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关于玉罗刹提出的养崽请求,晏鸿音并没有做出回应。

    毕竟花小公子是花家上下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的珍宝,又才失明没多久,这种情况下让花家人放心将幼子给别人养——还是拒绝玉罗刹的无理要求比较实际可行。

    今晚的夜色黑沉沉的,不仅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就连星星也隐没在天际。

    一身玄色劲装,面具覆面的指挥使走进房门时,花家家主花如令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大人!”花如令是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的。

    指挥使抬手将行礼的男人扶起,带着手套的手却并未触碰到花如令半分:“你如今已不再是锦衣卫,便不必再朝我行礼。”

    花如令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正视指挥使,闻言摇头道:“大人,锦衣卫暗部只有死亡,没有脱离,属下蒙大人恩惠勾去名牌隐匿踪迹,是大人的宽厚,但属下活着一日,便永远是锦衣卫。”

    指挥使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显露出什么波动。

    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

    花如令早在八年前便脱离了镇抚司,锦衣卫上下所有与他曾经有过交集或合作的暗使,都只以为他死在了某次任务中,一手策划了意外的指挥使是唯一知道花如令身份的人。

    当初选中花如令,固然有他心性使然,也因为他与峨眉派掌门之女情投意合,不再适合锦衣卫,但更多的则是因为——指挥使需要一双眼睛。

    让她不仅仅局限在锦衣卫情报中的眼睛。

    花如令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投桃报李,他懂得指挥使的需求,所以凭借着指挥使给他的新身份和最初的银两,选择了行商。

    而他的七个儿子,有行商者,有策马江湖者,有在朝为官者,有边关从军者……花如令这笔投资,对指挥使来说着实是一场意外收获。

    也正因为如此,在花如令第一次提出请求想让镇抚司中大夫诊治幼子时,指挥使应允了花如令,亲自前来。

    “这些时日,京城有些乱糟糟的。”花如令并没有等指挥使发问,而是直接开口,语气有些无奈,“许多商路镖路都被严格把控,进城的货物也被大肆筛查,不仅物价上浮许多,商税被无端端提了两倍有余。”

    其实在很多时候,最先察觉到一座城池百姓安居与否的,不是城中百姓,而是途径城池的商人与镖队。

    花如令为指挥使斟了杯热茶,轻轻放在指挥使身侧桌面上。

    “不过通往边关以及云城的官道尚且太平。”花如令只字未提朝政,却句句都是朝政,“云城中的大夫比之以往多了些,药材的需求也更大,不过城中井然有序,想来应当是父母官颇有手腕之故。”

    云城前几个月爆发疫病,两位皇子虽然因为夺嫡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但到底在这位圣上的压迫下没人敢对受灾的地方做什么手脚——圣上会冷眼旁观纵容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地如火如荼,却绝不会允许两人在国家大事与百姓安危上犯浑。

    “西南一带……”

    花如令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年过不惑有些体态发福,但这更让他整个人藏起了年轻时的棱角,越发圆润亲和起来。

    他朝着指挥使娓娓道来那些或许有用,或许无用的事情,但这些都是变化,只要是变化,便是指挥使需要知道的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

    再过去的几年里,花如令每隔一季便会向晏鸿音寄去一封私信,今日是他离开镇抚司后第一次再度见到指挥使亲临。

    而依照他对金陵城的熟悉与把控,却完全不知道气质如此鲜明危险的指挥使,究竟是在何时,又是以何身份进入到金陵城中的。

    指挥使静静听着,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绣春刀一般冷硬锋锐,深不可测。

    “武林中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罗刹教的动静有些奇怪。”

    花如令说着,然后原本的紧张与敬畏在漫长的叙说中散去了些许,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指挥使。

    看着看着,他竟然觉得指挥使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一直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的指挥使转了转身子,看向花如令:“如何奇怪?”

    指挥使的声音低沉森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花如令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呼吸一滞,连忙移开视线,回道:“罗刹教的教主应当就在金陵城中,并且罗刹教教众在昨日突然掳来了不少人关押在了一处宅子里,宅子的门上被印了魔教绝杀令的标记。”

    西方魔教的绝杀令并不常见,但只要是印上绝杀令的地方,便意味着罗刹教不惜一切代价,势必屠其满门,鸡犬不留。

    自打西方魔教进入中原,绝杀令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原。

    “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算不得奇怪,毕竟魔教做派向来如此,但……”花如令顿了顿,有些费解道,“此番罗刹教行事却是十分的高调张狂,也因此几乎金陵城的势力都知道罗刹教抓了哪些人,就像是被特意展示出来一样。”

    指挥使眸光微动。

    玉罗刹并不是一个会闲到没事找麻烦的人,至少在他对晏鸿音还兴趣满满的时候不会,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某件事上踩到了他的底线,彻底惹恼了这只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的猛兽。

    ——他在杀鸡儆猴。

    只不过,杀的是什么鸡,又是在儆哪一路猴,就只有身处杀局中的人才知道。

    “在什么地方?”指挥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摩挲着。

    “什么?”花如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出声之后才在指挥使的注视下明白过来,说出了一个地址。

    指挥使点点头,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玉罗刹今晚……也出了门。

    ***

    当那团雾气出现在前厅里时,所有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于他们而言,对玉罗刹的畏惧和恐惧已经刻入了骨髓里。

    玉罗刹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反而那一下一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就像是踩在他们的心尖上。

    “唔~该怎么说呢?”玉罗刹的声音仍旧是那般诡异莫测,忽远忽近,似男非女,听着有种兵戈交错的刺耳感,“诸位,好久不见?”

    这些被绑着的人里,只有四个人没有被塞住嘴巴。

    “教、教主……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啊——属下不是唔唔唔——!!”

    最先顶不住玉罗刹杀气压迫感的不是看似柔弱的女人,也不是身材瘦小的老头,而是一个八尺有余的壮汉。

    白雾包裹着的手掐住了壮汉的脖子,猛然间用力之大让壮汉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么急做什么?”玉罗刹似乎轻轻悠悠地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本座对你们过家家的小把戏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你们浪费。”

    “三个问题,先回答的人,本座赏他一个痛快。”玉罗刹放开扼住壮汉脖颈的手,那上一息还在求饶的壮汉,下一瞬已然抽搐着软倒在地上,喉骨被捏碎,气息虽微弱却仍尚存,“庄子外埋全尸的地方不多——”

    玉罗刹在主座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像是很感兴趣一样,慢声问道:“有谁想自告奋勇吗?”

    半晌的死寂之后,有人试探性开口:“敢问教主想知道什么?”

    “无趣的回答。”玉罗刹低喃了一句。

    下一刻,几根铜钉直直朝着说话的那人射过去,准确无误地钉入眉心,丹田,双膝,双足,哪怕这人在凄厉的哀嚎声中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连带着绑缚的椅子一起在地上痛苦翻滚,他也依旧活着。

    玉罗刹有些不高兴,兴致缺缺道:“下一个?”

    鸦雀无声。

    玉罗刹耐着性子等了会儿,他翘着腿看向外面的天空,并没有等来想要的回答。

    积威深重且颇为任性妄为的罗刹撇了下嘴,顺手掀了桌面上茶水的瓷盖随手丟掷出去。

    “唔!”

    一声闷哼,是老头的脸被灌注了内力的瓷盖一劈为二,却控制力道没有致死的捉弄。

    “嗯?老人家看着倒是十分面生,好似个中原人呢。”玉罗刹歪了下脑袋,有些苦恼,“方才砸到你了?抱歉啊,手滑了下。最近被人宠多了,许久未曾动手,准头是有些不太好。”

    那老头儿强忍着剧痛不出声,他知道,依他们干下的事,玉罗刹决然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是死,死前恶心玉罗刹一把又为何不可?!

    “中原人啊……”玉罗刹的语调有些奇怪,似是啧了一声,内力凝聚成刀气齐齐断了老头的双脚,顿时间血流如注。

    老头再也没忍住痛叫出声,仅剩的眼睛死死瞪视着玉罗刹,却骂不出半个字来——他的嘴唇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再也说不了话,只余下意味不明无法分辨的呜咽嘶鸣。

    “唔,看来今晚是要耽误一些时间。”玉罗刹轻声道,“这让本座心情有些不大好。”

    察觉到玉罗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长相带着西域风情的胡姬立刻抖着声音开口:“截、截杀西门一家的命令是从京城传下来的,十年前……教、教主曾经前往中原,从那时起,京城便、便有人注意到了西门夫妇……”

    “西门夫妇虽、虽……但他们的儿子被送了出去,至今还未能搜寻到下落,应当、应当是还活着……教主,此番妾也是听令行事,妾的夫君儿女都被握在别人的手中,实在是……实在是……”

    求饶的话不敢再说,胡姬知道自己活不了,却不想让自己在意的夫君儿女也成为教主愤怒之下的亡魂。

    “聪明的姑娘。”玉罗刹笑了一下,听不出喜怒,“继续。”

    胡姬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水不住流下:“另投京城的叛徒多数是西域三十六国投诚教主的人,三十六国中有不少国君与中原皇室有交易……妾、妾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但、但瀚海国孔雀王子反叛失败后,瀚海国的国王违背了教主的命令,将教主赐下的瀚海玉佛交给了一个名叫花如令的中原人……那人现在就在金陵城!金陵花家!”

    没人知道当初玉罗刹为何会庇护一个金钱、土地、族人三样皆不占的西域小国,但正是因为玉罗刹的庇护,瀚海国才有了如今的发展和地位,也正是因为瀚海国有玉罗刹赐下的瀚海玉佛,这才让他在西域三十六国中有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但瀚海国的国王,却将玉罗刹唯一赐出的宝物交给了中原人。

    这绝对可以被视作是一种背叛。

    ——花如令。

    玉罗刹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办?又要与阿音对上了呢……这可不太妙。

    “继续。”

    胡姬实在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说了,但她其实是这些人里知道东西最多的。

    因为除却替人办事,胡姬还曾经侍奉伺候过平南王府的主人。

    她拼命在脑中搜刮着信息,突然想到情报传言中玉罗刹与锦衣卫在临安府几乎是不死不休的过节,如蒙大赦般连忙道:“妾、妾还知道一件事!”

    “锦衣卫明面上是陆纲做指挥使,但是暗地里还有一个真正掌握了锦衣卫势力的指挥使,没有人知道那指挥使现在叫什么名讳,是什么身份,但是陆纲和平南王说过,那个指挥使是个女——”

    胡姬的话还没有说完,喉间便张开一道血痕,鲜血涌出,瞬间没了气息。

    “不错。”笼罩在白雾中的玉罗刹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变好了不少的样子,尾调轻扬,“那便赏你个全尸罢。”

    玉罗刹走出宅子,身后的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被缓缓关上,罗刹教的暗卫们留在了里面,继续着这场杀鸡儆猴的好戏。

    天际被浓墨涂抹覆盖,远远地还能听见乌鸦嘶哑的叫声。

    白雾包裹着玉罗刹,隐藏住所有真实的情绪。

    忽有所觉般的,玉罗刹抬眼朝着街对面的屋檐望去。

    黑衣的锦衣卫指挥使盘膝坐在屋檐之上,正低头看着他。

    罗刹教教主身上的白雾散去,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和犹自滴着血的莹白手指。

    玉罗刹与指挥使遥相对望,慢慢露出一个微笑,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冰冷的光,眼角没有同往常一样微微上扬,而是压着一种冷然的愤怒与尖锐。

    ……还有一丝落寂到极致的悲怆。

    指挥使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再度被白雾所笼罩的玉罗刹朝着长街尽头走去,然后在玉罗刹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时,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隔着一条长街,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人走在冷风吹彻的屋脊上。

    玉罗刹没有理会不远处的锦衣卫,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在深夜里还支着摊子的烧饼摊。

    “老伯,还卖烧饼吗?”

    仍旧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中,玉罗刹的声音却是极为正常的嗓音。

    原本所在碳炉子后打盹的老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清面前像是索命鬼魂一样幽魅的白雾时,险些没吓晕过去。

    然而一粒金子被放在了他破旧却干净整洁的摊子上。

    那金子并不是寻常的形状,像是被什么随意捏了一下,上面还带着可疑的红色痕迹。

    但老汉却感觉有一股力量从胸膛涌了出来。

    他之所以会在黑夜寒风中等到现在不肯错过卖一个烧饼的机会,都是因为老妻卧病不起,家中实在没有足够的银钱治病,若是这金子……这金子……

    老汉拿了旁边的帕子狠狠搓了两下颤抖的手,拿出面团和肉馅开始揉搓起来。

    ……

    指挥使没有再继续跟下去。

    她目送拿着烧饼的玉罗刹缓缓离开,转身几个起落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

    ……

    花如令在短短一日之内,再度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指挥使。

    指挥使站在他面前,半晌没有言语。

    今日为了方便没有回去主院的花如令本想去看看幼子是否安眠,却只能在这里盯着默不作声的指挥使衣角。

    指挥使的唇动了动,良久,终于开口:“……你的幼子……”

    被戳中了命穴的花如令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指挥使。

    但话只要一出口,接下来便简单了许多。

    指挥使面无表情道:“晏大夫回禀说那孩子心思郁结,夜不能寐,长此以往不利于休养身体。但她观七童心性平和,根骨极佳,想要带在身边教养一段时日,你可愿意?”

    花如令:“……”

    他不愿意。

    他又不是不能养自己的儿子,为何要让别人来帮他养?!

    可说这话的人不是晏大夫,而是指挥使。

    花如令心中老泪纵横,只想冲去七童的房间里抱住儿子问问他,究竟是哪里让那位晏大夫上了心,竟然说动了指挥使来抢儿子?!

    “属下……我……”

    花如令几次张口欲言,拒绝的词又吐不出来,哽在喉头难受极了。

    “我会亲自教导他武功。”指挥使不动声色地下了一剂猛药。

    花如令的面上陡然露出动容之色,但很快又开始迟疑。

    “我不会收他为徒,他也不会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继续道。

    花如令:“……”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指挥使根本就没有给他拒绝的选择。

    但至少……

    被无缘无故抢了儿子的花如令忍不住问:“大人,为何一定是七童?”

    他也是锦衣卫,知道有些事情刨根问底是问不来缘由的,但至少老父亲安心一二吧?

    指挥使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深渊太冷,需要一个太阳。”

    她成不了太阳,眼光也不好,只能找一个他看上的小太阳给他。

    作者有话说:

    花如令:我知道我家崽很好,可你们没有自己的崽吗?为什么要抢我的TAT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花小公子被花夫人抱去了主院,而一直与花夫人感情甚笃的花家主却被赶去了书房,今天是他眼巴巴盯着主院看夫人幼子的第三天。

    花家的公子们除却还未满弱冠的五公子和六公子,其他的都散落在大明的各个地方,只不过逢年过节与父母兄弟生辰时都会回来相聚。

    花五与花六两位公子对自家父亲将小弟“借”出去的行为也同样不满,生起气来不光给花如令捣蛋,还严防死守着有苦说不出的老父亲靠近主院,掐断了花家主向夫人说软话的机会。

    花夫人年轻时也是一人一马仗剑江湖的红衣女侠,武功天赋不低又家世十分不错,性子爽利娇蛮,虽说成了亲收敛了不少性子,然而一旦凶起来,那可真的是花家上下无人敢触霉头的存在。

    花如令百口莫辩,既不能同指挥使再说拒绝的话,又不能给自家夫人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可怜巴巴夹在中间,还没有软乎乎可可爱爱又贴心的小儿子安慰。

    只不过当晏鸿音与玉罗刹离开花家堡,入住自己的宅子的那一天,小小一只的花小公子还是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等在了门前。

    这两天一直有些蔫,天天二半夜出去当教主的玉罗刹打着哈欠,原本兴致缺缺地跟在晏鸿音身边,在看到等在门边白白净净可可爱爱的一只花小公子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惊呼了一声,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没理他,而是转身走向不远处廊下拧着帕子依依不舍看过来的花家人。

    当晏鸿音安抚了花夫人之后,约定了逢年过节会送花小公子回来,并且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金陵城后,花夫人的情绪明显缓过来了许多。

    但在晏鸿音说到不想让外人知道她身边的小公子就是花满楼之后,花夫人抬手制止了张口欲言的花如令,郑重严肃道:“晏大夫请放心,今日七童跟随晏大夫离开花家堡,自归来前都会只是晏家的孩子。花家的小七会在不日后前往临安府,那里有一座小楼让花家的小七可以远离祸事发生的地方,平和心性。”

    晏鸿音顿了顿,朝着眼中犹带红意的花夫人认真一礼。

    花夫人回礼,她身后站着的花五花六两位公子也跟着行礼。

    花如令静静站在妻子的身侧,不再试图开口说什么。

    院中原本来来往往的下人今日全都没有出现,偌大的花家堡一时间安静下来。

    花夫人最后不舍地看着不远处被高大的男人举起来抱在怀里逗笑的幼子,看着看着,眼中滴下泪来:“其实我知道的,小七这半年来都不开心。虽然他一直在笑,想告诉我们他很好,他已经不、不……可是我是他娘,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开怀?”

    “明明被上一辈恩怨连累的是小七,可反过来安慰我们这些大人的还是小七……我……我心里痛!”花夫人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想让那边的幼子听到,“小七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最开始他会缩在床角,他会用手指敲打膝盖的法子来计算时辰,然后通过下人们进门的时间验证天是不是亮了……小七会在吃饭的时候先寻由头与我们说话,筷子从来都只夹碗里的饭菜,生怕弄乱了盘子里的菜……小七会一点一点走过桃花堡的每一处地方,摸着每一片院墙,一步一步地数着步数……”

    花如令红着眼,伸出胳膊支撑着旁边已然压抑到颤抖的花夫人。

    “我知道,这么一味的护着他,反而让他觉得不舒服……让小七更想表现得……表现得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应该让他长大——”

    “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花夫人反手抓住花如令的手臂,用力之大,晏鸿音几乎能听到花如令骨骼隐隐错位的咯吱声,但花如令没有丝毫异色,只是让花夫人依靠着他,侧首轻吻着花夫人的额角。

    “我甚至想将小七拘在我的身边,一时一刻,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不让他再受一点伤害……”

    花夫人的脸埋在花如令的颈间,泪水濡湿了花如令的衣领。

    “可是我不行,我不可以这么做,这会毁了他……毁了我最乖最好的小七。”

    “我眼睁睁看着小七越来越瘦,越来越不开心,他对着我笑的时候,偶尔也会恍惚着走神……”

    花夫人的视线始终紧紧锁在幼子的身上,每看一眼都是眷恋。

    那边和高大男人说着什么,原本笑开的花小公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直直朝着花夫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脸上带着急切,开始在男人的怀中挣扎起来。

    “……我总想着时间还多,”花夫人看着朝这边犹豫着走了两步,然后奋不顾身跑过来的幼子,咬着牙压低声音最后道,“小七可以慢些长大,被多宠一些也没关系。”

    “可是小七已经从当初怀里的一点点,长成了如今这么高的模样。”

    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

    被自家五哥半道抱在怀里走过来的花小公子摸索着寻到母亲的手,担忧地抬起小脸问道:“娘,你是不是哭了?”

    这一声,让花夫人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她将小儿子最后抱在怀里,脸颊相贴着,轻声道:“嗯,是哭了,娘亲有些舍不得小七。”

    “那七童不走了,陪着娘和爹。”花小公子捧着花夫人的脸凑过去亲了亲母亲,小小声说。

    “那可不行的呀,咱们家七童也是要长大的。”

    花夫人将花小公子弯腰放下来,整理了一下儿子的衣襟,抻平卷起来的衣角,她似乎忘了儿子的双眼,朝着心爱的小儿子露出一个含泪却柔暖的笑:“小七会成为一个健康,英俊,帅气的儿郎,保护爹爹和娘亲,保护成天往外跑一点都不省心的哥哥们。等到那一天……娘亲一定会再给小七做最喜欢的桃花糕。”

    花小公子拉着花夫人的手,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和向往:“嗯!”

    “……晏大夫。”花夫人站起身,将手中的小手交到晏鸿音的手中,咬着牙压低声音最后道,“谢谢。”

    “还有……拜托了。”

    ***

    晏鸿音和玉罗刹买下的宅子虽然在金陵,但是距离花家很远。两人的身份特殊,为了保护花满楼,也为了保护花家人,花小公子以后也不能随意回来花家堡探望自己的父母兄长。

    就像是雏鸟终究要离开巢穴丰满羽翼,这只提前被上天收回了光明恩赐的小鸟,也终于踏上了他的旅程。

    玉罗刹牵着小只的小公子,晏鸿音走在小公子的另一侧,两大一小缓缓融入人群,背影消失在身后依靠在高处阁楼之上目送他们的花家人眼中。

    白日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花小公子因为一直被家里珍视精养着的缘故,并没有什么机会能身处在人群之中。

    起先他只觉得新奇,对耳边嘈杂喧嚣的尘世好奇,脑袋时不时转过来又转过去。

    可很快的,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声音并没有画面给予小公子距离的安全感,他开始害怕起来,下意识攥紧了身边牵着他的玉罗刹。

    玉罗刹的手很大,也很暖,花小公子走着走着,几乎整只崽都贴在了玉罗刹的腿上。

    走着走着腿上多了一个挂件的玉罗刹哭笑不得,他揉着小不点的脑袋,将花小公子手里的包袱抽出来拎在另一只手上,低声问:“害怕?”

    花小公子抿了抿唇,别扭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回答:“……就……一点点。”

    晏鸿音不着痕迹地挡开了朝着小公子涌过来的人群,闻言也低头看向紧紧贴在玉罗刹腿边的小公子。

    或许这世上的缘分都是很难说清楚的东西。

    幼崽本该拥有天性趋利避害的本能,花小公子生性敏感,更是其中翘楚。

    但自从初见开始,他像是知道是玉罗刹救了他一样,在与两人相处时,比起身为锦衣卫的晏鸿音,竟是更亲近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玉罗刹。

    晏鸿音跟着黏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后面,看着玉罗刹将腿上的团子捞起来让他坐在小臂上,如数家珍般报着烧饼摊上的口味。

    卖烧饼的是对面相很是和善的老夫妻,老妇人虽然脸色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角眉梢都挂着慈祥宽和的笑意。

    老夫妻的烧饼摊比旁边小摊的看上去新不少,似乎是扯了新的布料拾掇了摊子,但烧饼里面的馅料仍旧和之前一样夹得满满当当。

    已是深秋,但金陵的阳光仍旧带着些暖意融融。

    晏鸿音忽然一阵恍惚,只觉得将要入住同一个宅子的三个原本毫无瓜葛、不该有所纠缠的主人之间,有种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玉罗刹买了烧饼提在手上,花小公子被重新放在了地上。

    他看了看左手的包袱和右手的烧饼,又巴巴地看向晏鸿音。

    晏鸿音一言不发地取走了玉罗刹手上的小包袱。

    花小公子抬手想去牵玉罗刹的手,却碰到了刚出炉的热烧饼,眨了下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果然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找到了晏鸿音的袖子,轻轻捏住,眼中没有了惧怕,满是安心。

    晏鸿音袖中的手一动,微凉的手牵上了花小公子的手。

    花小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他小声道:“师父?”

    晏鸿音一顿,轻声道:“叫晏姨。”

    “晏姨!”花小公子朝着晏鸿音声音传来的方向扬起脑袋,露出一个温温浅浅的笑,脸蛋衬着阳光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

    “我呢我呢!”玉罗刹弯腰凑到花小公子身前。

    “玉叔~”

    玉罗刹龙心大悦,掰了一小块烧饼在冷风中晃了晃降温,塞进了小团子的嘴里:“这家的烧饼味道不错,趁热吃滋味最好~怎么样?”

    “好吃!”花小公子努力嚼着嘴巴里的烧饼,吃出来红豆沙的甜味。

    “晏姨吃过吗?”

    玉罗刹眼珠一转,撕了一块烧饼递到晏鸿音的嘴边:“夫人也尝尝看,啊~”

    晏鸿音斜睨了眼玉罗刹,眼睛里飞出了无形的冷刀子。

    玉罗刹完全不带怕的,手没有半点缩回来的意思。

    晏鸿音极佳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了那股霸道的烧饼香。

    晏鸿音低下头,手里牵着的小团子也在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迟疑了好一会儿,晏鸿音才张嘴,用牙齿叼走了玉罗刹手里的烧饼,半点没有碰到这人的手指。

    玉罗刹却轻笑了一声,又撕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

    就这样,晏鸿音牵着小团子,小团子的另一边跟着一个溜溜达达一边吃一边投喂小团子的玉罗刹,两大一小走进了金陵城郊那座将将修整完毕的宅子中。

    顺着人流,披着阳光。

    作者有话说:

    哦,我的花花TAT,今天有点写不动了,明天白天还有一章~该去接西门崽了!

    ————

    感谢在2022-10-13 23:23:43~2022-10-14 22: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源尔雅 40瓶;美酱 2瓶;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两大一小站在院门口,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两棵大梨花树,陷入沉思。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安静地几乎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和动静,花满楼小心往前走了一步,顿了顿,晏鸿音顺势松开手,让小团子顺着墙壁开始一点点丈量院子的面貌。

    “你的人种树的时候,就不知道看看旁边?”晏鸿音面无表情道。

    “可是夫人,你的人种树的时候也没转头看啊。”玉罗刹盯着两棵几乎把采光挡得严严实实的梨花树,低声道。

    晏鸿音:“……”

    玉罗刹:“……”

    院子里种树并不是什么大事,相反,大抵是因为之前晏鸿堂后院的院子里有棵树的缘故,玉罗刹和晏鸿音都习惯了它的存在,特意吩咐了办事的人要移栽一棵树。

    但是两人着实没想到,之前那种令人心梗的默契再度重现——这次甚至就连树的种类都一模一样,而且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已经长成的大树而非树苗。

    左边是玉罗刹的那一半,右边是属于晏鸿音的那半,两棵大梨树相对而立,能看得出来长势很好,到了秋天应该能结出不少梨子。

    “所以……砍哪棵?”玉罗刹表情郑重严肃地发问。

    晏鸿音用这还用说的语气开口:“你的那棵。”

    “我不!”玉罗刹坚决捍卫自己的财产,这种退让只要有了第一次,之后就有无数次,“砍你的!”

    晏鸿音淡淡道:“我不。”

    正当两人无声僵持之际,绕着其中一棵大梨树赚了一圈的花小团子跑了过来,然后在临近两人的地方凸起的一条砖缝绊了一下,朝着前面扑了过来。

    晏鸿音眼疾手快将小团子捞在怀里,玉罗刹皱着眉走过去,来回踩了踩那条因为两边不同的铺设工人而留下的一条泾渭分明的砖缝,不悦道:“得处理一下。”

    “嗯,回头我去城中问问。”晏鸿音也看到了那条将院子一分为二的缝。

    话中意思就是去找一个两边势力都不沾的普通匠人来做活。

    “行。”玉罗刹看了眼两棵种在院子里几乎可以算得上遮天蔽日的梨树,皱眉,“都砍了算了。”

    晏鸿音还没发表意见,她怀里的花小团子就忍不住举手道:“玉叔,七童喜欢梨树。”

    两人可疑地沉默了一下,避开了砍树这个话题,默契地朝着房中走。

    花满楼趴在晏鸿音的肩膀上,听见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好心情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然而进去房间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大概是之前从来都没考虑过这座宅子会有客人拜访的可能性,也没有事先规划还有一个崽的养成计划,所以这座明明占地不小的宅子,被均匀平等地划分成了一间厨房,一间药房,两间打坐用的静室,两间恭房,两间沐浴房,以及……两间寝室。

    转了一圈之后,晏鸿音和玉罗刹看着面前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量着尺子被划分成占地平均的两份的房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像不像普通一家人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七童今晚睡哪里?

    和晏鸿音或者玉罗刹一间房?

    晏鸿音:“……”

    玉罗刹:“……”

    不不不……这个万万不行。

    两人睡不睡觉是其次,重要的是,七童是个没有习武,只有七岁的柔软小团子,绝对不能和陷入睡眠十分危险的两人同床共枕。

    同房都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着再度转了一圈两人各自的寝室,玉罗刹传音问晏鸿音:“你暗室入口在寝室?”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传音回去:“你的也在?”

    事实上这种事按照他们的默契,应该是互不干涉的,但是现在……

    玉罗刹却出乎晏鸿音预料地摇了下头。

    晏鸿音挑眉。

    “我放沐浴间了。”玉罗刹理直气壮道,“我的暗室又和你的用处不一样,每次上来都需要洗澡好不好?放在沐浴间有什么不对?”

    两人的暗室都连着暗道,暗道通往各自在金陵城的势力据点。

    需要玉罗刹亲自出门的,的确大多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

    晏鸿音想了想,看着怀里好奇扭头的小团子,确定了周围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便将他放下去继续探索房间,然后传音道:“让七童睡在你那边?”

    玉罗刹对这个提议并没有唱反调,但是……

    他歪了下脑袋,抬手指着自己:“那我呢?”

    晏鸿音默了。

    玉罗刹接着道:“阿音,你知道在小孩子的认知里,夫妻是要住在一起的吧?”

    晏鸿音没吭声,转身走进了寝室。

    玉罗刹捏着自己的下巴,抬手将东摸摸西转转的小团子捞回来,一起去寝室里收拾东西熟悉环境。

    花满楼的自理能力其实很强,但毕竟是个双目失明的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

    夜幕降临,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眼皮打架的小团子很快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睡了过去。

    屋子高处被晏鸿音下午来用钉子在高处钉了一个香炉座,里面燃着晏鸿音下午特意调配的安神香,确保是一晚上的量且不会在任何情况下被小团子碰到烫伤自己。

    玉罗刹则从柜子里抽出一条枕头,夹在胳膊下面溜达着过去敲响了晏鸿音的房门。

    晏鸿音打开门。

    玉罗刹转而将枕头抱在自己怀里,一副可怜巴巴又委屈求全的模样:“夫人,我来打个地铺。”

    晏鸿音没说什么,侧身默许了玉罗刹进来。

    玉罗刹眨了下眼,面上掠过一丝惊讶。

    这么容易?

    但是当他进来房间之后,视线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出一声出自灵魂的发问:“阿音啊,你这房间里……是藏了多少暗器?”

    晏鸿音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有些疲惫:“没有。”

    “唔?”玉罗刹发出一声语气词。

    这房间里就单单他发现的暗器机关就有十几处了好么?

    晏鸿音按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低声道:“拆了两个多时辰。”

    玉罗刹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也坐在桌边,趴在桌面上仰头看晏鸿音:“那么紧张你?”

    虽然玉罗刹没有同晏鸿音真正意义上交过手,但是之前的几次点到为止,都不难让玉罗刹试探出晏鸿音的大致深浅,就晏鸿音的武功,江湖上也就那些老不死的和不要命的能交手打上个死活,那些锦衣卫在紧张什么?

    “我才是要问你的人究竟都干了什么?”晏鸿音无语。

    和她前后脚来到金陵城的锦衣卫还有纪清。

    纪清知道玉罗刹的身份,还隐隐约约窥探到了晏鸿音身份的不寻常,因此指派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总之,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晏鸿音都不会将他留在临安府。

    而这次宅子的修整,晏鸿音这边就是交给了纪清来负责,也不知道玉罗刹的人究竟做了什么,让纪清紧张到这种程度。

    晏鸿音想起这会儿堆在柜子里的暗器,一阵头疼。

    ——那里面甚至有七窍三寸钉和暴雨梨花针!

    这东西哪怕是在锦衣卫里也是极其少见的剧毒阴狠暗器。

    玉罗刹当即面露无辜:“我的人能做什么啊?哦……是不是因为暗室里的一些小东西?”

    “什么小东西?”晏鸿音警惕。

    “前段时间五毒教分裂,一半人投靠了日月神教改了个名叫五仙教,另一半儿投靠了我。”玉罗刹懒洋洋道,“然后那边送来了些据说安家护院的小东西,好像养在下面的暗室里了。”

    五毒教……

    晏鸿音深呼吸了一下。

    五仙教的看家护院的东西,无非就是蝎子蜈蚣蟾蜍壁虎蛇,这人居然把这些玩意儿养在家里?!

    玉罗刹注意到晏鸿音慢慢朝着愠怒方向转变的脸色,当即道:“现在家里有小崽子了,那肯定是养不了,再加上其实我也不喜欢那些玩意儿,伺候起来麻烦的很……要不夫人晒干了当药用?”

    晏鸿音正要发火的怒气一顿。

    五毒教的毒物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若是晒干了入药……

    “嗯,可以。”晏鸿音端着矜持,表情淡淡地倒了两杯茶水,推了一杯给玉罗刹。

    玉罗刹隐去面上的笑意,低头喝茶。

    要不是因为想到晏鸿音可能会对那些毒物感兴趣,他才不会同意让五毒教的人往家里头放虫子。

    他就知道阿音一定会喜欢。

    拿捏~

    屋子里逐渐暗了下来,晏鸿音挑着油灯点燃。

    玉罗刹将头枕在胳膊上,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

    晏鸿音并不意外地合上火折子:“嗯。”

    她知道玉罗刹要去干什么,甚至因为中原是自己的地盘,她知道的比玉罗刹还要多得多。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懵。”玉罗刹闷声道,“你怎么说服花如令让他把儿子给咱们的?”

    晏鸿音回想起十几年来第一次用指挥使身份压人的行径,默然半晌,平静道:“晓之以理。”

    玉罗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在这个家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是必须的。

    便没有再问,而是道:“所以,怎么养?”

    “……你觉得我像是养过孩子?”晏鸿音垂眸看玉罗刹,暖色的烛火映照下仍旧是清清冷冷的面容。

    “唔。”玉罗刹揉了把脸,“行,既然如此……那,夫人介意再养一只吗?”

    晏鸿音的脸上飞快浮现出笑意又很快隐去,没有说话。

    玉罗刹咬了下腮帮,趴在桌面上费脑筋。

    油灯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晏鸿音站起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低声道:“兰州的软儿梨不错,回来的时候顺路给七童带一些。”

    顺路?兰州?

    并没有真正锁定西门夫妇唯一的孩子究竟逃命藏身在了哪里的玉罗刹猛地直起身子。

    他看向屏风后,隐隐约约的烛光下,他看到锦衣卫已经合衣躺在了床榻上。

    良久,弯唇一笑。

    作者有话说:

    默契是真默契,糟心也是真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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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刹是连夜离开的。

    花小团子睁开眼的时候,家里已经找不到另一个长辈的踪影了。

    但是院子里来了一伙做工的人。

    听着叮叮咣咣的声音,花小团子紧贴着晏鸿音站好,抬头问晏鸿音:“晏姨,这是在做什么?”

    晏鸿音耐心道:“院子里的两棵树有点挡光,得挪到一边去让开一点。”

    这两棵树横亘在院子里霸占着地方,朝向这边的窗子几乎都是阴沉沉的绿荫。金陵城雨季的时候本就多雨少阳,到时候恐怕会更加糟心。

    “可是有枝条断掉的声音……?”花小团子的表情有些担忧。

    “长得太茂盛了,并排放不下,得修一修。”晏鸿音看着两棵瘦了一圈之后并排栽种在院子一边的梨树,大概估量了一下剩下的位置足够平常用途,满意地点了点头,“喜欢它们?”

    “嗯!”花小团子重重点头。

    “那以后记得每天给它们浇水。”晏鸿音揉着小团子的脑袋,手感毛绒绒的,“后院那边还会有菜地和药田,记得也帮晏姨浇浇水。”

    “菜地和药田?”花小团子迟疑了一下,“晏姨,菜地和药田要怎么浇水呢?”

    花家堡里只有花园和树木,并没有菜地和药田这种东西。

    晏鸿音因为小团子的聪慧和严谨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弯腰将他抱起来:“没关系,晏姨教你。”

    “好。”花小团子乖巧点头,然后窝在晏鸿音怀里让晏鸿音抱着他走,忽然小小声问,“晏姨,七童可以学医吗?”

    晏鸿音的脚步急不可察地顿了顿:“可以,先从辨认药材开始,好不好?”

    “嗯!”花小团子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握着小拳头十分认真严肃地点头。

    晏鸿音抬手揉了一下小团子的脸,眼中带了些遗憾。

    花满楼实在是一个天赋很高的孩子,嗅觉敏锐,机敏好学,拥有着在他这个年纪很少见到的自律能力,再加上轻而易举可以获得他人信任的亲和,这样的天赋不论学什么都有可能钻研到极致,但……

    花满楼可以成为一个医者,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医者需要望、闻、问、切,这四点哪一环都缺一不可,这世上疑难杂症众多,有太多是需要眼睛观察去验证辅佐判断,而花满楼的眼睛……

    晏鸿音将小团子放在梳妆台前面,有些不熟练地为小团子梳发,虽然动作带着迟疑,但却很是小心轻柔,最后比着让人送来的好几个样式的发带,最终选了一个绣着小兔子的,将小团子的头发扎了起来。

    晏鸿音带着将袖子也绑起来的花满楼一起往后院的药田里种药材。

    “这边一列是板蓝根,它需要疏松的土壤,种之前需要用温水浸泡种子,让它的外壳变软……浇水时维持土壤湿润但不能有积水……”

    “这边是车前子,它很好存活,最开始的时候捞一点水洒一洒就可以……”

    “这些是白芷,和车前子一样很好存活,浇水不需要太多……我们平日里用的牙粉便是用它研磨所做,所以只有几棵,够用便是。”

    “这边花盆里的是泡过的桔梗种子,它们需要比较温暖的环境才能发苗,七童如果发现它们发苗了要及时告诉晏姨,然后咱们一起将它移到田里。”

    这座宅子的前院虽然不宽敞,但是后院却很是开阔,一边药田,一边菜地,十分的生机勃勃。

    晏鸿音带着花满楼的手熟悉着药田和菜地的位置,半点也没有因为花满楼眼睛的问题就让他坐在旁边的意思。

    小团子也学得认真,脸上满是专注。

    前院叮叮当当的声音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停了下来,晏鸿音去查看了一番新铺好的院子,检查了没有问题便给做工的人付了钱。

    回到后院里时,晏鸿音见到小团子蹲坐在田边,表情有些伤心。

    她轻功很好,自然脚步声很轻,小团子并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不远处,自顾自地低着头,用沾了些许泥土的手去揉眼睛。

    “手上脏,别揉眼睛,会疼的。”

    晏鸿音用半干不湿的帕子擦干净花满楼的小手,并没有问小团子为什么会缩在这里闷闷不乐。

    花满楼听到晏鸿音突然响起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吓了一跳,整个崽几乎抖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是晏鸿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晏姨……”

    “嗯?”晏鸿音将脏了的帕子团在手里,也不觉得药田边脏,就这么挨着小团子坐下来。

    “我……”小团子犹豫了好一阵,低声道,“我真的能帮人看病吗?我的眼睛……”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玉罗刹,或许那个家伙会说出很多转移小团子注意力,亦或者安慰小团子的话,但坐在这里的是晏鸿音,玉罗刹此时此刻恐怕正在快马疾驰在前往兰州的路上,远水怎么都解不了近火。

    晏鸿音几乎从成为锦衣卫开始便没有这么纠结过,她权衡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她很想放柔和语气去安慰小团子,但紧张之下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却有些硬邦邦:“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人都会撒谎,有些人甚至会在生死关头仍旧撒谎,只是靠把脉和询问的话,会容易忽视掉一些浮在表面的细节……”

    晏鸿音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面前的这是个只有七岁的团子,不是暗部的锦衣卫,也不是医馆里曾经有的那些交流医术的大夫,她这么说话……

    晏鸿音张了张嘴,又有些懊恼地合上嘴。

    花小团子的身体却朝着晏鸿音的方向靠过来,脸颊贴在晏鸿音的手臂上。

    晏鸿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小团子,只能尽力放松身体让小团子靠着。

    “晏姨真好。”

    小团子有些奶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晏鸿音着实愣了一下。

    “晏姨就从来不会哄七童,晏姨说什么七童都可以相信,不用去猜晏姨说的是真还是假。”小团子说着,又嘟囔着补了一句,“真好。”

    晏鸿音:“……”

    她觉得审问几十个犯人也比安慰这么一个小团子来得轻松容易。

    所以她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所以玉罗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哦,不对,玉罗刹回来的话……

    就又多一个团子……

    眼神飘忽着,晏鸿音又听到小团子说:“晏姨,七童不学医了,七童就帮晏姨种药材。”

    “嗯?”晏鸿音低头,有些不解。

    小团子抬头,语气认真道:“七童学医是想帮助别人,想让七童变得有用,可是如果为了七童的好胜心和自尊心,让病人得不到正确的治疗,那一定也违背了晏姨教我医术的初衷吧?”

    晏鸿音的确有担心过这一点,但花满楼这只崽真的是太……

    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小团子的脸蛋,随后用指腹揉着小团子微微有些粉的脸颊,晏鸿音轻声道:“学医和行医是两回事,别想不学习。从明天开始,你不仅要跟着我学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都必须要学,明白了么?”

    花小团子慢慢张开嘴:“……这么多……的吗?”

    在花家堡,花满楼也是有上老师教导的,但也仅限于读书识字,诗经传记,别说君子六艺,就连带有棱角的锐器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慢慢学,晏姨相信你。”

    “嗯嗯!”

    晏鸿音察觉到小团子瞬间从方才低落的情绪中支棱起来,自觉哄好了崽,然后借着说到昨晚想好的事:“七童,过几日你玉叔会带回来一个孩子,和你一起上课长大,会比你大三岁多一点,是哥哥。”

    “嗯,七童知道啦。”花小团子身边最熟悉的亲人除却父母,基本就是一连串的哥哥,“七童会和哥哥好好相处的。”

    “倒不是这个问题。”晏鸿音停顿了一下,想到西门家的灭门惨案和背后与朝廷、玉罗刹之间的牵扯,还是道,“除非得到晏姨的允许,你不可以在哥哥面前提起你的父母和哥哥们,也不能说自己的名字,可以做到吗?”

    “晏姨希望你们在这段相处的时间里,只是单纯的兄弟,不涉及到其他,好不好?”

    小团子低头理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头答应:“那七童叫什么呢?”

    晏鸿音卡壳了一瞬。

    小花?不行,这让她想起诸葛正我那个老狐狸。

    小满?小楼?怪怪的……

    突然想起玉罗刹的阿玉,花满楼的话……

    “……阿楼?”晏鸿音迟疑开口。

    好像还行?

    小团子阿楼完全没有异议,大声道:“好!”

    ***

    半个月后。

    风尘仆仆的快马停在宅子后门,马上的人披着厚实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长出一口气,有些狼狈的玉罗刹解开斗篷,将西门小团子从斗篷里剥出来,站在马边对西门小团子道:“我们到了。”

    十岁的西门小团子因为坐在马上,视线越过后门的竹栅栏看到院子里的药田和菜地,也看到了正蹲在旁边嘴里念叨着什么的一只小团子。

    玉罗刹也转头看了眼,看到正拎着小桶给药田浇水的花小团子,眼神柔和了一下。

    “那是弟弟。”

    西门小团子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眼睛也是漠然一片。

    玉罗刹从见到自家侄子的第一眼就觉得简直神似某位锦衣卫,一路上相处着走来,只觉得越看越像。

    不过西门小团子的话比阿音还要少,脸上的表情也是。

    想起妹妹妹夫的惨死,玉罗刹从西门小团子口中问到了他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兰州的缘由。

    ——西门吹雪是因为父母临死前的叮嘱,想要去关外找舅舅玉罗刹的。

    玉罗刹将马拴在一边,然后将清清冷冷的崽从马背上抱下来

    “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西门小团子终于开口。

    因为面前这个和自己长相有五分相似的舅舅,之前说过到了金陵就教他武功。

    西门夫妇曾经教导过西门吹雪武功启蒙,但显然,西门吹雪想要学的并不是那些。

    玉罗刹有些头疼。

    “那些人已经死了。”玉罗刹无数次地说。

    “他们没有。”西门吹雪后退一步,不用抬头便能看着玉罗刹的脸,“他们只是刀,我的仇人还活着。”

    玉罗刹当然知道这个,但是问题是,他没有办法和现在只有十岁的侄子谈论朝政,谈论夺嫡,谈论种族,谈论制衡,谈论蛰伏。

    皇子龙孙,不是不能杀,而是要看怎么杀。

    一刀下去固然爽快,但那不符合玉罗刹的复仇行为。

    玉罗刹的手搭在马头上,沉默了好半晌,道:“我的武功你学不了,想要习武,想要报仇,你得想办法讨好你舅母。”

    西门小团子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困惑地皱了眉。

    “你能学,为什么我不能?”

    “……”玉罗刹觉得和小七比起来,自家这个简直就是伤脑筋的小魔头!

    但是显然,西门吹雪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他直勾勾地盯着玉罗刹,等待一个答案。

    玉罗刹索性抓住小团子的手腕,将内力分了一丝出去闯入小团子的经脉。

    西门吹雪的根骨比之花满楼只高不低,并且天生经脉强悍,是习武的好苗子,但是玉罗刹的内力却更为蛮横霸道,刚刚进入西门吹雪的经脉里,就烫得小团子下意识痉挛了一下,眼睛里也浮现出夹杂着痛意的惊讶。

    “你真学不了,舅舅不会害你的。”玉罗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你舅母可厉害了,十八样兵器样样精通,按着我打的那种。”

    西门吹雪将信将疑地看着玉罗刹。

    “玉叔?”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花满楼朝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走过来,在后门边探出小脑袋。

    “七——”

    玉罗刹刚要说话,花小团子连忙提高声音道:“玉叔,这是阿楼的哥哥吗?”

    嗯?阿楼?

    见小团子拼命挤眉弄眼,玉罗刹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晏鸿音的用意,改口得十分顺畅:“对,阿楼过来,这是你哥哥……嗯,他叫阿雪!”

    西门吹雪沉默着皱眉。

    阿雪……是什么?

    西门吹雪自幼早熟,就连爹娘都没有叫过他这种软绵绵的称呼。

    玉罗刹此时已经听见了从房间内传来的脚步声,知道晏鸿音就要出来了,连忙将西门吹雪拉到自己面前,十分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侄子的衣着。

    白衣。

    很好,这很符合阿音的穿衣风格和审美!

    清冷崽,长相精致又好看。

    很好,阿音喜欢他的脸,也一定会喜欢阿雪的脸!

    玉罗刹绕着侄子转了一圈,然后抽掉了西门吹雪绑头发的发带,在侄子的脖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完美!

    “阿音~你看!这就是阿雪~”

    晏鸿音站在后门口,面前是被玉罗刹掐着咯吱窝递过来的西门吹雪。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没什么波澜的两双眼睛里,写满了无语。

    她看着长相和玉罗刹有五六分相似,除了卷发和眸色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崽,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花小团子晃了下晏鸿音的手,疑惑地看她:“晏姨?”

    玉罗刹从西门团子的后面探出头来,面带疑惑:“阿音?”

    被举在半空,脚不沾地的西门吹雪:“……?”

    晏鸿音缓缓道:“阿玉,成亲这么久了,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有一个儿子养在外面?”

    玉罗刹:“!!!”

    他连忙收回手将西门吹雪抱回来看了两眼,猛然一个心塞。

    “晏姨?”花小团子被牵着往屋里走,时不时转头往背后“看”。

    “走,回房里帮晏姨研磨。”

    “研磨做什么?”

    “写休书。”

    玉罗刹当即五雷轰顶,咽了下口水怀里揣着西门崽就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嚎:“不是,等等——阿音你听我解释!!!”

    被玉罗刹抱在怀里的西门吹雪本来懵了好一阵,然后看着面前乱七八糟闹成一团的三个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音~”

    “卿卿~”

    “真的是外甥像舅!你听我解释啊!阿雪今年都十岁了,十年前我还在关外讨生活呢!”

    ……

    花满楼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正好碰到站在门边的西门吹雪,于是便摸索着牵住了西门吹雪的手,小大人一样一副看破了的语气:“玉叔肯定要被罚睡地板了。”

    “他们……一直都,这样?”

    西门吹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之下都忘记排斥旁边小团子的靠近。

    在父母的描述里,他的舅舅是关外势力的无冕之王,是武林江湖的传奇,这一路走来,他也见识到不少这个男人果决冷冽的气场,怎么从进了这宅子的门开始,就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其实我也刚到晏姨玉叔身边不久,不过夫妻不都是这样嘛?”花小团子经验十足道,“就是,打打闹闹的,反正过两天都会好啦。”

    “不过大人们闹别扭都好难哄的,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小孩子来牵线安慰他们了。”

    “每个家里都是这样的啦。”

    在玉罗刹围着不理他的晏鸿音团团转着叭叭的絮叨声音,和旁边小团子身上传来的药草香气里,一直绷着自己的西门吹雪忽然心神一松,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晏姨!玉叔!”

    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边的晏鸿音第一时间接住往地上倒的西门崽,抬起男孩的手臂把了脉象,松了口气,对眼神灼灼的玉罗刹道:“没事,只是疲劳过度,神经紧张所致。不用吃药,闻着安神香缓一缓就好。”

    “嗯。”玉罗刹也放下心来,将旁边一脸着急的花崽抱在怀里吸了一口治愈心情,苦恼道,“这孩子太要强了,一路上真正睡着的时辰比我都短。”

    将西门崽抱去寝室里,晏鸿音按揉了几个穴位让西门崽陷入更沉的睡眠,这才对趴在床边的花崽道:“阿楼,你看着哥哥,有什么事的话就大声叫我们,知道吗?”

    “嗯,好!”

    ……

    玉罗刹从后门的马背上将包裹取下来,里面是几颗被包得严实的软儿梨。

    “这梨处理过之后容易烂,索性带回来弄点冰块咱们自己冻吧。”

    晏鸿音伸手拿了一个在手里,也没说这软儿梨不过是别扭之下的说辞,而是想了想,道:“直接用内力冰吧,金陵眼下没那么冷,冰都不便宜。”

    “能行么?”

    “不知道,试试。”

    “行,听你的。”

    “嗯。”

    “唉,这两棵树挪一边儿还看着怪顺眼的……嗯,这距离刚好能再拉个秋千来着……这次得做结实点做大点,万一阿雪和阿楼想一起玩呢……”

    作者有话说:

    软儿梨是兰州的特产,这种梨是秋末立冬成熟,果子很酸很涩,但是被冻黑之后就超好吃,还能清热解毒、润燥止咳~

    ps.那两棵大梨树像不像晏晏和阿玉?

    分开放是王对王的遮天蔽日,放在一边就得修剪一下枝条收敛一二,慢慢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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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在前些天权衡再三之后拆了静室改成寝室的房间,在西门小团子到来的第二天,从玉罗刹的寝室变成了西门崽的寝室。

    玉罗刹抱着枕头在檐下沉默思考了好一阵子,再度敲响了一家之主的房门。

    晏鸿音打开门,双臂抱胸靠在门边,问站在门外的玉罗刹:“你确定?”

    玉罗刹正色道:“我想了一下,不论是药房还是恭房还是沐浴房,都不太适合睡觉。”

    “唔。”晏鸿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所以你决定来打扰我的睡眠。”

    玉罗刹要是踏进房间,以后他们都得大晚上的打坐度日。

    玉罗刹可怜巴巴道:“那夫人要不然给我一颗药丸子或者蒙汗药什么的,放倒行么?”

    晏鸿音有些意外,但话说到这份上了,便直起身让开了门。

    玉罗刹欢快地抱着枕头进屋,反手将月色关在了房门外。

    ……

    玉罗刹敢提,晏鸿音就敢试。

    一连好几种特制强力迷-药蒙汗药下去,晏鸿音抿着嘴,视线扫过桌面上的药瓶,然后缓缓看向打了个哈欠的玉罗刹。

    玉罗刹是真困了,他这一路快马加鞭的,一直担心小西门崽会出什么问题,给晏鸿音看过之后总算是放心了,这会儿就想睡觉。

    只不过晏鸿音的存在感有点太强了,这让他的确有点不太自在。

    当然,晏鸿音现在这种想把他切开来看看的眼神,更让他不舒服。

    玉罗刹揉了下眼睛,小声嘀咕:“卿卿,你的眼神可以不那么有目的性……稍微隐藏一下可以么?”

    “你锻炼过抗药性?还是说因为内力特殊?”晏鸿音上下打量着玉罗刹,伸手去扣玉罗刹的脉门。

    玉罗刹下意识就反手掐回去了,动作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面是晏鸿音,克制了一下之后以为晏鸿音会收手,结果这人执拗地手指一翻又扣在了玉罗刹的手腕上。

    玉罗刹翻了个白眼,他这会儿脑子是有点迷糊的状态,真的很担心在这边打起来,会不会不小心连同对面寝室里睡觉的两个孩子一起掀了。

    晏鸿音其实对玉罗刹的脉象已经很熟悉了,但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玉罗刹的抗药性会这么高。

    “怪不得……”

    之前煮玉罗刹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药效那么强,玉罗刹虽然在出汗,但是表情却没什么痛苦之色。

    本以为是玉罗刹表情克制得太好,现在看来多半是的确没那么疼。

    下次是不是可以放点致死量的试试?

    ——反正应该救得回来。

    玉罗刹一个激灵,后仰了一下身子:“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恐怖的念头?”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刹:“之前用药太保守了。”

    玉罗刹想起药浴时候那种密密麻麻半疼不痒的酸爽感,表情一变,欲言又止。

    晏鸿音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不咸不淡道:“用药狠代表药效强,以你的抗药性,之前的药浴作用不太大。”

    玉罗刹默了默,道:“所以我可以问一下你打算加多大的剂量么,大夫?”

    晏鸿音这一次沉吟思考了很久,收回给玉罗刹把脉的手揣在衣袖里,半晌才道:“差不多大象的剂量……应该就够了。”

    玉罗刹微笑,眼睛里写着“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晏鸿音坦然对视,眼睛里写着“你是大夫还是我是”。

    ……行。

    玉罗刹抬手撑着侧脸颊,手指在桌面上的那些迷-药上转了转,拿了其中的一瓶出来,跟猫玩球似的将瓷瓶转过来转过去。

    晏鸿音见玉罗刹默许,用一种不知道是赞扬还是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你还真的是不怕死。”

    “要我命的多了去了。”玉罗刹耸肩,然后勾唇朝着晏鸿音送了对秋波,“但夫人你看,我不是还好好活着坐在这?”

    晏鸿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而是从玉罗刹手底下将那个瓷瓶抽出来,倒了一颗药丸扔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玉罗刹的动作戛然而止,满面愕然。

    晏鸿音淡淡道:“看什么?有抗药性的又不只是你一个。”

    这瓶是这些迷-药里药效最强的一个。

    玉罗刹没吭声,就这么看着晏鸿音,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晏鸿音将药丸咽下去之后没有半点神色变动,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问玉罗刹道:“有一点麻痹作用,但不大,一刻钟时间便能无碍?”

    玉罗刹:“……那你厉害点,我得时间再长些。”

    晏鸿音了然,将药瓶放回托盘上,起身分门别类放进药柜里。

    寝室被屏风划分成内室和外间,内室放置床榻衣橱,外间则是一整面墙的药柜和书桌,窗户边上放着一个和晏鸿音的作风全然不同的贵妃榻。

    “你们做大夫的,还需要自己试药?”玉罗刹状似无意道。

    晏鸿音头都没转,语气平缓道:“大夫不用,锦衣卫需要。”

    玉罗刹皱了下眉,原本直起来的身子又慢慢趴了下去。

    “你呢?”

    晏鸿音将药瓶都收拾进柜子里,托盘放在一边,站在药柜前垂眸看着坐没坐相的玉罗刹。

    玉罗刹的舌根抵着后槽牙用力咬了下,道:“有次重伤又中毒,那会儿武功还是个三脚猫,就把能找到的药都吃了,死马当活马医。”

    “还好阎王没收我,不然这世上就得少一个魔头,多寂寞~”

    还是一贯的轻挑语调,半点没有正经。

    旁人对玉罗刹这种不着调大抵要么畏惧要么迷惑,但已经十分熟悉的晏鸿音熟门熟路地从玉罗刹的话里提炼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不急不忙道:“哦,那你是要比我辛苦些。”

    晏鸿音的抗药性是一点一滴堆积而成的,而玉罗刹八成是因为一次性吃了太多药性相克的剧毒之物,药效在体内纠缠互相制衡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造就了这么一副躯体。

    玉罗刹:“……”

    无言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被气到了,玉罗刹的脸埋在胳膊里半晌,蓦地发出一阵闷笑。

    然后笑够了便抬起头,拉长语调朝着晏鸿音撒娇:“阿音~我困了。”

    晏鸿音看着面前一点都不见外的男人,用下巴指了指窗边的贵妃榻。

    玉罗刹也不嫌弃,往贵妃榻上麻溜一滚,满意地发现长度正正好,眨巴着眼睛继续要被子。

    晏鸿音:“……”

    指挥使站在原地,不想动。

    玉罗刹:“我自己拿也行,只要你保证,我开柜子不会被射成筛子。”

    晏鸿音:“……”

    晏鸿音绕过屏风走进内室,一刻钟后,一条被子被搭在了屏风上。

    玉罗刹将被子拉下来抱在怀里,一边往贵妃榻走,一边长吁短叹:“所以你真的在柜子里装了暗器?带毒不?毒性大不大啊?其实我是想塞两件我的衣服进去来着……”

    晏鸿音的拒绝十分干脆:“休想。”

    玉罗刹盖着被子躺在贵妃榻上,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也不知道是不远处药柜里传出的,还是被子上浸染的。

    一室寂静。

    在另一道无法忽视的呼吸声中,两人显然都睡不着。

    “你想让阿雪跟着我?”忽然,躺在床榻上的晏鸿音开口。

    玉罗刹:“他想学剑,这我是真的教不了,实在不行就只能看送去哪个老不死那碰碰运气。”

    “天下武功通一懂十,以你的本事,带他入道不是难事,之后便让他自己悟便是。”晏鸿音闭着眼,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你在怕?”

    晏鸿音说话的直接猝不及防让玉罗刹心跳失序了一下,张了张嘴,然后无奈的叹气:“好吧……我是有点怕,但是在孩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嗯?”

    “唔。”晏鸿音也没说自己答不答应,只是应了一声。

    十月末的金陵城并不像西北城市那样冷得刺骨,玉罗刹的被子盖着盖着很快就被他团在了怀里。

    “阿雪这孩子……”玉罗刹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幼时便有些独,七岁学剑之后越发孤僻,练起剑来更是到了一种嗜剑如命的地步。所以那时我阿妹并没有选择送他去拜师,而是留在了身边练习我送过去的剑谱,耐心试图磨一磨他的性子再说。”

    “若没有这次的大变,阿雪应当也不会变得如此偏激,说实话,性子已然有些左了。”

    晏鸿音听着,见玉罗刹停下,然后开口:“仇恨驱使下的偏激,更容易修炼魔功,再加上他的剑术天赋,他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差超越你。”

    玉罗刹攥着怀中团起来的锦被,低声道:“然后活得浑浑噩噩,死得天下称赞?”

    晏鸿音转头,透过丝绢的屏风看到另一边躺在贵妃椅上的身形。

    “我的道不论善恶正邪,极情随心,守得住便能灵台清明,守不住便堕入万丈炼狱。”

    玉罗刹睁开眼,脸颊贴在柔软的锦被表面。

    他这一路走来,有挣扎泥潭的绝境,有身居高位的凛然,每一步都与死亡的刀尖擦身而过。

    他没有依靠,没有退路,但是阿雪不一样。

    阿雪有他。

    他会给阿雪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切。

    “阿雪心境不稳,性格偏激,又有复仇之心,他若是走道家名门正派的路子去练剑,也依旧能成为强者,何必来趟这场浑水?”

    晏鸿音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玉罗刹听到屏风那边的人一直都在有规律的呼吸,也不急,静静等着。

    “若我教他,锦衣卫内情报必定会留下他的弱点,倘若有朝一日他为祸江山,屠戮武林,锦衣卫想要杀他易如反掌。”

    玉罗刹无声地笑了下,道:“但你也会护着他,只要他没有越过你的底线,朝廷的刀就永远不会指向他。”

    晏鸿音:“……”

    晏鸿音抬眸盯着床帐看了良久,拢起眉头,眼中浮现出疲惫:“你在试图利用我。”

    “我只是在请求你。”玉罗刹将锦被放在一边,翻身从贵妃榻上下来,“请求你给阿雪另一种选择。”

    晏鸿音听到玉罗刹的脚步停在屏风前,过了一阵,放置在屏风不远处的两架落地莲花灯被相继点燃。

    “哪怕你会因为这个侄子被朝廷牵绊?”晏鸿音问他。

    玉罗刹似是笑了一声,极轻极淡:“我以为,我会同你来到这里,就已经是一种牵绊了。”

    莲花灯的影子影影绰绰投在并未拉起的床帐表面,在墙壁上照出光亮,也留下了骤然拉大的阴翳。

    晏鸿音直起身子靠在迎枕间,抬手按了按眉心。

    西门吹雪的身后不仅仅代表的是一桩惨案,更代表了这场夺嫡牵连而出的仇恨。

    晏鸿音是锦衣卫,但又不仅仅是锦衣卫。

    她不参与夺嫡很重要的因素就在于,身为皇室长公主,她的立场本就十分敏感,倘若她真的庇护了西门吹雪,那就意味着她几乎等同于站在了勾结西域杀害西门夫妇的大皇子对面。

    然而……素来有贤明名声的二皇子,却并非当今圣上血脉,这其中真相牵扯还是当年她亲手拟写了折子递给父皇的,父皇对此清清楚楚,是断然不可能让二皇子封储继位,扰乱皇室正统的。

    这几乎就是一个死局。

    晏鸿音的确统领暗部势力,手中沾染了不少鲜血,但作为医者,她也救过许多许多命不该绝之人。

    从某方面而言,她实在是一个十分好懂的人,因为她的澄澈直率,所以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真真假假的朝堂算计,阴谋诡谲。

    “看来,那颗绿油油的果子,是二皇子了?”

    晏鸿音眼神一厉,睨向屏风的方向。

    “别紧张,就是随便猜猜。”

    玉罗刹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他很有礼数地屈指轻轻敲了敲屏风:“阿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可以进来聊聊吗?”

    得了晏鸿音的应允,玉罗刹脚步一转从屏风后绕过来。

    晏鸿音这才看见这人怀里竟然还抱着长长的圆枕。

    晏鸿音就这么默默注视着玉罗刹将枕头放在脚踏边缘,然后整个人靠着床边极其自然地坐下来,圆枕的位置恰好抵在腰间,肩膀稍稍越过床榻边缘的高度。

    两人就这么一个靠在床头,一个靠在床边,语气平淡地聊着那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话题。

    “阿音当真就想这么等着夺嫡结束?”

    晏鸿音垂下眼帘:“天高皇帝远,谁来当这个储君都与我无关。”

    “也是,的确和镇抚使没什么大瓜葛。”

    玉罗刹的脑袋往后靠了靠,好像坐的有些不舒服一样蹭了几下,几绺发丝不安分地侵入晏鸿音的床榻,搭在了晏鸿音的手背上,手指间。

    “那和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关系,大不大?”

    晏鸿音的手背被玉罗刹的发丝瘙得微痒,但她没有动,整个人就像是玉雕成的人形,冰冷坚硬。

    “很大。”

    她回答。

    玉罗刹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确认的,这些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晏鸿音真正的身份被掀开时,两人之间的平衡便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

    晏鸿音作为锦衣卫首领,会不计一切代价维护朝廷,以皇帝的命令为先,一声令下,利刃相向。

    玉罗刹作为西方魔教教主,关外西域的无冕之王,在大皇子用玉罗刹仅剩的妹妹妹夫的性命来挑衅玉罗刹后,玉罗刹便绝对不会放过大皇子,他只会让大皇子在体会过绝对绝望的痛苦,失去一切的万念俱灰中悲惨死亡。

    可大皇子再如何都是皇帝的亲子,是朝廷的脸面,皇帝决不允许朝廷的威严被武林势力玩弄于鼓掌之中。

    两人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是相对的。

    “阿音,你知道么,有些事躲避和顺从是绝对不可能得到最佳结果的。”玉罗刹垂眼轻笑,“我的避其锋芒,不愿交锋,换来了亲人惨死,侄子成为孤儿。”

    “阿音觉得,你会失去什么呢?”

    满室苦涩的药香之中,晏鸿音的声音平静淡淡:“我一无所有。”

    “你有。”玉罗刹道,“你有这座院子。”

    晏鸿音心神一震,咬了咬牙根,冷声道:“如若有令,我下一刻便能杀了你。”

    “嗯哼,我猜也是。”

    玉罗刹手臂撑着床榻边缘,整个人躺下去脑袋枕在床榻边缘,挨着晏鸿音放在一边的手蹭了蹭,埋怨道:“哎呀,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哄一哄我?虽然我是挺好哄的,但是阿音你也得偶尔给点甜头嘛,训马的人都知道打一棒子给一颗红枣呢……阿音你就知道欺负我。”

    晏鸿音对手边瘙痒的触感忍无可忍,手指伸进玉罗刹的发丝中攥住那头柔顺如绸缎的发丝禁锢住这人的脑袋,用力往后微微一拉,身子前倾低头看着正下方这张五官昳丽的脸,眼中是跳动着的烛光:“我欺负你?是你要将我往深渊里拽,还在这恶人先告状?”

    玉罗刹堪称顺从地由着晏鸿音的力道,自下而上仰视晏鸿音这张冷若霜雪,不可逼视的面容,勾起唇角,舌尖自贝齿间滑过,声音轻柔得宛如毒蛇在耳畔诱惑低语:“阿音,皇帝是老了……却还没老到甘愿退位的地步。”

    晏鸿音的瞳孔震颤,手上一时间失了力道。

    “痛痛痛——”曾经身重数十刀都没吭过一声的玉罗刹,因为几根头发被拔断而惨叫出声,那声音听上去还很是悲惨,简直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鸿音下意识松开手,看到手指间残留的几根卷发,面无表情地默默将手收进膝上盖着的被子里。

    “阿音!情趣归情趣,头发不能这么拔的!”玉罗刹眼眶红红地指责晏鸿音,“等以后年纪大了我秃了,你肯定又要嫌弃我!”

    晏鸿音眼神游移了一下。

    其实玉罗刹的头骨很圆润,就算没有头发应该也不难看……

    但当然,这头长卷毛还是有了更好看……

    玉罗刹心疼地坐在床边用手指顺着自己的头发,留给晏鸿音一个生闷气的背影。

    晏鸿音的视线在玉罗刹的脑壳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缓缓道:“……三皇子乃宫女所出,家世不显,未曾受过严苛的培养,恐怕很难在这场争斗中脱颖而出。”

    “哦?”玉罗刹反问,“可是这场闹剧谁会赢,难道不是只有皇帝说了才算么?”

    晏鸿音:“……”

    玉罗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继续道:“阿音,你知道男人,尤其是身处高位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他们的劣根性在哪么?”

    “他们会无可救药的提防很有可能取而代之的争斗者,十几岁的差距对皇帝而言太小了,小到这些继承者拥有了推翻他的紧迫性和可能性。”

    “尝过那种巅峰权利的滋味之后,他绝不能容忍有人越过他,代替他,成为他——在他尚有一战之力时。”

    玉罗刹转过头,在烛光中朝着晏鸿音微微一笑。

    “你看,人性多可怕。”

    大皇子与二皇子正值意气风发的壮年,但三皇子不一样,哪怕当今圣上长寿,活到知命古稀之时,三皇子也不过将将弱冠罢了。

    晏鸿音目光发紧,许久,她定了定心神,沉思了好一阵,开口:“可以,明日开始,阿雪跟着我。”

    “好哦,我来教阿楼怎么样?阿音好像不太擅长和阿楼这样温暖又可爱的小团子相处呢~”

    晏鸿音:“……你教他练魔功么?”

    玉罗刹撇嘴,委屈:“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晏鸿音:“嗯……”

    ……谁能说不是呢。

    玉罗刹吃瘪,嘟囔道:“我的武功也不是魔功好么!只不过选择不一样罢了,我可是能将中原佛学,天竺佛经倒背如流的人!”

    还是梵文的那种!

    这点晏鸿音并不怀疑。

    事实上,玉罗刹体内的那股内力,看似霸道,但的的确确是正统功法修炼而来的阳性内功,甚至比起一般人的内息要更加浑厚刚劲——如若玉罗刹练的是魔功,当初晏鸿音初初把脉的时候为了稳妥也定然不会治疗玉罗刹。

    只不过玉罗刹这人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为了追求速成,硬生生改变了内力运转在经脉的流向,留下了一身的隐患。

    “说起来,”玉罗刹若有所思,“这功法没被我瞎改之前,是被天竺佛教收于藏经阁的秘宝,修炼出的内力虽浑厚圆滑,但无甚锐利,阿楼的心性倒是合适。”

    感情这人也知道自己是瞎改?

    晏鸿音没好气地瞥了眼玉罗刹的后脑勺。

    见这人支棱了一会儿又开始打哈欠,晏鸿音伸出手指戳了下玉罗刹的肩膀:“过去睡你的觉。”

    玉罗刹哼唧了两声,拎着枕头往外走。

    在他正要绕过屏风之际,晏鸿音突然道:“你这些年不近女色,便是不想要孩子?”

    玉罗刹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而是弹指熄灭了两盏莲花灯,一边往外走一边含糊道:

    “谁知道呢。”

    ……

    “咕~”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动静。

    玉罗刹的手覆在自己的腹肌上,幽幽叹气:“饿了。”

    “要我下厨去做两个菜?”晏鸿音的语气听起来有那么几分跃跃欲试。

    玉罗刹嘴角一抽,真诚道:“……算了,大晚上的吃饭不消化,我还是睡觉吧。”

    然后心里将厨艺这一项,默默提到了最紧急的待做事项里。

    总不能一直吃外头的饭,家里还是得有个掌勺的才行。

    “其实……”

    晏鸿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她躺下时衣料的摩擦声。

    “我之前怀疑过,你是不是身有隐疾。”

    玉罗刹:“……?”

    “查你传回来的情报有一半都是你把爬床的人踹下来,男女都踹。你又没有心仪之人要守身,这的确有些不正常。”

    “不过后来我把脉顺带确认了一下,在这方面你很健康。”

    玉罗刹咬牙:“……谢谢?”

    晏鸿音欣然应道:“小事,不必言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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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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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总是习惯将自己大夫的身份与锦衣卫独立分开,互不相干。

    并且在陆纲他们很可能在找她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太想直接接触锦衣卫据点——好在有纪清。

    但她也并没有闲着,而是遵循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习惯,随便找了家招人的医馆,进去做了坐诊大夫。

    但说实话……

    晏鸿音揉了揉额角。

    她有点困。

    昨晚她和玉罗刹同处一室,在知道就算无意识动手之后对方也不会死于非命的情况下,两人相对而言在十分困倦的时候还是可以入睡的。

    但只要其中一人有翻身或是其他的什么动作,另一个人都会下意识清醒。

    就这么睡了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折腾了一宿,当第二天早上花崽来敲门叫醒两个睡眠不足的人时,两个不愿意面对清晨的大人都往枕头里埋了埋脸。

    “晏姨?玉叔?哥哥醒啦!”

    门外的花崽只敲了三声便没有再继续,极其乖巧懂事地转头跑去和西门崽交流感情。

    晏鸿音呼出一口浊气,哑声道:“起床。”

    今晚她再让这人进门就是天底下最不长记性的傻子!

    玉罗刹赖在被子里动都不动一下,连头发丝都写满了“要起你起”。

    晏鸿音按了一遍眼周穴位强迫自己清醒,掀开被子下床,在看见挡在两人中间屏风的惨状时,瞳孔震颤了一瞬。

    挡在两人中间的屏风作为昨晚的知情者,成为了两人昨晚下意识动手的受害者,上好的绢丝被反复洞穿又撕裂,梨花木的框架上也划着缺口的痕迹,惨不忍睹的控诉着房间里这对表面夫妇的残忍暴行。

    晏鸿音:“……”

    身上的里衣昨晚并未脱下,晏鸿音便默默顺手取了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绕过伤痕累累的屏风,走到贵妃榻前站定。

    玉罗刹露在外面的耳朵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晏鸿音站在他边上,但就是仗着脸皮厚纹丝不动赖在榻上。

    晏鸿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走开了。

    玉罗刹竖着耳朵听见晏鸿音的脚步声远了些,勾着嘴角将被子团在怀里准备等晏鸿音出去之后堂而皇之睡个回笼觉。

    然而想着想着,就在心神有些迷蒙之际,一阵刺-激又酸爽的气味从鼻间直冲天灵盖,下一刻,露在枕头外面的脸颊脖颈都被什么东西涂了一层火-辣辣又黏腻腻的东西,一个呼吸之后转而变成刺骨的冰冷直往玉罗刹衣服里钻。

    “什么玩意?!”

    玉罗刹几乎是从贵妃榻上蹦了起来,站在榻边就开始宽衣解带,用里衣直接在脸和脖颈处用力来回抹了好几下。

    待到将脸和脖颈都搓红了,玉罗刹才摆脱掉那种诡异的触感,一脸菜色的看向站在一边的晏鸿音。

    晏鸿音一手拿着一个小刷子,一手端着一个瓷碗,淡淡道:“醒了?”

    玉罗刹衣衫不整地站在那,扶额:“阿音……”

    晏鸿音将小刷子丢回到瓷碗里,顺手找了地方放下,视线在玉罗刹半遮半露的身形线条上逡巡了一圈,眼露欣赏:“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不错。”

    玉罗刹:“……”

    他是个已经成亲的男人,对面这个还是拜堂成亲有婚书的夫人,但是……

    纯情罗刹默默将衣服拢好,系上衣带。

    阿音不臊,他臊,行了吧?

    玉罗刹抬眼正要说什么,晏鸿音身后破破烂烂的屏风就直直闯进了视线里。

    晏鸿音也转身,站在屏风前面问玉罗刹:“好看么?”

    扫了眼屏风上被利刃划过的痕迹,玉罗刹若有所思地蹲下来,手伸进贵妃榻下面摸了摸,叮叮咣咣捞出来一小堆。

    “感情不是做梦啊……你昨晚真用暗器打我?”玉罗刹抬头仰视晏鸿音,控诉道。

    晏鸿音冷笑一声,让开身子示意玉罗刹抬头。

    晏鸿音内室的床榻原本是老梨花木雕花的大床,四个角还镶嵌了云母珍珠,结果这会儿看过去光秃秃一片,像是被谁直接暴力抹平了一样。

    显然,昨晚在嚯嚯完屏风之后,承载两人内力对冲的变成了同样无辜的老梨花木床榻。

    玉罗刹用外袍兜了那一小堆暗器,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权当无事发生。

    晏鸿音在这人出去之后甩袖关上房门,这才揉着额头去换了身衣裳。

    ……

    “晏大夫?晏大夫?你这气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妥当?”旁边老大夫和蔼的声音响起。

    “劳安大夫费心了。”将早上的一地鸡毛从脑海里挤出去,晏鸿音对老大夫拱手,“是昨晚家里没养熟的狸奴闹了一晚上,着实扰人。”

    “晏大夫家也聘了狸奴?”这会儿医馆没什么病人,安大夫也来了兴致,与晏鸿音攀谈起来,“在下家中也有一只,老妻实在是宠爱得紧,要在下每日回去都要买一兜新鲜小鱼才行。”

    “不知晏大夫家的是何种狸奴?是公是母?”

    晏鸿音顿了顿,表情莫名道:“公猫,关外西域的品种,毛色顺滑油亮,眼睛是金中泛绿的琥珀色,比寻常狸奴要大上一些。”

    “是只乌云,很是漂亮,就是凶悍了些,一个管束不住便要挠人。”

    “关外的品种?那怪不得要凶躁些!不过看样子晏大夫十分喜爱家中这只狸奴啊。”

    晏鸿音垂着眸,没应这句话。

    “不过这狸奴太过凶悍也不是办法,万一哪天跑出去可就找不回来了。”

    晏鸿音慢声道:“您说的是,跑出去了,就是野猫了,不好养,也养不得了。”

    “就是这个理!”安大夫连声道,随后给她出主意,“若晏大夫实在烦恼,不如试试前人聘猫入宅后的办法,十分有效。”

    晏鸿音好奇:“什么办法?”

    “公猫阉-割以杀其雄气,化刚为柔,凶躁尽除。”安大夫做了个手势,“晏大夫也不必担心会伤着狸奴,不过是切开一点挤出精巢,之后做好包扎便是。”

    “我家的狸奴啊就是阉后乖顺肥善了许多,春季也少有躁动乱跑,更加亲人了。”

    “啊……”晏鸿音张了张嘴,“这……”

    安大夫像是十分熟悉狸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家中聘了狸奴的大夫,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传授养猫诀窍。

    “晏大夫,这阉-割一定要选在室外,狸奴受疼之后便会往屋内跑,此后也会越发恋家……”

    晏鸿音:“……”

    她家那只,虽说的确也是聘来的,但应该……嗯,阉不得。

    ***

    与晏鸿音所在的医馆背墙而建的糕点铺内,玉罗刹在灶台后面面色凝重地研究食谱。

    阿楼被晏鸿音留了功课,阿雪则因为身体亏空也需要再躺躺,要教两崽的东西还未曾准备齐全,两人索性就让两个崽单独相处些时间彼此多熟悉熟悉。

    玉罗刹盯着食谱上的字,分开来合起来都认识,但连在一起的时候便根本无法理解。

    “阿嚏——!”

    玉罗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嘟囔了一句“谁又在惦记算计本座”。

    然后将食谱往旁边一扔,身子后仰靠在墙面上,沉声道:“给本座绑一个会江南菜的厨子来。”

    屋外候着的暗卫领命离开,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厨子轻声敲门。

    “厨子?”玉罗刹在瘫软成一摊的厨子面前蹲下,面带微笑,“厨艺如何?”

    “回、回贵人,小的、小的是平、平平平、平慈酒楼的……”

    平慈酒楼是金陵城大有名气的酒楼。

    玉罗刹越是笑得和善温柔,那厨子哆嗦得越发厉害,已经开始有些牙关打颤了。

    觉得无趣,玉罗刹收了笑容站直身子,冷冷发令:“去,做道菜给本座瞧瞧。”

    “……啊、啊?”

    “做菜。”玉罗刹开始有些失去耐心,“不会?”

    语气颇有一种,不会就换一个的意味。

    “会会会——小的会!”厨子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对生的渴望驱使他动作麻溜地捞了水缸里的水瓢飞快净手,然后扫了一眼案板旁边簸箕里的食材,小心翼翼道,“那给您做道盐水虾?”

    玉罗刹想着之前和晏鸿音一起出去吃饭时,晏鸿音多夹了几筷子的菜,问:“你会不会那种,开花的,又酸又甜的鱼?”

    开花……?

    厨子迷茫了一下,然后在玉罗刹皱眉的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是松鼠鱼,松鼠鱼!小的会小的会!”

    “哦。”

    玉罗刹信步走到厨房几步远地方的另一个水缸前,掀开盖子看了眼,然后单手提溜着满水满鱼的水缸就这么走过来,将养了鱼的水缸砰的一声放在灶台边上。

    “会就行。”

    厨子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抬起胳膊擦着额角的汗。

    “还会做什么?”

    厨子气也不喘地爆出一串菜名。

    “会的还挺多,不错。”玉罗刹慢条斯理地卷了袖子,站在厨子身边,开始点菜,“那就爆炒双脆、白灼青笋,醉排骨,嗯……再炖个鸡汤,还有这条鱼。”

    厨子一听都是自己会的,顿时松了口气。

    结果着气还没松出去,就听见旁边的煞神道:“晚膳之前,教会本座。”

    厨子:“!!!”

    救、救命!

    ……

    玉罗刹无视了厨子提议的先从青笋开始,捞了鱼上来就要动刀。

    厨子只能哆嗦着在旁边的案板上也捞了一条鱼上来,努力平复心情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手上功夫,将这条鱼去鳞去骨劈开,然后将鱼肉切成了漂亮的花刀。

    玉罗刹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厨子拎起来的开花鱼肉,见那鱼肉和鱼尾还连在鱼皮上,挑眉:“有点意思。”

    “这、这道菜刀功要求有些、有些高,许多厨子都做不出……”

    厨子一边拼命找补,然后眼睁睁看着旁边的煞神手起刀落,几乎是眨眼间就复刻了一条同他案板上一模一样的松鼠鱼,动作一气呵成,鱼肉的切面甚至比他这个干了一辈子厨子的人还要利索。

    菜刀在玉罗刹手里转了一圈,他满意地点点头:“简单。”

    他果然很有下厨的天赋!

    今日晚膳定然能惊艳阿音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崽!

    然而很快,难倒无数人的刀工都没能阻拦住的玉教主,在熬制酱料这最后一道工序上卡住了。

    来来回回倒了好几锅酱料,玉罗刹眼里的得意凝固了。

    他有些暴躁道:“什么叫少许少许,适量适量的?这么多乱八七糟的东西,就没个准确的说法?”

    厨子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支吾了半晌才小声道:“鱼的大小和调羹的大小不一,用量自然也不一……”

    厨子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这可是连学徒都不会难住的工序啊!

    玉罗刹:“……”

    半晌,玉教主将手里的刀微一用力跺在案板上,寒冷的刀刃嗡嗡作响。

    厨子绝望闭眼,心中大呼吾命休矣。

    “去,给本座捞一缸一模一样大小的鱼来,再准备一套和这一模一样的瓷碗调羹包好。”

    暗卫领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玉罗刹转头看向厨子,语气轻柔道:“现在可以定量了么?”

    发觉好像不用死了的厨子睁开眼,结巴道:“……可、可……可以……”

    作者有话说:

    乌云就是全黑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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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这日,晏鸿音收拾了针包准备回家时,医馆忽然来了一对兄弟。

    一个瘦麻杆的模样,眼神闪烁间看上去十分精明,另一个一身横肉,面相有些凶悍,两人手里的担架上还抬着一个老人。

    须发尽白的老人哎呦哎呦地叫着,一条腿不自然地撇着,乍一看应当是骨折了。

    这医馆便是安大夫开的,晏鸿音只需要每日坐诊半日即可,安大夫也知道晏鸿音要收诊了,便上前去给那老人看诊。

    担架旁边的瘦麻杆左移一步挡在了安大夫和担架前面,满脸的不高兴:“这医馆就没有年轻些的大夫吗?老胳膊老腿的别摔着我爹!”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但凡来医馆求医的,多数都点名要那种仙风道骨的老大夫,鲜少有这种想要年轻大夫的。

    晏鸿音听见那边的动静便走过来,对面露气愤的安大夫道:“安大夫,那边药柜上缺了几味药,药童好像没及时补上。”

    安大夫知道这是晏鸿音给他找由头递梯子,感激地看了眼晏鸿音,顺着她的意思道:“成,我去后面问问。”

    晏鸿音等安大夫的身影拐去后堂才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瘦麻杆挑了下眉:“是哪位需要看诊?”

    瘦麻杆上下打量了一番晏鸿音,突然咧嘴一笑:“当然是我老爹,晏大夫还请认真些。”

    晏鸿音在同这兄弟两个擦肩而过的时候,内力在指间吞吐弹出两道气劲,气劲掠过两人发髻扬起了医馆的帷帘,这两人却还站在原地完全毫无所觉。

    ……普通人?

    晏鸿音脚步一顿。

    其实她知道这两个地痞,这几日他们总在医馆外面盯梢。

    所以,普通人为什么会盯上她?

    将袖中已经滑进手心的袖剑重新塞回去,晏鸿音上前检查那担架上老头儿骨折的伤腿。

    是骨折没错,只不过应该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掰的。

    晏鸿音面无异色地直起身,刚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后腰就被抵上了尖锐的东西。

    “我们兄弟俩想请晏大夫走一趟。”

    晏鸿音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身形壮硕的壮汉,担架上原本哎呦哎呦的老头此时也停了动静,皮肉松弛耷拉下来的眼皮一掀,眼白浑浊,低声威胁道:

    “晏大夫也不希望我们在这动手吧?”

    说实话,哪怕晏鸿音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普通的大夫,但也从没有体验过这种被人用匕首抵着后腰绑架的经历。

    她十分配合地点点头,淡定道:“老人家的骨折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接骨,日后恐怕难以站立。”

    那壮汉眼露凶狠道:“这就不必晏大夫费心了。”

    ……

    晏鸿音被套着头带到一处宅子里,再度能看清眼前时便已经身处柴房。

    柴房里没有窗户,角落里堆着柴火和稻草,门被糊了一层粗布封得严严实实,就是手法简直粗糙得不值细看。

    这些人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十分寻常的地痞混混。

    晏鸿音并不像玉罗刹那样喜欢演各种奇怪的戏码来逗趣自己,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些人会是因为什么盯上了她。

    所以她维持着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姿势找了个舒服些的角度靠在了稻草堆上。

    而这些人也并没有多有耐心,很快,那个瘦麻杆就拿着笔墨来到了柴房。

    “晏大夫也看出来了,我们哥几个就只为了求财,不想伤及性命,识相的话,就给你夫君写封信让送金子过来!”

    晏鸿音:“……”

    “你们为何会觉得我们有钱?”

    明明就连住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城中心的宅子!

    那瘦麻杆得意道:“财不露白的道理我们懂,虽然你们装得是不错,但是前阵子我亲眼看着你们从花家堡出来,在那以后花家堡对外求医问药的告示就撕了,你又是个大夫,赏金肯定是被你们拿了。”

    “晏大夫别着急反驳啊。”瘦麻杆见晏鸿音要说话,哼了一声继续道,“这几天我们兄弟分头都盯着你们呢,晏大夫是装得不错,可你那个败家的夫君却是从金陵城最好的酒楼请了厨子去到外宅做吃食,我们去吓唬了那厨子一番,你猜怎么着?就那么几天功夫,那厨子得了十多个金瓜子!”

    晏鸿音:“……”

    玉罗刹原来为了学厨,这么下功夫的……吗?

    “哦,晏大夫想必还不知道?听闻晏大夫与夫君也算是一见钟情,晏大夫还治好了他的病?”那瘦麻杆说着说着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她,啧啧道,“这男人啊有钱就变坏,他在外面置了宅子这事儿晏大夫恐怕根本不知情?那新开糕点铺的老板娘可是有姿色得很呢!”

    坐在柜台后面那眼神看着跟钩子似的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足足反应了好半晌,晏鸿音张了张口,表情怪异道:“既然他都在外面养了外室,又怎会来拿钱赎我?”

    瘦麻杆冷冷道:“赎不赎的试了才知道!行了,废话不多说,晏大夫,写信吧!”

    晏鸿音无语,缓了缓,说:“……你先把我手解开。”

    待到麻绳被解开,晏鸿音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开始在心里打腹稿。

    她写过无数封密信奏折,但是这求救信倒还真是实打实的第一遭。

    ——还是写给玉罗刹那个惹祸精的。

    ……

    一个时辰后,被人五花大绑的玉罗刹被扔了进来,柴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外面还有落锁的声音。

    晏鸿音:“……”

    玉罗刹:“阿音~”

    深呼吸了一下,晏鸿音压下想阉猫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又干了什么?”

    为什么只需要简简单单送个赎金的人,会被绑起来泄愤一样扔进柴房和她一起关着?!

    玉罗刹大喊冤枉:“夫人,他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十万两金子,咱家的钱都在你那收着,我哪里有那么多金子啊!”

    演得活灵活现到让晏鸿音手痒。

    不想配合戏瘾上头的玉罗刹,晏鸿音问他:“你进来了,谁去解决外面的那两个?”

    “夫人,不止两个哦。”大抵因为是男子的缘故,玉罗刹的腿也被捆了几圈麻绳,费劲巴拉才蹭到晏鸿音身边,幽幽道,“是七个~”

    “有两个还拿着大刀上门要钱,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吓死人了。”玉罗刹凑过去和晏鸿音肩膀抵着肩膀靠在稻草堆上,“哎呀,现在只能等糕点铺的老板娘花钱赎咱们了。”

    晏鸿音:“……”

    让外室花钱赎人,真有你的。

    晏鸿音眼神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不想和这人靠近。

    玉罗刹又凑过来,悄声道:“阿音~我今天又学了许多菜式,晚上回去露一手给你和两只崽!”

    晏鸿音冷笑:“你还知道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没吃饭?”

    “夫人还不知道我?我和那糕点铺的老板娘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就是去借个地方学学厨艺,这可真的是无妄之灾。若是我真的有负夫人,就叫我青-天-白-日被雷劈死嘛!夫人消消气,好不好~”

    玉罗刹的脸贴过来,呼吸几乎打在了晏鸿音耳边,动作暧昧地耳鬓厮磨,低声道:“夫人,你说这京城的太监大老远跑来金陵绑大夫,这唱的是哪出好戏?”

    晏鸿音眼神一动,原本想要用内力挣开的动作停下,垂眸看着一脸贱兮兮笑容的玉罗刹,传音道:“连传音都不会了?”

    玉罗刹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夫人真的是……不解风情。”

    “夫君的外室解风情就可以了。”晏鸿音道。

    玉罗刹眨眨眼:“夫人这是吃味了?”

    晏鸿音直起身子,露出绑在身后的双臂。

    玉罗刹歪着脑袋,总算是想起传音入密如何用:“夫人可有什么匕首袖剑?”

    浑身上下都藏着小玩意的晏鸿音想了想,示意右手手臂的位置。

    玉罗刹的手也被绑着,索性转过去笨拙地抬手去碰晏鸿音的手,然后顺着一点点往上摸索。

    先前撩拨人的是他,这会儿取袖剑干脆利落地也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用手指尖碰了一下晏鸿音的手心。

    玉罗刹的手在碰到袖剑的时候顿了顿,突然笑了声。

    晏鸿音抿唇。

    自从年少成为锦衣卫,她身上的暗器除了投掷而出便没有第二种被人碰到的可能。

    玉罗刹是第一个。

    麻绳很快被利刃切开,切口被玉罗刹特意伪造成粗糙不平的麻绳落在地上,乍一看就像是不会武功的人用身上藏的东西磨开了绳子。

    晏鸿音将玉罗刹递回来的袖剑收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

    玉罗刹听到外面陡然嘈杂的声音,一把抓住晏鸿音的手腕。

    晏鸿音正要挣扎,就听到一阵沉重且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柴房的门被突然踢开,玉罗刹直接拉过晏鸿音将人护在怀里,如同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一般,横冲直撞着将门口拿着刀的恶汉撞开,拽着晏鸿音冲过院子,一脚踢开水井边的后门,一阵风似的拔腿跑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越跑越快,将后面地痞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捕快搜查呵斥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直跑到一处没人的林子里,玉罗刹才放开晏鸿音的手。

    跑出去几十里,两人甚至都没怎么喘息,但过了一会儿,谁都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演得不错。”晏鸿音没能压住唇角的笑。

    玉罗刹则是扶着树干大笑出声:“我就知道,跟着阿音绝对没错,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我自己可遇不上。”

    这个责任晏鸿音并不想背,她平静地纠正道:“那些人是看到了你给厨子金子,这才确定了我们拿了花家的大笔诊金。”

    玉罗刹的笑声卡壳了一下。

    “你就没发现这几日有人在跟着你?”晏鸿音问。

    玉罗刹:“……”

    发现是发现了,但是这种不会武功的地痞,玉罗刹就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让暗卫查了查发现没什么别的身份便没再理。

    他反问晏鸿音:“他们就没盯着你?”

    晏鸿音:“……”

    盯梢是盯了,她也察觉到了,但是纪清去查了这些人,没发现不妥,所以她就没放在心上。

    ——总归两个人又不是真的什么柔弱人。

    默契地揭过话茬,晏鸿音看了眼天色:“回去吧。”

    玉罗刹:“哦,对,我的新菜!阿音,我给你说啊,我今天新学了……”

    ***

    三日后

    几个被抓进衙门的地痞死在了牢里,金陵城里消失了一个前来投奔远方亲戚的苦命人。

    暗室内,纪清将誊抄了一份的密信递给晏鸿音。

    那个被玉罗刹认出是太监的人,的的确确是奉大皇子之命,在江南一带试探所有女大夫,想用这种方式找出指挥使。

    而前不久传闻拿了花家赏金,看情报又是从临安府晏鸿堂逃出来的晏鸿音,便是其中重点试探的大夫之一。

    这段时间以来晏鸿音安排了人用镇抚使的身份继续活跃在临安城,也不知陆纲是因为看出了破绽,还是单纯的谨慎所致——毕竟晏鸿音离开京城的时候,亲口对陆纲说了要恢复女儿身,还要与人成亲的事。

    也幸好当时晏鸿音捂得紧,除了她没人见到重伤玉罗刹,不然玉罗刹那张脸,要瞒住身份可就只能易容了。

    这封禀告大皇子的密信里写着金陵城并没有可疑的大夫,此人会继续南下寻找。

    晏鸿音道:“原信寄去京城了?”

    纪清应答:“是,被那太监亲手寄出的。”

    “那太监呢?”晏鸿音又问。

    纪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不甘心地低声请罪:“被罗刹教的人……抢先杀了。”

    晏鸿音并不意外,玉罗刹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

    不过人死在哪方手上都无所谓,只要没活着便是。

    “大人,下次——下次属下定然不会让罗刹教如此猖狂!”纪清提高声音,面色郑重地拱手低头,斩钉截铁地承诺。

    指挥使……指挥使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清对罗刹教的怨念属实有理有据,有因有果。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纪清第一次在罗刹教的事情上吃瘪了,罗刹教在这位年轻的锦衣卫心里,完完全全就是写在头号敌人的名单上。

    ……哪怕他知道自家上峰和罗刹教教主明面上成了亲,还同处一个屋檐下。

    “大人,之前那被留了绝杀令的宅子在被一把火烧掉所有痕迹前,有锦衣卫的兄弟摸进去看了,一片血肉狼藉,堪称炼狱,简直就是虐杀……”纪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一狠心说出心声,“大人您以身饲魔想要牵制那魔头的苦心属下明白,但那罗刹教教主喜怒无常,嗜血冷酷,不论如何,还是要多加小心提防才是!”

    晏鸿音:“……”

    “金陵城据点有出身唐门的锦衣卫,大人不如再安置些暗器?”

    晏鸿音:“……”

    纪清想到方才进来时在暗室架子上看到的暴雨梨花针和七窍三寸钉,顿感痛心,那分明是他安装在大人床榻边上的!

    晏鸿音整理了脸上微妙的表情,沉声道:“纪清,你越矩了。”

    纪清猛地反应过来,额头渗出冷汗,后退一步低声道:“属下知错。”

    ……

    从暗室出来,晏鸿音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直挺挺站在等在门口的西门崽。

    西门吹雪身上是被玉罗刹特意套上的湖蓝色衣裳,衬得整个崽越发白嫩可爱了不少。

    自从醒来之后,晏鸿音只要是在家,每天都能看到西门崽像是脚下钉了木桩一样守在她门前,也不开口,就这么用一双墨玉般的眼瞳看着她。

    瞧着这三天被玉罗刹各种花样养出了气血的小团子,晏鸿音终于松了口:“明日起你随我一同去医馆。”

    西门吹雪愣了一下:“医馆……?”

    他知道面前的这位舅母表面身份是个大夫,但他想学的并不是什么医术,而是……

    “想学别的,可以。”晏鸿音束手而立,“什么时候达到医馆学徒的水平,我便教你心法及剑法入门。”

    西门吹雪垂下眼睛,开始在心里思考。

    晏鸿音看了眼他,才不过十岁的西门崽哪怕努力板着小脸,心中所想也还是浮现在脸上,被晏鸿音看得清清楚楚。

    剑乃杀兵利器,剑道三千,复仇之兵属下下乘。

    西门吹雪的性子是着实罕见的赤子之心,根骨极佳,可以说若论武学天赋和根骨,牵挂过重思虑驳杂的晏鸿音都不如他。

    所以晏鸿音更加不会让西门吹雪在心性不稳,执着复仇之时便冒冒然入道,这对他日后的剑道没有任何益处。

    “你日后若要复仇,被他人暗算或所伤,难道要等着别人来救你?”

    晏鸿音一句话就让西门崽的眼神坚定下来,他握紧拳头,沉声道:“我学!”

    ……

    花满楼被玉罗刹夹在胳膊肘下带到了地下的一间暗室里。

    他不像晏鸿音需要处理锦衣卫那些乱八七糟的情报,暗室就被他改了改。

    花满楼看不见,只觉得身周忽然冷了些。

    “玉叔?”

    花满楼很安心地挂在玉罗刹手臂上让他带着走,一边鼻头动着像是在闻什么。

    好像有一股竹子的味道……还有墨香味……

    玉罗刹将花满楼放下,带着他的手摸了一遍这间暗室的大致构造。

    四面墙被掏空成了石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简和书籍,桌子也被牢牢固定在了地上,每一面墙上都固定了两个方便上下的梯子。

    花满楼在“看清”周围的安排之后,眼眶顿时红了。

    不论是将梯子固定在墙上,还是不能移动的桌子,都是为了眼睛看不见的他。

    玉罗刹对花崽一直很是温和,他随手抽了花满楼的发带,一边揉着小团子手感极佳的脑袋,一边道:“左边书架上是竹简,上面是雕刻文字,右边则是书籍。阿楼,我要求你在半个月内,独自将这里所有的内容倒背如流,能做到吗?”

    “哦,对了,是在不影响你晏姨安排功课的情况下。”

    玉罗刹只字不提这些被他翻译而来的佛经秘典,是被他一点点亲手刻成的,也不说那些墨迹比之寻常书籍要深厚几分的书籍。

    他只是用平淡却信任的语气,问旁边这个自从失明后,在花家堡就再也未曾独自“阅读”过的小团子。

    花夫人对小儿子的溺爱面面俱到,这半年来花满楼不论是上课,还是闲暇时间的“阅读”,都是由教书的先生读出来讲解给他听的。

    花满楼那双暗淡的眼眸里却好似被点燃了两簇火种。

    他身处于黑暗,但他的自尊却绝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只会拖累家人的废人。

    花满楼紧绷着婴儿肥的小脸,坚定道:“我能!”

    作者有话说:

    推推今天新出炉的衍生言情预收《[综武侠]我真的不会武功》,男主是叶城主。

    剧情和这本大后期会有联动~感兴趣的宝贝们点击专栏直达~

    ————

    鹿采霜对穿越武侠世界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波澜。

    ——但她对这个破系统意见有那~么大!

    这系统吃得多还挑剔,只吃珍珠翡翠玉石倒也罢了,鹿采霜经商头脑还不错,倒也勉强养得起。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系统总给她立武林宗师的人设是什么鬼?!

    ***

    【滴——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叶X城,天外飞仙复制进度5%,10%,60%……95%……任务发布——】

    鹿采霜:“……”

    你让我用天外飞仙,抢白云城主的怪?

    叶城主:“你何时学的天外飞仙?”

    鹿采霜:试图微笑.gif

    我真不是偷学的!就……刚才看了下,就会了。

    【滴——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东方X败,复制进度……95%……任务发布——杀死杨莲亭。】

    鹿采霜看着系统面板上的任务内容:……

    狗系统,弄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

    江湖众:鹿女侠真乃不世出的宗师高手!!

    其实只会打算盘的鹿采霜:……

    #不是,你们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会武功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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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啪嗒。”

    “啪嗒。”

    ……

    连续好几声响动之后,原本在医馆后堂配药的晏鸿音额角一跳,将手里的簸箕放下,转身走到后院那棵枝繁叶茂四季常青的大榕树下。

    四季常青的树常见,但独木可成林的就只有榕树了。

    医馆后院的这棵在医馆建立前便扎根于此,虽说不到成林的地步,但树干粗壮,柱枝相托,挂枝茂密,甚至都越过墙头伸到了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玉罗刹盘膝坐在榕树枝干间,手里是好几颗啃干净用来砸医馆窗户的枣核。

    听到晏鸿音的脚步声,玉罗刹从一片绿色里探出脑袋,问站在树下的晏鸿音:“阿音~今晚吃什么菜?”

    对吃食其实没多大研究的晏鸿音:“……随意。”

    玉罗刹装模作样想了一阵,为难道:“这是哪个菜系的菜,我怎么没听过呢?”

    晏鸿音抬起眼,瞪了一眼玉罗刹。

    玉罗刹笑,换了个姿势挂在树上,那么大只的一个人偏偏就十分轻盈地趴在树枝上,一条腿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要不今天在这边先准备好,晚上回去炖一盅佛跳墙?”

    晏鸿音对玉罗刹越来越脱离家常菜的菜谱表示无语又无奈,沉默了良久,缓缓道:“你脸上长痘痘了。”

    玉罗刹下意识捂住左脸,提高声音道:“瞎说!我没有!不可能!”

    晏鸿音眸光闪动,惊讶:“真长了?”

    今早特意用脂膏将那痘痘盖得天衣无缝的玉罗刹:“……”

    晏鸿音转过脸,努力拉平上翘的嘴角,轻咳了一声:“这几日吃太补了,兴许是有些上火,回去给你开两副药。”

    玉罗刹抠着树枝,不服道:“为什么你们都不上火?”

    晏鸿音:“……”

    因为家里其他三张吃饭的嘴都有喝降火汤啊。

    玉罗刹从晏鸿音没有掩饰的表情里瞧出端倪,生气道:“你们背着我吃独食?!”

    晏鸿音:“……我们只是不想再吃什么归参鳝鱼羹、韭菜炒虾仁、十全鲈鱼汤了。”

    家里又没什么重伤未愈需要食补的病人,哪里扛得住玉罗刹这么造作。

    玉罗刹想要喂好家里人的雄心壮志顿时被一击粉碎,挂在树上,整个人瞬间蔫吧起来。

    晏鸿音咳了几嗓,转移话题道:“阿楼昨日说想喝百合枸杞粥,这个还挺费时间的。”

    玉罗刹闻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晏鸿音:“那就今晚百合枸杞粥配煎饼怎么样?”

    晏鸿音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玉罗刹敲定了食谱,正要下去,转念一想,又转头对晏鸿音道:“我要药丸,多加蜂蜜的那种!”

    晏鸿音:“……给你多加两勺。”

    玉罗刹于是心满意足地在榕树上窜了两下,踩着墙头跳进糕点铺的后院里,一头钻进了后厨。

    晏鸿音眼神柔软,哑然失笑,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医馆里继续配药。

    ……

    风波过后,晏鸿音依旧每日去医馆坐诊,玉罗刹也整日窝在糕点铺里,手艺已经从江南菜拓展到川蜀风味。

    ——只不过家里的一大两小都对辛辣刺-激的川蜀菜不太习惯。

    所以家里的膳食总是天南海北的食谱各种乱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通通没能逃过玉罗刹的魔爪。

    并且据说从来没有去过海边的玉罗刹,最近莫名对海里的东西感兴趣起来,已经吩咐罗刹教的教众去沿海发展据点了。

    晏鸿音……晏鸿音每日要看的情报又多了几个沿海的地域动向。

    但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平静又安逸的。

    自从晏鸿音给了他每日跟着去医馆帮忙得来的铜板后,西门崽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件白衣,将玉罗刹买的一箱子花花绿绿粉粉嫩嫩的衣服彻底压箱底。

    晏鸿音在发觉西门吹雪自己买了套白衣后,便给西门崽的衣柜里换了一柜子素净的衣服,一大一小两人去医馆的时候,显得分外和谐——虽然这惹来玉罗刹幽怨的小眼神盯着两人控诉了好几天。

    西门吹雪已经可以分辨医馆所有能见到的常用药材,并且《汤头歌》《伤寒论》这些入门的书籍已经背诵得十分熟练,人体穴位图更是闭着眼都能重绘,这对一个只有十岁的,以前从未接触过医术的孩童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

    晏鸿音并没有提出来教导西门崽剑术和内功心法,而经过半个月跟在晏鸿音身后泡药馆的西门崽,也竟然没有卡着时间去提出要晏鸿音履行约定。

    花满楼在玉罗刹规定的时限内背完了暗室里的佛典,这几日在家里帮忙种菜种药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的全是佛经,念得偶尔没有被晏鸿音带出门的西门吹雪两眼放空。

    西门吹雪完全没有舅舅玉罗刹对佛经的悟性,他听着这些拗口的东西只觉得脑壳疼。

    但花满楼很喜欢。

    这半个月来,家里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发现,花满楼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那双眼睛虽然仍旧暗淡,但脸上的笑容却温暖自然,小太阳的特质越发明显,惹得偶尔二半夜出去干坏事的玉罗刹回来,沐浴完第一件事是去花崽房间里吸一波崽再回房睡觉。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友好磨合”,晏鸿音和玉罗刹这对表面夫妇,也终于可以接受彼此在同一间房中进入安眠——当然,前提条件是两人都没有做噩梦且没有人去家里的屋顶上踩踏找死的话。

    地痞流氓会盯上他们,这就意味着金陵城有不少三教九流注意到了他们,而大半夜偷偷潜入的、想要盗窃的、意图绑架孩子的……都被锦衣卫送去了衙门。

    在这件事上,纪清可以说是在罗刹教面前扬眉吐气,一扫憋屈郁闷。

    被晏鸿音勒令不准朝普通人下手——哪怕地痞流氓混混也不行——的玉罗刹因此连着做了好几天的重辣毛血旺。

    这天的晚膳,果不其然就是白日里说好的百合枸杞粥和煎饼,配了几个小菜,晏鸿音在回来时顺路还买了一只烧鸡。

    想到回来时看到旁边宅子进出搬动家具的动静,晏鸿音道:“旁边那个荒废了不少时间的宅子有人搬进来了。”

    其实晏鸿音因为出身后宫的缘故,多少还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自从和玉罗刹待久了,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仿佛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玉罗刹连着夹了好几粒油炸花生米扔进嘴里,有些诧异:“不是你买的?”

    晏鸿音这个人,说好听点是谨慎有计划,说直白点就是疑心病,不喜欢超出掌控范围的意外,旁边的那宅子和他们家院子就只有一墙之隔,玉罗刹当初是想买下来直接打通的,但是去问的时候,不管出多少价格宅子的主人都不同意买卖。

    玉罗刹还以为是晏鸿音提前买了放着备用的。

    晏鸿音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皱眉问玉罗刹:“不是你搞的鬼?”

    玉罗刹无辜极了:“我哪次搞鬼事后没找你挂名?”

    晏鸿音:“……”

    也是,家里这只虽然不服管又喜欢浪,但浪完总会留点小记号在晏鸿音那记个档。

    玉罗刹就是靠着这种擦着晏鸿音忍耐极限搞事的行为,一点点挤进晏鸿音安全范围内的。

    “隔壁宅子吗?我和哥哥今天好像见到了。”正在斯斯文文和鸡腿较劲的花崽抬头。

    两个面面相觑的大人齐齐看向旁边的两个团子。

    “怎么回事?”一家之主晏鸿音肃声问。

    花满楼想了一下,然后回答:“今天早些时候,隔壁家的小孩跑出来想和我们交朋友。”

    晏鸿音和玉罗刹听着好像感觉没有什么不对劲,虽说阿楼的眼睛不方便,但他本身机敏聪明,又有警惕性很高的阿雪在,小孩子之间找相邻的同龄孩子玩耍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回头还是要查一查隔壁的这家人才行。

    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想。

    然后就听见西门崽冷哼了一声:“他的原话难道不是,‘小美人,要交个朋友\'吗?”

    花满楼表情有些窘迫的抿唇笑了下,脸上写满了赧然。

    晏鸿音:“……?”

    玉罗刹:“……!”

    就知道崽养的太好迟早招人惦记!

    咔嚓一声掰断了手里的筷子,玉罗刹表情呵呵一笑,表情危险:“哪来的小登徒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晏鸿音面色平淡地对西门崽道:“再拿双筷子过来。”

    西门吹雪看了眼玉罗刹和花崽,一言不发地抓了一把筷子过来。

    玉罗刹一看就明白了,深呼吸,将那把筷子捏在手里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咬牙道:“来,阿雪,说说看,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

    ***

    今日晏鸿音被人请去出诊,玉罗刹有自己的事要出去一趟,所以家里只有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两只崽。

    现在后院的菜地和药田基本上都是花满楼在打理,但西门吹雪会自觉负担起把水缸里的水打满的任务。

    马上就是玉罗刹安排下来抽查背诵的期限,花满楼这两天睡觉都在嘀嘀咕咕背佛典,更别提浇水除草的时候。

    前院的两棵大梨树因为这段时间的适应已经开始重新精神起来,就是因为地方局限的缘故,原本遮天蔽日长得肆意茂盛的梨树纸条开始互相纠缠着生长,倒是意外地省了不少地方。

    就在花满楼给前院的两棵大梨树浇水的时候,一个脑袋从墙上冒了出来。

    西门吹雪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那个头毛乱飞的脑袋,原本在旁边磨牙粉的动作停下,几步走到花满楼旁边将人护在身后,警惕后退了几步,冷呵道:“什么人?!出来!”

    手里提着水壶的花满楼:“……?”

    “我我我我不是坏人!”墙那边的可疑脑袋挪了挪,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蛋,随后是费劲巴拉爬上墙头的一个男孩儿。

    看上去和花满楼差不多大。

    “我就是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想看看……”

    那男孩骑在墙头上往下张望,被西门吹雪冷冽的眼神冻得一缩脖子,正想着要不还是翻下去回自家院子得了,就看到从那个凶巴巴的白衣男孩身后偏出来的小脑袋。

    那男孩的眼睛瞬间一亮,嘴一秃噜直接出口:“小美人,交个朋友吗?”

    刚一说完,那男孩儿就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嘀咕道:“呸呸呸!都怪师父这两天乱说话……”

    “咳,那什么,我叫陆小凤!凤凰的那个凤!”男孩飞快抬手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笑容灿烂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作者有话说:

    现在还只有两条眉毛的陆小鸡hhh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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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隔壁一家其乐融融吃晚膳的时候,陆小凤刚从外面街上溜达回来。

    在看到主屋里亮了烛光时脚下一顿,脸上各种表情轮着变了一番,三两下将手里的包子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握拳垂着胸口顺了两下把嗓子眼里的东西顺下去,陆小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铜镜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脸,确认自己的脸还是被故意抹成脏兮兮模样之后,深呼吸了一下,迈进了主屋敞开着的房门。

    梳妆台前坐着一个女人。

    初冬的金陵虽然还未到严寒的地步,但街上的行人早已加了衣裳,但此时对着铜镜抬手描眉的女人却只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洁白无瑕,轻薄飘逸,如广寒宫中对月寂寞的仙子,眼波流转间看向站在门边的男孩时,蛾眉轻蹙,又带出了一丝凡女的惆怅叹惋。

    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美不仅仅在于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还有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的撩人心弦的气质。

    女人放下手中的黛笔,幽幽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的又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呢?”

    面对这样一个妩媚与优雅并存的女人,陆小凤却露出一个牙痛的表情。

    男孩双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站在门边,藏起自己脏兮兮的脸蛋,闷声道:“……我就出去玩了会儿。”

    “哦?”背对着门口的女人从铜镜中看到那个偷偷抬眼看过来的小东西,柔柔一笑,婉转低语,“小凤儿,为师有没有对你说过,不要去接触隔壁的那家人?”

    “嗯?”

    一个单字让陆小凤整个人抖了一下,其实他倒不是怕他师父要了他小命还是怎么样,主要是因为……怕被玩。

    往死里玩的那种。

    陆小凤期期艾艾地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大张着的房门,正好适合溜之大吉。

    ——他明明是看准了时机,趁着隔壁大人不在;算好了时间,趁着师父还在临安府,这才去爬墙头的!

    可自家神出鬼没的师父怎么就突然提前回来了!!!

    ……要了徒弟命了这是。

    女人的手指葱白纤细,指尖染着豆蔻,缓缓揭开口脂瓷盖,对着铜镜开始为唇色点朱,与此同时,陆小凤身后的房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陆小凤瞬间挺直脊背,立正站好。

    ……不敢动,不敢动。

    “结果呢?”女人停了画到一半的唇色,眼神有些不满意地打量着铜镜里的面容。

    “……没看清。”陆小凤郁闷,偷瞄了一眼自家师父,嘟嘟囔囔道,“穿白衣服的是不是都这么凶……”

    他早上那会儿好不容易选好了角度爬上了墙头,结果隔壁的小美人非但没有请他进去坐坐,旁边那个凶巴巴的冰山脸就把他硬生生赶下了墙头。

    女人“啧”了一声,评价道:“蠢。”

    陆小凤:“……”

    “喜欢隔壁的那个小孩儿?”女人打量了许久铜镜里的面容,对这个口脂颜色始终不满意,索性放下手中柔软的细毛刷,从旁边捻了块帕子将唇上的颜色慢慢擦拭干净,“若是小凤儿实在喜欢,倒也不是不可以请朋友来家里坐坐。”

    陆小凤眼中的情绪凝固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被师父用不同的手段试探过后再也没有后续的朋友,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种可以被称为愤怒怨怼的情绪。

    “师父,”男孩板着脸道,“我交朋友只是因为我喜欢他们,这和他们会不会背叛,或者会不会在危险之时离我而去没有关系。”

    女人吃吃一笑,转过身来背靠梳妆台,眉眼间满是慵懒妩媚:“哎呀,小凤儿这是要为了两个才认识的小朋友,来忤逆为师了?”

    陆小凤抿唇:“……师父,你明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我说是就是。”女人将手里的帕子往旁边一扔,“把小朋友请来,或者接受惩罚,二选一怎么样?”

    陆小凤对这一套早就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无奈道:“师父……这是又想到新法子折腾我了?”

    女人的眸色在微微闪动时透出一抹深沉的碧绿色,那种颜色比最珍贵的翡翠还要神秘,带着一丝恶意与笑意交织的戏谑。

    “小凤儿,去,把衣服换上。”

    陆小凤狐疑的表情在看到屏风后面摊在床榻上的那身桃粉色裙装时,完完全全凝固在了脸上。

    但自家的师父,没人比陆小凤更清楚这个人有多任性,又有多说一不二。

    没有人可以忤逆他——也没有人敢。

    ……

    陆小凤走出来的时候,不仅换上了那身桃粉色的小裙子,还将一张脸蛋擦得白嫩干净,露出十分漂亮的五官来,就连头发都自觉扎成了两个垂耳髻的模样。

    小孩子本就身量小,换了一身打扮之后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招招手让徒弟到身前来。

    陆小凤满眼郁闷地走到女人身前,熟门熟路地蹲下来,让女人亲手整理从后面有些乱糟糟的辫子。

    “小凤儿这次要在辞欢楼里好好活上三日哦。”

    陆小凤听到这话,松了的气还么完全吐出来,就又听到女人轻柔低语的声音。

    “然后偷了花魁的金凤钗,揣到隔壁家那个一头长卷发的讨厌鬼身上,明白了吗?”

    陆小凤垂死挣扎:“……师父,他武功很高。您就一个徒弟。”

    咱能省着点用,别往死里玩吗?

    “小凤儿,”女人的手指划过陆小凤顺滑的头发丝,心情十分愉悦地轻轻哼着小调,“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为师便能救得回来。逃命的本事小凤儿不是学得最熟练了吗?”

    是啊。

    陆小凤面无表情地蹲在那。

    毕竟他被身后这位收养后学得第一个本领就是逃命呢。

    这么多年来,在身后这位层出不穷的意外和花样里,陆小凤的武功没见练出什么花样,但逃命的本事堪称一流中的一流。

    “小凤儿,不要让为师失望哦~”

    陆小凤听着温柔似水的江南船谣,忽然开口:“师父好像自从上次蹲过隔壁家的屋顶之后,心情就不太好了呢。”

    女人的手一紧。

    陆小凤“嘶”了一声,抓住时机从女人手里将头发抢了出来。

    女人非但没有对陆小凤拆穿她的事而生气,反而呵呵冷笑道:“是啊……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小音儿睡一个房间……”

    陆小凤站在一边,幽幽叹气。

    人家夫妇两个睡一起怎么了?这孩子都生了两个,八成是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的,感情好着呢。

    不想留下触霉头,陆小凤当即脚底抹油拔腿就溜。

    “师父,我去完成任务哈,您记得按时吃饭~”

    女人将手指间的几根发丝取下来,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臭小子。”

    那声音不再是婉转柔美的女音,而是如同流水击石般的男音,带着些冷,又带着比之女音更加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靠近的危险吸引力。

    ***

    三日后。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玉罗刹闹着要一家人出来逛街买东西,花满楼对此表现得很是兴奋,从早上开始就眼巴巴地期待。

    晏鸿音和西门吹雪见这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跟着一同出门。

    花满楼自幼在金陵长大,但对金陵城却并不见得有多熟悉,玉罗刹也跟个小孩子一样,牵着花满楼在人堆里左挤右窜,完全没有一两个多月前身上还残留的傲气。

    西门吹雪走在晏鸿音身边,低声道:“……他怎么就能这么自然?”

    花满楼不知道玉罗刹的身份,但西门吹雪知道,正因为他知道,也曾经见识过将他从兰州一路杀出刺客追赶的玉罗刹,才会这么长时间都难以习惯消化这么一个,天天钻厨房,撒娇卖乖兴奋逛街的玉罗刹。

    晏鸿音看着玉罗刹的背影,道:“这是他难能可贵的地方,却也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

    玉罗刹武艺高强,心性肆意,这都是江湖皆知的事,但晏鸿音却觉得,玉罗刹这个人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他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将自己禁锢在某个身份里,他可以是玉罗刹,也可以是阿玉,甚至可以是其他别的身份的任何人。

    狠时能狠,忍时能忍,玩时能乐,哀时能放,这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西门吹雪咬唇:“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像晏鸿音一样融入人群做一个普普通通毫无棱角的大夫,做不到像玉罗刹那样潇洒自如无拘无束的如鱼得水,也做不到像阿楼那样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西门吹雪想到幼时母亲曾经一边打他,一边哭着求他哭出来的画面,越发沉默。

    “你本就不用做到。”晏鸿音抬手挡开了车上竹竿差点扫到西门吹雪的摊贩,淡淡道,“你本就不是他们。”

    “那我是什么?”西门吹雪心头一跳,停下脚步,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在胸中跳动。

    晏鸿音低头看他,她总是这样,不论是与花崽还是西门崽对话,都全然没有因为他们的年龄而忽视他们想法的意思,总是以一种平等的态度去问,去答。

    “你想成为什么?”

    西门吹雪袖中的手指一颤。

    “我……”

    有什么呼之欲出的话,却卡在喉间。

    晏鸿音牵了西门吹雪的手慢步往前走,两人身侧是热闹的人群。

    西门吹雪在嘈杂鼎沸的声音中捕捉到那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沉稳与安定:“不急。这是一件很重要的选择,时间还有许多,阿雪可以慢慢来。”

    “啊——!!”

    花满楼的惊呼声从前面传来,晏鸿音愣了一下,皱着眉往前快步走去。

    可能、大概是被遗忘了的西门吹雪被迫迈开腿,被她牵在手里不受控制地跟着往前一路小跑。

    买糖葫芦的小贩旁边站着纠结成一团的一大两小。

    大的那个是玉罗刹,小的是花满楼,另一个是个穿粉裙子的小姑娘,这会儿正一脸匆忙又焦急地想从玉罗刹手里挣扎出去。

    三人的衣裳被挤在中间滚了好几滚的糖葫芦弄了黏糊糊的一片狼藉。

    小姑娘还在不停的挣扎,弄的原本拿在花满楼手里的糖葫芦在三人的衣服上蹭得越发惨不忍睹。

    “怎么了?”

    一脸茫然无措的花崽听到晏鸿音的声音后立刻朝着晏鸿音的方向“看”过去,婴儿肥的小脸蛋上也粘上了融化的糖浆,可怜巴巴的。

    “晏姨!”

    晏鸿音将花满楼从玉罗刹怀里救出来,花满楼刚被放在地上,就下意识攥住了晏鸿音和西门吹雪的衣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刚才有个……小姑娘,突然从旁边跑出来撞到我身上,然后我们一起往后倒被玉叔接住了,然后……”

    花满楼茫然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那个小姑娘会一起在玉叔怀里纠缠。

    晏鸿音一眼就看出来,那小姑娘的确是有意想跑,但玉罗刹偏偏攥着那小姑娘不放,眼睛里满是猫玩耗子的兴奋愉悦和戏谑。

    “阿音~咱家还没小姑娘呢,要不然就留下,给阿楼或者阿雪养个童养媳怎么样?”

    那小姑娘闻言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即使如此,挣扎时候哪怕涨红了脸,她也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星半点的声音。

    “唔,好像是个哑巴?”玉罗刹的带着笑意的声音里掺杂着恶意,幽幽道,“正好,既然都这样了,那切掉点小姑娘不应当有的小东西,小家伙也不会介意吧?”

    小姑娘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瞠目结舌地瞪着正拎着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这世上还有和他师父一样恐怖恶劣到不相上下的魔鬼啊?!!!!

    他连忙耷拉下眼角,用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向一旁的白衣女子。

    晏大夫他知道的,是这金陵城里据说最是温和脾性好的大夫了。

    晏鸿音看着一边用表情无声冲着她告状的“小姑娘”,一边捕捉到这个“小姑娘”暗搓搓想要脱衣服就溜的小动作,挑了挑眉,随口道:“你要养的你自己切便是。”

    玉罗刹原本拎着“小姑娘”的手转而扣在了“小姑娘”的后脖颈上,熟练的姿势像是在厨房杀鸡前拎着鸡去拔毛。

    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精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凤钗,玉罗刹似笑非笑道:“还是个小散财童子呢。放轻松,我下刀很快不会痛的,睡一觉醒来小姑娘不该有的东西就没有了哦~”

    陆小凤:“!!!”

    他艰难转头看向花满楼的方向,开口就朝着正往下抠衣服上糖块的花满楼喊:“小美、小公子救命——!!”

    作者有话说:

    没有情敌梗,陆小鸡的师父是重要配角~我是没想到昨天人还没出场就被宝贝猜到身份了(瞳孔地震.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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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听到声音的花满楼表情迟疑地抬头:“……陆……小凤?”

    还没等被认出来的陆小凤喜出望外开口,花满楼就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你是女孩子呀?”

    七岁的孩童还尚未发育,声音都是孩童的清亮,虽说性别上会有些差异,但也会有一些女孩子的声音要低一些。

    陆小凤一时间被噎住,连挣扎的动作都停滞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花满楼叹了口气,不赞同地道:“陆姑娘,下次可不能再爬墙头啦,女孩子这样很危险的。”

    陆小凤:“……”

    西门吹雪的唇角隐晦地勾了一下。

    玉罗刹大笑起来,然后走过去使劲揉了两下花崽的脑袋,好心情道:“阿楼说的对!”

    一直等待时机的陆小凤却看准机会,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了一下,那一小片被玉罗刹捏在手里的皮肉如同游鱼一般从他手中挣脱,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粉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就钻进了旁边看热闹围过来的人群里,消失在视野里。

    玉罗刹只是有些嫌弃的掸了下衣袖,又看了看身上发硬的糖块,瘪嘴道:“这小麻烦……”

    晏鸿音从一开始就是袖手旁观的姿态,若是她和玉罗刹真的想栏,再给陆小凤九十九次机会也逃不出他们两个的手掌心。

    “不对,等等。”

    玉罗刹猛地反应过来:“阿楼,你刚说什么爬墙头?”

    西门吹雪看了眼后知后觉的蠢舅舅,回答:“爬我们家的墙头。”

    玉罗刹当即撸起袖子:“就是那个小兔崽子?!”

    花满楼连忙抱住玉罗刹的胳膊,阳光灿烂地抬起小脸,笑~

    玉罗刹当即将花满楼抱起来,贴贴了一下脸颊,然后靠近小家伙的耳边轻声道:“刚才是故意的?”

    花满楼的耳朵虽然比不上玉罗刹晏鸿音这种宗师高手,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玉罗刹有意无意的训练,比起二流的武林人士都已经要灵敏不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陆小凤的声音是男孩还是女孩——况且玉罗刹都那么说了。

    晏鸿音眉头一跳,浅浅叹气,道:“先去成衣店买身衣服换掉。”

    那只原本可可爱爱白白嫩嫩的崽,现在眼看着变成了白皮黑芝麻团子。真的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恶趣味和玉罗刹某种程度上有些如出一脉。

    晏鸿音心下有种对不住花如令的心虚感,但是玉罗刹却自豪极了,一手抱着花崽,一只手强行牵了西门崽,像一只花孔雀一样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朝着隔了一条街的成衣店走去。

    他是让花满楼悟佛经,但可不是让小孩儿出家。

    他从佛经中领悟众生生来便苦,神佛不渡,罗刹自渡,而花满楼走的定然不会是同他一条的道路,但不论怎样,玉罗刹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在保留那种令人惊讶且钦佩的和暖之心之外,还能拥有分别是非善恶,保护自己的能力。

    过恶的恶是罪,过善的善亦是罪。

    人间不需要怜悯众生的神,也不需要普度众生的佛,只需要形形色-色-欲望不同的红尘之人。

    ……

    西门吹雪本就性子清冷,自从学了医,身上也浸染了药味,这会儿和晏鸿音隔桌而坐的时候,一大一小看上去着实有那么几分和谐的相似。

    不是源自眉眼,而是气质。

    玉罗刹和花满楼从换衣裳的内间走出来,两个人在晏鸿音和西门吹雪的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自己身上的新衣裳。

    “夫人,怎么样?”

    “哥哥,怎么样?”

    晏鸿音:“……还行。”

    西门吹雪:“……尚可。”

    玉罗刹和花满楼齐齐叹了口气,露出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

    然后玉罗刹看着晏鸿音和西门吹雪身上的衣裳,眼神一动,嘴角轻扬:“夫人,咱们一家人一起出来,怎么能穿着如此生分呢?来,让为夫替夫人和阿雪也选一件新~衣~裳~”

    晏鸿音呷了一口热茶,表示拒绝:“没钱。”

    玉罗刹底气十足:“我出钱!”

    并不知道家里银钱是两个大人各花各,花满楼在旁边“嘶”了一声,小声用敬畏的语气道:“玉叔,你居然敢存私房钱?”

    在花家,他爹爹要是敢存私房钱,那得跪两个时辰的算盘!

    玉罗刹被噎了一下,眼珠一转,直接扑到晏鸿音面前,在晏鸿音反击之前扣住她的手腕,将袖子里的银票荷包一股脑塞进晏鸿音袖中,然后无事发生一般站起身,厚着脸皮拽着晏鸿音的袖子低声下气求道:

    “夫人,再买两件嘛~就两件~”

    ***

    另一边,陆小凤自觉好险从恶趣味猛兽手下逃生,靠在小巷子的墙边气还没喘匀,就听见上面传来大汉的声音:“那小偷儿在这!快下去包抄她!”

    陆小凤:“!!!”

    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抬手往脑袋上一摸,那赃物金凤钗结结实实插在他的发髻间,流苏还被人特意在凤凰嘴上转了两圈防止他逃跑的动作太大将簪子甩出去。

    看着从二楼和巷子口分别跳下包抄过来的青楼打手,陆小凤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心酸泪。

    原来不是白衣服的都凶,而是眼睛带绿色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辞欢楼的花魁是金陵知府小公子的红颜知己,这金钗就是那知府公子送给花魁的定情之物,陆小凤虽然没查出来这其中还牵扯了什么,但从这些追了他两天,差点把金陵城翻个底朝天都不放弃的人来看,显然并不仅仅只是风花雪月的事儿。

    陆小凤将那金钗往怀里一揣,在其中一个大汉扑过来的时候利索一蹲,翻身一滚伸腿扳倒了后面的两个,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巷子外面冲。

    ——还好这些人就是些普通打手,要是来几个会武功的,恐怕他就真的成了死凤凰了。

    前面粉衣服的小姑娘在人群里东躲西窜,后面的壮汉不依不饶地大喊着追,陆小凤正要往另一个巷子里拐,老远就眼尖看到巷子口露出的人影,脚下一转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逃。

    没跑出多少距离,就撞到了一片藏青色上。

    陆小凤捂着撞疼了的脑门抬头看这么硬邦邦的身体到底是谁,就看到一张熟悉又恶魔的脸低下来,朝他缓缓一挑眉:“哟~”

    陆小凤:“!!!!”

    陆小凤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从猛兽嘴边逃生,朝着另一个方向夺命狂奔。

    ……

    一刻钟后。

    陆小凤在一处糕点铺子外面又撞见了这一家四口。

    逃。

    ……

    两刻钟后。

    陆小凤在灯笼探子前面撞见了一家四口。

    逃。

    ……

    三刻钟后。

    陆小凤看着正准备往酒楼走的一家四口,眼神逐渐麻木。

    玉罗刹抬手:“哟~来啦?”

    晏鸿音转头看了眼站在街对面的粉衣服“小姑娘”,以及不远处朝着他的方向正追赶过来的打手,眯了眯眼:“他是被人故意撵到我们身边的。”

    玉罗刹从鼻腔发出赞同的声音:“嗯哼。”

    金陵城可不小,他们四个更是随心所欲地转,怎么就能这么巧,陆小凤怎么跑都能短时间内和他们撞个正着。

    “骗过来玩玩?”玉罗刹转头靠近晏鸿音耳侧,坏心思地道。

    晏鸿音虽然眉头动了下,却并没有避开玉罗刹的动作,而是佁然不动,十分自然的“嗯”了一声。

    玉罗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诧异,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耳尖一动,捕捉到了街对面的陆小凤朝着他们跑过来的脚步声。

    玉罗刹:“?”

    陆小凤看了眼像是烂泥一样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的打手,眼一闭,心一横,朝着街对面的玉罗刹飞奔扑了过去。

    “爹!我是您失散多年的童养媳呀!!”

    一句话让平日里戏精的玉罗刹都愣怔在当场。

    晏鸿音表情古怪了一下,视线缓缓地,缓缓地在花满楼和西门吹雪的身上绕了一圈。

    玉罗刹到底是玉罗刹,他反手将陆小凤拎起来,然后大手一挥:“好说!看看,我家两个儿子,陆姑娘看上哪个了?”

    花满楼欲言又止。

    西门吹雪额角一绷。

    被危险猛兽拎在手里的陆小凤抽了抽鼻子,委曲求全着,小小声道:“……不要凶巴巴的,要好看的。”

    ……

    陆小凤成功混入一家四口,还顺带混了一顿金陵城最好酒楼的丰盛晚膳。

    说实话,比南大街的包子好吃太多了!

    毕竟南大街那家包子铺的包子虽然便宜,但是皮厚馅少,吃起来肉味儿忒淡。

    玉罗刹看着饿死鬼投胎的陆小姑娘,沉声道:“夫人,咱们家可能养不起这么一个童养媳。要不还是……”

    埋头苦吃的陆小凤头也不抬地从怀里掏出那支金凤钗放在桌子上,往玉罗刹的方向推了推,另一只手里的筷子还在不停往嘴里送吃的。

    和旁边坐着斯文用餐的花崽、清冷自持夹菜的西门崽形成了鲜明而惨烈的对比。

    玉罗刹将刚才顺手给陆小凤插回去的金凤钗拿在手里,转了转。

    这钗子是难得的精品,不论是工艺还是镶嵌的宝石都是一等一的上等货,但除此之外,玉罗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难得的地方。

    这钗子虽然贵重,但也不至于贵重到让他侧目的地步。

    正想着,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那金凤钗从玉罗刹手中缓缓抽了出去。

    玉罗刹的确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但在某些东西的眼界上,他比不过在京中皇城长大的晏鸿音。

    晏鸿音将那支细看有些眼熟的簪子仔细侧了角度查看,果然,在凤凰一片尾羽的下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漆印。

    这支钗子从大凤凰的形态上看,就已经算是违制,除却贵族、诰命夫人,其他女子即使佩戴凤钗也只可是小凤钗,尾羽数量也受到限制,而这一支钗子,不论从形态,宝石还是工艺上,都已经直逼内务府所出的贡品。

    ——更不要说簪子上还印着内务府的漆印。

    “这是哪里来的?”晏鸿音问陆小凤。

    陆小凤对待晏鸿音的态度和玉罗刹截然不同,他似乎很是尊敬晏鸿音,在面对晏鸿音的提问时,他甚至停下了筷子,还不忘擦了下嘴巴。

    “这是金陵知府的小公子送给辞欢楼花魁姑娘的定情信物,那花魁姑娘早在半个月前便不接客了,说是就等着被纳进府里当妾室来着。”

    金陵知府……

    晏鸿音心下暗忖片刻,准备晚上去仔细问问花如令有关于这个人的线报。

    ***

    夜幕降临,小徒弟被扣在了一墙之隔的宅子里。

    女人仍旧坐在梳妆台前,她换了新的口脂,颜色不是艳丽的红,而是再自然不过的浅粉色,最是搭配这张清冷若皎月的脸。

    窗户敞开着,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带走了那个在暗夜里朝着金陵城另一边方向掠去的锦衣卫背影。

    为师的小凤儿如此不小心,被人捉了去当童养媳,他这样天下顶顶好的师父怎会坐视不理呢?

    不知道这西方魔教的教主,打起来会不会比那些废物有趣多一点?

    白衣女子朝着铜镜露出一个清浅甜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幽幽绽放的花。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没有意外的话,白天应该还会有一章~

    打工人也就只有周末才能支愣一下(哽咽猫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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