫不觉得难,云谣觉得头疼。
从清颐宫出来之后,云谣撇嘴,又将鞋子踩好了,这才道:“走,去延宸殿。”
秋夕愣了愣,小声提醒了句:“昭仪,陛下曾有令,后宫妃嫔若无召见,不可亲去延宸殿。”
云谣不愿主动打破唐诀的命令,于是对迢迢道:“那你就去延宸殿,请陛下来淳玉宫吧。”
秋夕愣了愣,迢迢也有些怔住,她小声地问了句:“理……理由是什么?”
云谣抬眉,还需理由?沉默片刻后,便道:“就说我……想云云了。”
134.灯谜
云谣在淳玉宫没等多久, 便见一只白猫跟在秋夕身后,几步越过了秋夕裙摆边,直朝凉亭这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直到利落地跳到了云谣的腿上,才抬起头用头顶蹭着云谣的手背求摸。
云谣抿嘴笑了笑, 从桌上掰了块八宝糕递到了白猫的嘴边, 白猫闻了闻,非常嫌弃地挪开了头, 然后窝在云谣的怀里。
白猫都在云谣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了,唐诀才进了凉亭的院子里,远远地就看见云谣手上拿着八宝糕逗猫玩儿, 于是抿嘴笑着,走到跟前, 他才伸手朝云谣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想朕便想朕,说什么想猫?”
云谣抬头噘着嘴, 晃着手上的八宝糕说:“你看, 这玩意儿就连云云都不吃,能不能解我宫里的禁?弄些好吃的点心来吧。”
唐诀坐在了对面的靠椅上, 伸手顺着白猫背后的毛道:“君无戏言, 说好了三日, 怎么能说变就变?”
云谣将八宝糕放下, 扯着对方的袖子哎呀了一声:“好唐诀……”
“若是换做别人直呼朕的名讳, 那可是要砍头的。”唐诀吓唬完了之后, 看着云谣那张带着些许委屈的脸,心头软了软,又道:“不过你叫朕喜欢听。”
说罢,他便对端茶过来的秋夕吩咐道:“给谣昭仪换些糕点来。”又转头看向云谣:“你想吃什么?”
“荔枝冰奶酪。”云谣眼眸一亮,抬头对着秋夕笑:“还要透花糍,榛子糖,荷花酥。”
秋夕笑着点头,一一记下,这便行礼,然后转身去给云谣弄这些吃的去。
唐诀等秋夕走了,这才问:“吃这么多,有没有朕的份儿?”
“我很大方的,分你一半儿。”云谣说完,双眸中带着亮光,看向唐诀时都神采奕奕的。唐诀见她眼中发光,心口跳了跳,片刻安静叫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昨夜之事现在想起还是让人面红耳赤,于是两人一个低头玩儿猫,一个坐直身体干咳了一声。
唐诀眨了眨眼问:“你让朕来有何事?”
云谣没抬头,含着下巴看向他:“这你都知道我有事?”
“平日没事朕自己会来,昨夜……之后,朕知晓你脸皮薄,若无事不会主动求见,还编出了想见云云这个理由,若你不嫌云云闹腾,放在淳玉宫中养都可以,又何必特地去延宸殿传话?”唐诀说完,云谣点头:“你好聪明哦。”
唐诀:“……”
莫名被夸,脸都烫了。
云谣道:“你……会不会灯谜?”
唐诀皱眉:“什么灯谜?”
云谣唔了一声:“你别管是做什么用的,你只管说你能不能想出来?最好能帮我想个一百个,若一百个实在为难,那帮我想九十个,剩下的十个我自己动动脑筋。”
唐诀扯了扯嘴角:“一开口便是一百个灯谜,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含蓄啊。”
“我与你是何关系,还要含蓄做什么。”云谣没皮没脸道,不过这句话正戳唐诀的心,唐诀听得还挺满意的,便道:“这种东西无需想,让陆清到民间庙会之类的地方找来便可,一百个应当不成问题。”
云谣又问:“两日内能弄到吗?”
唐诀挑眉:“这么急?”
云谣点头,满脸写着为难:“非常急。”
唐诀展开扇子晃了晃,云谣瞧见他换了把扇子,想起来先前那把扇子已经被他自己把金花都给抠下来了,随后唐诀没所谓道:“那也是陆清累些,等会儿朕便吩咐下去,两日后午时前,一百道谜题都给你找来。”
云谣立刻松了口气,而且这种明摆着傍着什么的感觉非常棒,想来身后有靠山原来这样方便,整个人都有点儿轻飘飘的了。
秋夕弄来糕点之后,云谣率先让唐诀选,作为感谢唐诀帮她这个忙的报酬,唐诀也不问云谣这灯谜用来做什么,反正如今整个儿后宫走哪儿都能听见宫人们道皇后要在他的生辰办灯谜会,这灯谜有何作用显而易见。
唐诀不想让云谣在皇后面前为难,事实上,他也在考虑如何将云谣往上提一提,若此次他的生辰与灯谜会办得好,给皇后相应的奖赏之外,还能借此机会封云谣为妃,至于这灯谜会好不好,还不是他一口说了算。
唐诀心中自有想法,云谣也解决了一大难事,等到云谣在凉亭的靠椅上睡着了之后,唐诀才起身回延宸殿继续政务,顺便让人把陆清叫来宫中,吩咐他去找一百个灯谜来。
陆清得了任务,有些头疼,不过还得去办,于是两日内陆清府中的府丁一直往外跑,甚至在书楼里重金买灯谜,百个不落俗套的灯谜最后一日集齐了,唐诀将灯谜一一看过去,陆清还以为这灯谜有什么大用处,站在尚公公身边问:“陛下记灯谜做什么?”
尚公公也听到了后宫里的风声,便道:“怕是要作弊。”
唐诀抬眸朝两人瞥过去,尚公公立刻低头,不敢言语,唐诀笑着提笔,从桌上抽了张纸出,随便写了几个字,与陆清找来的那一百个灯谜放在一起,便道:“朕再送她一个。”
小刘子捧着百来张纸送到淳玉宫时,云谣念及旧情还给了打赏,如今谣昭仪是整个儿后宫最得宠的女人,饶是皇后那儿陛下都没去几次,偏偏淳玉宫里的事儿哪怕是落了朵花儿延宸殿都知道,可见谣昭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小刘子不敢怠慢,收了好处,好话自然一套一套地说出来。
小刘子走了之后云谣还特地将每个灯谜都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看懂了,也知晓谜题解开之后如何得到答案的才放心,不过在纸张中夹着一张字迹不同的,只有题面,没有答案的,云谣一眼就知道这是谁写的了。
她曾经不管是当御侍还是当小顺子都陪在唐诀身边看过他批奏折或写字,延宸殿的纸是什么薄厚程度,摸起来细腻还是粗糙,她知道,延宸殿的墨是什么味道,她也知道。更何况唐诀的字那么好认,规规矩矩的,一笔一划,就算是连笔都没有,方方正正,与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云谣撇嘴,看着题面。
伊人何去,问之无门。
云谣看完这一百个灯谜,多少也找出了其中的规律,看完这题面一口茶还没吞下便知道答案了,她抿嘴笑着,将纸在秋夕跟前晃了晃问:“你知道这答案是什么吗?”
秋夕看了会儿,浅笑摇头:“奴婢不知。”
云谣道:“他自恋,把自己写进灯谜里去了。”
秋夕但笑不语,谣昭仪能在背后说陛下自恋,她一个宫女,说不了这种话。
云谣检查完了灯谜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清颐宫去了,皇后倒是非常欣慰她能准时完成一百个灯谜的任务,且抽查了几个也觉得颇为有趣,难度不高,适合所有人参与,但也不算太低,免得后宫妃嫔们挤出来的那点儿首饰奖赏全都轻易送出去了。
云谣办事,皇后很满意,收到了云谣的谜题之后,便差人在宫中着手准备,选定的地点便是梦梨园。
梦梨园很大,里有鱼池两口,拱桥四座,园子里还有专人养的两只鹤。御花园中之所以会有梦梨园,是因为□□皇帝曾最宠爱的妃子名字里有个梨字,不过妃子诞下皇子时难产而亡,多年后□□皇帝年迈还梦见了当年的宠妃,便命人特地砌了梦梨园,园中种满了宠妃最爱的蓝花楹。
这个季节正好是蓝花楹盛开的时候,满树挤在一起的纯蓝小花儿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几排蓝花楹看过去仿若仙境,还有不少小花儿落入池塘中,成了鱼儿嘴里的食物。
这些天好些宫人们都挤在了梦梨园中,将一些灯谜挂在树上,再用红纸封住正反两面,题面与答案都遮盖住,就等唐诀生辰那日揭开。
云谣也凑热闹去看过一眼梦梨园,上百盏花灯挂在了蓝花楹的花枝上,有些花灯下头坠着竹牌,竹牌上写的便是灯谜。除了花灯之外,两旁还放着架子,过几日上面还会摆着东西,宫里人禁止买卖,所以皇后还想了个法子,所有宫女太监们可以在唐诀生辰这日以物换物。
若有宫女瞧上了对方的帕子,而对方也瞧上了她的荷包,两人便可互换。
这番热闹,便像是将宫外的集市搬到了宫里梦梨园中了。
这几天唐诀忙着处理大理寺与刑部的事儿,所以基本上只能匆匆与云谣见上一面,一盏茶的功夫便要离开。
田绰调任,升职为新的刑部尚书,比起他原先的大理寺卿之位要高出一些,而大理寺卿的之位便由陆清代理。
邻国姬国位于晏国的北方,唐诀的一位皇叔还在那边守着,据说最近姬国也不安分,却没什么大举动,朝臣们提起这事儿,唐诀也为之头疼。
好不容易将姬国之事处理好了,唐诀难得休息,再有一天便是他的生辰,于是在早朝上便提起一句大赦天下,将原先刑部关押已经判了死刑的十多人中,放了八位,剩下的几个早年的确跟在殷道旭身后干了不少坏事的,还是押在死牢里没放出来,等到秋后问斩。
除了大赦天下之外,唐诀也说了,帝王生辰,休沐三日,如此,他才终于得空轻松了点儿。
唐诀生辰,诸位大臣都要送礼,而唐诀又没有大肆举办的意思,朝臣们便都将礼物送入了延宸殿,免去了过去还要说的那番恭维之话。
相比起朝臣们送的罕见宝贝,玲珑玉石之类,皇后为唐诀布置的生辰便细心多了,梦梨园内的布置并没有刻意掩饰,唐诀在延宸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所以命人送了一些昙花放进园子里做景,也算是默许了皇后的作为。
早上唐诀命人将花送过去,晚间便在淳玉宫用饭。
两人用饭之后,就靠在了淳玉宫的凉亭里赏月,月初时夜里的月亮为新月峨眉月,弯口朝左,如勾一般,周围飘着几缕云雾,倒是漂亮。
院子里的凌霄花合上了,不过紫茉莉晚间才开过,香味儿还在,迟迟未散。
唐诀靠着靠椅,云谣就侧着身体偎在他怀里,靠椅边还放着一盘冰点心,是樱桃冻,云谣才吃了两口,便靠在唐诀的肩上闭上了眼,唐诀晃着玉扇给她讲故事听,说的是晏国开国帝王如何一统江山的故事。
故事才说到一半,一只鸟便飞到了靠椅边上,鸟嘴里衔着的东西落入唐诀手中,云谣睁开眼,瞧见他打开那张小纸条后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与此同时尚公公从外头跑进来,说是陆清在延宸殿前等候。
135.私会
唐诀看向尚公公,将手中的纸条揉乱, 而后起身对云谣道:“朕有要事, 你早些休息。”
云谣点头哦了一声, 心中有些不安, 又问:“事情大吗?若需要我帮忙的话……”
“无需帮忙,不过也的确不是小事,放心, 朕会安排好的。”唐诀说着,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 便挥着袖子与尚公公一道离开了, 他脚下步伐加快, 可见事情的确紧急。
唐诀走后没一会儿, 又有一只鸟朝这边飞过来了, 与唐诀相处久了, 云谣都快认得这些鸟了,眼前这只鸟她见过, 翅膀受过伤,有一条已经不长羽毛了, 这还是云云的杰作,这鸟差点儿死在了白猫的口中。
鸟儿落在云谣身边, 扑扇着翅膀,张口将嘴里衔着的东西丢下之后转身离开, 云谣愣了愣, 恐怕是陆清早有准备, 若唐诀不在延宸殿,便让这些鸟儿将东西带到淳玉宫中来,反正云谣对他们的事也知道甚多,看些机密算不了什么。
只是此时唐诀刚出淳玉宫还未到延宸殿,这鸟儿不赶巧,来迟了一步。
云谣将手中的信纸打开,信纸很小,里面的字也很少,只写道:八月初七,戌时行动。
越是字少的信件,信息量便越大,这里头有两个时间,唐诀的生辰是八月初六,也就是后天,八月初七是他生辰后的第二天,还在百官休沐的时间内,宫中的守卫相对来说也更加松懈一些,戌时便是宵禁时辰,宫中几乎都要熄灯休息,就算是有任务在身的宫人们也不可随意走动。
这两点加在一起,云谣心中有些慌乱。
她不确定陆清看了这信息没有,若陆清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她便要立刻送过去,方才唐诀匆匆离去的身影可见事情的紧急程度。
云谣知道唐诀一直在秘密计划着一些事,多半是与殷道旭和皇权有关,她跟着唐诀这么久,见多了暗地里的腥风血雨,此时更不能耽搁。
“秋夕!”云谣起身,赶紧穿上了鞋子。
秋夕应声过来,云谣道:“快,提灯,与我去趟延宸殿。”
“昭仪现下去延宸殿?天已黑了,而且延宸殿若无陛下召唤……”秋夕的话还未说完,云谣便皱眉道:“你别那么多废话,快去拿灯,我若走得快说不定还能追上他。”
云谣向来好说话,她性子大大咧咧,入淳玉宫以来从没对下人们发过火,更别说呵斥秋夕,这一声带着焦急的怒意秋夕吓了一跳,没管那么多,赶紧提了一盏灯,甚至连迢迢都来不及通知,更别说再调出两个太监跟着。
她提着灯再找云谣时,云谣已经到淳玉宫门口了。
秋夕赶忙跟上,这一路上就她们两人,路边无灯,只有头顶上一轮几乎照不出亮光的弯月,秋夕跟在云谣身后,云谣算是小跑着的,若非是脚下一双鞋子不合她的意,恐怕跑得更快。
秋夕还要顾及提灯中的火,不敢太快,却也要跟上对方,只是这一路云谣小跑入了御花园中,也没瞧见唐诀的身影她便知道自己追不上了,脚后跟天天被磨,只能放慢脚步正常走过去。
秋夕见她稍微缓了些,这才松口气,便问道:“昭仪,何事这般紧张?非要去延宸殿吗?若您有话要与陛下说,不如写封信让奴婢带过去?”
云谣攥紧手心的纸条摇头:“这事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秋夕抿嘴不再言语,她头一次见云谣这般严肃的神情,一时半会儿也难反应,只能安静地跟在后头照明。
“殷大统领,您小心叫人瞧见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响起,云谣与秋夕脚下一顿,这语调一听便知道不对劲。
秋夕手上的灯光芒并不太亮,这一块又隔着一排竹子,她们也瞧不见发声的人是在何处,云谣心中还记挂着事儿不想耽搁,没走两步,又听见一名男子道:“海棠,静妃近来身体如何了?我已许久不曾与她相见,总让你传信也不是个办法啊。”
海棠、静妃这两个称呼出现时,云谣停下了脚步,本能觉得事情不对。
秋夕也听见了,海棠是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绝对信任的人,这天都黑了,又快到了宵禁时间,海棠怎么会与一名男子在御花园中相见?
云谣停下脚步,给了秋夕一个眼神,秋夕立刻将手中的灯藏在花丛边上遮挡了些许光芒,两人趁着夜色往周围看,又朝前走了几步,才在一座假山后头看见了两个人影。
男的高大,大约三十多岁,女的便是静妃身边的海棠。
“殷大统领别心急啊,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入了狱,多亏了殷太尉帮忙才能回到府中,唉……夫人瞧见老爷身上带着伤难过,几日前进宫与娘娘见面,娘娘哭了好一阵子,身体才倒下了,娘娘是有心与您见面,实在没法儿过来。”海棠说完,对面的男人紧接着问了句:“可请了太医?”
“请了,药也在喝,太医说了,休息几日便好,念及今日是娘娘与殷大统领约好的日子,娘娘这才吩咐奴婢过来带话,殷太尉对我家老爷如兄弟,殷大统领又待我家娘娘好,这份情谊,娘娘记着呢。”海棠说。
男人又皱眉:“唉……可惜天下如今还是他唐诀的,紫佩这般好的女子在他宫里他也不知珍惜,不过也罢,要不了几日,哼……”
海棠不解:“殷大统领此话何意?”
男人摇头:“与你说你也不懂,你家娘娘懂,既然今日见不了面,那便等她身体好了再说吧。”
海棠抿嘴笑了笑:“殷大统领别急着走,娘娘说了,后日陛下生辰,宫里的人都忙,等到大后日大家也都松懈,还是这个时辰,还是老地点,娘娘等着殷大统领相见。”
男人微微皱眉:“大后日……”
海棠说罢,转身便走了,男人哎了一声没拦住对方,又见一名宫女与海棠碰面,他也不好追出去,于是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离开。
云谣与秋夕见人散了,憋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吐出,秋夕将灯提起,不敢说话,云谣回头朝她看过去,两人对视之后,便知道彼此心中所想一致。
云谣低着头朝延宸殿的方向走,心中还在想着方才在御花园中看到的,听到的。
那被海棠称之为殷大统领的人不难猜是谁,宫中禁卫军统领殷牧是殷道旭的大儿子,而这一处距离延宸殿较近,方才的殷大统领自然就是殷牧。
殷牧与海棠的对话也不难猜出他与静妃之间有奸情,两人必然不是刚刚发展,估计这其中已经有过太多次接触了。
从海棠的话里来看,殷道旭能将周丞生从大理寺救出来,其中少不了静妃在殷牧跟前哭诉。
静妃本名周紫佩,殷牧居然直接喊她紫佩……云谣没忍住皱眉,唐诀后宫里的女子众多,他一个也不碰,对她们也没感情,的确有些不公平,可在唐诀的眼皮子底下和殷牧偷情,静妃的胆子也着实大了点儿。
她有些犹豫,今天晚上意外撞见的这件事,究竟要不要告诉唐诀?
怎么说这也算是一顶绿帽子,已不偏不倚地戴在唐诀头上了。
云谣走到延宸殿便有禁卫军伸手拦住了她,秋夕道:“谣昭仪要见陛下,你们也敢拦着?”
那几名禁卫军知来见陛下的是云谣,一时拿不准主意,刚好云谣看见了尚公公从延宸殿里出来,捂着嘴走到一边去咳嗽,云谣赶忙开口:“尚公公!”
尚公公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她居然会来,忍着不适朝云谣过去,等到跟前了,尚公公才让几名禁卫军往边上去,自己压低声音道:“今夜有正事,陛下不便见你。”
“我知道。”云谣一把抓住了尚公公的胳膊道:“既然陛下今夜不便见我,那你便与陛下说一声我来过即可。”
说完,她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尚公公的手心,尚公公顿了顿,颔首道:“谣昭仪的话咱家一定带到。”
云谣沉默了片刻,唐诀被戴绿帽这事儿,她实在不好与尚公公开口,只能委婉道:“尚公公提醒陛下,多留意殷牧,若有时间,常去静妃那边走动走动。”
尚公公微微皱眉,云谣说完这话便往后退了一步,转而露出和煦的笑容:“天也晚了,我该回了。”
“恭送谣昭仪。”尚公公颔首,眼见云谣走后,这才垂头又咳嗽了几声,转身朝延宸殿内走去。
唐诀坐在偏殿的软塌上一边晃着扇子一边皱眉,见尚公公去而复返,便道:“若你身体不适便去躺着吧。”
尚公公道:“陛下,方才谣昭仪来过了。”
唐诀眼睛先是一亮,朝延宸殿门瞧去,又想起来什么,便问:“她走了?”
“是。”尚公公上前两步,将手心的纸条递给唐诀道:“不过送来了这个。”
唐诀将纸条打开看了一眼,嗤地一声道:“看来殷道旭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知晓初六是朕的生辰,宫中热闹,人又聚集在一起,警戒便高了许多,于是选择初七动手,众人紧绷后难得放松,又定在宵禁时辰,即便闹大了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也聚集不到一起。”
陆清站在一旁,呼出一口气道:“如此,也都在陛下的预料之内了。”
“此一举,朕要他殷家满盘皆输。”唐诀垂眸,嘴角勾起了抹冷冽的笑容。
尚公公道:“还有一事,谣昭仪虽说得委婉,不过似乎是发现了殷牧与静妃之间的关系了。”
唐诀抬眸朝尚公公看了一眼,片刻后道:“发现了便发现了,她既然没对你明说,便说明她沉得住这口气,等到后日,朕便让她陪着看一场好戏。”
“旗州兵力大约明日抵达京都城外,齐瞻大人那边也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殷太尉带领怡州三千兵入皇城,好来个瓮中捉鳖了。”陆清说罢,唐诀笑了笑:“殷道旭这个人向来谨慎,若非是自己亲信,绝不敢擅用,宫中禁卫军两千人,加上怡州的三千兵,区区五千人便想将朕困死在宫中,也未免太小瞧朕了。”
“不过那日那时……终归是危险重重。”陆清抬眸朝唐诀看去,犹豫道:“陛下当真要将谣昭仪带在身边?不如派几十精兵护在淳玉宫……”
“不。”唐诀晃着扇子,面色不改:“唯有将她带在身边,朕才能保全她的安危,陆清,这一回,谁也不能推她入险境。”
136.梦梨
八月初六, 皇帝生辰, 宫中各处挂了彩灯, 顺着彩灯走, 条条路都通往梦梨园。
午时唐诀坐于梦梨园尚寒宫的正殿之上, 左手边是殷太后,右手边则是皇后, 后宫妃嫔也分布于左右,这一餐家宴没有外人, 吃得也算安心。
殷太后始终记得上一次与唐诀坐在一起吃饭时的场景,若非是一名宫女挡在她的身前,当时她便要成为殷道旭计划中的一缕冤魂,如今朝右手边瞧去, 皇帝还是年纪轻轻的那个皇帝, 在她心中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此时朝局上的变动殷太后不会不知, 殷琪常往后宫跑,前朝的事儿他也没少说给太后听, 皇帝年龄虽小,但是手段过硬,雷厉风行,弹指间便将朝局彻底换了个方向。如今除了工部尚书尚且为了女儿与和殷道旭过往的情谊还在左右摇摆之中,剩余的也就是一些半百的老臣还愿意听从殷道旭的吩咐。
那些后来居上的,谁不是小皇帝安插入朝中的, 不说各个儿皆是心腹, 却也每个都愿意臣服于他, 更不愿与殷道旭牵扯任何关系。
殷太后算是知道了,如今的殷家便如同之前的齐国公府,早不复往日荣光了。
先帝有意打压齐国公府,小皇帝又何尝不是在打压殷家,更何况殷道旭这么些年也的确没少在小皇帝跟前摆脸色,他早年派人监视延宸殿,惹得小皇帝年纪轻轻便染了疯疾,这个仇,唐诀终归是会报的。
一餐午饭,每人都各藏心事。
午饭过后便要献礼,皇后将梦梨园布置成这番灯谜会的景象便算是给唐诀的一份礼了,她做事知分寸,知道现下云谣深受唐诀宠爱,故而这份礼物也没少云谣的,便说是她与云谣共同完成,不敢一人居功。
静妃、淑妃也都送了礼,为了应唐诀不喜奢靡之风,送的也都是些精巧的礼物,不算昂贵,却也颇具心思。
接下来便是几个嫔送的了,沐昭仪与娴昭仪两人同为昭仪,却比不上云谣如今的地位,也没有那么多巧妙的心思,故而就将自己能挑的最漂亮或最贵重的送上去了。
陈曦送的是一副亲手绘制的春风十里图,齐灵俏天生嗓子如百灵,说话的声音也嗲嗲的,当堂唱了一首自己谱的祝寿词,陈曦还在后头帮着用古琴伴奏。
云谣见后宫里的女人各个儿化身为才女,每个人挑的礼物都比她拿得出手,她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把袖子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了。
云谣有些无奈,也纠结。
早知道,她应该准备个华丽点儿的盒子来装啊,也好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来。
云谣将袖子往下扯了点儿,彻底遮住手中的东西,为了这个礼物,她这些天刻意避开唐诀来的时候让秋夕准备,明明是精心去做的,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觉得有点儿丢人了。
尤其是在陈曦把那副亲手画的春风十里图拿出来之后,人家那手是手,她的手怎么就不听使唤,跟个猪蹄子似的。
齐灵俏唱完歌,似乎瞧见了云谣的为难,于是问:“谣昭仪准备了什么礼物?现下就剩下你还未给陛下献礼了,等到最后才拿出来,必定是个好东西吧?”
云谣心里骂了齐灵俏一万遍,心想等唐诀这生辰过去了,她一定要到逸嫦宫里找齐灵俏的麻烦!
云谣抬眸朝唐诀看过去,唐诀也在看她,他一手撑着左边眉尾,右手上握着扇子扇风,眼眸柔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似乎正在等她拿出什么东西来。
云谣尴尬地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说她礼物没带放在了淳玉宫,再从以前唐诀送她的宝贝里随便挑一样拿过来,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尴尬的沉默让云谣有些无地自容,唐诀等了片刻见她没有举动,云谣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求助,他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根本什么也没准备,不过他也不指望云谣真能送他什么,反正身为帝王,也的确什么都不缺。
唐诀正要开口,皇后适时道:“齐美人忘了?先前本宫已经说过,谣昭仪与本宫共同布置这梦梨园,蓝花楹上挂着的上百个谜题皆出于谣昭仪的才智,她为陛下如此尽心,所送礼物无形却有情,怎么能说她没有准备寿礼?”
皇后一席话解了云谣的围,云谣松了口气,朝皇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而又朝齐灵俏瞪了一眼,齐灵俏哎哟一声:“瞧妾身这记性,都忘了谣昭仪在陛下生辰前多费心思了。”
云谣扯了扯嘴角,假笑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单手撑着下巴,不满两个字都写到脸上了。
下午时分宫中的宫女太监就可入梦梨园来参观了,灯谜的题面全都打开,谜底还藏在另一面封上,凡是已经被答出的题便要挂上黄线表示不可再由人作答。
宫女太监们听说这些谜题答对了有许多宝贝赏赐,静妃的珍珠耳坠,淑妃亲手绣的兰花帕子,沐昭仪的翠玉镯……一样样摆在下人们的面前都是值钱玩意儿,只要十文钱便可有机会答题,哪怕答错了十遍、百遍,只要这其中有一次猜对了,便能拿走谜题后头的朱钗首饰,一时间宫人们都纷纷参与。
还有些宫女太监们瞧见彼此身上的东西心生喜欢,便可在梦梨园中互相置换,不过置换也要给置换费,置换费十文,照样得自觉放入功德箱内。
午饭过后,太后称身体不适,便要回紫和宫了,皇后与太后情深,表示送太后一程,唐诀允了,于是便带着剩下的妃嫔在梦梨园中巡视,若瞧见了有趣的谜题也可以猜一猜,猜对了那谜题后头的宝贝也归他所有。
太后走时,云谣特地看了一眼,方才在席上太后就没怎么吃东西,现下脸色也不好看,按理来说,殷太后如今不过四十三岁,保养得不错,光看脸也像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怎么身体如柳絮一样经不住风吹?
而且她方才从太后身边路过时明显闻到对方身上一股药味儿,该不会殷道旭没倒,后宫里的殷太后先过去了吧?
唐诀见云谣还在朝皇后与太后的背影看,于是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云谣立刻回神,抬手捂着额头朝唐诀看:“你干嘛?”
唐诀问她:“出神?”
“我……”云谣一愣,见周围视线不对,于是朝身后的几名女子看去,唐诀后宫里的新老妃嫔皆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她,似乎是在说她方才与唐诀说话时居然没用敬语,于是云谣清了清嗓子道:“妾身没有出神。”
唐诀见她这模样便觉得好笑,分明知道云谣的心里是一只关不住的猫,现如今为了场面问题非得将身上已经炸起来的毛给捋顺了还是挺有趣的。
云谣有顾忌,唐诀没有,于是他光明正大地牵着云谣的手朝前面一排蓝花楹走过去道:“走吧,陪朕看看你送给朕的礼物。”
这一句话,将皇后在其中的功劳撇得一干二净。
皇后跟着太后离开了梦梨园后没多久,便见太后松开她的手背过身,扶着连锦伸手捂住口鼻做出呕吐的样子,皇后心中一惊,胸腔砰砰直跳。
太后没吐出什么来,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起了薄汗,皇后连忙将怀中手帕拿出在她脸上擦了擦,问:“姑姑的身体没事儿吧?”
太后朝皇后瞥了一眼,连锦连忙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近来身体的确不太舒服,先前请了太医来看,说是之前天盛暑时冷热不忌口吃坏了东西,所以肠胃出了问题,容易出现干呕情况,再吃些药就好了。”
皇后一听,连忙点头:“姑姑要照顾好自己啊,眼看盛暑已经过去了,中秋一过,天会慢慢凉下来,姑姑若肠胃不适,便请宫里的人做些清淡点的东西养养胃。今日梦梨园中的饭菜的确是儿臣思虑不周,没顾到姑姑的身体,尽是大荤辛辣之物,儿臣有愧。”
“与你无关。”太后抓着皇后的手紧了紧:“哀家也不用你送,你还是早些回去梦梨园陪着皇帝吧,否则风光全叫那些新入宫的抢了去了。”
皇后浅笑:“姑姑真不用儿臣送您?”
“不必了。”太后说罢,将手收回,挨着连锦的肩膀慢慢朝紫和宫走去,皇后站在一边行礼:“那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等太后走后,皇后才将视线落在太后的背上,盯着那还时不时用手捂着口鼻的人,忽而勾起嘴角笑了笑。
“娘娘笑什么?”明溪不解。
皇后道:“笑这宫里,荒唐事还真是不少,笑殷家人,也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了。”
明溪眨了眨眼:“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是不是早年在先帝身边为了怀龙嗣用药有关?”
殷如意早年怀不上孩子不少人说过,她只为先帝生过一个女儿,还被孝娴皇后给弄死了,后来孝娴皇后也悬梁自尽,从那之后殷如意的身体便不好,一直服药想要怀上龙种,后来太医都说她此生难有身孕,先帝走后,也就停药了。
如今闹了这么一出,皇后简直觉得可笑。
她对明溪摇了摇头道:“这么些天你与本宫一同出入紫和宫,可确定了每日太后用药的时辰?”
“知晓,太后每日巳时与酉时各一帖药。”明溪道。
皇后点了点头:“那你明日巳时带些对肠胃好的药材以本宫名义送入紫和宫,找机会,弄些太后每日服用之药的药渣来。”
“娘娘在怀疑什么?”明溪仔细想了想方才太后的状况,心中猛地一跳:“莫非娘娘您怀疑太后她……”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皇后点到为止,又伸手叫明溪扶着,道:“走吧,回梦梨园,情,本宫抢不过吴绫,风头却也不能总被她盖过去。”
“恕奴婢多嘴,娘娘既不喜欢吴绫,又何必袒护她?”明溪扶着皇后朝梦梨园走去,皇后微微抬眉,道:“本宫还记得延宸殿里种着的一排梅花树,也记得陛下看云御侍尸体时的眼神,他既已找到了替代,本宫何不投其所好。反正这辈子我也当不成云谣,让他敬我,总比让他厌我好。”
皇后回到梦梨园时,唐诀已经从头到尾逛了一圈下来了,此时与云谣正坐在梦梨园的凉亭内赏花,又看向那两只停在湖边上吃鱼的仙鹤,亭子里除了云谣是坐着的,还有静妃与淑妃能坐着,其余几个跟过来的皆站在一旁。
静妃淑妃离得远,而唐诀与谣昭仪却肩膀挨着肩膀,皇后瞧得明白,酸涩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137.荷包
以唐诀生辰在宫中梦梨园办灯谜会, 邀宫人参与所筹的银钱的确有许多, 而唐诀也言明, 这次筹得的钱全都会捐给妙法华寺为香油钱,拜佛的功德簿上,所有给钱的都能占一份。
宫人们开心,是因为宫中难得有这样光明正大玩乐的机会, 而且也的确有不少人猜对了谜题背后的答案, 如愿获得了喜欢的物品。那些没猜对的, 也有唐诀说的那一份献给妙法华寺,献给佛祖的功德, 如此一来, 皇后与云谣共同筹办的灯谜会倒算是一举数得, 圆满完成。
晚间用餐时太后就没来了, 只派人与唐诀只会一声, 善音司也派人过来给唐诀祝寿,席间舞姬翩跹时秋夕才回到了云谣的身后,主仆二人对上了眼便知事情办成了, 原本献完舞后所有表演也都结束了,却没想到善音司还有个保留节目,便是给唐诀唱一首祝寿歌。
唱歌的女子亭亭玉立,曾是思乐坊里的人, 名叫萱萱, 去年跟着素丹一起入了宫, 陪在素丹身后照顾她, 后来云谣使了金针扎小人的计将萱萱从蝶语轩中解救出来,她没出面,只是让内侍省把她编入了善音司,成了名歌姬。
去年皇后生辰时萱萱也算一曲成名,皇后问了她的名字,知晓她叫萱萱后觉得萱与喧同音,与她的歌喉不符,便帮她重新改了个名,赐名为:铃音。
过去的萱萱,此时的铃音正抱着琵琶坐在殿中央,唱了一曲祝寿歌,皇后喜欢她的歌声,所以在铃音唱完后第一时间便笑着替唐诀赏了她。
铃音与善音司一同退下,云谣特地朝齐灵俏看过去,果然,齐灵俏的那张脸可谓精彩。
云谣曾听唐诀讲过晏国开国皇帝的故事,除了那开国皇帝的建国伟业之外,也提了两句他与皇后的鹣鲽情深,在晏国开国皇帝当上皇位的第一年,他的皇后便亲手为他写了一首祝寿词,不光是祝了皇帝,也祝晏国绵延千万年,永盛不衰。
这首词,被铃音作为祝寿歌唱出来了。
铃音的声音既然能被皇后赐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好听,而晏国开国皇帝的皇后所写的词,也肯定比齐灵俏自己写的那些要好上太多,午间齐灵俏唱了一首没得什么赏,晚间铃音唱了一首皇后赏了,这打脸声,云谣听得心里畅快。
正因为心情好,所以桌案上放着的果酒,她也多喝了几杯。
时辰不早,众人也都散去,早年在宫里的妃嫔们都知道唐诀的喜好,故而走得直接,齐灵俏与陈曦犹犹豫豫,还想与唐诀说些什么,不过陈曦沉稳,与齐灵俏耳语几句,齐灵俏也只能跟着离开。
皇后和云谣是最后离开的,两人不同路,在梦梨园的门口便要分开了。
云谣席上喝了几杯酒,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酒劲儿上来了,虽说不至于神志不清,但是也的确让她有些浑噩,皇后帮她解围她心里记挂着,所以在临分开前她特地向皇后道谢。
皇后看向她,此时谣昭仪的脸上带着薄红,身上穿着的桃花粉裙随风飘摇,十六岁的容貌如含苞待放的娇花,身上带着果酒香气与淳玉宫的熏香味儿,说话时嘴角挂着浅笑,卷翘的睫毛盖下,她左眼尾的红痣越发明显了。
看完谣昭仪,皇后再看向自己,分明年龄不大,也只是比对方年长几岁而已,可因为皇后身份,总得穿得端庄贤淑,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与柔情,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不必客气。”皇后道,又扶着云谣的手让她起来,秋夕搀着云谣,云谣笑着对秋夕道:“我还不至于倒。”
等皇后走后,云谣才长舒一口气,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月,撇嘴自言自语:“和情敌好好相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总觉得在后宫里待久了,这张脸……”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想说这张脸就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想笑时不能笑,想厌时不能厌,还得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对着不那么想面对的人赔笑,当真难受。不过她也不是不清醒,仔细想想,这张脸本来就不是她的,不过是她占了吴绫的身体,占了吴绫的容貌,打从她来到晏国的那一刻开始,就戴上了假面具。
面具……
想起面具,云谣便想起了唐诀在雁书楼后的宫墙上画的那一张张鬼面,在这还算热的天气里,她打了个冷颤,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云谣将视线从月亮上收回。
秋夕跟在她后头一路往淳玉宫走,还没走几步,云谣就将鞋子脱了踩在脚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挂在手指上晃着。
看见了那样东西,秋夕心中便是疑惑,也有酸涩。
曾经也有一个人,穿不惯宫里的鞋子。
凡是有身份之人,鞋子必然是厚鞋帮,鞋帮上绣花绣鸟绣金纹,只有那些身份卑贱的才穿粗布软鞋,那个人穿不惯宫里的鞋,所以经常踩着鞋帮走路,为此不知被陛下训过多少回也没见改过。
那个人也不擅女工,从来不会刺绣,偶尔心血来潮会让她教一教,但总是一朵花瓣绣完了之后便像是要了半条命似的,转头便去看故事书。
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人的相似点太多太多了,光看后面,秋夕差点儿就要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谣昭仪也穿不惯鞋子,喜欢踩着鞋帮走路,也不会女工,所以几天前向她请教,特地选了上好的缎子绣花,还细心地问了配色,自己打了络子装了玉石,亲手做的穗子挂上去。
秋夕猜,那应当是送给陛下的生辰礼物,却不知为何今日没有呈上。
“秋夕。”云谣突然开口,秋夕连忙应声:“奴婢在。”
云谣朝她看去,问:“你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累吗?”
“奴婢有幸,碰到的主子皆是好人,所以相较之下,奴婢没有那么累。”秋夕道。
云谣撇嘴,她看着秋夕的表情,回想起曾在延宸殿时,秋夕跟在她身后时的脸,又想起来她们俩互相往彼此嘴里塞八宝糕玩闹的画面,再看向秋夕如今的样子,云谣微微皱眉,她知道,秋夕也是有面具的。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云谣笑了笑,继续晃着手上的荷包往淳玉宫走。
还没走多久,身后便传来了声音,原先跟在云谣身后的宫女和太监纷纷跪下喊‘陛下万岁’,轮到秋夕了,云谣回头看过去,刚好看见迎面过来的唐诀,待到人站在她跟前了她才咧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回延宸殿也是这条路。”唐诀眼中含着笑意,说完这话俯身在云谣脸颊边闻了闻,惹得云谣缩着肩膀脸上泛红。
唐诀道:“方才在席上就见你喝酒了,果然,现在闻你就是个小酒坛子。”
“我还是小醋坛子呢。”云谣与唐诀向来没大没小:“一整天都陪着你与你的大老婆小老婆们,我也累了,回去休息。”
云谣说完,转身便走,手上晃着的荷包被唐诀看见,唐诀顺手夺了过来。
他与云谣并肩走着,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那荷包。浅蓝色的锦缎上绣着红粉色的海棠花,不过这回比起以前绣的那个要稍微精致一些,针线也顺多了,虽说看上去依旧算得上绣工中比较丑的那一类,但总的来说有长进。
荷包边还用粉色的线勾了云纹,收带为浅红,收带两边还打了络子,络子里面装了两粒翡翠珠子,珠子下头挂着红粉渐变的穗子。荷包做成了圆形,边角工整,算是一个完成度较高的作品,唐诀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两朵风干的凌霄花,没有香味,不过小皇帝看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云谣见唐诀都打开看见里头放着的花儿了,于是撇嘴,装作不在意道:“给你的,生辰礼物。”
“朕就知道谣儿心里有朕,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唐诀说完,低头自顾自地将荷包挂上,一边挂一边道:“不过谣儿,你这女工有长进,配色也比先前那大红配翠绿要好看多了。”
云谣:“……”
她撇了撇嘴道:“你若嫌先前的那个丑,丢了不就行了?”
唐诀将荷包挂好了之后伸手牵着她的,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才说:“你之前送给朕的那个,朕可一直挂在身上呢,以后这两个朕都挂着,一个挂在中衣上,一个挂在外衣上。”
“那我以后再多给你做几个吧,你两个挂在肩膀上,两个挂在手腕上,两个挂在胸前,两个挂在后背。”云谣扯着玩闹的笑,说完这话后却没想到唐诀点头道:“有何不可?你这一辈子能做几个,朕就挂几个,一个也不落!”
被唐诀这么说,云谣反而愣了愣,脸上红了起来,随后她抵着头抿嘴不说话。
唐诀伸手将她额前落下的发丝撩至耳后道:“朕喜欢你的荷包,也知道你送的意思。”
这个荷包上依旧是两朵海棠花,不过后头并没有其他花苞点缀了,先前云谣诓骗唐诀,说这两朵花是他与皇后相依偎,后头的那些花苞都是后宫粉黛来陪衬。
眼下的荷包没有任何花苞陪衬,只是一枝漂亮的并蒂花,云谣的心意唐诀明白,于是他道:“朕与你想的一样,日后若有机会,朕扶你登上后位,从那之后,后宫女子皆无颜色,唯你在朕的眼中姹紫嫣红。”
“什么……什么姹紫嫣红啊。”云谣吐槽一句,在唐诀眼里看着却是娇嗔。
小皇帝低声笑了笑,跟在后头的尚公公眼皮没动,秋夕也只觉得新奇,似乎谣昭仪入宫之后,陛下的心情好了许多。
秋夕心中有疑惑,所以压低声音开口问尚公公:“公公可否解秋夕心中所惑?”
尚公公朝她瞥了一眼,秋夕道:“两名除了相貌家世以外,其余皆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陛下身边,真的是好事吗?”
尚公公面色如常,道:“秋夕,陛下以往吩咐你,不论殷太后、是静妃、莹美人、云御侍的身边,都是如何说的?”
“一举一动,皆要上报。”秋夕回。
尚公公又问:“那让你来谣昭仪身边是如何吩咐的?”
秋夕顿了顿,道:“尽心伺候,以命服从。”
“陛下说得如此清楚,难道还需咱家再叮嘱你一遍吗?”尚公公挥了挥拂尘,看向前方又闹到一起去,几乎带着小跑追逐的两个人道:“你我对陛下都是尽忠职守,死而后已,深宫之中变数无常,只有惟命是从,让你尽心照顾,你便尽心照顾,若需要你以命相护时,你自要将胸腔奉上。”
“奴婢……知道了。”秋夕颔首。
心中疑惑虽未得到确实答案,但至少足以肯定,谣昭仪不同于其他人,她也只需如往常一般,听命行事。
138.折枝
唐诀牵着云谣的手先经过了淳玉宫, 两人在淳玉宫门口停留了会儿, 淳玉宫前的木槿花在半夜还开了几朵, 夜里院中不知哪种花飘来了香气,一阵阵微风吹过, 云谣粉色的裙摆蹁跹,她微微抬头看向唐诀, 嘴角挂着笑道:“我到了。”
唐诀认真地看着她,尚公公与秋夕正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候着,唐诀笑了笑道:“你前两天晚上去过延宸殿。”
“嗯。”云谣点头,当时是给唐诀送信的,不过半路撞见了静妃的宫女海棠与殷牧在延宸殿附近的假山后头说话,唐诀被戴绿帽这种事儿,云谣始终没直白地说出口,哪怕今日见到静妃,她也忍住好奇心没朝对方多看几眼。
唐诀又问:“禁卫军拦你了?”
云谣撇嘴:“这不是你下的规矩吗?后宫的妃嫔若无召见不得入延宸殿。”
唐诀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说:“走, 今天朕带你去。”
云谣愣了愣,略微歪着头望向他:“我又不是没去过延宸殿,里头的一草一木都已非常熟悉,你不用特地拉我过去看的。”
唐诀微微皱眉,心里有些痒,又没忍住伸手在云谣的头顶上敲了一下:“你怎么不开窍呢?”
云谣被唐诀敲了头,不甘示弱地用手中的玉扇往对方的胸膛戳了一下, 这种‘睚眦必报’的小动作唐诀甚是喜欢, 就算胸口被戳得有点儿疼, 他也高兴。
不管云谣知不知道,反正他已有决定,唐诀便说:“秋夕,去给谣昭仪收拾些衣裳送到延宸殿去。”
说完这话,唐诀牵着云谣的手便朝延宸殿走,直接越过了淳玉宫的宫门。
秋夕在后头行礼道是,迢迢赶忙跟在了云谣身后,尚公公伸出手拦住,一道眼神朝迢迢瞥过去,尚公公向来不喜欢做什么友好表情,这双狭长的眼瞥得迢迢背后一凉,于是迢迢止步,知道这时不用自己跟着伺候了。
云谣被唐诀拉离了淳玉宫,又听见唐诀让秋夕送衣服去延宸殿,大约猜到了现下算什么情况,她脸颊微红,脑子还因为喝了点儿酒而微醺,夜风拂面,云谣觉得自己略微荡漾了。
莫名还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儿?
唐诀牵着云谣的手,前往延宸殿的步伐没有刻意加快,反正淳玉宫距离延宸殿也不远,转过几个院子便可以看见延宸殿的飞檐了。
九曲长廊处,长廊顶上挂着灯,灯光在夜里尚算明亮,尚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与禁卫军始终在后头跟着,还能听见身后的小太监嘀咕着陛下对谣昭仪的宠幸真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份儿。
两人出了长廊,长廊尽头种了一些金桂树,这个时节桂花还是一朵朵白色的花苞,并未完全绽放,却也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长时间的沉默让云谣的心跳有些加快,她不自觉朝那金桂树看了一眼,结果听见唐诀吩咐:“折几枝带回去。”
“是。”后头的小太监应声,云谣朝唐诀看去,正好看见了唐诀眼里的笑意。
唐诀道:“七日后朕要离宫去妙法华寺,你随朕一同前往可好?”
云谣愣了愣,唐诀要在八月十三去妙法华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经过上一次行刺事件后,此番去妙法华寺随行人数较多,规模也比上次要大,不算是唐诀一人秋游,反而更隆重些。
坊间有人传,陛下去妙法华寺礼佛途中遇刺,能安然无恙回来,是因为一线天已算妙法华寺的山脚下,佛族瞧见真龙天子的诚心,所以才不让恶人得逞。
当然,这总谣传也就只有无知的老百姓才会信,云谣与唐诀切身经历,让唐诀生死擦肩而过还能保命的不是佛祖,而是牺牲的那些禁卫军与她。
但当皇帝的,哪儿能不顾及民意,百姓说什么便是什么,百姓说真龙天子受佛祖庇护,那他就必须得把这个面子给足了妙法华寺,在百姓的跟前塑造成一个勤政爱民,善心礼佛的形象。
正因如此,唐诀前去礼佛,才不能带任何妃嫔随行,以此表示虔诚之心。
云谣听唐诀邀请她跟着一起去妙法华寺,心中咚咚跳了两下,随后问他:“除了我,你还带哪些人?”
“尚艺、齐瞻、张楚,禁卫军与兵部等人随行,再带两个宫人跟着伺候。”唐诀说。
云谣眨了眨眼,问:“就我一个女子?”
“你也可以把秋夕带过去。”唐诀笑了笑:“毕竟是个主子,总要有人伺候才行。”
“不是……”云谣摇头:“后宫女子都不去,唯独带上我一个?你去礼佛,还带我跟着,这本来就是你示好百姓的手段,可千万别被有心人拿捏,作为话题说你礼佛也不忘声色,沉溺于谣昭仪的温柔乡啊。”
“瞧你这一张小嘴。”唐诀皱眉,伸手将她的两片嘴唇捏了一下,云谣拍开对方的手唔了一声,咬着下唇问他:“你是打算把我往祸国殃民的方向推吗?”
“你可有本事做祸国殃民的宠妃啊?”唐诀反问她。
云谣撇了撇嘴,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些许小骄傲地说:“那就要看你准备怎么宠我了。”
唐诀见她这小模样笑了笑,自己提议带她出去玩儿,省的整天在后宫里跟那些无聊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定还有人特地来找她麻烦,却没想到反而被云谣教训了一顿,说什么不忘声色、沉溺温柔乡之类的,反而让唐诀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难道朕身为皇帝,就没想到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唐诀戳了戳她的脸,两人正好走到了延宸殿跟前。
禁卫军见云谣是跟着唐诀一起过来了,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低头退到了一边,本以为前两天才拦过谣昭仪,这个时候谣昭仪跟着陛下一起入延宸殿必定会提一句,他们少不了挨罚,却没想到陛下与谣昭仪一路过去,谁也没作停留,禁卫军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等入了延宸殿,唐诀与云谣直接进去,尚公公跟过来之后对小喜子道:“去将浴池热水备好,今夜谣昭仪不回淳玉宫了。”
小喜子一惊,仿佛没听懂似的抬头啊了一声,尚公公微微皱眉,小喜子连忙退下去:“是!奴才这就去办。”
云谣随唐诀入了偏殿,两人坐在软塌上,还是熟悉的地方,她却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过了。
唐诀见她熟门熟路,脱了鞋子盘着腿,端起桌上的茶先喝了一口,瞧见一旁还有几本奏折,拿起来打开瞥了一眼,没细看,也不感兴趣,又问他一句:“云云呢?”
“这会儿估计是在你以前的屋里睡觉了。”唐诀说着,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道:“它虽长大了,学野了,总喜欢到处乱跑,白天看不见影子,但到了晚上还是会回到你为御侍时住的小屋里。有时朕晚间睡不着过去从窗外看,他就窝在旧床上的被褥中,旁边还放着白日抓来的不知什么虫子鸟儿的。”
云谣垂了垂眼眸,道:“动物有灵,虽懂得向我示好,但也终究不把我当成原来的人了。”
唐诀抬眸朝她看去,心里忽而疼了一下,于是扯开话题道:“朕是认真的,带你去妙法华寺转一转,距离出发还有几日,等到那时候你便称病待在淳玉宫里不出来,朕也派人吩咐一声不许他人去扰你,前去妙法华寺来回大约一个月,这期间你便装作小喜子随朕同行。”
云谣听唐诀这么说抬眸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在烛火光芒下眨了眨,半晌后脸红道:“你认真的?”
“说了,是认真的。”唐诀回。
云谣脸更红了:“这回我还真成了云妲己了……”
“什么?”唐诀似乎没听懂,云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我若跟过去,不碍着你办正事儿吧?”
“正事儿?”唐诀挑眉:“正事儿不就是带着朕的谣儿去妙法华寺转一转吗?”
云谣伸手往他肩膀上戳了一下,心里被说得开心,可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能出去玩儿自然好,但尚公公同意他这么做?陆清也同意?这两个尽忠职守的人会不会刚对她抱着友好态度,转而就觉得她迷惑圣心了?
唐诀以前做事也没有过这般随心所欲,于是她道:“还是不了吧,我怕殷道旭找你麻烦。”
唐诀抿嘴笑了笑:“他找不了朕麻烦。”
“怎么?如今朝野上下皆是你来做主了?”云谣带着点儿玩笑的口气问他,唐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明日过后,朝野上下,还当真就是朕一人做主,殿下群臣,一个反抗的字也别想说。”
唐诀说这话时,眼底的玩笑渐渐散去,油然而生的自信与莫名狠厉叫云谣愣了愣神,桌案上的烛火啪嗒啪嗒作响,突然有一瞬暗了下去,云谣眨了眨眼回神时,烛火又亮了起来,原来是烧断了一截烛心,黑色的烛心掉入了一旁融化的蜡油中。
“好香啊。”云谣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儿,唐诀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随后起身走到她跟前,在云谣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把人打横抱起,云谣双手勾着他的肩膀哎了一声,唐诀抱着她便朝屏风后头走。
没去床榻,而是去了床榻左手边的一个窄门。
云谣记得,窄门之后通浴池,浴池周围还放着许多烛台,不过这个时候烛台也就只点了靠近门这处的左右两架,一架烛台上六根蜡烛发着微光。
烛台下方有两个香炉,香炉边上还有一口瓷瓶,插着几根刚折下的桂花枝,香炉里的烟与热气腾腾的浴池烟雾交错在一起,袅袅一片,热水上还撒着花瓣,熏着香气,让云谣有些发晕,难道是酒劲儿二次上来了?
唐诀抱着云谣到了浴池旁放下,然后一手搂着对方的腰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另一只手扯着云谣的腰带。
外衣褪去,一对漂亮的肩膀露了出来,精致的锁骨上挂着肚兜的两根带子,唐诀微微眯起双眼,朝云谣看去:“你居然不穿中衣。”
云谣抿嘴,小声嘀咕:“今日要在梦梨园转半天,会热嘛……”
唐诀皱眉:“以前热极时也不穿?”
云谣唔了一声:“以前也没人脱过啊……”
这一句话说的唐诀哑口无言,他顿了顿,弯腰在云谣的肩头上咬了一口,直到云谣发出抽气声,他才松牙,声音低哑道:“朕虽然准你不守规矩,但这一条日后一定得守,当穿的衣服一件也不许少。”
“那请问陛下,您现在是在做什么?”云谣伸手戳了一下唐诀的胸膛,唐诀的手已经解开了她身后肚兜的带子,五指贴上背后肌肤,小皇帝红着脸故作一本正经道:“该脱时,自要脱去了。”
139.封妃
“明日……你就一直待在延宸殿吧。”唐诀说。
云谣本趴在浴池边闭上眼打算休息会儿的,突然听见这话, 她嘴角缓缓勾起, 也不睁眼, 只笑着问:“怎么?你真打算沉溺女色当昏君啊?”
唐诀单手撑在眉尾处,一双眼半睁着打量烛火微光下的女子。
云谣双肩微微耸起, 一双白皙的手贴着微凉的浴池边光滑的石头上, 一头长发披下,半截入了水中如黑纱铺开, 剩下那一半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肩膀与背部。
她大半背后露出, 肩头还有唐诀没忍住咬的两个牙印,后背也有几抹深色红痕, 云谣的这具身体上极容易落下痕迹,手稍微捏重点儿就得泛红了, 更别说情到浓时不知轻重的折腾。
想起方才,池水不断击打池边石头时一池的春色遮挡不住, 云谣双手环抱着唐诀的双肩时浑身薄红,那额头上与肩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总之皆带着香气,她一阵阵吐气,口中也会呢喃着求饶,不多, 就那娇滴滴的两句便可击垮唐诀的理智。
若有这人在身边, 若她也如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姬一般对他要求甚多, 他恐怕终有一天会成昏君吧?
声色几乎叫人忘我, 唐诀自诩克制力十足,隐忍力十足,否则这些年的皇帝也就白当了,可偏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他的克制、隐忍、理智统统像是入水的泡沫,化为虚影,然后甘心溺入云谣的声音里,溺入她的怀中。
唐诀抬手将贴在云谣额头上的那抹发丝拨去,道:“明日,会有危险。”
云谣这个时候才睁开眼,朝他瞥了一眼,声音有些软,问:“什么危险?”刚问完她才想起来,前两日她递来的纸条上写明了,明日,八月初七,会有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她就不知了。
唐诀朝她靠近,一手玩儿着云谣的发丝,那双眼却盯着满池尚且温热的水道:“你还记得朕与你说的唐谧吗?”
“你王叔的儿子。”云谣道。
“殷道旭在一线天杀朕不成,半路又屡屡遇刺,回到京都之后刑部易主,周丞生关在牢中,他一人孤立无援,必然会选择放手一搏。”唐诀道:“朕放了周丞生,是因为唐谧在周丞生的手中,周丞生与殷道旭多年情谊,三言两语便能戳中殷道旭的心思,在这个档口想要说服他谋反易如反掌。”
“莫非明日的行动就是刺杀你?”云谣皱眉。
唐诀点头:“那日朕在淳玉宫收到了第一封信,信上告诉朕殷道旭从怡州调的三千兵已借口练习城门护防为由入了京都,城门护防练习每年都有,多为兵部之事,但以前也有过殷道旭代为之,他这也算掩人耳目了。”
“第二封信,便是他们要动手的时间。”云谣朝唐诀靠过去,将挂在唐诀下巴上的那滴水刮去,又问:“那明日他们的具体行动如何你可知晓?该有怎样的预防之策你是否想到?”
“朕不打算预防。”唐诀道:“朕要殷道旭以为自己得逞,朕要看着他举兵冲入皇宫,朕要他站在朕的面前如何解释他入宫的理由,这一举,朕要彻底拿下殷家,让殷道旭再无翻身之日,但即便有所计划,却也抵不了意外。”
唐诀深深地看了云谣一眼:“谁都知道,你是朕的软肋。”
云谣愣了愣,唐诀笑道:“所以,软肋就该待在其该待的地方,你要贴在朕的身侧,明日的淳玉宫或许也会生事。”
云谣哦了一声,头一次在危险即将降临前才知道唐诀的计划,这种感觉说不上好受,不过唐诀既然能告诉她,便说明他有了良好的应对之策,明日待在延宸殿能给他省去麻烦的话,云谣便待着。
“水冷了。”唐诀说完起身,从一旁的屏风上扯下干毛巾擦净身体后披上里衣,这才将云谣从水里抱出来,不怪云谣矫情,实在是唐诀有点儿需求无度。
缩在唐诀怀里,云谣脑子一抽,抬头问了他一句:“你腰酸吗?”
“怎么?谣儿还想再来一次?”唐诀笑着问她。
云谣连忙摇头,勾着嘴角干笑道:“小年轻就是身体好。”
“小年轻?”唐诀挑眉,不太能理解这样的说法,不过身体好是什么意思他听懂了,所以小皇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把还没穿衣服的云谣按在软床上,再度吻了上去。
次日天才微微亮唐诀就醒了,他已经习惯这个时候醒来,就算是休沐日其实也睡不了多久。
昨日倒是把云谣给累惨了,唐诀侧身看了会儿云谣的脸,直到太阳顺着窗户照射进来了,唐诀才起身,让云谣继续睡。
以前唐诀还装疯杀人,能在延宸殿里活到最后的大多成了人精,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现下谣昭仪还没醒,哪怕陛下起来了,早间洗漱的动静也要降到最低,最好一点儿声音也别出。
众人安安静静地做完事出去后,唐诀出门,刚好看见小刘子靠在门边上打瞌睡,唐诀合上扇子朝小刘子的头上敲了一下,小刘子连忙睁眼,看见唐诀的那张脸先是愣住,随后吓了一跳:“奴才给陛下……”
“闭嘴。”唐诀打断他的话,不过没阻止他跪下,只道:“看好延宸殿,谣昭仪醒来前谁也不许进去。”
“是。”小刘子答应了。
正好这个时候尚公公过来了,走到唐诀跟前行礼,瞧见小刘子眼角还没擦干净,于是提醒了一句,小刘子连忙低头用袖子当着脸擦眼睛。
唐诀见尚公公来了,才开口:“昨日朕生辰,皇后与谣昭仪费心布置,还为妙法华寺筹得了许多香油钱,朕心甚慰,便……赐皇后百鸟求凰图,至于谣昭仪嘛……”
尚公公等他吩咐,唐诀却突然回想起昨夜从梦梨园出来时,本想快速赶上云谣,却又正好瞧见她站在一片蜀葵边,当时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也不知想什么入神,唐诀脚下不停,心里却想起了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
偏偏这句话,不适合旁边一簇簇蜀葵,却万分贴合一席粉裙的云谣。
云破月出,破云如雾,成了她的霓裳裙,月出金光,投入了她那双半醉的眼眸中,蜀葵色彩缤纷,朵朵绽放,在唐诀的眼里皆成了她的陪衬。
尚公公半晌得不到回复,抬眸望了唐诀一眼,唐诀低笑道:“什么贤、良、淑、德、静……封谣昭仪为云妃,再赏……赏朕月前画的那副画过去吧。”
“哪副?”尚公公问。
唐诀朝他瞥了一眼,尚公公有些为难:“那副……不好挂出吧。”
“那就先给她,等好挂出时再让她挂。”唐诀说罢,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嘴角挂着笑,神清气爽,去小屋找找看云云在不在,逗猫去。
唐诀走了,小刘子才假装眼角刚擦完,小心翼翼地朝唐诀的背影看过去,他压低声音对尚公公道:“师父,月前陛下就绘过一幅画。”
“嗯。”尚公公点头。
“凤凰栖梧。”小刘子道。
尚公公瞥了他一眼,小刘子嘀咕:“送皇后百鸟求凰,送谣昭仪……不是,送云妃凤凰栖梧,这是什么意思?”
尚公公扯了扯嘴角,心想能有什么意思?百鸟求凰,那是因为皇后在他人眼中本就已是皇后,难改的事实,凤凰栖梧,便是在陛下这儿云谣终有一天才是真皇后,这才几天啊,就从昭仪成妃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妃就成贵妃、皇贵妃。
“不该问的别问,还不去将陛下吩咐的准备好了给皇后娘娘送去?”尚公公呵斥小刘子一声,小刘子没动,道:“陛下也吩咐了,谣昭……云妃醒来前,谁也不能进去吵着她。”
云谣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的衣服全都放在床头,当是昨夜秋夕送来的。
穿好了衣服云谣伸了个懒腰,小皇帝居然腰不酸,她的腰都开始酸了。
云谣摇了摇头,掀开珠帘走到殿门前,打开门踏出去,刺眼的阳光迫使她眯了眯眼,小刘子吩咐伺候洗漱的人全都快些过来,然后云谣就看见了,延宸殿前的院子边,唐诀一身玄色常服,头发半披着,正蹲在一边逗猫玩儿。
白猫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任由唐诀的手顺着,一条尾巴擦着地面晃来晃去,别提有多高兴。
伺候的人来了,小刘子笑道:“还请云妃进殿洗漱。”
云谣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没收敛看向小刘子:“啊?”
小刘子重复了一遍:“还请云妃进殿洗漱。”
云谣怔了怔:“云妃?我?”
“是,云妃,陛下早间已经下旨了。”小刘子一句话把云谣给说懵了。
云谣倒没多欣喜,反正谣昭仪与云妃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外人对她的称呼罢了,哪怕她现在只是个美人、才人,唐诀的心思也是在她这儿的。
只是她成了云妃……是不是表示以后她得在下人跟前自称‘本宫’了?
一觉醒来,宫里人都知道了,陛下昨日生辰,皇后与谣昭仪虽然什么礼也没当堂献出,可却花了心思布置了一番梦梨园,正因如此,昨日献礼的谁也没讨到好,唯独这两人一早收到了圣旨。
清颐宫中皇后收到的是一副名家画的《百鸟求凰》图,皇后收到这幅画自然开心,紧接着淳玉宫里也迎来了旨,不过旨落在秋夕手上,圣旨与那副陛下亲手绘的《凤凰栖梧》图送到淳玉宫时,淳玉宫的主子还在延宸殿的龙床上睡大觉。
一夜过去,谣昭仪摇身一变成了云妃了。
以往的帝王宫中皆是静妃、淑妃、德妃、贤妃、良妃等,结果到了这儿,云妃算是什么妃?谁也不知,但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妃,是一宫主位。
宫中顿时众说纷纭,还有人说陛下特地给工部尚书之女吴绫‘造’了个云妃,好显出她的独特之处。
皇后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知晓云谣封妃的事儿,只是一个云妃,一个谣昭仪,两者加在一起,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也知道陛下的意思。
皇后早清楚唐诀的心思,不争不抢,不怒不怨,只要她还是皇后,唐诀给足齐家面子便够了。
于是皇后将百鸟求凰挂了起来,顺便挑了点儿漂亮首饰叫人送到淳玉宫表示表示。
八月初七,天色刚暗下来,延宸殿内便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了。
云谣与唐诀坐在殿内,殿外里外三圈皆是靠得住的禁卫军,尚公公隔一刻钟报一下时,即便云谣什么也没听见,却也知晓此时宫中变化,直至申时,尚公公才道:“陛下,抓到了十三人,故作姬国口音,十人自尽,三人尚且还活着。”
140.申时
唐诀听尚公公说人抓到了之后, 一直垂着的眼眸才抬了起来。
他本来是与云谣坐在延宸殿内下五子棋的,手中的黑子几乎要捏碎, 尚公公进进出出那会儿五子棋就没下了, 而那一粒黑子最终被他放回了棋盒里。
尚公公抬头看向唐诀, 唐诀轻松地笑了一声, 问:“禁卫军中有多少人听从了殷牧的话?”
“除了听从张楚副统领的五百余人, 剩余的一千多禁卫军都听了殷牧安排,不过陛下放心,张楚副统领全都已经派人安排好了,现下正在清理。”尚公公说完这话,唐诀拿起一旁的扇子展开, 扇面露出的时候,云谣听到了屋外的打斗声。
这回不像方才那般安静, 让几百个禁卫军捉十几个杀手简单, 但若两千名禁卫军各执一方在宫里打斗便不可能做到完全掩人耳目, 刀枪棍棒碰触在一起, 还有一些被杀死的人最后的哀嚎,而在这一片修罗场中的延宸殿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唐诀早就料到殷牧的安排,也早就让张楚挖空了殷牧手中统领禁卫军的实力, 除了那些个早年就跟着殷牧的熟面孔之外, 其余的人在殷牧花天酒地之时都被张楚借由调换。
今年年初的食素节当日,唐诀在太和殿犯了病, 手执长剑时无人阻拦, 而殷道旭一声令下统统听从的那些禁卫军, 没有一个活着离开过皇宫。
他的身边不需要他人走狗,禁卫军,本来就是护着皇城,护着天子的军队。若听命于朝中大臣,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
云谣心中还有担心,张楚就算再厉害,可是五百多禁卫军如何敌得过殷牧手下的一千多禁卫军?而且现在殷道旭调来的三千精兵说不定已经在皇城外守着,就等着宫里传出消息,冲进宫内将所有知道实际情况的宫人们杀死,血洗皇宫,彻底清理干净后,扶唐谧上位。
光是想想,便叫人心惊。
“张楚没问题吗?”云谣问。
唐诀朝她看过去,这一夜,延宸殿内难得的灯火通明,每个人眼中闪过的任何情绪都无法隐藏,唐诀虽有担心,但更多的却是信任,他信任张楚,因为这个人是他一手提拔的,是他亲自安排入禁卫军,然后借由夏镇在去锦园的途中行刺的机会升为禁卫军副统领的。
唐诀能给张楚这么大的权力,自然是相信张楚的实力。
殷牧沉迷于静妃的美色,又因为殷家在朝中做大而自鸣得意,他不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想到空有禁卫军统领头衔并不能完全操控禁卫军,就是他万分信任的那一千多禁卫军中也早就安插了张楚的人。
“一半对一半,张楚必胜。”唐诀说完这话,从延宸殿外闯入了一个人。
尚公公手中的拂尘反握,就要用剑尖对着对方了,却没想到跌进来的是小喜子,小喜子满目惊恐,身上发汗衣服都湿了一半,尚公公恨铁不成钢道:“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小喜子道:“师、师父……宫门外围满了精兵,已经与宫门守卫打好了招呼,奴才……奴才看见为首的是殷太尉。”
“动作这么快。”尚公公又问:“现下什么时辰?”
“申时三刻。”小喜子说完,唐诀起身:“是时候了。”
“可是陛下,张楚那边还未清理干净,您此时出去恐怕还有危险。”尚公公不太建议唐诀这个时候出去,虽说殷道旭安排的十三名专门来延宸殿刺杀的杀手死的死抓的抓,可禁卫军也都是会武功的,保不准其中有人会拼尽一切行刺唐诀。
凡是听命于殷牧的禁卫军,必然是知道殷道旭谋反的举动,他们既然与殷道旭站在一边,肯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唐诀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眼下时间不多了,殷道旭在宫门外围着,而为了大局着想齐瞻领来的兵队自然不能靠近皇宫,免得打草惊蛇无法人赃并获,只有放出消息让殷道旭入宫,齐瞻才能派人迅速跟上,将皇宫内外殷道旭带来的兵统统围剿。
一旦殷牧那边出了差错,殷道旭便会领兵退下,时辰不等人,殷牧与殷道旭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唐诀倒宁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次,他必定能拿下殷家,让殷家永不翻身。
唐诀还是起身朝外走了,他一把将尚公公推开,只对他说:“看着她。”
云谣知道唐诀说的是自己,尚公公都不愿让他出去,云谣怎么可能让他离开,张楚成败还未确定,他贸然出去很有可能被当成箭靶子。
云谣来不及穿鞋,跟着唐诀身后跑:“你不是说让我留在你身边,这样才安全的吗?怎么?现在就打算把我丢在这儿自生自灭了?”
唐诀愣了愣,他回头朝云谣看去:“延宸殿是如今皇宫中最安全的地方了,你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便不会有危险。”
“延宸殿不是你身边,我在这儿没安全感,你现在出去了,我若死在这儿你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云谣拽着唐诀的袖子,与他一同站在了延宸殿门前,迎面而来的火把光芒闪过云谣的眼,云谣朝前看去,大约在百步之外,几十名禁卫军围成一圈,手中举着火把,而人缝之间,还有刚被利器捅死倒地的禁卫军尸体。
遍地鲜血,空气中都飘着血腥味儿,杀人还在继续,一切没有尘埃落定。
究竟是殷道旭得逞,还是唐诀胜利皆未可知。
门关上的时候,火光没有这么耀眼,血腥味儿没有这么重,而那一个个死去的人的痛呼与哀嚎声也没有这么响亮,几乎要喊入人的心里。
云谣拽着唐诀的袖子紧了紧,她被杀死过,知道利刃破开血肉之躯的感觉,记得闻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如此局面,她更不会放唐诀离开。
“听话,谣儿,朕不是去杀人,不会有危险。”延宸殿闹成这般,静妃那边必然会有动静,可是消息迟迟没有传过来,不知是突发变故还是因为其他。
“不行!”云谣摇头,眼眶都红了:“唐诀,你要么带我一起去,你若有危险,咱们一起死,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跑出去还不让我跟着,那你就是大骗子!”
“我……”唐诀话还未说完,云谣便道:“是你自己说让我跟在你身边最安全的,你若丢下我你就是骗我,你若骗了我我就去死,死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来找你了!”
她的威胁没有任何威慑力,偏偏叫唐诀定在原地。
若骗了她,她便再也不回来了……
唐诀一瞬恍惚,转眼便回神,身后的杀场还在继续,不过声音渐渐小了点儿,尚公公瞧见前方禁卫军围住的人墙破开了一条口子,浑身浴血的张楚喘着气跑过来,身后还跟着海棠。
唐诀背对着二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云谣,张楚跪地道:“陛下,定了。”
听见这话唐诀才慢慢转身,他看向张楚,随后视线落在了海棠身上,方才还万分镇定的海棠,在张楚说完话后呜呜哭了起来,跪趴在地上大喊:“陛下!求陛下救救静妃娘娘吧!殷牧他不是人!他胆大妄为,竟然……竟然起了歹念,想要侮辱静妃娘娘!”
云谣听见这话都懵了,她睁大双眼,火光还在眼前跳跃,整个儿延宸殿从未有过一刻在夜里这般通亮,而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被人一具具拖走,不知拖去何处,太监们手上捧着水盆往地面浇去,将血水冲洗干净。
唐诀微微抬眉,消息……终于来了。
他道:“传话出去,就说殷牧得手,延宸殿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唐诀将腰间的玉牌扯下,路过张楚身边时玉牌从张楚肩头扫过,穗子上沾了一些血迹,他将玉牌丢到小喜子的手中道:“传话者带朕玉牌去开宫门,让他殷道旭……呵,堂堂正正地领兵进入。”
“是!”小喜子抓着唐诀的玉佩,转身就往宫门方向跑。
云谣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唐诀便抓着她的手道:“走,朕带你去看好戏。”
雁书楼距离延宸殿很近,走路不要一刻钟便到了,唐诀拉着云谣的手往雁书楼走时,张楚与尚公公就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而这一路,禁卫军沿途五步一人,手中火把照在道路上,地面还是湿漉的,唐诀随便从路过的一名禁卫军手中拿来了弓箭,领着云谣直上雁书楼。
雁书楼曾被大火烧过一次,不过后来经过修葺之后与先前并无什么差别,只是雁书楼中依旧不装任何东西。
云谣与唐诀走进去时,雁书楼中空荡荡的,到了二楼,里头也就只有一些类似书架的东西,一本书也没有,四面窗户紧闭,唐诀领着云谣往一个方向走,站在窗户前他才停下,眉心微皱,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抿嘴笑了笑,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窗户。
雁书楼上的窗花很漂亮,雕刻得非常精细,只是仔细看去,还有一些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上一次的火没能烧到二楼来,而且从痕迹上来看,也有些年头了。
唐诀站在窗户边上,从缝隙朝外看,刚好能看见满墙的鬼面,与那弯弯的小宫门。
云谣不知有什么好戏可看,只是顺着唐诀的眼神望过去,他一直在看那道宫门。
云谣一开始不知宫中宫门的讲究,后来才知道,雁书楼这边的小宫门是专门让宫女太监们出宫用的,路窄,门小,而皇宫中进出的门有许多,大臣走的,皇室叔侄亲戚走的,与唐诀走的,都是不同的门,也有不同的讲究。
唐诀眼神淡淡的,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好似视线也落不到实处,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哑道:“朕以前走过这扇门。”
云谣朝他看去,唐诀笑了笑:“朕要赌,殷道旭他会不会走这扇门,若他从这扇门进来,那朕……”
唐诀将弓箭架起,弓弦拉满后双眼微眯道:“朕就直接射穿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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