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玉罗刹和晏鸿音当时在宅子下面挖暗道暗室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隔音的问题——事实上,有些时候,他们身处暗室里,隔音效果太好听不到上面的动静,才是真正的危险。
此时西门吹雪、花满楼和陆小凤三个孩童被玉罗刹塞进了堆满佛典的暗室里,而暗室的上方时不时传来重物重重落地,还有各种东西坍塌的声音。
陆小凤蹲在那,欲言又止着,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在周围乱看。
这地方明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关人的地方,那些书和竹简被分门别类放着,他怕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之后,这条小命就要因为眼睛而丢掉。
上面的声音每响一声,花满楼就抖一下。
相似却又不同的情景很快将他带去大半年前被铁鞋大盗带走时的遭遇,出色又灵敏的听力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一种恐惧的来源。
比起西门吹雪,他更能听到上面的声音,脑海中不自觉想象上面发生了什么,内心深处从未释怀的恐惧和无力感再度袭上心头,痛彻心扉。
西门吹雪注意到花满楼的异样,将小团子护在怀里,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是视线落在缩墙角一动不动减弱存在感的陆小凤身上,冷冷问:“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一只手,闻言也猛然朝着陆小凤“看”去,面上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凛冽之色。
“我……”陆小凤为难地动了下嘴唇,犹豫了好一阵却只是道,“他答应了别人,不会贸贸然杀人的……他只是……”
“我不管在你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上面是我的亲人,你要是不说,我就——我就、”花满楼几乎要挣开西门吹雪的双臂,但却被西门吹雪死死按在怀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西门吹雪:“……”
还以为这个小团子会说出什么来……
因为这些日子的调理,身形抽长了一些,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小少年模样的西门吹雪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手按在花满楼肩膀上,低声道:“我来,你不适合这个,乖点。”
花满楼卷着西门吹雪的袖子,委委屈屈喊了声“哥哥”。
陆小凤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市井之间,后来被人收养也一直是辗转在各地乌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审时度势和看人的眼力实在是精准,见这对兄弟是想来真的,当即举起双手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他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不同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哪张脸才是他自己的……当然或许每一张都不是。”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手里的金针咽了下口水,连忙道:“但我听到他手下的人叫过他‘王公子’,我还有个师姐,常年在临安府那边!”
“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了!!!真的!!!”
“那个女人刚才闯进来的时候,说是来找你的。”西门吹雪眯起眼,逼近陆小凤。
被当成幌子的陆小凤表情苦涩:“我就算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先把我打个半死,然后说着为我报仇,继续去同那位打个痛快的。”
……
“……啧。”玉罗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哪冒出来的老妖怪。”
月光下,圣洁白裙飘然而立的女人站在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玉罗刹,轻声一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西域流浪猫?”
玉罗刹站直身子,疼得眼角抽了一下。
自从达到宗师境界,他就没有被人这么实打实压着打过,那种不管怎样的攻击手段,怎样的偷袭走位都被人好似提前预料,被人几乎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简直是憋屈与愤怒齐平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
玉罗刹看着那女人所在的方向,缓缓后退着,像是无力站立一般靠在了房屋的墙面上——属于锦衣卫负责修整的那一半。
手指牵动圆环,嘎达一声轻响,玉罗刹猛地蹲下身子趴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胸口和肩胛骨方才被那女人打过一掌的地方牵动出剧痛,让玉罗刹的脸色再度白了三分。
但他并不在意,而是立即朝着梨树的方向看去。
在月光与星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森冷寒气的成百根银针没入树干地面,整个院子几乎像是刺猬的脊背一般被扎成了惊心动魄的一片,但是——没有人!
玉罗刹的瞳孔一缩,耳后突然传来一道吴侬软语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
“是在找我么?”
那声音带着笑意,与此同时,玉罗刹的脊背被狠狠踩中,整个人狼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怜的小狸奴?”
女人伸手掰过玉罗刹的脸,倾身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张脸,也难怪小音儿会喜欢,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运气又着实不太好。”
“总喜欢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玉罗刹心头一动。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曾经祖上发誓绝不踏足中原一步的楼兰遗脉,在你这一代,为何要违背组训建立罗刹教,从关外缓缓蚕食中原呢?楼兰的……王子殿下?”
最后一个称呼带着深意,却又像嘲讽。
楼兰一族早在百年前便横遭祸事,被湮灭在沙漠无情的风暴之中,在那场惊变里楼兰一族死伤惨重,相传王室的确有血脉存活,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反而是几十年前,昔日楼兰古城的遗址被快活王柴玉关所占,这才让楼兰这个名字在武林中重新被提及,盛极一时。
后来柴玉关与其妻子云梦仙子这两个江湖中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恶人同归于尽,两人唯一承认的儿子王怜花也淡出江湖,选择与友人归隐海外,再也没有人探寻到他的踪迹,楼兰古城也再一次被江湖武林所遗忘。
被叫破了身世,玉罗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而是嗤笑一声,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嘲讽道:“原来王公子这是在学自己母亲的仙子做派?真不愧是母子,当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云梦仙子当初在江湖里的形象便是一个绝世美人,拥有着倾城的美貌,勾魂夺魄的声音,捉摸不透的心思,以及狠辣果决的手段。
王怜花抬手拍了拍玉罗刹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容,柔声道:“胆子倒是挺大。”
玉罗刹的要害与下巴都被人牵制在手指间,却笑的越发肆意张狂:“承蒙前辈相让。”
王怜花的眼神暗沉下来。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他第一次对玉罗刹产生了真实的杀意。
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好掌控的角色。
王怜花在玉罗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前辈,我家夫人快回来了哦~”玉罗刹在笑,笑得有恃无恐,“您这是想留下来吃顿便饭?”
王怜花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因为玉罗刹的这一句话,明白过来什么,玩味道:“她将你留下来当饵?倒也是不在乎我真的杀了你。”
玉罗刹突然笑出声来,丹田内的炙热内息蓬勃而出,骤然护体的真气运于掌心,直直击中王怜花左肩,将王怜花整个人击飞出去!
下一瞬,几道寒光朝着王怜花的方向投掷射出,那形状赫然是曾经玉罗刹拿走的原本属于晏鸿音的暗器!
下方地面是寒光闪动淬有剧毒的暴雨梨花针,身前是朝着他几大穴位封射而来的暗器,王怜花易容成女子之后整个体态也是不可思议的轻盈婀娜,腰肢轻回间,罗袖微拂,将那几枚暗器尽数卷于袖中,朝着玉罗刹的方向射了回去!
属于女子娇俏甜腻的声音响起:“还你,不谢。”
然而超出王怜花预料的,靠坐在房前的玉罗刹却一动不动,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展开,长发披散在肩头,胸前面上犹自带着笑意,见王怜花看过来,还冲着他露出一个挑衅又恶劣的笑容。
黑夜中,一道鬼魅般的声影自房檐疾掠而来。
裹挟着初冬寒冷的风,以及隐约弥散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一阵兵刃交接的叮叮当当响起,绣春刀将那冷然的暗器尽数挡下,刀锋一横间刀气劈出,将钉在地上的毒针尽数扫□□冲击到一边。
一身黑衣,面具敷面的指挥使挡在玉罗刹身前,身姿挺拔,维护的意味肉眼可见。
“……闹够了吗?”
指挥使的嗓音略哑,带着急速赶来的微喘,蕴含着浓浓的不悦与怒意。
王怜花已然落下来在清理之后的地面上站定,他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纠结与无措,但很快,他便将这种情绪深深隐藏下来,抬手捋了下衣袖,柔声道:“大人可知,你护在身后之人乃是当年被朝廷灭国的楼兰遗族?”
“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指挥使手中的刀刃上带着不知从哪里沾染而来的血迹,月光凝成一条从刀锋处滑落而下。
“他是谁我自然会去查。”
指挥使与白衣女子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是同出一脉的清明与冷静,漠然与偏执。
“但只要他一天是我的囚犯,我便决不允许他死在除我之外的人手中。”
“至于您……既然已经死了,便不要再来插手锦衣卫了。”
指挥使没有被面具覆盖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来:
“师父。”
王怜花的眼睫一动,视线在晏鸿音的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转而看向她身后的玉罗刹。
那方才还在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西域疯子,此时一只手按在胸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见王怜花看过去,还从唇角硬生生挤出来了一丝猩红血液,端的是凄惨无比,惹人怜惜。
玉罗刹抬眼,朝着王怜花轻轻地、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王怜花袖中的手一紧。
杀意越发浓烈。
作者有话说:
关于王怜花的时间线会在后面说明,慢慢来,不要急~他也不仅仅是师父这么简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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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陆小凤被王怜花拎去了隔壁,晏鸿音也带着玉罗刹回房间检查。
花满楼几乎是贴着玉罗刹的腿走,嘴唇紧紧抿着,小脸一片担忧严肃。
旁边的西门吹雪视线也一直黏在玉罗刹的身上。
换下那一身行头才将三个孩子从暗室里放出来,晏鸿音披散着头发,一身大袖素衣,正站在药柜前面皱眉沉思着什么。
玉罗刹像只出去和大猫打了一架没打赢,滚了一身狼狈皮毛脏兮兮的家猫,张了张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花满楼紧张地趴在贵妃榻旁边,也不敢压着玉罗刹,怕碰到他的伤处:“玉叔,很疼吗?”
晏鸿音被这声痛呼拉回了思绪,端着瓷碗走过来,对旁边担忧的两个崽道:“阿雪,可以去帮我烧一桶热水吗?”
西门吹雪严肃点头。
“阿楼,可以帮我从后院的药柜里取曼陀罗花、川芎、丹参……这些药材各五两,放在沐浴间吗?”
花满楼重重点头:“好!”
两个终于觉得自己能帮上忙的崽连忙出去干活,晏鸿音搅动着瓷碗里晶莹剔透的药膏,低声道:“脱了。”
玉罗刹顿了顿,十分老实地将自己剥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光看脸,玉罗刹只有嘴角的破皮血渍,但衣裳褪去之后,玉罗刹这身皮肉上几乎就没留下几块好皮,王怜花一开始的确是没有要玉罗刹命的意思,但下手也着实没有一点留情。
“所以……他真的是你师父?”玉罗刹垂眸,问晏鸿音,“他那样的,也能干锦衣卫?”
这皇帝得是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这么一个人当锦衣卫啊?
“是,也不是。”晏鸿音现在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想明白了一些之前不曾明白的事,“他或许也算是我半个师父,但并不是锦衣卫。”
“你有两个师父?”玉罗刹在晏鸿音的手指碰触到他肩头透着血色的淤青时,肌肉紧绷了一下。
说真的,如果他是皇帝,得知自家锦衣卫的师父是王怜花这种人,恐怕绝不可能交付信任。
“从前我一直以为是一个。”晏鸿音的眼中滑过一丝异样,“幼时带我长大教导我的师父的确是女子,只不过她教导的大多是锦衣卫中惯有的能力,情报收集、行踪隐蔽、内功暗器等,但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发现师父偶尔会整个人气场大变,往往这种时候,她会教我一些锦衣卫之外的东西。”
“医毒、身法、江湖上一些几乎是不传之秘的武学,还有一眼分辨易容者的本领……这些都是他教的,只不过那时我尚且年幼,再加上我师父会有意无意替他遮掩,所以我一直未曾发觉他身份的异常。”
“师父病故,我正式接管锦衣卫之后,他也没有再出现过。”晏鸿音用力按压了一下玉罗刹淤伤的边缘,“还好,未曾伤及肺腑,大约会疼上一两日。”
王怜花打的都是平日里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的地方,这几日玉罗刹恐怕不会好过。
“所以说起来,他也不算是你的师父,那这就很有意思了。”玉罗刹一边呼嘶呼嘶着,一边还要咧嘴叭叭,“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退隐海外了么?照这么说的话,十几年前他就回中原了?”
“那只小凤凰说,王怜花还有个常居临安府的女徒弟,我之前还以为说的是你,但转念一想……你在金针封窍之前,并不常在江南一带吧?”
“他说的当然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晏鸿音的动作一顿,然后提示他道,“十几年前,有一个地方也曾经发生过动荡。”
玉罗刹虽然留意中原是近两年的事,但很多势力的变动他还是派人深挖了一阵的,要说十几年前发生动荡,且地点在临安府的,那应该就只有……
“黑市?”
晏鸿音点头。
“黑市出现的可比他的年纪还要早……”玉罗刹将自己带入王怜花,设想了一下他可能做的事,眯起眼,猜测道,“他十几年前返回中原,篡夺了黑市之主的位子?”
而他们都见过的那个现在一手打理黑市生意的黑市少主,恐怕就是王怜花的另一个女徒弟。
“他的背景太过复杂,尚且不能断定,但他与我师父一定有旧。”
晏鸿音将瓷碗里没那么冰凉的膏药敷在玉罗刹的伤处,在红肿淤血的地方敷上了一层近乎透明,薄如蝉翼的膜。
黑市一直对晏鸿音的身份知道甚清,但却从未做过对她不利之事,甚至还在玉罗刹最初潜伏在不知情的晏鸿音身边时,试图通过往门上挂尸体这种方式隐晦提醒晏鸿音注意身边。
“啧……他武功到底什么境界了?”玉罗刹想起之前被王怜花压着打的憋屈,撇嘴。
晏鸿音想了下,道:“十几年前,他应当便是宗师大圆满了。”
玉罗刹表情一滞,无语道:“……真的假的?”
“他当年名震江湖之时不过少年,便已然武功达宗师之境,倘若不是沈浪与朱七七将其带离中原,中原武林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还尚未可知。”
“所以他打我,就是因为我娶了他徒弟?”玉罗刹想不通王怜花对他的针对从何而来,喃喃自语,“可他也不算是你的师父啊……实在不行我和他说我是入赘嫁过来的,你说他能消消气不?”
“不对……自古以来,恶婆婆都是极难应付的,我这个简直就是深渊难度啊……”
“你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晏鸿音不信道。
玉罗刹狡黠抬眼:“那倒也不是,真要不死不休的话,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能做到。”
玉罗刹擅弯刀,然而自进入中原之后,玉罗刹的手中便从未握过任何利器。
晏鸿音唇角勾了勾。
玉罗刹也笑,继续低头看着晏鸿音的动作。
晏鸿音的手中挑着药膏的玉片已经滑到了玉罗刹的腹部,玉罗刹被药膏的温度冰得腹部抽缩了一下长卷的发丝垂在身前,逶迤在晏鸿音的视线内。
她想到在花如令处得到的消息,以及那支凤钗的来历,再想到王怜花对她似有若无的回护与退让,垂眸隐藏住眼底的波澜,忽然开口:
“我需要回京城一趟。”
“现在?”玉罗刹诧异扬眉。
“嗯,我母亲忌日快到了,回去上柱香。”晏鸿音一边替玉罗刹敷药,一边道,“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楼兰遗族是怎么回事。”
玉罗刹没想到晏鸿音就这么直白的问了出来,还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还没两个时辰的情况下。
他顿了顿,轻笑道:“那,这算是对囚犯目的的审问……还是,对新婚燕尔的夫君家族的询问?”
晏鸿音的手顿了顿,继续为腹部的那处伤痕上药,头也不抬道:“皆有。”
玉罗刹眯起眼,半晌,先是扯了嘴角低低的笑,而后越笑越大,笑到整个人都朝后仰躺在贵妃榻上,脸上眼中满是畅快又满足的笑意。
晏鸿音被这人动得没法上药,无奈直起身子俯视笑到身子一抽一抽的玉罗刹,见这人一边笑一边因为伤处抽疼呼嘶,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不知轻重的这人,轻声呵斥:“别乱动!”
玉罗刹被打了反而笑得越发眉眼弯弯,朝着晏鸿音伸出手,拉长语调道:“起不来,疼~”
晏鸿音:“……”
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人拉起来坐好,晏鸿音的耳朵尖也悄然无声地爬上了绯红,不自觉抬手拨了头发稍稍掩盖了些。
玉罗刹笑吟吟地坐直身子,也不再逗晏鸿音,而是开始回答晏鸿音方才的问题:“楼兰一族善种植,族中有一味药草十分罕见,药效强悍,有活死人医白骨之名,被无数西域之人与中原来客高价哄抢,而楼兰也因此闻名。”
“蒙古王朝天性善战,几次劝降楼兰不成之后便要以武力攻占,逼迫楼兰人为期种植药材为战争所用,楼兰一族举国迎敌,战死不降。”
“当时已然起势的明高\\祖\\皇帝就是在这个时候接洽上了楼兰王族,提出可以帮助楼兰共御蒙古,但条件是楼兰自此为义军所用,被当时绝不涉战的楼兰族长拒绝。”
“后来……”
玉罗刹像是跌入了幼时娘亲抱着他轻声讲述的故事里,声音清淡悠远,带着飘忽的怅惘。
他未曾经历过那些战火的历史,却因为那些历史失去了幼时温暖的家。
“是明教教主出手救了楼兰王族的遗脉,并且庇护其生存下来。明教是义军背后的资助者,而因此,楼兰遗族为义军提供了一段时间的药草。直到大明立国后不久,明教叛乱,教内四分五裂,最后两败俱伤死伤惨烈,只余下了一个残缺不全甚至不敢自称明教的日月神教,楼兰遗族也彻底消失在了大明皇室的监视之中。”
玉罗刹的手覆上晏鸿音的手背,一字一句,郑重异常:“我幼时家族被灭,颠沛流离,为了报仇开始修习族中保管的功法残卷,那残卷便是明教至宝……乾坤大挪移。”
“我当初得那残卷之时,下半部分的心法已然被烧毁,只有前四重,我补齐了第五重心法,但第六第七全然没有记载与头绪。然乾坤大挪移一旦开始修炼,未至大圆满前倘若在某个境界停留过久,便会走火入魔,经脉错乱而亡。”
“不过好在波斯明教功法尽数衍生自梵经,我自梵经典籍中自创心法后两层,只不过没了前人经验,练至第六层,到底出了差错。”
他抬头看着晏鸿音,轻声道:“然后,在路将走完的绝境岔路口,被你捡了回去。”
玉罗刹的手心温度炙热,晏鸿音却像是冰湖之下的利刃,被这股暖意包裹之下,露出了冰壳之内的柔软,这柔软虽然带着利刃的锋芒,却更加弥足珍贵。
晏鸿音点了点玉罗刹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不要干扰她上药,一边淡淡道:
“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手中留有九阴、九阳两种绝世武功,而在其隐居避世之前,都曾留下手抄本交于明\\高\\祖。”
“只是随着皇位更替,那两本价值连城的武林秘籍也随之损毁,到如今只剩下九阴真经中疗伤卷的部分,以及九阳真经前半卷的心法。”
“我之前用在你穴位推拿上的手法,便是九阴真经残卷中记载的疗伤手法。”
“但此法对你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乾坤大挪移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颠沛中,在玉罗刹说出之前,晏鸿音甚至只在锦衣卫十分陈旧的记载中才依稀窥见过只字片语,想要找到全卷心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说当时的玉罗刹的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之后的他也是凭借着惊人的天赋才一步步活到了现在,这种成功换了其他人几乎是必死无生的路。
“没事,再厉害的武功心法也是人创的,别人能,我自然也能。”玉罗刹眼神灼灼,抬起下巴露出自傲的模样,“从前我能活下来,将来也一定能。”
晏鸿音顿了顿,应了一声。
玉罗刹又道:“你这次回京,是不准备带我了?”
晏鸿音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院中与邻居相隔的墙上。
玉罗刹了然:“想让我绊住他?”
晏鸿音点头:“他得知我回京,定然会阻止我探查旧事。”
“这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不过……”玉罗刹用脸颊贴了贴晏鸿音的手背,声线百转千回般缠绵,“遵命,我的指挥使大人~”
晏鸿音被这么一撩拨,刚刚才消退了颜色的耳朵尖又再度红了起来,瞪了一眼玉罗刹,道:“行了,去泡药浴。”
玉罗刹荡漾的表情顿时凝固:“……现在?”
他这么一身伤,泡进那种温度的药汤里,怕不是要疼死?
晏鸿音不为所动道:“你此时体内气血充盈,丹田内息活跃,最是适合药力激发,我给你多加曼陀罗花麻痹,不会太疼的。”
玉罗刹:“……”
别人家夫妻说完体己话会不会含情脉脉执手相望他不确定,但是在他们家,刚表白完心意就要被放进药汤里煮。
“郎心似铁哦……”玉罗刹不开心地鼓了下腮帮,小眼神幽怨着直往晏鸿音身上缠。
晏鸿音嘴角抽了抽,不想理这个一个劲儿想往她身上扒拉的大猫,捞了外袍过来将人裹了,一副冷静自持的柳下惠模样:“自己走还是让我扛你过去?”
玉罗刹:“……???”
他堂堂九尺男儿,被夫人扛去沐浴间,以后在家里两个崽面前还有面子吗!!!
……
沐浴间里,两个崽已经同心协力准备好了一切,在看着两个大人开始泡药浴之后,花满楼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主动牵着西门吹雪出去,给两个大人贴心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龇牙咧嘴地泡进滚烫的热汤里,玉罗刹的脸上哪里还能看到之前的隐忍深沉,凄惨可怜的小模样像朵向日葵一样朝着晏鸿音的方向展示,晏鸿音走到哪他就转到哪。
桶里的药汁被他撩拨得哗哗作响。
晏鸿音终于被他的作怪所逗笑,便拎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药桶下方添柴的火口,时不时伸出钳子扒拉两下木柴。
“对了,阿音,那花如令……”
晏鸿音抬眸,表情带着威胁:“约法三章第二条。”
——不得干涉对方的行踪与情报。
玉罗刹为晏鸿音的不信任耷拉了眼尾,不高兴道:“我又不想做什么,我就想问问……我能不能小小恐吓一下他。”
晏鸿音不解:“你没事吓他做什么?”
“有事啊。”玉罗刹道,“我之前暂放在别人那的一个物件,辗转落在花如令手里了,以前倒也无所谓,放哪保管都是保管,但是我现在想取回来了。”
“阿音这次回京城的话,带上那件东西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晏晏和阿玉之间,主动的是阿玉,掌握节奏的却是晏晏。
阿玉一直都是自由且恣意的,他可以凭借着内心一步步朝着晏晏走,但晏晏不行。
她习惯了去控制,她的身份代表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她注定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思虑到每一个可能,谨慎到了极点,并且也可能永远给不了玉罗刹那种毫无保留的爱,但是这恰好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啦。
毕竟玉罗刹这个人就喜欢刺激,晏鸿音身上这种危险又矛盾的气质才是一开始让他着迷沦陷的根本,他会去走那九十九步,而最后的一步,晏晏会朝他走过去的~
就,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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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想离开金陵回去京城,并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事。
王怜花的存在是一个阻碍,但是更大的问题在于,京城之中夺嫡的漩涡搅动得越发混乱,而晏鸿音的回去很有可能会被两派皇子认为是站位、亦或者是否锦衣卫找到了什么东西要面呈皇帝。
在晏鸿音想到一个最稳妥最合适的方法之前,她还是每天一如既往的去到医馆,但不同的是,西门崽被她留在了家里,和花崽一同完成最近新安排的功课。
玉罗刹这两天倒是没出门。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前些天被晏鸿音那么一煮之后,原本没发出来的淤血全部浮了上来,整个人脖子以下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动一下都疼,索性跟只大猫一样窝在梨树下的躺椅里瘫成了四肢耷拉的模样。
——顺带一提,饭是玉罗刹给银两指使陆小凤去酒楼买的,作为报酬,他们家吃饭的餐桌上多了一个半大小子。
王怜花显然是对这个徒弟散养,陆小凤跟着他就快四年了,但平日里除了住的地方和衣服,王怜花是不怎么管陆小凤吃食的,不过很显然,这样的做法让陆小凤变成了一个韧性极强且生存能力十分厉害的小孩儿。
至少比起家里的两只崽,陆小凤可以算是一只相当皮实的散养崽了。
不过陆小凤为了这口吃的,几乎是每天硬着头皮顶着身后自家师父幽幽的注视,同手同脚拐去邻居家蹭饭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换回了普通男童衣裳的陆小凤蹭到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中间,左右看了看,索性扒在桌边不动了。
花满楼是个对自己要求十分高的崽,他只有七岁,并且前几天才开始练习在目盲之后提笔写字,但现在虽说笔法还有些软散,但那也是因为幼童手腕无力的缘故,纸张上已然除却字迹没有丝毫脏污,任谁来看都一定想不到这是目盲之人写出的字迹。
西门吹雪十岁了,自然是之前也有过读书习字,但晏鸿音这次让他写的却是蝇头小楷,每个字都规定了大小,几乎一个多时辰才只能堪堪写完一张,这让他这两日都隐隐焦躁起来。
再加上西门吹雪对之前的事还在记仇,并不怎么理会陆小凤,反而是之前凶过人的花满楼又恢复了笑吟吟的小太阳模样。
“练字呀。”他回答陆小凤,然后话音一转,“你师父不教你读书练字吗?”
“我师父啊……我师父教过我被打哪里才不致命。”陆小凤闷闷道。
这话让西门吹雪写字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花满楼轻轻皱着眉:“你经常被打吗?”
这个问题陆小凤没法回答,毕竟打他的的确不是他师父,但又和他师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陆小凤整个脸埋进胳膊里,自闭了。
“别难过呀。”花满楼似乎察觉到了旁边小伙伴的低落,往桌子边让了让,给陆小凤铺了张宣纸,“陆小凤,你要和我们一起练字吗?”
陆小凤抽了抽鼻子,只觉得小美人真的是他交到的最善解人意最温柔的朋友了!
三人写着写着,花满楼状似无意问:“你师父这两天还住在隔壁嘛?”
“在啊,每次我出门来这边都盯着我看呢,怪害怕的。”陆小凤顺嘴道,“不过我看他的样子分明也是想过来,又拉不下脸吧?其实我师父虽然脾气怪,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的……”
陆小凤说着说着,看到小伙伴家里几乎是被从里到外翻新修整了一遍的宅子,心虚到声音越来越低。
“没关系的,晏姨和玉叔说其实没有损坏太多东西啦。”花满楼弯着眉眼笑,“但是这么算起来的话,陆小凤你应该是我和哥哥的师叔唉。”
西门吹雪冷冷瞥向陆小凤。
陆小凤脊背一凉,汗毛直立,连忙摆手:“不不不!真不是!我回去之后问我师父了,我师父说他就我和师姐两个徒弟,你们师父可不是我师姐!!”
“可是那天我们都听见晏姨叫他师父啦。”花满楼提醒陆小凤。
那天他们三个在暗室下面,其实没听到什么太多的东西,毕竟大人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花满楼这么确定的语气让陆小凤也有点迟疑地挠头。
“……可是师父……唉,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吧,只会拐着弯不回答,但是不会说谎骗人的。”
“再说了……我感觉他对晏大夫的态度,根本不像是徒弟啊。”
作为王怜花的徒弟,陆小凤想想自己,再想想那位每次看到师父都像是老鼠见了猫的师姐,缩了缩脖子。
“真不像!”
他们这两个当徒弟的其实是有点害怕师父的,但是师父这两天看着他来这边院子吃饭的眼神,说是不满也不对,倒像是一种……嫉妒?
陆小凤再次因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强调道:“晏大夫绝对不是我师姐的!我师父对待徒弟哪有那么和颜悦色啊!”
树下懒洋洋摊着的玉罗刹哼哼了一声。
“玉叔一定是冷了。”花满楼听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小凤道,“等等呀,我去给玉叔盖条毯子。”
陆小凤目送花满楼进去里间抱了一块毯子出来,又准确无误地走到玉罗刹身边给男人盖上,轻“嘶”了一声,喃喃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陆小凤是个机灵的小孩,在第一次从墙头看见花满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花满楼暗淡无光的眼睛了,但他从来都没有提过。
“阿楼真的好好哦……”
陆小凤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梨花树下正在说什么的一大一小,眼睛里满是羡慕。
他也想要这样一个弟弟,实在不行,挚友也行啊!
但是阿楼明显因为师父的事儿其实对他有隔阂……唉,大人的事真麻烦。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动。
眼睛里有一种看小傻子的无语。
……
梨树下,玉罗刹和花满楼勾勾小拇指,低声道:“干得漂亮!”
花满楼勾着玉罗刹的手指摇了摇:“玉叔教得好~”
他们三个小孩在暗室下面的时候当然没有听到上面大人说话的声音,刚才那些对话,分明就是这一大一小串通好了去套陆小凤话的。
大抵是花满楼这样的崽生来就让人提不起警惕多想的心思,套完话陆小凤还一脸毫无所知的模样。
“玉叔,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阿楼喜欢和陆小凤交朋友吗?”玉罗刹问。
花满楼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他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应该是喜欢的吧?”
其实花满楼很少有同龄的朋友,之前跟着长辈来花家堡做客的大多都只是一面之缘,陆小凤这样直接上前来说想和他交朋友的,花满楼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就去交朋友吧。”玉罗刹拍了拍花满楼的脑袋,“他和你的出身、经历都不一样,你们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但他是个很不错的小孩儿,或许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花满楼眨眨眼,迟疑道:“可是他师父打了玉叔……”
玉罗刹捏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大人的事很复杂的,说不定没过多久,玉叔就和他师父在屋顶上喝酒了呢?”
***
自从被晏鸿音叫破了身份,王怜花消停了两天,之后就开始易容成各种各样的脸绕着晏鸿音捣乱。
晏鸿音看着扶着腰艰难走进来的老头儿,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启齿又忍无可忍的无奈,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检查伤处,就直接说:“躺下吧。”
说着就从旁边拿了一卷针包出来唰得一下展开。
老头儿的眼皮一抽,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晏鸿音,有些委屈地在诊床上躺下,背部朝上。
晏鸿音掀开衣服,淡淡道:“我还以为您至少给背部能稍微处理一下。”
王怜花顶着一张老头儿的脸,脖子以下却是紧致饱满的肌肉,泾渭分明得诡异。
“你就知道关心他,我身上伤了你问都不问一句。”王怜花幽幽道。
晏鸿音在王怜花背部扫了好一阵,才找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肿,沉默了一下,问:“这是您靠在树上被戳的吧?”
“不知道,可能吧。”王怜花趴在那不动,“就是他了?”
晏鸿音答:“还差一点。”
王怜花哼了一声。
依照晏鸿音的性子,玉罗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挤进去她的心里,虽说还没到那个位置上,但也算是玉罗刹有本事了。
王怜花闭着眼:“他就不觉得你心里装着的东西太多了?”
晏鸿音反手给王怜花的麻穴上扎了一针。
王怜花并不拿这种小痒痒放在心上:“……说正事呢,小音儿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晏鸿音由着他说,也不搭话,手起针落,不一会儿就把王怜花扎成了一个刺猬。
“你不能不承认已有的问题。”王怜花叹气,“他和我是一类人。我们这种人呢,如果要,那就是要完完整整都是属于自己的,别人哪怕沾染一点也不行。”
“至于得不到的时候……”王怜花微哂,没再继续说下去。
晏鸿音冷不丁开口:“那也没见您杀了沈前辈和朱女侠。”
王怜花被噎了一下,在晏鸿音面前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晏鸿音又不知道她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那种不自在便褪去了些,只干咳了一声道:“有时候哪怕是我,也必须要承认江湖上总会出现一些不太好对付,得老天庇佑的人的。”
晏鸿音径直开口拆穿他:“打不过就直说。”
的确是打不过沈浪那厮并且屡屡受挫最后打不过就加入的王怜花:“……”
“这不是一回事。”王怜花决定绕过这个话题,“我是个花-花-公-子,可你养在身边的那只可不像。”
“多情人的深情往往比草贱,拿得起也放得下,可是那种纯情又牙尖嘴利的猫,一不留神便能咬碎你的喉咙要了命的。”
“您管的太多了。”晏鸿音将针包一卷,也不管王怜花背上插的针,抬手掀了帘子就往外面走。
“行行行,不说这个。”王怜花连忙道,“说另一件事,就算当年我没教你易容,但怎的女扮男装这么简单的事儿都能露出破绽?”
晏鸿音脚步一顿,重新将帘子放下,转过身来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先转过去。”
晏鸿音猜到他要干什么,身后的动静很快,当晏鸿音再度转过身时,干瘪瘦小的粗布老头儿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红衣翩翩的青年公子。
晏鸿音看了眼他的脸,没看出任何易容的痕迹——但王怜花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脸。
论易容一道,这世上大抵也没人能与当年的千面公子王怜花相提并论。
“那日晚上,你这里少了些东西。”王怜花抬手点了点喉间,脸上带着慵懒的笑。
晏鸿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行动匆忙,她落下了颈部的护甲就这么去见了花如令,依照花如令的敏感程度,恐怕是猜到了什么,或者说疑心了什么想去查,被王怜花的人注意到了。
说来也奇怪,王怜花教过晏鸿音很多东西,教她如何分辨某个人是否是易容,却从未教过晏鸿音他最为引以为傲的易容。
王怜花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道:“我当然想教你。小音儿,我所拥有的一切,我都想亲手交给你。”
他抬步靠近晏鸿音,倾身在晏鸿音耳边低语:“可是你的面具已经戴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易容的最高境界是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从内而外,从身到心,可若是你再套上一层层易容的面容,便走得太远了。”
语气没有一丝轻挑的戏谑,而是一种珍而重之的劝诫。
晏鸿音微微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探究。
正在这时,安大夫掀开帘子往里面迈了一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愣在当场。
晏鸿音和王怜花都齐齐看过去,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安大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一会儿,才说:“晏大夫,您这样……不大好吧?”
也就是安大夫为人豁达,开医馆这么多年见得多了,他自然知道晏大夫家的夫君是入赘,平日里也没什么营生,但晏大夫这样在外面同年轻貌美的公子……唉,怕是要家宅不宁啊!
晏鸿音:“……”
王怜花:“……”
晏鸿音还要在医馆待很久,她不想让安大夫误会,也不为别的,只是安大夫这个老人家哪里都好,就是平日里喜欢絮絮叨叨的说,这事儿不解释清楚,安大夫能一直絮叨下去。
“安大夫,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晏鸿音卡壳了一下。
王怜花就在站身边,见状倒像是看好戏一样不出声,反而往晏鸿音的方向身子偏了偏,一副亲近的模样。
安大夫自然也是相信晏大夫的为人的,见状便仔细打量了两人几眼,恍然大悟道:“可是血亲兄妹?”
晏鸿音一愣。
王怜花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你们这骨相眉眼啊,像的很!”
***
夜晚的风吹着梨花枝沙沙作响。
玉罗刹盘膝坐在椅子里,抬手撑着下巴看坐在梳妆台前好一阵子没动静的晏鸿音。
晏鸿音怔怔地看着镜子:“今天……有人说我们长得很像。”
玉罗刹的眼中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眸光微闪,只道:“你怎知王怜花今日去找你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脸?”
“我没说是他,你就知道了?”晏鸿音抬眼从镜子里看玉罗刹。
玉罗刹只是笑,不说话。
晏鸿音当然不知道王怜花是不是用的自己的脸。
除了王怜花,没人知道他的脸皮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假的那一张又是在他自己的面皮上改动了多少。
但晏鸿音就是有一种难以诉说出口的感觉。
——莫名的在意那句话。
“王怜花不是有个姐姐?”玉罗刹显然也在之后查过王怜花的讯息,“阿音可还记得母亲的模样?”
晏鸿音记得,但正因为她记得那张带着全然江南温婉的脸,她才越发困惑。
况且……
“白飞飞并不是他的亲姊,二人之间并非血亲。”晏鸿音顿了顿,“他……应当没有任何血亲了。”
“那……阿音你父亲……”玉罗刹话说了一半,在触及到晏鸿音的眼神后又憋了回去。
晏鸿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夕之间竟有些迷茫。
她并不是玉罗刹所知的孤女,她非但不是,她的父亲还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她自后宫出生,一出生便被载入皇室玉牒,父皇更是对她百般信任,锦衣卫这样的大权也由她执掌。
可她……究竟是谁?
那个在她心中一向柔弱温婉,如梨花清丽可人的母妃,又是谁?
上一任镇抚司锦衣卫暗部指挥使,那个从小教养她长大,情同母子的师父,又是谁?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拎着一小坛子酒坐在屋脊之上的王怜花抬头看着隔壁院中的梨树,闭了闭眼,浅浅叹息出声。
从他出现在小音儿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有些事注定是要被再度翻开来的。
但他非但不能阻止,反而要推着小音儿自己去查,去看,去问。
小音儿的性格多疑又刚强,若是他贸贸然将真相和盘托出,反而不会得到最有益的效果。
抬手擦拭唇边的酒液,王怜花往后一倒躺在屋脊上,喃喃自语:
“……真是叫人头疼。”
比二十年前,在岛上莫名收到那封信时更加头疼。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文多多少少有些铺垫的啦,后面串联起来就会很好明白~我努力写快点!么么啾~!
第4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第二天,一反常态早早出门的玉罗刹抱着一个包袱回来,将还没出门的晏鸿音堵了回去。
晏鸿音被玉罗刹连蹭带推着回到房里,无语问他:“你又要做什么?”
玉罗刹将包裹放在桌面上,朝着晏鸿音眼睛亮闪闪地道:“阿音,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你绝对可以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回去京城~”
晏鸿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总感觉……玉罗刹的方法,可能、也许、大概……没有那么正经。
她的视线落在玉罗刹放在桌上的包裹上。
玉罗刹见状,道:“罗刹教里也不都是舞刀弄剑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往来关外与中原之间做生意的,最近的一批前往京城的西域商队大概在两天后会路过金陵城外。”
晏鸿音顿时就明白了玉罗刹的意思。
大明重农抑商,不论是行商还是店铺产业都需要缴纳不少赋税,但这些年来圣上有意与关外增进联系,故而在关外西域的商队上,不仅是商税有所照顾,就连人员检查上也并不似中原商队严格。
——毕竟关外西域与中原不同,部落驳杂,小国林立,罗刹教成立前西域众小国几乎是各自为政,乱成这样也自然没有统一的户籍制度。
“京城近些日子对外来商队的检查极为严格。”晏鸿音道。
而且这些在各个城门检查的队伍,不仅有御林军,还有六扇门及陆纲手下的锦衣卫。
前两者重点找谁晏鸿音不清楚,但陆纲在镇抚司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连心腹都培养不出来,他手下人找的自然就是晏鸿音。
晏鸿音的面容会变,气场会变,但是她的确与玉罗刹和王怜花不同,她的个人气质太过突出,对于熟悉她的陆纲而言,只要遇到可疑的人便上报跟踪便是。
陆纲一个人杀不了晏鸿音,但陆纲加上大皇子及南王府背后不知道多少的客卿,胜负生死便不好说了。
玉罗刹当然也清楚晏鸿音的顾虑,只见他拆开桌上的包袱,眨眨眼,道:“所以,阿音你得做出一些……改变。”
晏鸿音瞪着那包裹里红艳艳的衣服和金灿灿的饰物良久,面无表情地看向玉罗刹。
“你是不是身上的伤不疼了?”
玉罗刹就知道这个主意说出来有很大几率要挨揍,但是他期待的小眼神几乎都要闪耀出星光了:“扮做别的扮相或许很难,但是西域男子对阿音你来说绝对不难的!照着我演就行!”
“……男子?”晏鸿音伸出手,挑起那轻飘飘的布料和动一下就叮叮当当的配饰,挑眉。
“这是外纱,衣服绝对不透的!我哪里会让别人看我的阿音。”玉罗刹指天发誓。
其实这个主意是玉罗刹昨晚听晏鸿音说她扮做指挥使时出了纰漏才想起来的。
“你会犯这种疏漏,那就代表京城熟悉你的人,也知道这项不足。”玉罗刹手指轻点自己的喉结处,“既然如此,不妨利用一二。”
晏鸿音的身形比起真正的男子更为瘦削单薄,这在女子之中分外显眼,哪怕是江湖女子也十分鲜见,但若是西域擅舞的男子,为了轻盈起舞,他们的身姿大多瘦削有力,恰好与晏鸿音相符,而只需要稍稍改变晏鸿音之前易容手法的粗糙,加上些许缩骨挪移之术,便会十分完美。
晏鸿音的视线落在玉罗刹说话时微动的喉结上,忽然道:“之前你黑衣蒙面抢夺画像之时,我并没有看到这里。”
背影身形可以骗人,但咽喉这种脆弱的部位,极少有人能通过改变此处伪装性别。
那次晏鸿音打斗之时特地留意了对方的脖颈处,发现平滑光洁之后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性别。
现在想来,那恐怕是玉罗刹内里不足无法白雾蔽体,所以用了这种法子来迷惑他人。
玉罗刹得意扬眉:“乾坤大挪移中就有骨骼挪移之法,我年少讨生活的时候,这手缩骨救了我不少次呢!”
玉罗刹在关外雌雄莫辨,神秘诡谲的传闻,可不仅仅是因为那层内力外放的白雾,还因为这人时不时心血来潮散去白雾遮蔽之后,凭心情时男时女变幻莫测的模样。
***
王怜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他这几日被晏鸿音认出来的次数变多了不少。
他在金陵城没什么事,便用各种身份穿梭在晏鸿音身边,偶尔同她说两句话,此前只要不是他主动凑上去露出破绽,晏鸿音从未发觉过他的易容。
但是这两天,他居然有几次同晏鸿音擦肩而过的时候,总是隐隐发现晏鸿音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他。
虽然只是怀疑并非看穿,但这对晏鸿音来说已经是件很不寻常的改变了。
还有……这几日晏鸿音身上的某些感觉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整个人并不似之前那样紧绷冷持,多了丝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种感觉……有股熟悉又陌生的西域味儿。
王怜花立刻就想到了晏鸿音身边那只不省心的西域猫。
这日,瞅准晏鸿音带西门吹雪出门爬山的时机,王怜花找上了玉罗刹。
玉罗刹正带着花满楼在屋子前面烧佛经。
这种堪称暴殄天物亵渎神佛的事儿,玉罗刹做起来一点都不心虚。
他盘膝坐在炭盆旁边,一边抽查花满楼的背诵,一边在花满楼小脸肉疼的表情下往炭盆里面丢竹简书籍。
只要是花满楼背下来的,玉罗刹一本都没留。
这些原本存放在暗室里的竹简是花满楼心头所爱,平日里就算翻阅都是小心翼翼的,哪里能料到玉罗刹会有这种行为。
这让花满楼在被抽查到不管哪一本的时候都悬着一颗心,玉罗刹哪怕只问一个问题,他在脑子里都能飞快将整本书都默背一遍,不原让玉罗刹曾经亲手为他准备那些竹简书籍的心血,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玉叔,真的要全部烧掉吗?”蹲在炭盆旁边的花满楼感受到那种灼灼的热浪,皱着脸,脸上满是心疼不舍。
“你既然已经学会了,这些东西留着便没有什么用处了。”玉罗刹嘴上回答,手上的竹签还拨了两下炭盆里燃烧不均匀的竹简,“今日便查到这里,明日继续。”
“嗯……”花满楼暗下决心,赶在玉叔的动作之前,这两天一定要好好再看一遍剩下的藏经。
“还想学武吗?”玉罗刹问。
在初初将花满楼带到暗室里时,玉罗刹曾经问过花满楼,想要学习怎样的武功,亦或者学武是为了什么。
花满楼同玉罗刹、晏鸿音、西门吹雪都不一样,他没有家仇,没有国责,不必在刀尖血海中求得生存。
正相反,他拥有富庶美满的家庭,如珠如宝般疼爱他的父母兄长,除却这场令他失去光明的大变,花满楼的前七年,以及之后的几十年,都是可以预见到的,常人所艳羡的一帆风顺。
所以在面对玉罗刹的问题时,花满楼并没能给出回答。
看不见之后,他的自尊驱使他想要变强,想变得不那么依靠他人,可是他变强的意义是什么,学习武功又用来做什么……这些都是小小年纪的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可现在,花满楼表情严肃,规规矩矩的跪坐在玉罗刹身前,语气坚定,一字一句道:
“我喜欢我曾经能看到的一切,也喜欢现在听到的一切,哪怕是一阵风,一缕香或是一滴雨。”
“这世上从来没有黑白分明的善恶对错,我没有自己的眼睛,所以我会试着用其他人的眼睛去看一看天地万物,人事悲欢。”
“我不想手握利刃,也永远不会用武功去审判一个人是否应该被夺去性命。因为我不是律法亦不是神明,我只是一个不想在危难之时再度退后的普通人。就像晏姨和玉叔庇护教导我,哥哥在危难之时将我护在身后一样,我明白黑暗绝境之中被拉出泥沼的感觉,我想要去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去应答说出求救的人,这样……或许将来会出现很多个我。”
“玉叔说得对,这世间没有神佛菩萨,人能杀人,但也只有人才能救人。阿楼不求每一个被帮助的人都能去帮助他人,但只要有一个人回应这样的心情,欲为善时心有愉悦开怀,欲为恶时心怀恻隐不安,那便也是值得的。”
玉罗刹沉默一瞬,问他:“若旁人无法理解,言语诋毁,你当如何?”
花满楼笑如暖阳,眉眼间满是开怀。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玉罗刹静静看着面前的孩童,蓦然,露出一个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意料之中的笑。
同样的佛学典籍,同样的曾经堕入泥潭,花满楼在佛经中看到的东西,却与他截然不同。
一面为圣,一面罗刹。
不过……
“无刃之武啊……”玉罗刹用手指挠了挠脸颊,陷入沉思。
不用兵器其实没什么难的,但是花满楼想要的能退人却不伤人的武功,着实让动辄下手就是死手的玉罗刹有些为难。
“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可想的?”
一道声音自大梨树上悠悠飘下,听得玉罗刹额角青筋一蹦。
王怜花一身平日里惯穿的红衣,面容仍旧是这几日多见的青年公子的模样,此时正拿着一把折扇半躺在梨树枝干上朝下看。
看向那个面带好奇的小豆丁时王怜花的眼中有些许复杂,但是在视线落在玉罗刹身上时,那便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了。
玉罗刹:“……”
看到王怜花的这张脸,玉罗刹强压下心头想要怼人的冲动,不断说服自己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忍一忍……
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但是还是不要太得罪……
“小家伙,我就演示一遍,听仔细了。”
王怜花见玉罗刹这种掩耳盗铃装看不见他的样子倒来了兴致,直接翻身而起一个闪身逼近坐在那的玉罗刹,抬手挪掌之间便将玉罗刹从屋前逼到了院中央。
玉罗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忍无可忍开口就怼:“大冬天的拿着个扇子,看来前辈这是病得不轻,是来找我家夫人看诊的?”
王怜花的身法变幻莫测,高明至极,但是在这一次同玉罗刹交手时,王怜花却有意放慢了步伐,并且每次脚尖落地辗转前都刻意发出了声音。
玉罗刹察觉出王怜花的指点之意,虽然有些诧异,但也仍旧配合着有来有往喂起招数来。
花满楼就跪坐在檐下,屏住呼吸,几乎是全神贯注于耳间,分辨着自己能听到的每一处摩擦,每一寸一动,每一丝风的轨迹。
两人擦身而过时,王怜花压低声音,寒声问:“是你教了她缩骨?”
玉罗刹就知道王怜花的来意不单纯,他就不可能好心到听见别人教-徒弟就来插上一脚。
但王怜花的身法比起玉罗刹来说的确更加适合花满楼,虽然不知道花满楼能领悟几分,但这个人情玉罗刹是结结实实的欠下了。
这种强买强卖的做法让玉罗刹郁闷了一瞬,但回答归回答,呛声却是难免的:“阿音的骨骼与常人有异,你敢说你不是早有计划要教她缩骨?我早教几天怎么了?先下手为强!”
王怜花几乎是被气笑了,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间划出一道锐利的气劲打向玉罗刹的面皮:“要是到时候了,我能不教她?要你这个半吊子多事!”
玉罗刹被激出了火气,反手结结实实朝着王怜花打了过去,嘲讽道:“阿音想学什么就是会来找我,不去找你,气不气?你气也没办法,你又不是人家真正的师父!”
每句话都结结实实戳在王怜花心窝子上,王怜花冷笑了一下,折扇一合直接以扇为剑朝着玉罗刹刺了过去,方向直直冲着玉罗刹那张蓝颜祸水的脸。
玉罗刹哪里不知道王怜花存着什么心思,挨打归挨打,脸可必须要保护好——上次脸受伤时候阿音可是好几天都眼神飘忽,不想看他来着。
再说了,之前刻意挨打那么惨是为了博阿音心疼,这会儿阿音一时半会又回不来,他非得让对面这个老怪物看看什么叫江湖后浪拍前浪!
……
王怜花骤然收手后退,皱眉,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惊讶:“你练的是乾坤大挪移?”
玉罗刹这是第一次被人认出武学传承,但对面之人王怜花,发生什么不可能的事都不奇怪。
当年的千面公子在江湖中便有熟知百家武学的名头,许多人在同他将将交手之后便能被窥得武学一二,千面公子的千面,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指王怜花的易容,还有他那层出不穷的武学手法与变幻莫测的攻击手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玉罗刹其实不在意自己的武学被点破,毕竟乾坤大挪移他只练了前四重,后面三重早就不知偏到了哪里。
“你教她的,也是乾坤大挪移中的缩骨之术?”王怜花问。
然后在玉罗刹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中找到答案,王怜花展开扇子扇了扇,没有了继续打的意思:“行了,没事了,你继续去教你的乖徒弟吧。”
说着就脚下一动,翩翩然翻过墙面,消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了。
玉罗刹:“……”
他就没有见过比他还喜怒无常,还欠揍的人!!!!
“玉叔?”花满楼迟疑出声。
玉罗刹咽下闷气,问自家崽:“阿楼,刚才那个讨厌鬼的身法,你记下了多少?”
“我只记下来不到一半,后面就跟不上了。”花满楼实事求是道。
后面王怜花和玉罗刹打起来之后,依花满楼现在的听力,就很难再捕捉到什么了。
“哼,没事,玉叔教你!”玉罗刹哼道,“听好了!”
花满楼听着玉罗刹刻意放缓的步伐身法,惊讶道:“玉叔你也会……?”
玉罗刹用一种“这算什么”的语气淡淡道:“这什么劳什子身法又不难,玉叔刚刚看了一遍就会了。”
“没见识的西域流浪猫!这叫流云飞袖!”怒斥声从隔壁传来。
一颗红艳艳的苹果隔着院墙飞跃过来砸向玉罗刹的脑袋,被玉罗刹反手接住大大啃了一口下来。
“听见没?”玉罗刹啃着苹果对乖徒弟含含糊糊道,“这叫流云飞袖。”
然后话没说完就扑通一下栽倒在地,手里的苹果咕噜噜滚了出去。
“玉叔——!!”
“没事,就是些特制的蒙汗药。”
王怜花从隔壁翻墙过来,得意扬眉,拎了地上的玉罗刹就往屋子里走:“谁给的都敢吃,我就说西域人缺心眼~”
花满楼愣愣地看着,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陆小凤牵住手,悄声道:“他们大人闹着玩呢!别怕,我陪你去后院练身法吧?”
花满楼想到玉叔对那人虽然语气很不好,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敌意的态度,不放心地在门边听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听到玉叔清醒过来和那人拌嘴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和陆小凤一起离开了。
***
另一边,晏鸿音带着西门吹雪爬上金陵城最高的山峰时,西门吹雪已经是气喘吁吁,小脸被寒风吹刮得微微泛红。
“阿雪,月前我问过你的问题,你如今可有答案了?”
晏鸿音站在悬崖边,问旁边胸膛剧烈起伏的孩童。
西门吹雪听着崖下呼啸而过的风声,看着远处缩小成一小片的城镇,呼吸缓缓平和下来。
晏鸿音的声音清冷缥缈如鸿毛,却又听来重若千钧。
她问:“你为何执剑?”
西门吹雪的身边无剑,手中无剑。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碰过剑。
但他心中的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世间背信弃义,作恶多端者如雨后春笋,杀之不尽,然若无利刃悬于恶徒头顶,为恶者只会越发猖獗,无所顾忌。”
“为医,救人者几;为圣,救人者百;为道,救人者万。”
“我若执剑,诚于剑,亦诚于人。”
“魑魅魍魉,以杀止杀!”
作者有话说:
还以为今天能写到晏晏回京(捂脸),明天一定行!
关于花花和西门的武学问道纯属个人理解,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古龙,求同存异,宝贝们不要较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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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2-10-23 22:29:12~2022-10-24 23:3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ejiahuli04615 1个;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明月高悬,夜风轻拂。
王怜花那日在看到独自一人回来的西门吹雪时,顿时明白过来玉罗刹今日为何会频频踩着他的痛点说话。
等了两日都未见晏鸿音不说,他派出去的人都被罗刹教和锦衣卫暗使用尽办法拦在金陵城,王怜花当下怒极反笑,阴阳怪气道:“你们倒是夫妻一心。”
仗着王怜花有所顾忌不会下死手,玉罗刹这几日可以说是把王怜花得罪完了,但这会儿王怜花话说到这份上,他便也懒得再装。
反正该过的瘾都过完了——前几日王怜花打他的气也出了。
“其实你拦着她也没什么意思,早知道晚知道不都得知道?”原本仰躺在地上的玉罗刹翻身而起,懒洋洋道,“我去做点吃食,你要么?”
“她现在回去京城不是件好事,那皇帝疑心病重的很,现在他那两个儿子闹得正盛,他本就忌惮武林,若是此时发觉小音儿知道了身世,定会疑心忌惮。”
王怜花皱着眉,嘴上却不忘使唤玉罗刹:“我要八宝鸭烩河馐四季鲈鱼佛跳墙……”
“银耳百合粥,爱喝不喝。”玉罗刹翻了个白眼,“降降火气吧,老人家。”
王怜花皮笑肉不笑地捏紧手里的扇子:“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伺候老丈人这种事呢的确是应该的,但是现在家里当家的还没认亲,我也不能先认不是?当家的管得严,老人家就心宽些大方点呗。”
玉罗刹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厨房方向走,走到半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怜花,顿了下,问他:“要喝酒么?我可以炸点花生米。”
王怜花沉默了半晌,再看向玉罗刹的时候下巴一扬,道:“花生米炸酥一点,别闷了水。还有,酒喝哪家的?”
***
京城·皇宫大内
混过层层排查的内外两道城门,晏鸿音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
没有人比曾经跟在帝王身侧护卫的晏鸿音更熟悉皇宫的宫殿罗布,但是这些年来,除却每年在院中梨树前的祭祀,她从未进过梨妃生前所居的梨落宫。
晏鸿音取下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饰,换了一身寻常的红衣男装,右耳廓上扣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流转着月色的莹润。
黑色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看上去与寻常才至弱冠的青年并无二致,只是眉眼卓越逼人了些,抬眸看人的时候带着惊魂夺魄的美,却也带着寒如刀锋的利。
梨妃在后宫中是一个十分特殊又不那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存在。
皇帝有封号的妃嫔并不多,梨妃本为四妃之一,按理来说在当初皇帝未封贵妃之前,按例她甚至有共理后宫的权利,但是皇帝对梨妃的态度却是十分隐晦,这让后宫不论是后妃还是伺候的下人都拿不准轻重。
梨妃自然是受宠的——独居一宫,诞下陛下第一位公主,皇帝甚至将原本宫殿的名字改为了梨落之名,吃穿用度无不精细。
可梨妃又好似不那么受宠——帝王其他后妃的封号无一不深思熟虑,寓意深远,到了梨妃这里便只有一个敷衍随意的梨字。并且帝王驾临梨落宫的次数若是真真算起来,甚至要比诸多嫔位的娘娘还少,更别提留宿了。
除却后宫中只有几位入宫早的妃嫔,后入宫的妃子竟是有人都未曾听过梨妃的封号名讳,之后梨妃在生下大公主后没过几年便因病香消玉殒,后宫中还记得她的人便越发少了。
但梨落宫这样一座距离皇帝寝宫并不远的宫殿,却就这么在皇帝的默许下空置了二十多年。
晏鸿音抬手推了一下殿外的窗户,发现这窗户竟然是从里面被木条钉死的,眼神一暗,直接伸手拽断了门上的锁链,推门走了进去。
宫殿内并不像晏鸿音预料的那般空空荡荡,正相反,这里面所有陈设一应俱全,一眼扫过去,晏鸿音甚至看到了不少按制只有皇贵妃、贵妃才能使用的瓷器用具。
窗户从里面被一片片木条毫无缝隙地钉死,宽敞的宫殿内只有多年未曾居住的腐朽味道,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光亮。
梨妃尚在时,年幼的晏鸿音曾经同母妃一起居于梨落宫。梨妃逝去后,晏鸿音才被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师父带去了镇抚司。
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容貌乃是机密,晏鸿音与陆纲从未见过师父的模样,在他们面前,师父总是戴着遮挡住整张面容的面具,维持着冰冷的距离感。
黑暗并不会阻拦住晏鸿音这样的高手,她站在原地半晌,闭着眼,从记忆深处找到那个清瘦素雅的背影,当她仔细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记忆里居然只有母妃的背影,找不到一张清晰的面容。
晏鸿音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紧紧抿着唇,朝着记忆中母妃经常坐着的梳妆台走去。
黑暗里,一支展翅欲飞的凤钗静静躺在梳妆台前,钗头的位置指向梳妆台左边的匣子。
晏鸿音从怀中取出一支近乎一模一样的金凤钗,正是在金陵城里被陆小凤送到她手里的那支。
在经过花如令辨别之后,晏鸿音确认了这簪子出自宫中,并且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式。在那个时候,宫中并无贵妃皇贵妃,这种样式的凤钗若是没有帝王下令,内务府根本不敢铸造。
——也就只有那金陵城里不知者胆大的知府公子与花魁,才敢用这样的东西交换定情。
扭动凤钗头部的朱玉,原本触手光滑的钗身顿时弹出不少长短不一的锯齿。
扯了下嘴角,晏鸿音将那钗身送进梳妆台左边匣子上的雕花凹槽处,凤钗严丝合缝地卡进匣子里。
晏鸿音手上微一用力左右转了转,内室帷帘后的暗门便在石壁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翻转开启。
机关激活的几息间,暗室内的长明灯瞬间点燃墙壁凹槽中的灯油,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晏鸿音面前便展露出一间宽敞大气的密室。
书架、桌椅、衣柜、屏风、床榻等一应俱全,旁边柜子里还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落了灰尘的各式暗器。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宫妃应该拥有的密室——也的确不是。
晏鸿音很熟悉这里。
幼年、少年时,她曾经无数次被她的师父领进这件密室。
在这里,晏鸿音学会了许多锦衣卫应该掌握的东西,也学会了不少锦衣卫不需要会,但晏鸿音却需要学的本事。
身后是凄冷腐朽的宫室,面前是灯火威严的密室。
晏鸿音的眼睫一颤,站在原地好一阵,才抬步走进了密室。
密室里并没有留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里的主人好似知道自己会是最后一次来这里,将所有不该留存的东西尽数焚烧殆尽,只留下了一铜盆的狼藉,但晏鸿音却在不死心翻找炭盆中是否有未曾燃尽的纸张时,不经意扫到了对面药柜下隐隐藏着的东西。
她伸出手将那东西从药柜下面够出来,拭去上面的积尘。
这是一副未曾装裱的画卷,边角的地方还没烧毁了一些,好似是画卷的主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这幅画从火焰中救了出来,扑灭了吞噬一切痕迹的火焰。
晏鸿音缓缓展开画卷,独坐屋脊对月浅酌的红衣公子跃然纸上,是几十年前惊才绝艳的无双公子。
画卷外,因为缩骨眉眼变得凌厉不少的晏鸿音有着与画卷上公子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眸色截然不同。
一人为碧,一人为墨。
画卷完全打开,从里面掉出一封泛黄的信,轻飘飘落在地面上,其上写着——
『吾儿鸿音亲启』
***
金陵城
两个前不久还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此时一人一碟子花生米,屋脊边上七零八落躺着不少小酒坛,其中一个都滚到了屋檐边缘,眼看着就要砸下去。
索性家里的孩子都已经睡着了,玉罗刹便也懒得管,砸下去便砸下去,左右不过听个响。
“说说,怎么查到的。”几坛酒下去,王怜花在面对玉罗刹的时候平和了许多。
不过也的确。
他对玉罗刹千般万般的看不惯,其实也都是源自于他在晏鸿音面前那种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不知所措。
“怎么查到啊……”玉罗刹想了想,眯着眼道,“在临安府第一次进黑市的时候,我就命人一直在追查黑市的消息。”
王怜花挑眉。
玉罗刹转头:“这很奇怪么?许你在门口挂尸体警告我,提醒阿音,不许我返回来查你?”
晏鸿音与黑市合作已久,颇有些灯下黑的意味,但对玉罗刹而言,一个照面便戳破他身份的黑市绝对是不可不防不可不查的势力。
王怜花仰头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片刻咽下去。
这只油光水滑的西域猫哪里是没心眼,他整个人就是密密麻麻的心眼!
王怜花有点头疼。
晏鸿音的五官容貌与偏执的性子随了他,却偏生没能长成八面玲珑心的模样,反而有种过刚易折的执拗直率。
现在看来,迟早要被这西域人算计拖进窝里去!
“想多了。”玉罗刹撇嘴,“你以为她是怎么拿捏住我的?咱们这种人,干事喜欢走一步算个十六七八,阿音却不一样,她要是认准了什么,想不明白就不想,直接一刀劈过来掰明白了看。”
那会儿觉得阿玉病弱文气的时候,晏鸿音便对阿玉百般回护,玉罗刹露出过几次马脚都能堪称生硬得圆回去;可一旦晏鸿音眼中玉罗刹变成那个目的不纯威胁中原的罗刹教教主,不论之后玉罗刹做出多少努力,晏鸿音始终对他保留着一层怀疑和警惕。
明明两人之间互通的秘密变得越来越多,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对彼此一无所知时的亲密距离。
玉罗刹想同晏鸿音在一起,心眼耍得越多便越被忌惮警惕,两人间的隔阂便越重。
实际上就连玉罗刹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心怀鬼胎想要“驯服”的猎物,最后却变成了锁链将他“囚禁”在了身边。
“那我给你完整的乾坤大挪移,你滚回西域怎么样?”王怜花道。
玉罗刹嗤笑:“我不!我就赖定她了你能奈我何?不就是乾坤大挪移,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写。”
王怜花哼笑了声,捻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道:“为了查我,你骗她说是为了出海运海鲜,才去海滨州郡建立据点。就不怕她知道?”
“我没查,你别乱说话,我的人就是去捞点吃食罢了。”
玉罗刹手指夹着酒坛口晃了晃,喝掉最后一口,又拿过一坛子新的。
“再说了,找人查事本就不是罗刹教擅长的东西,这种事还得让专门的人来干。”
王怜花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不对,罗刹教出身西域,玉罗刹手下的人出海只怕是十死无生,哪里找得到地方。
玉罗刹换了个姿势,舒展开两条大长腿搭在瓦片之上,悠悠然道:“关外是我的地盘,好在运气不错,有个来往交易频繁且愉快的兰州富商与楚留香乃是结拜兄弟,感情甚笃。所以这出海查案子的事儿,交给楚留香便是绰绰有余了。”
“就在前不久,楚留香飞鸽传书,说他在海上见到了两位传闻中隐居海外多年的前辈。”
***
京城·皇宫大内
关闭密室机关,晏鸿音将那凤钗收回,转身正要离开,耳尖一动,便在黑暗中捕捉道几道呼吸声。
原本寂寥冷清的梨落殿周围守着不下十几个内功高手,而其中最沉最清晰的那道呼吸声,伴随着一下又一下骨节敲击桌面的沉闷声,来自屏风后的宫殿外间。
袖剑滑入手心,晏鸿音抿唇缓缓上前几步,却没有绕开屏风看向外间之人。
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嗓音威严而低沉:“阿音好不容易回京,怎得不来见见父皇?”
殿外骤然一声惊雷劈下,却没能照亮被封得八面无路的梨落殿。
晏鸿音深呼吸放缓神情,将手中袖剑收回藏好,绕过屏风走到帝王面前,单膝跪地右臂置于身前,是一个完完全全臣子觐见皇帝的礼节。
“微臣,参见陛下。”
屋外下起雨来,骤然来临的暴雨就像是天水倾倒一般乍起一片白雾。
紧闭的殿门突然大开,被灌入的水汽与月光氤氲着驱散殿内尘埃的腐朽气。
借着月光,晏鸿音此时的装扮映入帝王眼帘。
帝王却是在看到晏鸿音的那一刻起,原本一下又一下叩着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阿音今日的扮相,倒是与往日大相径庭。”
晏鸿音的瞳孔骤然一缩,若是母妃信中所写属实,那她如今这张与王怜花七分相似的脸……
就在此时,殿外乍起兵刃出鞘的声音,两道身影自殿外披着月光,穿过雨幕缓缓迈入殿内。
经历了岁月与阅历沉淀的男人越发宽和温润,内敛宁静,令人一见便有亲近之意。身边的女人乌发盘起,容颜娇美,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他放下手中撑着的伞抵在殿门边,仿佛身后虎视眈眈刀刃出鞘的护卫全然不存在一般。
“多年未见,陛下可还安好?”
帝王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半晌,开口:“一别多年,沈大侠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
“今日天公不美,昔日故人倒是来得齐全,只是可惜,唯独差了一个朕一直很想见见的人。”
声音喜怒难辨。
朱七七闻言一笑,走过去躬身握住晏鸿音的胳膊,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晏鸿音扶了起来,面对着帝王直言道:“没什么可惜的,小音儿与她父亲长了七八分相似,若是眉间再多些风流气,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不够了,没写到晏晏展露锋芒呜呜呜,加班太累了(瘫)
王怜花看玉罗刹就是老岳父看女婿不顺眼(闭眼)
前文铺垫过啦,并且在原著里,白飞飞就是被收养的孩子,白飞飞和阿飞和王怜花并没有血缘关系。
王怜花在这世上其实没有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所以他是晏晏的父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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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帝王显然并没有与两人叙旧的意思——也或许本就无旧可叙。
他最后看了眼晏鸿音,将一把钥匙交给她,只说了句:“日后过来莫要再拽锁了。”便摆手让围在殿外的护卫高手重新隐去。
晏鸿音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与沈浪朱七七一同出了宫。
一路上,朱七七的视线一直忍不住落在晏鸿音的身上,移开来又移回来,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存在。
沈浪拍拍妻子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晏鸿音笑道:“指挥使千里迢迢差人前往海外,想必并非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身世吧?”
晏鸿音抬眸,眼中并没有朱七七原本以为的怅惘迷茫,而是一种冷静至极的清明。
“自然。请两位前辈先行一步,晚辈随后便到。”
骤雨下得迅猛,收得也很是干脆。
明怀诗会在即,大明各州郡的文人才子都齐聚京城。
京城外城的环街在雨后又恢复了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热闹非凡的景象,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挤到三人身前,朝着沈浪与朱七七躬身赔笑道:
“酒楼已经备好酒菜,两位前辈,请。”
朱七七蓦地睁大了眼睛,沈浪深深看了眼晏鸿音,继而轻笑一声,携着朱七七一同跟上了那朝着酒楼带路的小厮。
朱七七还在转头往回看,就见方才还站在原地的晏鸿音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种完全捉摸不透的行为方式和心思,简直同王怜花当年不相上下。
“我方才还在想,她同王怜花一点都不像!”朱七七攥着沈浪的胳膊,噘着嘴道。
虽然梳着妇人的发髻,但朱七七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千娇百宠着长大,与沈浪成亲归隐之后更是舒心美满,岁月似乎格外眷顾美人,并没能在她身上刻印下额外的痕迹。
“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沈浪也没解释,面上仍旧是温润好脾气的模样。
……
沈浪坐在桌边夹着桌上的菜肴品尝,朱七七则趴在楼梯边,津津有味地听楼下大堂里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书生们辩论。
晏鸿音踏进酒楼的一瞬间,大堂内的气氛诡异安静了一瞬,书生学子们齐齐看向站在门边的锦衣卫,表情说不出来的怪异。
似反感又似惧怕,攻讦的言语被锦衣卫配在腰间的绣春刀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直憋得脸颊涨红。
晏鸿音已经换上了一身锦衣卫的装束,只是易容未改,不论是谁看她都只会认为这是个毫无破绽的青年锦衣卫。
锦衣卫目不斜视地走上二楼,只是自她到来之后,楼下大堂内嘈杂的声音便再也未曾响起,原本争辩得脸红脖子粗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竟接连离开了酒楼。
“沈前辈,朱前辈。”晏鸿音微微躬身。
朱七七不高兴地皱眉:“怎的你一来,他们便走了?我正听得有意思呢!”
沈浪随手拎了酒壶给晏鸿音倒了一杯,闻言笑出声来:“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只敢人后议论,却是断然不敢在锦衣卫面前造次的。”
于这些文人墨客而言,江湖反而是及其遥远的事,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朝事,是时事。
那些学子会在如此敏感又紧张的时期,从家乡赶来京城参加诗会,有些是忧国忧民想要与友人饮酒论事,还有一部分可不是只为了单纯的以文会友。
在陛下储君未立之时,许多科举之中并不能取得前排名次的学子,少不得便要走些旁门,若是在储君未立之前成为幕僚,那日后说不得便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出路。
而不论他们是否能够成功,被监察弹劾百官的锦衣卫盯上,不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件好事。
“对了。”沈浪看着一身锦衣卫装扮的晏鸿音,有些不适应地抬手按了下眉心,移开视线道,“我们来时碰上了一个也说要隐居海外的小家伙。”
晏鸿音并不意外:“楚留香?”
想也知道本来跑远了不想掺和这些事的楚留香,定然是被那只西域旱猫从犄角旮旯里扒拉了出来。
“江湖上有意思的晚辈倒是层出不穷。”沈浪感慨了一声。
他与朱七七此番回来中原,并不是因为楚留香,而是因为晏鸿音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将一封信不偏不倚送上了他们隐居的海岛。
“这满京城的人可都是在找你,你还敢用锦衣卫的身份?”朱七七走过来坐在沈浪旁边,看向坐在对面的晏鸿音,只觉得这张与王怜花十分相似的容貌搭配肃穆萧杀的黑色飞鱼服,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之前我隐藏身份回京,不是怕了他们,而是陛下态度不明。”
晏鸿音脊背笔直地坐在那,淡淡道。
“其他人站位皇子日后还有说法,我为天子近臣,所忠心的只能是陛下,若贸贸然卷入夺嫡之争,立场偏移,不论哪位皇子成了储君,我的下场都只是一个死字。”
锦衣卫暗部指挥使在许多人眼中本就是男子,晏鸿音这般行事,摆明了就是将自己已经身在京城的事放在了明面上,还顺带加深了众人对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固有认知。
现在她在皇帝面前过了明处,回京只是单纯因为探寻身世,虽然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晏鸿音回京一事与皇子无关。
大皇子一党原本打的是栽赃的主意,只要晏鸿音锦衣卫身为天子近臣被人拿了说法构陷与二皇子密谋,那么陆纲同为锦衣卫指挥使,先斩后奏,也是事出有因。
死人是不会开口辩解的,事后只要证据伪造齐全,皇帝纵然不满也不会因此降罪。
但眼下失去了先下手为强栽赃陷害的先机,众多眼睛看着晏鸿音自宫中离开,再想在天子眼下动晏鸿音,那便是□□裸的藐视天威。
晏鸿音是不喜也不愿参与那些阴谋诡谲,她也并没有那般的算计,但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帝王的权衡。
当今圣上喜怒不形于色,忌惮疑虑藏于心底,晏鸿音最擅长的挑明摊开做事,反而能得到帝王的放任。
“也是,单单是宫内那十几个气息相连,步调一致的护卫,想要将你留下也不是难事。”沈浪道。
晏鸿音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皇帝多疑,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尽数系于一人之手,除却晏鸿音的锦衣卫,他的身边还有不少底牌。
那十几个护卫自幼一同长大,一同训练,彼此心意相通,练习的困阵杀阵必要之时,甚至能以十几个一流高手之身与宗师大圆满同归于尽。
这也是为什么晏鸿音当初先斩后奏金针封窍,帝王会这般容易同意她离京的原因之一。
沈浪注视了晏鸿音半晌,莞尔:“就是不论你那不着调的父亲,你母亲当年与我们也是故交。”
晏鸿音顿了顿,双手抱拳,低头行了晚辈礼节,改唤了称呼:“鸿音见过沈叔,见过朱姨。”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沈浪思及那封信上罗列出的故人之后,把玩着手中酒杯,问晏鸿音。
“江湖多年来宗师境界者并不在少数,但突破宗师境界后的前辈大多都隐居乡野海外,再不见踪迹。”冠上垂下的珠绦因为晏鸿音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下,“可是朝廷以前辈们的故交友人或后人为交易,迫使前辈们退离中原?”
习武之人并非皆是无牵无挂,追求武道极致的性子,可偏偏大明建立以来,所有记载中突破宗师境界的高人都不约而同相继退隐,让武林与朝廷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晏鸿音很难相信这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她不想永远困于宗师境界,所以她必须弄明白这其中只有那些前辈与帝王才知道的内情渊源。
“其实这种事……与其说是交易,倒不如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沈浪缓缓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以武力为依仗沉迷玩弄权势者,无一善终。这或许有其本身性情所致,也有不容榻边猛兽虎视眈眈的当权者推波助澜。”
“我与当今圣上的确有过一面之缘,只一面,我便知道这位或许可以容忍掌控之下的江湖侠气,却断然不会允许真正的‘侠以武犯禁’。我本就无意与朝廷对抗,更不想因为我的存在而累及故交,不若携友携妻海外游历,岂不快哉?”
沈浪回答完晏鸿音的问题,话音一转,道:
“其实……在你坐下来之前,我本以为你会更在意上一辈的故事。”
晏鸿音面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她垂下眼帘,盯着酒杯液体中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小半张脸,一声不吭。
***
金陵城无雨,繁星缀满天空。
酒过三巡,院子里东一堆西一堆的碎了不少酒坛子。
房檐之上,两个喝到已经半醉的男人坐没坐相地躺在瓦片上,抬头看着似遥不可及又似触手可摘的星辰。
“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一个……”王怜花的唇动了半晌,才万分纠结地吐出字来,“一个孩子。”
在这件事上玉罗刹很有发言权,他不觉得自己能养好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甚至很有可能血脉相残。
所以便干脆不生,因此他对王怜花的说法嗤之以鼻:“那就管住你自己啊。”
“我们不一样。”王怜花沉默了半晌,然后低声道,“我服了药。”
玉罗刹反应了好半晌,才猛地坐起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王怜花:“你给自己下绝育药?!”
王怜花翻了个白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怎么了?”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王怜花因为姐姐与母亲的缘故,很难对女子产生真情,哪怕当初对朱七七,也不过是将朱七七当做一种心下最为向往的家庭的温暖,趋暖避寒的本能罢了。
王怜花不觉得他可以接受一个孩子,也十分明白决不能小看世间女子,毕竟就连沈浪那厮也不还是被下了药抓去地牢同白飞飞欢好?
所以王怜花选择一剂药下去,一了百了。
他的医术本就是世间卓卓,下得又是猛药,想的便是永绝后患。
玉罗刹默然半晌,小心翼翼道:“……我以前没有太得罪你,对吧?”
王怜花呵呵一笑,反问:“你觉得呢?”
玉罗刹往旁边挪了挪,离旁边的狠人远了点。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好一阵子。
好半晌,玉罗刹干巴巴道:“那你可真是个庸医。”
王怜花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酒坛,喃喃自语道:“……的确,我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庸医。”
***
京城
雨后的京城弥散着些许雾气,从窗户伸手出去晃动还能感觉到湿润的凉意。
“就在我们出海大概七八年之后,锦衣卫找到了我们隐居的海岛,我本以为是来找我的。”沈浪说到这,表情颇有些忍俊不禁,“结果那封信却是写给王怜花的。”
“他当时看了那封信,把自己沉在我们养鱼的池塘里整整三天没冒泡,我还以为他淹死在里面了呢。”朱七七显然对那件事也印象十分深刻,在揭王怜花短这件事上十分兴奋,“之后被沈浪从里面硬是拖出来,又闷在房里十几天,之后便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坐船回中原了。后来我们两个去他房间里看,就见房里被他翻得一团乱,地上全是被踩烂的医书。”
沈浪倒推了下年月,道:“信是你母亲送来的,算算年龄……那时,你应当只有七岁。”
七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但是晏鸿音并不记得她曾经见过王怜花,在她的记忆中,另一个“师父”的出现是在她十一岁那年。
——当然,王怜花想要毫无声息出现在一个人身边又离开,实在有太多的法子。
“那次他并没有在中原停留多久,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他便又回来,问我要海外诸岛的地图。”沈浪看着晏鸿音,“海外诸岛隐居着许多世外高人,这些人并不都是为善,但只要避世不出便是对百姓有益,我不可能将这份地图给他。”
“但他第一次请求我,发誓他绝没有二心,只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沈浪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朱七七都抿唇垂眸,像是回到了当时不可思议的心情里。
“鸿音,我与王怜花相识数十载,他高傲又自负,敏感又偏执,洒脱又自私,或许在世人眼中他甚至算不上是个好人。他不爱这个世界,除了他的母亲更不曾在意任何人。”
“我从未想过他会因为一个才知道存在的孩子,开口放下身段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卡的位置太难受了,上班摸鱼写了一章~搓手手
绝育药不是阳痿药(划重点)
娘其实就是晏晏的师父,为什么会在皇宫,这条线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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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辞别沈浪与朱七七,晏鸿音从怀中取出面具扣在脸上,避开人流融入阴影,落在了一处僻静无声的院落屋檐上。
这里曾经是她原本以为的师父的居所,现在串联想来,房间内定然是有一条密道直通皇城,连接梨落宫的那间密室。
就像幼时无数次的那样,晏鸿音收拢了衣袍坐在屋前的台阶之上,从怀中拿出那封泛黄的信。
手指顿了顿,终于还是拆开来,借着月光展开那足足写了满满三页的留书。
***
“沈浪!你居然背着我来逛青楼!”朱七七一脚踢开雅间的门,就看到席间坐着沈浪熊猫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三人旁边围绕的尽是美人,不远处的纱帘后面还有个弹琵琶的倌儿,顿时气的越发粉面泛红。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与朱七七的明艳动人不同,这女子看上去娇弱可人,一副羞赧的模样,但身姿容貌却是不输武林第一美人的朱七七。
这会儿正站在门边轻笑着拱火:“所以我才说,你的沈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直接扣了一个坏东西帽子的沈浪当即站起来同朱七七解释,但朱七七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沈浪的解释,正当两人在那边拉扯别扭之际,旁边一直坐着没有出声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口的女子走去。
“这位姑娘,不知在下可有幸得知姑娘名讳?”
这一言说出,本来眼里只有沈浪的朱七七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一点点转过身看向门边表情僵硬的女子和眼神专注的青年,半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沈浪见朱七七这样,竟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眼青年,视线扫过门口那个方才说自己坏话的女子,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也没认出来,便对朱七七道:“七七,这是我刚认识的晏公子,方才我们被人算计险些中招,他帮了我们不小的忙。”
“对啊对啊,这位姑娘若是未有婚配,七七你可以介绍大家认识认识嘛。”熊猫儿也紧接着说道。
两人看起来对这个青年的印象都十分好。
朱七七闻言笑得越发厉害,扶着沈浪的胳膊只觉得笑得腹部抽痛。
“哈哈哈哈……你们问问这位王姑娘,愿意不愿意啊?哈哈哈哈……”
和朱七七打赌输了,不得不男扮女装的王怜花咬着牙,瞪了一眼身前的青年,低呵道:“朱七七!”
朱七七才不怕他,回嘴道:“你现在就是王姑娘,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就是要把你嫁出去怎样?”
王……姑娘?
沈浪的嘴角一抽,想到某种可能,顿时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没理会站在旁边的青年,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润喉。
不用想都知道是朱七七惹出来的事,沈浪硬着头皮尴尬对新认识的朋友解释:“晏兄,这位……这位乃是在下一位精通易容的友人,不、不是个姑娘。”
熊猫儿这会儿才回过味来,看着王怜花的扮相,想到方才的那一幕,也同朱七七一样大笑起来,惹来王怜花的一记瞪视。
在满室的笑声与沈浪的尴尬中,青年歪了下脑袋,用一种“真巧”的语气轻松道:“那正好,我也不是男子。”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名讳?”
朱七七和熊猫儿的笑声顿时被掐住了一般,沈浪也是一脸的惊讶愕然。
王怜花倒是起了兴趣,放下手中的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年,他自己本就是易容大师,面前的青年虽然女扮男装的细节掩盖得十分到位,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窥探一二。
的确是个女子。
王怜花挑眉,用婉转轻柔的嗓音曼声道:“在下,王怜花。”
……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王怜花微微睁开眼,见是熟悉的身形,又把眼睛闭上,整张脸往枕头里闷了闷。
半晌,耳朵一动,就听见那人穿好衣裳便要出门,没忍住道:“晏梨落!”
门口身着劲装的女人将半拉开的门又推上,回头:“干嘛?”
“睡了就走,你当我这是什么?”王怜花坐起来,被子滑落下来,露出饱满结实的身躯。
只不过上面布满了女人指甲的划痕和齿印,诉说着昨夜两人的疯狂。
晏梨落双手环胸靠在门上,面对着王怜花,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睡你,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再说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事,你可别来一句让我负责。当初说好的露水情缘,概不负责的。”
王怜花:“……”
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有点憋屈,但是又说不出来。
王怜花在云梦仙子王夫人身边长大,王夫人纵情享乐,奢靡无度,王怜花在其教育下自幼便是个花-花-公-子,自荐枕席的女子不计其数。
可现在轮到他被一个女人接二连三白嫖,嫖完就穿了衣服走人,王怜花只觉得胸口一口气上不来的下不去。
这种想做点什么的冲动比面对朱七七时还要强烈,只不过在面对朱七七时王怜花抱着征服心有所属女子的想法,但是在晏梨落这个女人面前,王怜花是一种不甘心的憋屈驱使下的暴躁。
这种暴躁也让两人每次的露水情缘都像是真·床上打架。
王怜花身上被啃得不堪入目一片狼藉,晏梨落这会儿隐隐有些发软的腰也有些难受。
但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靠在门边,嘴上都是实打实的不饶人。
“行了行了,我懒得和你浪费时间,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去找沈浪和朱七七玩吧。”晏梨落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后腰,摆摆手就要出门。
“等等。”王怜花忽然道。
晏梨落挑眉:“嗯?”
王怜花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我们马上要启程去关外了。”
晏梨落纳闷:“……一路,顺风?”
王怜花黑着脸,没好气道:“算了,滚吧!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晏梨落“哦”了一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拉开房门走了。
王怜花:“……”
今天也被气得胸口疼的王公子卷了被子整个人砸回床榻间,半晌,重重哼了一声。
……
“你又跑哪去了。”
一身疲惫的晏梨落推开院子门的时候,就听见自家梨树上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带着困倦和埋怨。
晏梨落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来这做什么?”
王怜花从来不会主动来找她,只不过她去睡人的时候总能发现他在熟悉的地方,一次都没睡空过。
“你在院子外面挂了我不能来的牌子了?”王怜花从树上跳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等了你一天一夜,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晏梨落反手关上院门,讽刺他道:“还有手耳通天的王公子不知道的事儿呢?”
“的确有。”王怜花凑近她的脖颈,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地喃语,“就比如,你为何要疲于救那些人?”
自从王怜花认识晏梨落,他就发现,晏梨落这个人十分奇怪。
她练的是极其上乘的内功心法,还是连集百家武学之长的王怜花都没能见过的一种内功,这种功法内力寒气逼人却绵延不绝,晏梨落本人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规矩,出身一定不是寻常。
晏梨落身在江湖却又不在江湖,她认识沈浪,相熟王怜花,甚至与常人不好接近讨好的朱七七关系也十分不错,但她却从未参与江湖纷争,不论大事小事全都避了个干净。
仿佛兴趣只在结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若是遇到那些人遇难,便会伸出援手,哪怕因此奔袭千里,惹上麻烦也再所不惜。
这些年下来,晏梨落的侠名几乎快要直逼沈浪这个江湖第一名侠。
——只不过沈浪的名声在快活王身死事了之后达到了一个无人能够匹敌的巅峰。
晏梨落向来不是什么按照常理审视的女子,她看了眼王怜花,轻哼道:“我乐意。”
王怜花:“……”
算了,他懒得和这个女人一般计较。
直起身子,王怜花端正了仪态,犹豫了好半晌,开口:“我答应了沈浪和朱七七的邀请,去巡游海外,你……”
后半句的“要不要一起来”徘徊在嘴边,出不来的咽不下。
晏梨落的眼神一暗,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王怜花好似抓到了什么,但下一瞬,整个人就被晏梨落拽了衣袖往屋子里拖。
“既然要走了,这段时间再让我多睡几次。”
……
三个月后,扬州码头
沈浪与朱七七同故友们道别,跳上甲板之后见王怜花还站在码头边上。沈浪正要说什么,旁边的朱七七捂着他的嘴硬是将人拽进了船舱里。
“呆子!这都看不出来?他在等晏姐姐呢!”
并不算远的距离,王怜花听到了身后朱七七同沈浪的声音,但他只是绷着表情冷着眸子,站在那,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往来的人群里钻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抹血迹,手上沾染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
王怜花见状,眼中的冷意更甚。
又是不知道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都处理完了才来送他!
晏梨落气喘吁吁道:“你还在等啊?我还以为你们早都走了。”
“那你怎么干脆不来了?”王怜花憋闷道。
“朋友一场,还是要送送的嘛。”晏梨落站直身子,张开双臂,给了王怜花一个远超出朋友之间的拥抱,在他耳边低声道,“玩得开心。”
王怜花垂眸,别扭道:“……手拿开,脏死了。”
“不是我说,你是真的难伺候。”晏梨落翻了白眼,道,“行了,上船吧,我看着你。不是我说,你自己想想你人缘多差,来送你的就我一个,可怜兮兮的。”
王怜花懒得说不是人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配来送他。但面前这个女人向来没心没肺,跟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一样,说再多也没用。
“你马上也要突破境界了,中原武林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晏梨落知道王怜花指的是什么,突破宗师境界的江湖人士不得在中原长久逗留,这是朝廷与武林之间千百年来的默契。
她笑了下:“我的话,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王怜花之前本就猜测晏梨落出自隐士世家,见晏梨落这么说也不再多劝,径直转身上了船,三步并做两步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沈浪和朱七七正趴在窗口往码头的方向看,见王怜花一个人过来,两人都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
“你不是对女人一直挺有一套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说不出那句话呢?邀请晏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呀!”朱七七急的直跺脚。
王怜花抬头灌了一杯冷茶,面无表情道:“我平白耽误她的时间做什么?”
倘若晏梨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王怜花就是没有温度没有心的毒蛇,冷血的蛇去焐一块石头,怎么看都是不般配的笑话。
既然是露水姻缘,就当是昙花幻梦一场便罢了。
沈浪看出了什么,叹息着摇头。
……
一道黑影越过重重宫门,直直逼进了皇帝批阅奏折的南书房。
正值壮年的皇帝猛地抬头,就见面前的护卫们刀剑出鞘直指来人。
皇帝额角一抽,认出中间那个摘了面具冲他眨眼睛的人是谁,沉声道:“无事,都退下。”
晏梨落径自找了地方坐下,对皇帝摆摆手:“皇兄,好久不见~”
皇帝拿这个唯一的、几年前留书出走杳无音信的亲生胞妹没有丝毫办法,想了想,只能撩起绣了金龙的袍子坐在晏梨落身边的台阶上。
“回来了?”
“嗯。”
“不走了?”
“嗯。”
“那明日朕下旨将封号封地和宅邸都给你,还有,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这个不行。”
“梨落!”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才初初登基不久,但身上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仪,“你胡闹这么些年,可知道京城都是如何猜测你的?”
“皇兄,我突破宗师了。”晏梨落伸手顺了旁边桌上盘子里的苹果下来,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你觉得京城有哪个世家公子敢娶我?”
皇帝心下一惊,惊喜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晏梨落嚼着苹果又道:“我有孩子了。”
皇帝表情空白,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子,猛地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好几个来回,胸口因为强烈的怒气剧烈起伏:“谁干的?谁干的?!他居然还不打算娶你?!你怎么就没杀了他——梨落,和皇兄说,你是杀了他,对吧?”
那语气活像是只要晏梨落说她没动手,他立刻发通缉必杀令。
晏梨落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打……打不过。”
皇帝更气了:“打不过?打不过?!我大明多少能人将士,还拿不下一个江湖草莽?!”
“……可是把人睡了始乱终弃的,是我啊……”晏梨落小小声,把自己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皇帝,“我就没告诉他。”
皇帝:“……”
消化了好一阵,皇帝在某种诡异的满意和维护中又挨着妹妹坐下来,思虑再三道:“朕给你指一门婚事,咱们家的血脉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晏梨落向来是个主意正的人,“皇兄,你可还记得少时我们的约定?”
“若皇兄登基为帝,皇妹定当为皇兄扫除心头大患。”
皇帝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镇抚司锦衣卫,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很不错,可以借来用一用。”
“至于封号什么的……皇兄你要不直接让人给我发丧吧,我也懒得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公主,被人盯上又是麻烦事。”晏梨落说着,一只手覆上还未凸起的小腹,眼神微暖,“至于这个意外而来孩子,就记在皇兄名下吧。”
“希望她能做一个千娇百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
梨落宫内
告老还乡多年,此番被皇帝特意请回皇宫的前任太医令,为年仅七岁的大公主诊脉过后,缓缓道:“大公主乃是胎中带毒的脉象。此毒诡谲无比,用针灸辅佐天山雪莲尚且能镇压毒素,但归根结底,还得查明毒药来源,大公主才有一线生机。”
坐在榻边的梨妃为榻上的大公主拉上被子,柔声道:“还请太医令大人多加费心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离开,殿内只剩下榻上沉沉睡去的大公主,还有榻边坐着的皇帝与梨妃。
晏梨落疲惫道:“为今之计,只有给他写信了。”
皇帝皱眉:“谁?”
“王怜花。”
“那个同沈浪一起出海隐居的千面公子?朕看过那人的情报,很是邪性,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把控,医术倒是的确盛传十分高明。你与他有故交?”
“……他是音儿的父亲。”
“……你说什么?!”
“王怜花,是音儿的亲生父亲。”明面上身为皇帝宠妃,实际上一手建立锦衣卫暗部的指挥使晏梨落低声道,“普天之下,知道音儿为何胎中带毒,又能为音儿解毒的——”
“只有他。”
……
待到风尘仆仆,一身海腥味儿的王怜花出现在皇宫中时,看到的便是宫装金钗的晏梨落。
晏梨落在接触到王怜花风暴暗藏,几欲爆发的眼神时,下意识拆了头上绾发的金簪,避开王怜花的视线,讪讪道:
“……那个,好久不见?”
王怜花深呼吸遏制住心头百般缠绕的怒火与冷然,寒声道:“孩子呢?”
晏梨落带着王怜花来到内室的床榻边。
王怜花见到那小小的,与自己眉眼极其相似的孩童时手指颤了颤,被衣袖挡住的手好半晌没能伸出来。
“她刚用了天山雪莲,睡过去了。”晏梨落站在床边,眼神柔软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王怜花咽下牙齿咬破舌尖涌出的铁锈味,伸出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手指搭在孩童的手腕间,心下一沉。
他当年下在自己身上的虎狼之药,竟然有四成留在了这个孩子的体内。
但好在这个孩子天生经脉强韧……
脑海中飞速转着药方,王怜花问晏梨落:“你与大理段氏可有交情?”
“不上不下吧。”晏梨落皱眉,“需要什么?”
“算了,既然你不方便,我去抢便是。”
王怜花将孩童纤细的手臂放回被子下,定定凝视她良久。
“……这几日我会写出一份最适合她的武功心法,既然天山雪莲能压住毒素,寒属性的内力必定事半功倍。”
“我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你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她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毒属性极阳,万万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大哀,否则牵动毒素一朝引发……”
晏梨落终于将视线落在王怜花身上:“那你呢?”
王怜花眼中浮现出冷然坚决之色:“我去找一样东西。”
孩童的经脉身体都太过脆弱,不论是用药还是内力灌顶都无法承受,想要彻底为这孩子解毒,他必须要找到那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王怜花和玉罗刹不一样的,他是那种真·花花公子,原著中包括沈浪也挺那啥的……
也正因为这样,晏梨落为了突破境界选择王怜花,才没啥心理压力。
至于关系嘛,这两人属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但是他们有一个孩子……嗯
就很江湖,很前卫(古龙小说里真的好多这样的,老开放了or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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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七岁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师父对此的解释也不过是孩童不记事,没想到还曾经经历过这样一场变故。
但关于当年之事,信中也只写到了这里,只字未提后来晏鸿音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然而从王怜花前后两次来见晏鸿音,中间时隔近四年的时间里,晏鸿音也能窥见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与王怜花的真正相处不过短短十几日,但晏鸿音感觉得出来这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与恣意。
不论他的孩子是因为什么样的前因降生,若非他找不到比这更好地办法,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孩子叫着别人父亲,在朝廷最中心的皇宫长大,还长成了他人眼中帝王手里染血的刀。
【娘亲知道阿音选择接手锦衣卫的初衷是什么,但阿音,娘亲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你将他视为父亲还是舅舅,他都首先而言是一个帝王。
皇兄能从当年皇祖父无比优秀的皇子中赢得皇位,靠的不是后妃,不是外戚,而是他当年的战功赫赫与文治斐然,他是个天生的帝王,也永远会将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私情之前。
陈年往事牵扯甚多,但若有朝一日你窥得身世,只怕是已然走到了悬崖边处。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娘亲留给你的从来都不只是责任,还有筹码。
你的血脉会是连接武林与朝廷的桥梁,没有人能轻易取代你的存在。
对,娘亲指的就是你父亲,某种程度而言他还是挺好用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活好,娘亲才不会这么多年都有点念念不忘的,啧。
嗯……让娘亲想想再说点什么。哦,对了,娘亲当年就是吃了贪恋美色的苦,娘亲是同你说过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答应娘亲,一定要看清楚了,千万别睡美人蛇!
最后,阿音,看上什么就去争,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永远是娘最牵挂的宝贝。】
晏鸿音看到这里,忽然唇角一勾,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笑意转瞬即收,晏鸿音垂着眸子,怔怔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月光。
她对母妃的去世印象并不深刻,但师父临终之时却是屏退左右只留了她一人在侧。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视为亲母的师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这些年来的记忆在脑海中纷涌而至,忽然,晏鸿音眸色的变幻一滞。
……
夜晚下了一场雨,在京城百姓眼中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晚,但对许多人来说,从这一晚开始,很多事情都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拎着水壶侍弄窗前盆栽的嬷嬷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壶嘴滴落的水顿住,面上露出一丝惊诧与担忧,但随着她转身看到身后晏鸿音,对上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眼眸,霎时间,嬷嬷什么都明白了。
“大清早的,你这孩子又不睡觉,吃饭了吗?”
在院子里坐了大半晚,晏鸿音的声音有些发哑:“没。”
“唉,走吧走吧,去给你做点吃食。”嬷嬷将手里的水壶放下,走过晏鸿音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像往常一般攥住了晏鸿音的胳膊。
晏鸿音顺着她的动作跟着脚步有些蹒跚的老人往前走,视线始终落在嬷嬷的身上。
这宅子并不大,坐落在京城郊外,旁边都是些寻常百姓,嬷嬷并不会武功,一个老人家住在这倒也是没有丝毫违和——如果不是晏鸿音足够了解她,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她的踪迹。
厨房并不远,收拾得也十分干净,嬷嬷把晏鸿音按在灶台旁边的小板凳上,旁边就是干燥的木柴与稻草。
晏鸿音默不作声地拿了火折子出来,把木材放进去,抓了一小把稻草点燃引了火,动作熟稔地将灶膛里的火生了起来。
嬷嬷从旁边取了些食材,又往锅里闷了些稻米,动作麻利地切菜。
晏鸿音找了蒲扇过来轻轻煽着灶膛里的火,低声道:“嬷嬷的手脚,真的是被仇家挑断的吗?”
原本节奏连贯的切菜声一顿,嬷嬷看了眼长手长脚缩在灶膛旁边,俊俏的脸被明明灭灭的火焰摇曳出暗影的晏鸿音,无奈叹气:“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容易钻牛角尖,这是又想去了哪里?”
晏鸿音却是没那么容易被嬷嬷的话带跑偏,执拗道:“就是因为我容易钻牛角尖,嬷嬷才需要用这种方法接近我,才能做到我母亲想让您照顾我的托付吧?”
再也没有人比嬷嬷更了解晏鸿音的牛脾气了,这孩子认定了什么就打死不回头,撞了南墙只要墙没榻就能揉了脑袋继续撞,犟得很。
见状她也索性直说道:“你娘呢是我的结拜弟弟,我的命是她救下来的,武功也是她教的,我这辈子除了喜欢你就是喜欢她。至于什么灭门惨案,武功全废那些,都是我们凑在一起专门为你写的,当然也并不只是针对你这个从小就不太好骗的小娃娃,还因为你那皇帝舅舅在你身边放了人,得想办法骗过去才行。”
“傻不傻?就没发现你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我,基本上其他人你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晏鸿音反应了一会儿,呆呆抬头看向面上已然全是皱纹的嬷嬷:“结拜……弟弟?”
“妹妹也行,没差。”嬷嬷拿了一块瘦肉过来继续切丁,“我的武功的确是报仇时候被人废了,手筋脚筋也受了伤,当时你娘的意思是想送我离开,日后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但是我不乐意离开,反正你身边缺个帝王放心你娘也放心的人,还不如让我来。”
“现在的锦衣卫暗使中,有多一半都是你发展的暗线,但还有一些身份隐秘的老人,都是欠了当年你娘身在江湖时救命恩情的人。”
“去过梨落宫了?”嬷嬷问。
晏鸿音点头。
“那应该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娘不会说的大概也就剩下当初她和你爹替你解毒的事儿了。”
晏鸿音的手一紧。
“毒是从你爹体内传到你身上的,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但却因为你是女子且胎中便与毒素相伴而越发凶险。
你爹后来从大理段氏那抢了七颗舍利子,用了六颗,在你七岁那年为你洗筋伐髓。不过六颗舍利子的药效十分猛烈,你醒来之后,七岁之前的记忆便十分模糊。
你娘伪装成妃子本就只是为了你,如此一来,想到日后要教导练武,索性便掐了梨妃的身份,改用锦衣卫的身份收你做了亲传徒弟。”
“后来你那神通广大的爹消失了一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株千年雪参,在你八岁那年与你娘一起准备为你拔除毒素。”
“你体内之毒难缠诡谲,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内力灌顶的方法将毒素从你体内逼出,然后由另一人将毒素主动吸走,你爹和你娘打了一架,然后决定由你娘来内力灌顶,把毒转到你爹身上。”
“……其实我觉得那一架打得多少有点私人恩怨,你那风光霁月的爹大概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打。”嬷嬷想到那会儿的场景嘶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不过你娘手上还是有分寸的,打哪都没动你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晏鸿音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解毒之后,你娘的境界掉下了宗师,你爹走的时候整个人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出现便是在你十一岁时候。”
嬷嬷起锅烧油,将肉丁倒进去翻炒,炒着炒着忽然来了句:“不过我觉得你娘那几年在临安府投入的精力比之从前多了许多,每次从临安府回来都红光满面的,跟吸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所以后来你说想去别的地方开医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临安府。”
晏鸿音:“……”
算算时间……王怜花那阵,应该就是窝在临安府的黑市吧?
将肉片盛出来,倒了蔬菜丁继续翻炒,嬷嬷笑了笑,道:“其实你爹和你娘的关系或许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爱侣,倒不如说是朋友。只不过后来……”
“后来你娘功法出了问题,隐隐有了走火入魔之相,她意识到之后有意减少了与你的接触,也不再去临安府,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你爹开始频繁出现在你面前。”
“你娘虽然生性豁达,万事看开,但走的却是江湖武林都讳莫至深的无情道。这功法一直收录在皇家,出处已然不可考,练到你娘这样的境界,一旦心性动摇,哪怕自废武功也是回天乏术。”
“阿音,上一辈的事情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倒也没有什么血海情深的复杂,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嬷嬷说着,将炒好的菜盛出来,旁边闷着的米也在大火中吸了水分,她用筷子搅了搅,将肉丁蔬菜丁尽数倒进去继续闷煮。
“你的身后,不仅仅站着锦衣卫暗部,还有你的父亲。”
嬷嬷顿了顿,眼神在晏鸿音耳廓上的玉环上停留了一下。
嬷嬷在江湖与深宫多年,眼界自然不凡。早在晏鸿音来时她便注意到了这枚玉质罕见的古玉。
这样流转着皎洁苍凉月色的玉石,这么多年,她也不过只见过一块——那块宫中代代相传的无价之宝,和氏璧。
她想起那个伪装起来连她都险些骗过去的男人,轻笑着补了句:“或许阿音还有些新的东西?”
“不过不论你对武林江湖的态度如何,他们的存在都将是你的筹码,除了你,没人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有你,能护住这些一开始因为信任你娘,信任你才选择加入锦衣卫的暗使及暗线。”
“至于陆纲……”
嬷嬷动了下嘴角:“你虽七岁才开始学武,但天赋惊人,根骨极佳,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便超越了你娘原本的亲传大弟子,那些年陆纲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很快,原本就身负皇室血脉又脾性冷静聪慧的你,在帝王眼中成了比原本你娘培养的陆纲更加合适的、执掌锦衣卫的人选。”
师父的教导,帝王的瞩目,锦衣卫大权在握的前程……
可以说,在陆纲的眼中,这个横空杀出的小师妹,几乎是轻而易举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肉粥的香气逐渐在厨房里弥散开来,让晏鸿音身周陡然一暖。
不知何时走到晏鸿音身边的嬷嬷弯下腰,轻轻抚摸着晏鸿音的发丝,柔声道:
“乖阿音,吃了饭便去好好睡一觉,人若是太饿太困,脑筋可是要转不动的。”
……
一觉醒来,整个人身子都有些发僵。
窗外隐约透着日光,晏鸿音抱着被子呆坐在床榻上,视线掠过房间角落的香炉,立刻明白过来是嬷嬷添了些安神的药粉才会让她睡得这般熟沉。
屏风后似乎坐着什么人,那身形同嬷嬷截然不同,原本没反应过来的晏鸿音眼神陡然一厉:“什么人?!”
头发还湿哒哒的卷发男人从屏风后披着外袍走出来,捞了帕子呼噜了两下湿润的头发,然后就这么顶着一头乱飞的炸毛朝着晏鸿音笑得荡漾开怀。
“夫人~”
晏鸿音反应了半晌,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在自己房里她却还能睡着,愣愣问:“你来做什么?”
玉罗刹走到床榻边坐下,右耳耳廓上扣着一个同晏鸿音耳上如出一辙的玉环,暗搓搓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对晏鸿音张开双臂,眨眨眼。
“就是忽然觉得夫人或许需要一个抱抱,所以就来了~”
玉罗刹依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但眉眼间却带着方才沐浴也没能洗掉的疲惫。
金陵城与京城相距千里,哪怕是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一天一夜赶来,若是用轻功赶路……难怪会累成这样。
“我好困啊,夫人不会要把我赶出房间吧?嬷嬷说了可没有别的房间让我睡的。”玉罗刹委屈的不行。
晏鸿音没理会玉罗刹要抱抱的姿势,伸手拽了拽玉罗刹微卷的发尾,感受到那深褐色的卷发在手指间缠绕出微湿的触感,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玉罗刹最擅长打蛇随棍上,当即就躺了上去,不过并没有钻进去被窝,而是压在了被子上面,将晏鸿音整个人又包在了被子里。
晏鸿音无语:“……你干嘛?”
玉罗刹闭着眼一脸的我困了别和我说话。
晏鸿音拿他没办法,踢下去这人也能再爬上来——刚才就不该鬼迷心窍,心软那么一下。
就这么躺着,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平稳,晏鸿音又莫名有了睡意,眼皮逐渐落下。
“……你是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是最美好的奇迹。”
晏鸿音的眼皮一颤。
“他说的。”
“肉麻的要命,啧。”
玉罗刹侧过身,脸颊朝着晏鸿音的方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晏鸿音。
“不过……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玉罗刹朝着晏鸿音又笑了笑,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呼吸逐渐绵长。
满室寂静之中,晏鸿音转头看着玉罗刹的脸,突然发现,她和她娘亲好像栽进去的都是同一个坑。
虽然这两个家伙身后牵连着一长串的麻烦,人又难搞的不行,但是……谁让他们长得好看呢。
美人总是有些特权的。
而且她看上的这个,明显要比娘亲看上的那个乖多了。
这样想着,晏鸿音再度闭上眼,唇角微勾。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被色所迷,一脉相承(狗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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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陆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一品大臣,朝服是红底,补子为雄狮。
这本已经是朝中极少有人能够穿上身的衣裳,代表着一品大臣的身份与地位,但若是没有晏鸿音,他所能穿的或许就是那身他看过无数次的朱红蟒服。
蟒肖似龙,蟒服乃是恩赐,得此恩宠之人无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是权利地位仅次于帝王的臣子,在大明,只有深受皇帝器重依仗的首辅或近臣才有这样的荣耀。
晏鸿音离开京城已然有半年之久,这说长不长的半年,却比之从前的数十年还要精彩纷呈,而她的身边,乃至她自己,也已经在这半年里改变了太多。
玉罗刹走过来,接了晏鸿音手中的玉带。
晏鸿音从铜镜中看了他一眼,张开双臂任由玉罗刹将玉带在她的身后束紧。
蟒服乃是赐服,朱红打底,金线走纹,颜色极其鲜艳张扬,如非觐见陛下或是在宫中当值,晏鸿音是极少穿的。
白日里爬上晏鸿音床榻的玉娘子今天一直保持着一种得宠的架势,整个人容光焕发,并且开始一点点试探着晏鸿音对他的底线,在发现晏鸿音一次次的默许之后,这只猫儿有一种伸爪子蠢蠢欲动的架势。
晏鸿音拍开玉罗刹还想要为她束发的爪子:“去换衣服。”
玉罗刹一愣:“你要带我去?”
晏鸿音抬手将头发束成高马尾,用发箍固定:“穿嚣张一点,带你去打架。”
玉罗刹比晏鸿音要高出一个头,他弯腰凑到晏鸿音肩膀处虚虚搭着,做出一个哇哦的嘴型,勾着唇问:“要带武器的那种吗?”
“你可以抢他们的。”晏鸿音看着镜中眼睛一下子亮了的玉罗刹,抬起手指抵住玉罗刹的额头将人怼直身子,走到一边坐下来,端起茶碗撇开浮沫,嗅闻了闻,道,“我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话音未落,晏鸿音的面前就已经没了人,屏风后的内间里传来某只大猫翻衣柜的动静。
不一会儿,玉罗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宽袖大袍出来,这本是晏鸿音用来伪装的衣裳之一,双肩和长度都做的大了些,穿在玉罗刹身上倒是十分合适,只不过……
晏鸿音端着茶杯看向正在铜镜前搔首弄姿的玉罗刹,沉默了一下,没忍住开口:“你……不觉得你很像那种……”
在京城或是一些远离边关的城镇,偶尔会有异族人穿着白袍伪装成神棍招摇撞骗,若是会上一些三脚猫的武功,那边更容易让普通百姓信以为真——说实话,晏鸿音抓了不下五六个这样的玩意儿。
玉罗刹表情无辜地转过脸来:“明明是阿音说的要招摇,我看那一柜子的黑白色,就属这件最合我心意。”
说着,玉罗刹随便从梳妆台上抽了根镶玉的发带出来,也没束发,只是微微挑起了两缕编起来,顺着其余的长发在发尾打了个结。
“这样的装扮,在西域,还有一种称呼。”玉罗刹别有深意道,“关外多风沙,白袍金饰者名为祭祀,在某些小国,对百姓而言甚至比国王的存在还要地位尊崇。”
“宫里的人总会比抓人的锦衣卫有眼光一些的吧?”他小声嘀咕。
晏鸿音哼笑一声:“那就希望你别被刀剑削断了袍袖。”
玉罗刹:“当家的夫人这般凶悍,哪怕是我的脖子被割断了,袍袖也是绝不能断的~”
……
昨夜的皇城大雨倾盆,今夜的皇城也注定深夜不宁。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先后落在乾清宫外的屋檐之上,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乾清宫内飞掠出十几道身影,从各个方向无声包抄过来。
晏鸿音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反手扣在玉罗刹的脸上:“看到这些人了?”
玉罗刹有些稀奇地摸了两把属于锦衣卫的面具后才在面上固定:“嗯哼?”
“我要你一个人,”晏鸿音将玉罗刹耳朵上扣着的月白色玉环取下来,扣在自己的耳廓上,让两个玉环上下叠在一起,“将他们包围了,能做到么?”
以玉罗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十几个人的特殊之处,这样训练出的死士可以说是极其难缠的存在。
“答应我,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坚持让我带刀来,好吗?”玉罗刹抬手挠着脸颊,开始思考先夺哪一个人手中的刀,一边嘴上不停,“其实我现在有点困——要知道白天那会儿,咱们只睡了两个时辰都不到……”
“可我睡了将近十个时辰。”晏鸿音抬手捏着玉罗刹的脖子将人的脸转过来,侧首用力咬了一口玉罗刹的唇瓣,“清醒了吗?”
面色冷静,语气平常,像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黑夜里,玉罗刹也能看到那染着绯色的耳尖。
玉罗刹愣了好半晌,舌尖掠过微麻的唇瓣,低低笑出声来:“……再清醒不过了。”
下一瞬,两道身影骤然分开。
红色的那道直冲乾清宫内殿,护卫们正要阻拦之际,一道身法诡异莫测的白影将他们尽数拦了下来。
哪怕这些护卫一招一式都是不死不休的横冲直撞,竟然一时片刻根本奈何不了如同游蛇一般滑不丢手的白影。
……
一身朱红蟒服的晏鸿音踏入殿中时,殿内灯火通明,高坐于上的帝王正在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再度垂下眼帘。
晏鸿音无声地朝着帝王行礼,之后站起身静静站在殿中。
她曾经被帝王恩赐御前配刀,但这次,她的身上没有带任何一样兵刃暗器。
“当年你的母亲,也是这样闯进了乾清宫,告诉朕,她回来了。”帝王将手中的奏折合起,放下沾染了朱红色的御笔,站起身来,“阿音,你今日来,是想告诉朕什么?”
晏鸿音的动作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极为标准的近臣模样,不骄不纵,不急不缓,永远冷静自持。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迈步上前,双手呈于自台阶缓缓走下的帝王:“臣,有奏。”
帝王的脚步一顿,厚实的袍尾在玉阶上滑落一截。
他伸手接过晏鸿音手中的奏折,展开来只看了两眼,便猛地用力合上,发出啪得一声。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威震武林之责,可唯独干涉朝政乃是大忌。”帝王的嗓音威严低沉,带着些许溢出的不悦压迫,“阿音,不论是作为锦衣卫,还是大公主,你都越矩了。”
奏折之上乃是大皇子一脉盗卖贡品私昧军饷,卖官鬻爵冤假错案,勾结番邦意图谋反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被调查地清清楚楚,撤去那块粉饰太平的帷帘,将帝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的隐私尽数明明白白呈于御前。
“陛下,为私,大公主享有俸禄,有劝谏之责;于公,大皇子一脉犯下罪行已然触及锦衣卫监察断案之责。”晏鸿音抬眸,一字一顿道,“您曾教导臣,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便做不得真了吗?”
帝王的神色莫测,缓缓道:“阿音,那是朕的儿子,你的兄长。”
“陛下慈父之心,鸿音不忍为难。”晏鸿音直起身子,双手垂于身侧,眼帘垂下,并未直视帝王,“锦衣卫指挥使在判断有危及陛下江山大计之下,拥有先斩后奏之权,陛下大可在臣大义灭亲之后再行处决臣这个大逆不道的臣子。”
帝王的眼神一动。
发间已然生出白发,额际眼角也爬上岁月痕迹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战场上骁勇善战的战神将军,他深深注视着面前曾经在他膝下长大,而后被命运一步步推着走到如今这样境遇的孩子,微微一哂。
这个孩子命运多舛,但得上天眷顾,并非受过极致的苦难,也正因为她长于光明,所以哪怕直面黑暗,双手染血,眼中的明亮也从未熄灭。
永远保留着那份皇室中难以长久的直率真诚,怀揣那份对平常百姓难得的宽厚怜悯,以及在某些选择下雷厉风行的果决。
“若你是朕的皇子,朕又何必为储君之事烦忧?”帝王低声喟叹。
晏鸿音没有应声这句话。
她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降生之时,眼前的帝王还不是如今这个在皇位浸淫几十年逐渐变得冷硬的帝王,庆幸自己并非男儿,而是红妆。
否则七岁那年,面前的帝王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后,哪怕晏鸿音的爹娘再如何护她,她也有极大的可能死在那场变故之中。
在大明,皇子与公主,从来就不能同为一谈。
帝王的确知道锦衣卫暗部不少暗线暗桩的身份弱点,但——锦衣卫暗部,只认指挥使,不知帝王皇子。
这样足以蒙蔽帝王双眼的势力,放在一个皇子的手中,对帝王而言便不是对外的刀剑,而是双头利刃。
晏鸿音察觉到帝王走近两步,与她仅有一步之隔。
帝王身躯的阴影笼罩下来,这位出身边疆的帝王韬光养晦气势内敛了太多年,但身上那源自于战场杀戮屠亡的杀气仍旧让晏鸿音在一瞬间喉中干涩。
“所以……阿音选了老三?”
帝王的声音有些玩味。
“高明的选择。”帝王说着,脚下一转,缓缓走到殿中窗侧,看向外间参差错落的殿檐,“一个……不像是阿音会做出的选择。”
晏鸿音迈开腿,跟着帝王的脚步,在帝王身后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是臣内子的建议。”
帝王似是被逗笑了,笑声带动了胸膛的起伏,笑骂道:“胡闹!”
“婚姻大事,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婚书所写都是假名,如此婚事,怎能作数?”
晏鸿音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和,道:“可是臣已经收了嫁妆,此物价值连城,着实令臣狠不下心拒绝。”
帝王笑着,摇了摇头。
“江湖草莽,西域小国罢了。”
两人所站的窗户,映着月色将屋檐之上牵制十几道黑影的白衣男人看得真切。
“陛下,我与他,突破宗师仅一纸之隔。”晏鸿音慢声道,“再者,臣之内子……出身楼兰王室。”
帝王转头,陡然锐利的眼神刮过晏鸿音,视线在晏鸿音耳上玉环处停留了片刻,半晌,沉声道:“楼兰遗族早已尽数湮灭,何来楼兰王室后裔?”
晏鸿音抬手,手心中静静躺着两枚月白色的玉环。
“陛下不妨将此物与宫中和氏璧所缺之口比对一二。”
大明宫中的和氏璧的确乃高祖所传,此宝虽早在几百年前便被进献给中原朝廷,但经历几个朝代的起伏沉落,早已不知所踪。
后明教教主张无忌从楼兰遗族手中得此珍宝,明\\高\\祖以和氏璧为信物庇护楼兰,宫中代代帝王保管的和氏璧上中有两孔,大小恰好便是这两枚玉环并在一起的尺寸。
若论及楼兰与大明,的确是大明有负于已然被追杀至遗族消亡的楼兰。
而如今,这个武功卓越的楼兰遗族手中,不仅有当年完整的信物,还有着关外西域小国的支持,以及一个至今探不出深浅的罗刹教。
帝王闭上眼。
他不再觉得倘若晏鸿音真的是他的皇子会如何。
他的心中已然起了忌惮杀意。
但——
“你娘说的不错,你会是一个非常适合的锦衣卫指挥使。”
一个玉罗刹,代表了西域关外,一个王怜花,代表了不知多少隐世不出的绝世高手,还有那些隐藏在形形色-色身份之下的锦衣卫暗使……
帝王不得不承认,当年他看中晏鸿音来统领锦衣卫,眼光着实不错——只可惜,太过不错了些。
倘若他所选之人乃是陆纲,这等心性缺憾明显之人,或许便不会有这般的举棋不定。
晏鸿音太过熟悉帝王,在帝王的沉默中品出什么,开口道:“陛下,陆指挥使的问罪,到时候是由大理寺审理,还是交由锦衣卫处决?”
一个因为权势与女人,以及引而不发蚕食内心的嫉妒而与皇子王爷勾结,意图从龙之功的指挥使。
平庸的臣子有平庸的用法,但若是将平庸之人放在一个咽喉要害的位置,便有可能是让整盘棋局溃败如山倒的蚁穴。
罢了。
“朕只问一次。”帝王转身,朝着玉阶的方向走去,背影终于显露出些许苍老,“如若是老三,锦衣卫可会挟天子干涉朝政?”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撩袍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坚定若磐:
“臣在一日,锦衣卫永远只为陛下驱使;臣百年之后,锦衣卫尽数归于帝王之手,绝无二心!”
帝王拾阶而上,再度端坐案后,抬手做出挥退的手势,翻开晏鸿音递上来的奏折,开始批阅。
正当晏鸿音后退的步子即将迈出殿外时,帝王突然出声:“等等。”
晏鸿音动作一顿。
帝王从案上众多的奏折中取出一封。
晏鸿音会意,快步上前接过。
“去查查此事,若是当真与陆纲有瓜葛,锦衣卫自行处理便是。”帝王道,“还有,别学你娘那散漫的做派。”
“曲雅公主的婚事,该定下了。”
……
从皇城出来,玉罗刹摘掉脸上的面具,当着晏鸿音的面昧到了自己袖子里。
晏鸿音也不在意,将玉环还给玉罗刹一个,同玉罗刹一起沿着房檐起起落落地走。
玉罗刹突然驻足,抱着肚子委屈道:“我饿了。”
晏鸿音挑眉:“你怎么总在晚上吃东西?”
“杀过人打过架之后,我总是会饿的。”玉罗刹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鼻子动了动,嗅闻了半晌像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面上露出笑,“好阿音,你在这等等我~”
晏鸿音用内力拭去檐上浮尘,竟真的就这么坐在原地等他。
不一会儿,玉罗刹便裹着一身的碳火焦香味回来了。
他凑在晏鸿音身边坐下,雪白的袖子上被烤地瓜染上了一片灰黑色。
玉罗刹全然不在意袖子的脏污,拿起一个烤地瓜掰开,露出金灿灿的、热气腾腾的内里,递了一半给晏鸿音。
“喏。”
晏鸿音伸手刚要接,玉罗刹又将手收回去,不满道:“大冬天吃烤地瓜,就是要用手捂着才是那个滋味的。”
晏鸿音:“……”
看了他一眼,见玉罗刹真的不给地瓜的模样,因为地瓜香气莫名觉得有些腹中饥饿的晏鸿音想了想,摘了左手的手套朝着玉罗刹伸过去。
结果就见到玉罗刹看着她褪下的手套,表情晦暗莫名。
“怎么了?”
晏鸿音咬了一口地瓜,的确十分软糯香甜。
玉罗刹的视线在晏鸿音的指间与墨色的手套间来回转了转,眼神闪动间,用下巴指了下晏鸿音攥在右手中的手套,问她:“你平日里穿锦衣卫的衣裳,也有这个么?”
晏鸿音低头看了眼,答:“若暗器淬毒,会戴。”
“哦~”玉罗刹拉长尾调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叹息,然后状若无事一般低头开始啃地瓜。
晏鸿音:“……?”
“没什么~”
晏鸿音狐疑地看了眼玉罗刹,总觉得这人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对了,你来京城,家里的两个孩子呢?”
家里的两个崽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不会生存,光是吃饭就是大问题。
“我留了银子给咱们的小童养媳。”玉罗刹的回答毫不心虚。
晏鸿音:“……”
“我相信咱们机灵又聪明的小童养媳,一定能勤俭持家,在大人们外出忙事的时候照顾好家里的上有老,下有小~”
晏鸿音:“……”
“对了,之前阿音不是让我缠住咱们隔壁的老人家么?”玉罗刹吃地瓜的速度很快,两三口下去就只剩下一小撮,烫得张嘴直冒热气,“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咱们家刚开始学武的两个崽了。”
想想看家里两个性格各异的崽,一个才七岁就要肩负家庭重担的崽,还有一个被迫带崽恐怕这个时候一肚子怨气怒气的长辈……
晏鸿音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地瓜。
……要不绕路先去查案算了。
***
乾清宫中
诸葛正我自暗门密室内走出,肃容道:“那白衣人的武功路数,有些肖似当年的西域明教。”
帝王手中批阅的动作不停:“注意到他的装扮了么?”
诸葛正我迟疑片刻:“陛下是指……”
“那种系发的手法,不是楼兰王室,而是楼兰祭祀。”帝王的眸色暗沉,“楼兰祭祀乃是楼兰一族最为神秘的存在,当初拒绝参与战争的决定便是出自楼兰祭祀之口,而楼兰上下举族遵循,哪怕战死也绝不动摇。”
“在那之后,蒙古的军队便有一大批精锐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沙漠里。”
“爱卿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吗?”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不想面对此刻鸡飞狗跳的家庭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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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皇帝给晏鸿音的那封奏折里,写的是一桩失踪案。
若只是平平无奇的失踪案,断然没有被上报帝王的可能——但这桩案子却不同。
洛阳城的上一任知府病故,新任知府在三个月前才走马上任,这是一个很有手腕的才俊。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洛阳城近两年来的妇孺失踪案案卷翻了个底朝天,在推翻了前任知府潦草且漏洞百出的遮掩后,干脆了当地并为一案,直接一封奏折上达天听。
妇孺失踪原本便是每个地方都寻常的案子,但是洛阳乃是大城,连续两年出现妇孺失踪,失踪之人加起来便是一个难以忽视的数目,况且谁都不知道幕后之人还在哪些城中做了相同的手脚。
晏鸿音从临安城去往金陵的时候只是一座马车,彼时驾车的人还是玉罗刹,而现如今从金陵离开前往洛阳,马车里面不仅多出了一个赖着不走的王怜花,驾车的人也变成了时不时出去望风的三个崽。
玉罗刹和王怜花的关系在晏鸿音不在的那几天里,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人虽然还是有互相看不惯的成分在,但好歹直接动手的几率小了许多——看在玉罗刹担负着下厨重任的份上,王怜花也停止了给玉罗刹动不动下点什么药粉的行为。
一阵风吹来,晏鸿音看着外面挤在一起的三个崽,想了想,问王怜花道:“陆小凤有学骑射吗?”
王怜花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学个骑马就行了,学什么骑射?他又不去考武状元。”
玉罗刹倒是多少明白一些晏鸿音的意思,花满楼毕竟是花家的小公子,晏鸿音将人要出来,总是要好好教的,阿雪如今既然养在他们家,该学的总也得学,反正两个崽是赶,三个崽也是赶,陆小凤那小子机灵又讨人喜欢,不如一道便是。
不得不说,除却骑射,学东西最快的便是陆小凤,可这个小家伙也是最皮的,读书识字还算认真,到了礼乐琴艺上,简直就是屁-股上长刺坐不住。
“过去洛阳还有一阵子路,下个驿站买三匹马呗。”
这次出门,晏鸿音并没有带太多东西,轻装简从,但马车再宽敞,容纳三个成年人还是多少有些逼仄。
玉罗刹挪了身子往晏鸿音身边靠,视背后老丈人飞过来的眼刀子于无物。
晏鸿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出门带的不是三个崽,而是五个,其中两个大抵比年岁最小的花满楼还要再小个几岁。
“那个叫阿楼的小家伙,悟性十分不错。”王怜花转开脸不去看小人得志的玉罗刹,“他的流云飞袖练得不错,假以时日,应当能钻研出一些新鲜东西。”
出自王怜花之手的流云飞袖,早已不单单只是一种身法,只是其他的用处还要等花满楼年岁再长一些才能吃透。
“阿雪很适合练剑。”晏鸿音道。
她在从金陵城回来后便开始检查西门吹雪这几日跟着王怜花都学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与花满楼陆小凤都不同,西门吹雪没有同王怜花学习任何武功方面的东西。
他只问了些医术蛊毒方面,其他时间都只是按照晏鸿音走时的吩咐,每日天不亮晨起挥剑一千下,白日里读书习字,甚至焚香弹琴,整个人都好似忽然静了下来。
王怜花闭着眼睛悠悠道:“歹竹出好笋。”
身为西门吹雪舅舅的玉罗刹无端端被暗损了一句。
小拇指悄悄勾住晏鸿音的手指,玉罗刹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看看他看看他”!
晏鸿音:“……”
她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家里那道隔开两个宅院的墙面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
相比起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被王怜花收为徒弟养大的陆小凤,学得东西就相当的杂乱,看上去甚至有些没有章法的感觉,但王怜花本人便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集百家武学于一身的人物,他如何教导徒弟自然有他的想法。
毕竟说起来晏鸿音所会的也有一大半都是源于王怜花。
“男孩子那么精细做什么?再过个两年,那小子就该被我踢出去自己讨生活了,到时候想练什么武功自己写便是。”王怜花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点有问题,反而论及另一件事,“对了,李园还在洛阳么?”
晏鸿音:“李寻欢的李?”
王怜花“嗯”了一声,继续道:“当初我出海前将《怜花宝鉴》交给了李寻欢的未婚妻子,既然此番要去洛阳,就去看看我那本《怜花宝鉴》被玩出了什么花样。”
晏鸿音是知道《怜花宝鉴》的,那本书据说融合了王怜花一生所学,里面不仅有武功心法与招式,还有毒术,易容,蛊术,以及曾经让武林忌惮不已的摄心术。
——至少传闻是这样。
“你还有写书的兴致?”玉罗刹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真的假的?”
王怜花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会因为到了年纪没有传人而遗憾的人吧?
而且瞧瞧那起名——《怜花宝鉴》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王怜花写的东西。
身为同类人,玉罗刹可以拿他的脸发誓,这人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
王怜花轻咳了下,看了眼晏鸿音,小声狡辩:“中原武林太平静不利于后起之辈磨炼……”
所以你人都出海了,还要在中原武林翻江倒海是吗?
晏鸿音的表情几乎是明晃晃地不赞同。
王怜花避重就轻道:“而且我是把《怜花宝鉴》给了李寻欢,他可是当时江湖上的年轻侠客。”
武林之事锦衣卫虽不参与,但晏鸿音知道的秘幸却是不少,她道:“李寻欢不像是练了《怜花宝鉴》。”
王怜花的医术如何世人皆知,倘若李寻欢真的看过《怜花宝鉴》,还能再日后被龙啸云那等人装病骗得妻子府邸拱手相让,至今还身负沉疴?
王怜花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忽:“……当时我走得急,李寻欢不在李园,我就把东西给他未婚妻子了。”
“哟,让我猜猜。”玉罗刹趴在马车里的矮几上,懒洋洋道,“这位未婚妻子并没有将《怜花宝鉴》交给李寻欢?”
回答问题的不是已经出海的王怜花,而是晏鸿音。
晏鸿音对李园的事知道的很清楚,倒不是因为李寻欢的缘故,而是李寻欢那个惊才绝艳却病弱早逝的兄长,李家当年一门三探花,除了李寻欢,其他两个都是在朝为官的。
“林诗音出身书香之家,林家遭难之后便养在李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礼乐茶花,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原本便是李大人为年少顽劣的幼子培养出的李氏夫人。”
“这样的一位小姐,自然生性脆弱敏感,只希望李寻欢也同李家家主、兄长一般入朝为官,并不希望丈夫习武沉浸江湖,所以若是她得了《怜花宝鉴》,恐怕并不会将东西真的交给李寻欢。”
王怜花在旁边勾了勾唇角。
他与林诗音只有一面之缘,但只是那一眼,他便看出林诗音与李寻欢之间的隔阂,所以才会将《怜花宝鉴》以托付给李寻欢的名义,交给了林诗音。
只不过可惜的是……
“我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江湖上有《怜花宝鉴》的传闻。”王怜花语气里带着些幽怨。
晏鸿音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后没有再去查李园的消息?”
王怜花眼睛都没抬一下:“玩游戏怎么能舞弊呢?”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归根结底是没空。
从海外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晏梨落晏鸿音这对母子的身上,将晏鸿音身上的毒素过到自己体内之后,王怜花才发觉那毒素中因为天山雪莲和千年雪参的药效,从原本的烈性之毒转变为阴寒之毒,为了将这毒素在体内炼化,王怜花有整整三年都未曾踏出临安府半步。
“林诗音没有嫁给李寻欢,生了一个武学天赋十分一般的孩子。”晏鸿音道,“显然,那个孩子对《怜花宝鉴》的参悟实在是艰难了许多。”
王怜花:“……”
“而就在今早,我收到一条消息。林诗音的儿子龙小云,也同那些失踪案的妇孺以同样的方式失踪了。”
玉罗刹突然举起手,面带兴味道:“既然是妇孺失踪的案子,咱们兵分两路来查如何?”
晏鸿音挑眉。
王怜花坐起身,眯起眼道:“赌什么?”
“就赌……”
玉罗刹的话还没说完,晏鸿音便截断了两人很有可能再度针尖麦芒的相对,一锤定音:“我们去查妇女失踪,让三个孩子去查孩童失踪。”
“他们也到了放出去看看的年纪了。”
马车一个不稳,像是车轮卡在了什么地方一样,在马匹吃痛的嘶鸣声中停了下来。
车厢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大人说话,一不留神把马车驾进坑里的三个崽:“……”
早就知道三个对家中大人身份十分好奇的崽在外面偷听,晏鸿音三人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陷入深坑的车轮,又看向旁边排排站,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的崽。
“前面不远处便是洛阳城,从现在起,你们三个要一起互帮互助,去查一查洛阳城中孩童失踪案是因为什么,可以做到吗?”晏鸿音走到三个孩子面前,蹲下身来。
被委以重任的三个孩子连忙点头,哪怕冷静自持如西门吹雪,眼睛也不由亮了几分,更别提满脸兴奋的陆小凤。
晏鸿音见状,竖起三根手指:“那咱们约法三章。
一、不能透露我们三位大人的名讳身份
二、任何行事以你们的自身安全为重
三、对于幕后之人,只可查,不可靠近
明白了吗?”
三个孩子当即点头。
晏鸿音对其中最为听话稳重的花满楼道:“阿楼,答应晏姨,看好你哥哥和小伙伴,好不好?”
阿楼眨眨眼,乖巧道:“嗯!”
……
被和马车银两一起留下的三个崽,目送大人们的背影离开,花满楼小声惊叹:“原来这就是约法三章呀?”
“嗯?”西门吹雪听出花满楼话里有别的含义,不解侧首。
花满楼从怀中悄悄抽出一张透着朱红色的纸张,打开来递给西门吹雪:“这是在家里的花瓶下面发现的,后面的墨迹有些浅,我摸不出来,但是前面的字好像就是约法三章……?”
陆小凤的小脑袋也凑过来,一字一句读出那张纸上的内容:“约法三章……嗯?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那字着实太小,陆小凤扒着西门吹雪的胳膊,整张脸都凑到纸上才看清:“……晏家……家规?”
“你们家还有家规这种东西的吗?!”一向被散养的小凤凰惊悚地看向两个小伙伴。
花满楼:“……”
西门吹雪:“……”
有……吗?
作者有话说:
加更~搓手手
暗地里肯定有人跟着三个崽的啦
——
感谢在2022-10-28 23:33:17~2022-10-29 14:5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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