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把从坑里推出来的马车留给三小只,大人们就只能用轻功赶路去最近的驿站。

    但最近的驿站并不大,甚至只允许卖出两匹马。

    王怜花施施然站到其中一匹的旁边,抬手去摸马鬃,低声道:“乖孩子。”

    驿站的马都很温顺,而即使不温顺的马,在王怜花面前也不会有倔脾气——动物总有比人类更加趋利避害的本能。

    玉罗刹见晏鸿音走向另一匹,站在原地垂眸沉思。

    晏鸿音的这匹毛色偏深一些,这与她养在京城的那匹马很像,脚跟一打,高头大马哒哒哒走到玉罗刹身前,端坐在马上的晏鸿音垂眸问他:“在想什么?”

    玉罗刹顿了顿,诚恳道:“我在考虑用轻功赶路去洛阳的可能性。”

    晏鸿音看出了玉罗刹的不自在,玉罗刹在晏鸿音面前是惯会撒娇示弱的,只不过一旦旁边有一个王怜花,那种男人之间的攀比就开始不自觉地往上冒尖。

    当然,不是那种情敌之间的攀比,更像是毛头小子为了向护犊子的老丈人证明他的确是个十分值得被托付的归宿。

    旁边的王怜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笑趴在了马背上,即使这样也不忘用那双写满了看戏意味的眼睛朝向这边。

    玉罗刹表情委屈地看着晏鸿音。

    晏鸿音心软了一瞬,但……

    “你保证你的骑术没有问题,对吗?”

    她问。

    玉罗刹眼睛一亮,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比那晚烤地瓜还甜蜜的糖:“我保证比沙漠最高大的骆驼还要稳!”

    晏鸿音扬眉,松开缰绳手掌抵在马鞍上身子往后挪了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罗刹在翻身上马之际还不忘当着王怜花的面在晏鸿音脸颊上偷了一个亲亲,这让王怜花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可怜的马匹顿时发出一声嘶鸣。

    玉罗刹十分严谨地将晏鸿音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搭好,正色道:“夫人,咱们需要走快一点,还是走慢一点?”

    晏鸿音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坐在别人的马背上,把缰绳交托给另一个人了。

    她有些不适应地抿着唇,低声道:“和那三个小家伙差不多前后就行。”

    老父亲板着脸驱马走过来,问晏鸿音:“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玉罗刹当即警惕起来,双脚一夹马腹,带着晏鸿音策马而去。

    王怜花哼了一声,手掌用力,紧紧跟了上去。

    晏鸿音松了口气。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叫过王怜花父亲。

    ……倒不是她不想认或是心有芥蒂,她明明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埋怨或是不满,也不排斥他的亲近与长辈们谈及时说着“你爹爹”这样的称呼,但就是轮到她自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玉罗刹的声音顺着风飘到她的耳边:“他不会在意的,毕竟你见到他拢共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罢了。”

    晏鸿音也懂玉罗刹的意思,但是……

    她苦恼的皱眉。

    这位当之无愧的美人父亲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流露出失落的时候,真的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脆弱。

    难怪当年娘亲会在信中说——在经历过像王怜花这样的绝色公子之后,再去看世间大多数男子,便再也难入眼半分。

    ……

    玉罗刹的暗卫和晏鸿音放出去的报信鸟跟在三小只的后面,而显然,三小只有着一些其他的小想法,并不准备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城。

    于是晏鸿音三人也在一处官道旁的茶摊旁边停了下来,准备等等看三小只究竟有怎样的小计划。

    茶摊原本并没有什么人,摊主沏了一壶茶送上来,还有一些自己烙的杂粮面饼。

    他们坐下来不久,一辆灰扑扑的马车也停在了路边。

    晏鸿音转头看过去,是一个青年和一个病恹恹的男人,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腰间别着一把剑——一把看上去很薄很薄的剑。

    那男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步伐却并不见沉重之色,显然内家功夫极其不错。手指带茧,却并不在掌心内侧,而是分布在指腹与指节侧面,这意味着他的兵器很可能不是刀剑,而是暗器一流。

    这样的人……

    玉罗刹侧首靠近晏鸿音,压低声音:“这就是你方才说的李寻欢?”

    玉罗刹的声音并不大,但那边的青年却抬眼看过来,那双眼睛锐利冷漠,就像是荒原中的孤狼,带着一种冷傲的狠戾。

    “我喜欢他的眼神。”玉罗刹微微一笑。

    晏鸿音见王怜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青年的身上,便问:“怎么了?”

    王怜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唇,脸上的表情很是奇异。

    “我在想……”王怜花语气玩味道,“希望沈浪还没有来得及回岛上。”

    玉罗刹没见过沈浪,但晏鸿音却前不久才刚刚见过,她没有王怜花那样对他人五官的敏感度,但在王怜花的话中她很快反应过来,视线在那被三人齐齐盯着看之后显得越发警惕的青年身上停留了好半晌。

    但晏鸿音却感觉到王怜花的心情并不怎么愉悦——依照他与沈浪的关系来看,这种事往往可以让他更加饶有兴趣才对。

    青年同状态并不太好的李寻欢说了句什么,李寻欢便朝着三人的方向看过来,礼貌笑了笑,伸手按下了青年已经搭在剑柄上的手,拉着青年朝着这边走来。

    随着青年的靠近,听到青年呼吸节奏的玉罗刹表情微微一变。

    王怜花见状,唇角微动,对玉罗刹传音道:“我与白飞飞曾经在楼兰古城遗迹里发现过一种无名心法,这种功法需要自幼练习呼吸吐纳,我与她都不符合条件,我便将功法给了她。”

    显而易见的,白飞飞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自己步上后尘,所以并未传授他自己的功法。

    玉罗刹闭了闭眼,掩藏起眼眸中的冷冽,传音回去:“不明来历的内功心法也敢修炼,当真是胆子大。”

    这种心法乃是楼兰王室不传之秘,但因为这种功法需孩童从记事起便以特殊的呼吸节奏打底,并在楼兰圣池中浸泡加以拓展经脉,但即便如此,此功法还是会令许多天资根骨不够的孩童爆体而亡。

    “白飞飞的医术药理与武学研究并不逊色于我。”王怜花道,“此事便当是我欠你一回,在不涉及阿音的情况下,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

    玉罗刹与王怜花对视一眼,随即两人达成交易,一同移开视线。

    晏鸿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静静看着玉罗刹。

    玉罗刹给了她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

    而李寻欢两人在他们旁边落座,语气温和地招呼摊主为他们上一壶热茶。

    “如果有一些吃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说。

    然后他再度朝着三人的方向看过来,这一次,他看到了刚才背对着他的王怜花的脸。

    李寻欢的手陡然一抖,险些将方才从酒葫芦里倒出的酒洒出来。

    “王前辈?!”他失声惊呼。

    但很快,他意识到记忆中的王前辈不应该是这样年轻的脸,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三人,用一种认真的神情思考了许久,才恍然:“原来王前辈已经儿女双全了吗……?”

    王怜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李寻欢的头拧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但他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能贸贸然去拧蠢货的头——王怜花在心里对自己道——他的女儿是当今锦衣卫头子,他一生挚友是个正道大侠。

    想着想着,王怜花的情绪再度平和下来。

    冷不丁多了一个哥哥的晏鸿音嘴角一抽,明智地保持沉默。

    玉罗刹朗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朝着王怜花挤眉弄眼:“那可不?儿女双全,老当益壮~”

    王怜花冷笑了一声。

    玉罗刹感觉后背一凉,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让他立刻停止了作死的行为,闭上嘴朝着晏鸿音的方向挪了挪。

    晏鸿音无声叹气。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王怜花端起茶杯径直走到李寻欢那桌坐下,问那个一直都肌肉紧绷满脸警惕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不理他。

    李寻欢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正要开口,就听王怜花接着道:“我的医术很好,能治他,你确定不同我说话?”

    王怜花的手指直直指向一副病痨鬼模样的李寻欢。

    青年眼睛一亮,立刻道:“我叫阿飞!”

    王怜花皱眉:“没有姓?”

    这并不像白飞飞的行事风格。

    这个孩子是她爱情的结晶,是她与沈浪曾经的延续,她只会让这个孩子身上绝对刻着沈浪与白飞飞的名字。

    果不其然,青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李寻欢,还是开口:“我姓沈,沈飞。”

    李寻欢有些吃惊。

    他和阿飞相识相伴已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阿飞是有姓的。

    王怜花:“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

    阿飞也没有反驳。

    紧接着,他又问:“你娘……还在么?”

    阿飞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迷茫,因为娘离开前说过,或许会有许多人认出来他的父亲是谁,但并没有说会有人问到她。

    “你认识我娘?”

    王怜花从阿飞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他喝下杯中有些凉的茶水,哑声道:“自然认识。”

    ***

    李寻欢这次回洛阳,是因为林诗音写信向他求助——因为儿子龙小云的失踪。

    而当两拨人相继从茶摊离开时,王怜花已经坐进了李寻欢的马车里。

    多出一匹马来,玉罗刹失去了后背贴贴的夫人,看着晏鸿音的眼神很是幽怨。

    “天快黑了,”晏鸿音无视玉罗刹欲言又止的暗示,腿部用力,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风在耳边划出锋锐而光怪陆离的声音,“进城吧。”

    ……

    洛阳城里同样有锦衣卫与罗刹教的据点,晏鸿音同玉罗刹换了身低调的装扮,此刻正坐在茶楼雅间听着楼下说书先生的惊堂木,眼睛看着斜下方四个头对头蹲在巷子里的崽。

    “他们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家伙?”一身锦衣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大老板的玉罗刹趴在窗边,看向多出来的那个孩童。

    这孩子看上去有些胖嘟嘟的,蹲在那的时候就像是一颗肉丸子,但是这会儿正握着一把小刀在白萝卜上雕刻的手,看上去却是异常灵活。

    晏鸿音看着花满楼与西门吹雪隐隐对那个孩子保持一些距离,但是陆小凤却是贴着那孩子蹲在旁边,亲近的意味十分明显:“应当是小凤凰之前就认识的孩子。”

    “啧,这种走到哪都能有朋友的做风……”玉罗刹思考了一下,“你觉得楚留香会不会有想带孩子的想法?”

    晏鸿音语气温和:“如果你哪天被毒死或者打死,我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

    王怜花虽然嘴上对陆小凤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这个孩子的在意并不少,以他的骄傲和地盘感,能接受陆小凤跟着他们,是因为晏鸿音的缘故,但若是真的换一个人……

    “我又不怕他……”玉罗刹嘀嘀咕咕着,然后在看见那胖嘟嘟的小孩儿手里萝卜逐渐成型的模样时,眼神一顿,“阿音,你觉得那小孩儿手里的萝卜章像什么?”

    同样看到那萝卜的晏鸿音无言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将蟒纹那一面翻过去,另一面雕刻的梨花与现在拿在花满楼手里的萝卜章纹路如出一辙。

    她此前并没有深究过为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的腰佩会是梨花的雕刻,现在却明白过来,因为正是她的母亲一手建立了如今锦衣卫蔓延各州府的暗部势力。

    “嗯……”玉罗刹组织了一下语言,问,“这东西,能随便印么?”

    “这一面只是私印,除非是地位较高的锦衣卫,一般的暗桩眼线并不认识。”晏鸿音将玉佩翻了个面,“这一面才是锦衣卫的标志。”

    玉罗刹扫了一眼玉佩上的蟒纹,在晏鸿音的默许下将花纹记了下来。

    然后就听到晏鸿音说:“你那牌子是什么来历?”

    “牌子……罗刹牌?”玉罗刹抬头,语气轻快道,“就,号令罗刹教上下啊。”

    晏鸿音扬了扬下巴,示意玉罗刹往下看。

    那小胖子显然是在试手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图案之后,开始对着另一个复杂无比的下手了。

    玉罗刹已经能看到那新的萝卜章上面逐渐显现出七十二地煞的轮廓了。

    “这小胖子……是个人才啊。”玉罗刹若有所思地看着蹲在那,手指间小刀翻飞的小胖墩,“什么来路?”

    “鲁班门的传人。”晏鸿音答。

    玉罗刹没想到晏鸿音真能给出答案来,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查的?”

    “不必查。”晏鸿音倒了杯茶水轻轻啜饮,顺手将锦衣卫玉佩收了回去,“一想便知。”

    锦衣卫的情报大多都存于锦衣卫的脑中,而晏鸿音的脑中无疑是情报最终的汇聚之地。

    玉罗刹将随身携带的罗刹牌放上来,七十二地煞的轮廓朝上,让两人能清楚看到那小胖墩仅仅凭着一张纸上的印记,便将如此复杂的雕刻还原了近九成。

    晏鸿音也不去想这几个孩子印这些章做什么,只问:“你那牌子,认识的人可多?”

    玉罗刹闻言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罗刹教与锦衣卫不同,这里面啊……多的是三教九流,魑魅魍魉,还有不少披着人皮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要镇压他们,恐惧是最好用的手段。”

    男人的眼角眉梢蜿蜒出危险的血腥气。

    “见罗刹牌,如罗刹亲临。”

    “希望这几个小家伙……可不要随便印刻才是。”

    不然就像是一条鲶鱼冲进了池塘,非搅动得洛阳城天翻地覆不可。

    “夫人,这两天如果下雨的话,就打打孩子怎么样?”玉罗刹想到可能会有的麻烦,语气轻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先要怪你为什么把这样的东西随手乱放。”晏鸿音并不认同玉罗刹推卸责任的做法。

    玉罗刹轻哼一声,身周的气势荡然无存,伸手过去勾了勾晏鸿音捏着茶杯的手指,委屈极了:“那再怎么样,小孩子也不能偷拿家里大人的情书呀。”

    晏鸿音眉头一跳,看着玉罗刹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管那东西叫情书?”

    “怎么不算呢?”玉罗刹尾调轻扬,荡出一股缠绵悱恻的情意,含情脉脉地看着晏鸿音,“那可是我前半生唯一肯签字画押的卖身契了~”

    “倒也不是。”晏鸿音拍掉玉罗刹勾勾缠缠的手指,夹起一枚茶点咬下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才缓缓道,“你还签了一张入赘的婚书。”

    曾经故意用左手龙飞凤舞写了自己都不认得的“阿玉”二字的玉罗刹:“……”

    早知今日,当初签婚书的时候……

    玉罗刹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心中扼腕不已,脑袋里还在回忆当时晏鸿音身着嫁衣时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番懊悔

    那可是婚书!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茶楼下方巷子里,小胖墩手里的萝卜罗刹牌已经成型,几个孩子凑过去皆是惊讶的模样。

    晏鸿音将视线落回到表情变幻莫测的玉罗刹身上,忽然道:“一个月后,陛下将会替大公主曲雅甄选驸马,择吉日大婚。”

    “啊?”玉罗刹不明所以地抬头,“那公主是你的朋友?”

    “不是。”晏鸿音语气平淡,“但她的婚宴我必须提前回京。”

    “提前回京?”这种说法可不像只是简简单单参与婚宴的宾客,玉罗刹还是没明白晏鸿音冷不丁说这个的意思,试探着说,“阿音是去帮忙准备婚宴?”

    晏鸿音顿了顿,而后端着茶杯,悠悠道:“不,去试嫁衣。”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要再成一次亲的啦~

    所以这次,阿玉你是想娶妻还是入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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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你确定这能行吗?”陆小凤拿着手里的萝卜章,一脸的怀疑。

    小胖墩不高兴了,伸手就要去抢陆小凤手里的萝卜:“不信我就拿来!”

    “我相信你的手艺啊!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玉叔晏姨家家规上面的印章,会和那些失踪案有关系。”陆小凤手脚麻利地将那萝卜章塞进怀里,同时还不忘从朱停手里将家规抽出来递还给花满楼。

    花满楼手里拿着那个刻着梨花印记的萝卜章,闻言也十分好奇。

    花满楼大抵是家里对两个大人的身份完全一无所知的崽,他是知道玉叔武功很高,但不知道高到什么地步,他知道晏姨深藏不露,但同样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但他却知道,这个家是他失明的时间以来待过的最舒服自在的地方。

    他不觉得自己看不见有什么关系,读书、识字、习武,甚至还有琴艺茶道,花满楼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和那场大变之前一样,但也不一样起来。

    他不再因为身边失去大人的庇护而感到不安全,也不会因此草木皆兵不得安眠,甚至在大人离开后,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雏鹰展翅的跃跃欲试。

    西门吹雪知道自家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其实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让他对自己的舅母——亦或者说是师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与敬畏,因为强者只会对强者低头,他看得出来邻居家的那位前辈也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但师父却就是可以让两人安安稳稳同处一个屋檐下。

    但西门吹雪并没有去探究。

    因为花满楼拿出的这张“家规”,早在他进来家里的第二天,他便已经看到过了。

    在他选择融入并接纳这个家庭的时候,他便默许了家规的威严性,对师父,对阿楼,绝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探究深挖——并且阿楼也是这样做的。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小胖墩气鼓鼓地揣着手,“我只知道他们选小孩并不是随便选的,被选中的小孩手臂上会被印那个梨花一样的印记,然后三天内就会有人把那些小孩带走。”

    “但是他们真的很过分!我和小虎明明就是睡在一起的,偏偏那人只抓走了小虎看都不看我一下!”小胖墩说着说着越发生气,站起来一边用力跺脚活动麻了的小腿,一边愤慨道,“其中一个还说我又胖又没天赋?!我没天赋?!我师父可说我是门中最强的一任传人!!!”

    “你不是老说夏虫不可语冰嘛!你和那些蠢人计较什么对不对?”陆小凤站起来,一手搭在朱停肩膀上,一手比了个拇指,“朱停可是要成为当世暗器机关大师的人!”

    “是第一人!”小胖墩朱停纠正道。

    “嗯嗯嗯,第一人,第一人!”陆小凤连连点头,然后冲着西门吹雪使眼色。

    西门吹雪拉着花满楼的手站起来,一点点往后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巷子口。

    陆小凤则搭着朱停的肩膀不让他往那边看:“那另一个印章呢?你刻那个是也见过吗?”

    “你在开玩笑吗?”朱停冷哼一声,满脸骄傲道,“那块牌子原本就是我师父雕刻的,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我在他匣子里见过雕刻图,要不是他发了誓这辈子不再复刻,他定然是忍不住再刻个十七八个出来过瘾的!”

    “什么人一句话说不让你师父复刻,你师父就不复刻啦?”陆小凤和朱停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只不过后来陆小凤跟着王怜花天南海北的跑,两人这两年才不怎么见面了。

    但陆小凤是知道朱停一家的,他师父的双手堪称化腐朽为神奇,但是性格嘛……总而言之就是天生的反骨,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对他来说都是没用的。

    朱停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嗫嚅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活人和死人,还有那么一两个活人死人只要长了眼睛就不会去招惹的……反正有那东西在,洛阳城不会有人敢动你们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拿出了那张纸,我也是不敢刻的——喂,陆小凤,你刚说了那张纸是那两个小孩家里人写的对吧?”

    小胖墩发面馒头一样的脸蛋上开始涌现出后怕,他也只有七八岁,方才那种不服输的劲儿下去之后便开始后悔。

    陆小凤安慰地拍拍朱停的后背,呼噜了他两下顺毛:“安心安心,不会让你有事的。那就这样,谢了啊兄弟!”

    眼前一花,等到朱停回过神来,陆小凤还有方才站在不远处的那两兄弟已经消失在巷子口了。

    “陆小凤你这个混蛋!!!你又不带我一起!!!”

    ……

    “咱们为什么要跑?”花满楼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转头问追上来的陆小凤。

    陆小凤也顺了两下气,断断续续道:“朱停可是他师父师娘的命根子,而且、而且他没法习武,咱们干这种事,还、还是别拽着他了。”

    不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师父都护不住想要活劈了他的鲁班门。

    西门吹雪的体力远比这两个萝卜头好得多,他气息平顺道:“下一步?”

    陆小凤伸手问花满楼要那个梨花章,从怀里掏出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印泥,给三人的手背上各盖了一个印记。

    “要是我想的没错的话,那些人应该是在找有武学根骨的小孩,所以才会那个时候放弃朱停。”

    “咱们也盖了章,天要黑了,他们掳小孩肯定更方便了,咱们就逛街吸引注意就行!”

    ……

    夜色自天边落下,笼罩过屋檐瓦片,伴着月光洒落向人间。

    晏鸿音和玉罗刹一直跟在三个萝卜头的后面,这会儿见三小只也不反抗就被人掳走,晏鸿音默然半晌,开口。

    “聪明是有,但不多。”

    三个功夫三脚猫的萝卜头就敢直接这么深入敌营,当真是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身边人搭话,晏鸿音转头看玉罗刹,就见玉罗刹一改之前恍惚炸毛的神情,正皱着眉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晏鸿音穿着一身普通的素裙,在京城里这样装扮的女子随处可见,走在旁边的玉罗刹还是那身外地大老板的装扮,但这会儿明显心不在焉。

    晏鸿音驻足,挑眉。

    玉罗刹往前走了三四步,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伸,没碰到人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就看到站在原地一脸淡漠的晏鸿音。

    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玉罗刹转身走回到晏鸿音身边,小声道:“你刚叫我啦?”

    “没有。”晏鸿音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玉罗刹却是笑了一下,又凑了上去:“好阿音~我就是在想要怎么抢亲嘛~”

    “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的那三个小的。这三个可没有一个笨的,肯定猜出来咱们在暗地里跟着了,仗着咱们在就有恃无恐撒丫子玩呢。”

    晏鸿音其实甚少有这样的小脾气,玉罗刹只有在晏鸿音面对当时晏鸿堂里的那个嬷嬷时才见过,这样可爱的小脾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晏鸿音式的撒娇。

    这样的别扭骄傲放在王怜花身上叫做难搞,放在阿音身上就是小性子的亲近。

    可爱极了。

    晏鸿音无言,不理解玉罗刹的脑回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诡异:“我没有说驸马已经定下了。”

    所以这人究竟是怎么想了一个多时辰想到抢亲上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在规划另一条备用计划。”玉罗刹认真诚恳道,“如果没法打动你这位养父的话,恐怕就只能抢亲了。”

    “是舅舅。”晏鸿音道,“那你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还有一种更为省力的方法。”

    玉罗刹听到晏鸿音说是舅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多少明白了点为什么王怜花早就知道女儿的存在,却没有将女儿从皇室带走了。

    原来皇室不仅仅是在他缺席女儿童年的时候给晏鸿音提供了庇护呵护,还有这样一层母系的血亲在。

    “什么方法?”玉罗刹好奇问。

    “公主成婚分两种,一为嫁驸马,至此不论驸马还是公主都不可另纳新人。”晏鸿音答,“二为娶夫,驸马为正室,但公主仍有纳……”

    “一一一!”玉罗刹不用继续往下听就知道他该选什么,然后苦恼道,“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打动你这位舅舅。”

    “嗯,不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晏鸿音十分冷酷地在玉罗刹的焦虑上又压了一根稻草,“还有我……嗯,我父亲那边,也别忘了。”

    说出来的时候,晏鸿音觉得有点怪,但又好像还行,决定下次见到王怜花后当面试试看。

    玉罗刹却是石化当场,拽着晏鸿音的衣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阿音……你看我像有两条命吗?”

    让王怜花从他嘴里知道女儿要成亲的消息,还是皇宫里那位给办的婚宴……玉罗刹不得不承认,前两天他对老丈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有些大了。

    “你得有三条。”晏鸿音伸出三根手指,压下两根,眼中终于流露出笑意,“留着一条和我成亲。”

    玉罗刹也绷不住笑了一声,勾住晏鸿音最后竖着的手指,最后转而十指交缠:“如果我做到了,夫人可愿意陪我回西域?”

    “看你表现。”晏鸿音不置可否地侧了下脸颊,“不过关外和亲的话,就不是区区美人能打动我的筹码了。”

    “这样啊……”玉罗刹凑近晏鸿音,言笑晏晏,“那,西域女王的位置怎么样?”

    晏鸿音心情颇好,弯着嘴角同玉罗刹四目相对,看尽那片琥珀色的深潭里:“你确定?”

    “只要我是唯一的王夫就行。”玉罗刹眉间蛊惑之意灼灼,艳色-逼人。

    在玉罗刹垂眸轻笑之际,晏鸿音的手从玉罗刹指间抽出,拽着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来,侧首玉罗刹耳边低语:“但是,乱糟糟的西域,我可是会嫌弃的。”

    “一月之期,本宫拭目以待。”

    晏鸿音轻轻拍了拍这位西域无冕之王的胸膛,随后意味深长地放缓嗓音,带着笑意轻轻唤了句——

    “夫君。”

    玉罗刹的眸色陡然暗沉下来,胸前的肌肉霎时间紧绷,晏鸿音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抬手让盘旋在半空中的鸟雀落在手指上。

    “走吧,得看着些家里的孩子才是。”

    玉罗刹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旖念,想了想,特意将晏鸿音的手搭在自己手臂间挽着,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上展翅飞起的鸟雀。

    作者有话说:

    二更达成~我基友都在说我这本真的更好快hhhh,不卡文的感觉好好

    玉罗刹:前两天对老丈人说话声音有点大,可以撤回吗QA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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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掳走陆小凤三人的男子先是用迷-药帕子将三个孩童迷晕过去,在马车上便开始摸骨检查,声音明显能听出惊喜来:“这三个小孩儿可是上等货,带回去小少爷一定满意。”

    另一人笑了,却是嗤笑:“小少爷?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得啦,咱们谁也没看得惯那个小屁孩,可谁叫人家出身好,得了那秘籍,上面看重着呢!”

    “待到事了,老子第一个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鳖孙!”

    陆小凤睁开一只眼,在马车颠簸的遮掩下碰了碰花满楼的手,花满楼回碰了他一下。

    有西门吹雪在,这种下三流的迷-药是不可能真的迷晕他们的。

    这两个掳人的歹徒似是做惯了这种伙计,因为是孩童的缘故,甚至都未曾绑缚他们。

    “要我说,还不如分去隔壁,天天温香软玉吃香喝辣的,前不久听说来了一个烈性子的,咬了一个弟兄,被上面直接赐下来给兄弟们了。”

    “可不是?虽说掳来和善后麻烦了些,但总比围着一群小屁孩强。”

    “说真的,我有个同乡兄弟,有些门路,倒是能疏通疏通,就是这报酬嘛……”

    听着马车外面两个歹徒的污言秽语,三个孩童脸上满是怒气与鄙夷。

    西门吹雪的手按着藏在靴筒中的匕首,眼里流露出杀意。

    花满楼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当即拉住西门吹雪的袖子:“我们答应了晏姨的,只查,不近。”

    西门吹雪闭了闭眼。

    他知道晏姨为什么会这样吩咐,他们三个太弱了,弱到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们说……这个有好多张脸的牌子,有多可怕?”

    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陆小凤的手里是那个刻着罗刹牌七十二地煞那一面的萝卜章。

    他沉默了一阵,说:“它能让认出它的人,如见罗刹。”

    花满楼皱着眉:“陆小凤!”

    陆小凤却只是小声笑了一下,蘸了印泥,在马车车厢底上印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又扯了身上一块布料,印了罗刹印记,再从卷成一小条从马车车窗露出的缝隙里快速塞了出去。

    “我们是小孩子嘛,我师父说了,小孩子胡闹是有特权的。”陆小凤将那萝卜章再度收好,揣着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咱们是挺弱的,但若是能让他们乱起来,趁乱能做的事情便有很多了。”

    “大不了回头被玉叔晏姨还有师父打屁-股咯~”

    花满楼眨了眨眼,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了。

    西门吹雪沉默了。

    罗刹牌印记在洛阳城大量出现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不知道,但……

    他只有十岁,他有点累。

    明明白白知道罗刹牌代表什么的西门吹雪,缓缓向后,靠在马车车厢壁上,就当自己没有看见陆小凤的所作所为。

    ……

    “把抬头看我的那个拖到那边笼子里去!和杜威关在一起!我要看!快点!”

    这是一处昏暗潮湿的洞穴,阴冷的风倒吹进来,将火把吹得时不时偏向一边。

    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眼睛和脸都圆圆的,一身红色的短袄,雪白的毛领,本该是个看上去十分讨喜俊俏的小少爷,但是那双眼睛和嘴巴里透出的阴狠恶毒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方才抬头看了眼便惹上了事的陆小凤摸了摸鼻梁:“我第一次觉得好看的脸会这么让人讨厌。”

    花满楼点头表示同意:“早说过了,你这看脸的毛病是要吃亏的。”

    西门吹雪看向那笼子里饿了不知道多少天,此时幽绿色的眼睛里透着凶狠的狼犬:“能行么?”

    “试试呗。”

    不用旁边的壮汉来抓人,陆小凤自己拍拍衣摆站起来,径直往那笼子的方向走。

    “哼,算你识相。”龙小云坐在铺了毛皮的座椅里,娇矜地仰着下巴,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睛里却闪动着恶毒的光。

    陆小凤今年七岁,没怎么见过狼犬,但是对狼倒挺熟悉的。

    六岁的时候自家师父第一次出门,就是带着他去荒原转了转,在那片荒无人烟的地界上,陆小凤被饥饿的狼群追了两天两夜才等到现身的王怜花。

    自那以后,他的师父便不再特意教他练习轻功了。

    陆小凤的轻功并不是什么派系身法,而是一种融合了多种武学,在生死关头灵活化用的步伐,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如何闪避,如何进攻,他的敌人自然也不知道——哪怕那是一匹饿了许久,急不可耐的狼犬。

    随着那狼犬在笼子里不断的扑空,摔倒,直到开始有些瑟缩,没能看到想看的龙小云表情难看起来,他抬手,袖子从手臂上滑落,寒光闪闪的袖剑直直冲着陆小凤的方向。

    这样小的孩子,却有着一颗豺狼般的心,没有半点孩童的天真活泼。

    花满楼听到那暗器破空的声音,惊呼道:“小心!”

    那暗器却并没有伤到陆小凤,而是深深插-进了狼犬的喉咙里,原本便瘦骨嶙峋的狼犬凄厉哀嚎了声音,重重倒在地上,腥臭的鲜血自那皮毛下缓缓溢出来。

    “真可惜,你还活着啊。”龙小云嘻嘻笑了一声。

    “小少爷,这三个孩子根骨很不错,您还是注意些得好。”旁边蒙面的男人卡住时机出声,说话虽然带着规劝的意思,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龙小云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根骨不错?

    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那些得上天垂青,根骨极佳的小孩!

    他听腻了长辈们说他聪明绝伦却根骨欠佳的话!

    龙小云长相精致,笑起来时好看极了:“是这样呀?那不如,就从他们三个开始,让我试试看摄心术好啦。”

    龙小云并不是他们掳来的孩子,而是撞破了他们掳童的现场,非但不害怕,反而主动提出要和他们走,并且说出自己修炼了可以洗-脑控制他人的武功。

    今日之前,他已经成功了许多次。

    那蒙面男人没再说什么,默许了龙小云的做法。

    龙小云当然看出了其他两个孩童对花满楼隐隐的回护,这让他很快确定了第一个目标。

    他让人将花满楼绑起来带到他身前,站在花满楼面前,那双猫儿一样的圆眼缓缓变得幽深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花满楼有些苦恼地歪了下头。

    笼子里的陆小凤大笑起来。

    龙小云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飘忽,他说:“跪下。”

    花满楼没有动。

    龙小云咬牙,再度运转摄心术。

    半晌过后,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尴尬,他无奈地笑笑,道:“不论你的摄心术是什么,对我都是无用的。”

    “不可能!摄心术足以控制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龙小云慌乱之下倒退两步,失声叫道。

    “可我是个瞎子。”花满楼缓缓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又如何看得到你的眼睛呢?”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花满楼忽然觉得,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与这双看不见的眼睛,与这突然降临的命运真正和解了。

    平静而从容的。

    龙小云手臂一抖,他的身上几乎从上到下都戴着暗器,想要要一个孩童的性命实在是太容易的事。

    就在他抬手之际,花满楼身侧掠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冲着龙小云的咽喉要害而去!

    花满楼与龙小云同时面色惊变,一直站在龙小云身边冷眼旁观的蒙面男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龙小云的手臂,将人拉到一边躲开了那把匕首,但锋锐的边缘还是刺破了龙小云的脸,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龙小云愤恨地怒视下面白衣服的孩童,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为何不敢?”西门吹雪上前来,蒙面男人看到他手中还握着一样东西。

    蒙面男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手里的是什么?”

    西门吹雪冷若冰霜的脸忽然笑了下,带着一种怜悯,一种讥讽:“我见过你。”

    蒙面男人眼皮一跳。

    “你见过它吗?”西门吹雪抬手,手中是雪白晶莹的牌子,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地煞纠缠图,足足有七十二张恶鬼的脸。

    那蒙面男人眼神震颤,当即便松开龙小云的胳膊:“这不可能,他……他不可能在洛阳……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天魔玉律曾言,手持罗刹牌者便为少主,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罗刹教有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少主,蒙面男人虽然潜入中原,但教中的传闻他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玉罗刹对这个孩子极为重视爱宠,无所不应,只是教主竟然将罗刹牌也传了下去……

    “罗刹无处不在,你们在洛阳做的勾当,还真以为能瞒得住罗刹的眼睛?”

    那蒙面男人面色大变,直接将手中的龙小云一掌推下去,身形一掠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内。

    原本守在暗穴内的其他黑衣人也相继离开,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些听命于龙小云的仆从竟毫不犹豫将龙小云当成了弃子!

    龙小云眼珠一转,手中拔出匕首朝扶着他的花满楼刺过去,在花满楼吃痛向后之际朝着洞口的方向拔腿就跑。

    西门吹雪面色冰冷地追上龙小云,当胸一脚将他踢到在地:“如此阴狠毒辣,长大必为祸世人。”

    龙小云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连声哭喊:“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都是他们逼着我-干的,我也是被逼的!”

    西门吹雪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恨意,拿起龙小云掉在身侧的匕首……

    “哥!你要做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花满楼拉住西门吹雪的胳膊,面色慌乱。

    西门吹雪冷然:“他若是活着长大,便有更多人因他而死。”

    “那你也没有资格就这么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花满楼死死攥着西门吹雪的胳膊。

    西门吹雪看着花满楼,眼神困惑:“对你而言,这样一个死不足惜的恶人,比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重要?”

    “重要的不是他,是你!”花满楼抿唇,“世间善恶没有分明的黑白,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个纯粹该死的恶人?你今日杀了他,若来日知道他并不是你所想的恶人,那又将如何?”

    “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帮他们洗-脑别人!我也是被抓来的,真的!我家在兴云庄,我爹爹龙啸云是江湖有名的大侠!”龙小云见状连忙大喊。

    西门吹雪:“那你又如何面对日后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下的无辜之人?”

    “那是还未曾发生的事!”花满楼也心生怒气,“你因为可能发生的事而去杀一个人,这与你口中的恶徒有何差别?”

    “真的发生之后,再来亡羊补牢?”西门吹雪冷然,“太晚了。”

    陆小凤挠了挠头,对这样的局面也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将龙小云从西门吹雪脚下拖出来,点了穴丢在一边,审问起来:“回答我们的问题,不然……”

    龙小云忙不迭出声:“我回答!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别杀我!”

    陆小凤:“你们为什么要抓那些孩子?”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要那些孩子忘了自己的来历,然后关起来教导习武,以后为上面的人所用。”

    “那这个梨花印呢?”

    “这、这也是他们吩咐的,要用这个做标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代表上面的人。”

    龙小云在受制于人的时候显得尤为配合,见风使舵的示弱姿态简直与方才那跋扈狠毒的模样没有分毫相似。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却是产生了隔阂,两个人各自站在一边,谁都不理会谁。

    ……

    站在暗处的晏鸿音与玉罗刹将一切看得真切。

    陆小凤这个孩子似乎在探案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即使那个孩子眼珠乱转想着转移陆小凤的重点,但陆小凤盘问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偏移。

    晏鸿音几乎都有一种想将陆小凤收入锦衣卫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陆小凤这孩子太飘忽,身上有种与楚留香一样的感觉,就像是风,这样的人大抵天生不适合属于哪里,而是适合广阔的天地。

    “罗刹教少主?”晏鸿音问。

    玉罗刹道:“为了保护阿雪,我让人随便抱了个孩子在教里,只说是我的血脉,其他的事,等到阿雪长大了再处理便是。”

    “阿音怎么看?”玉罗刹指了指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方向。

    “阿楼走的是人间道,阿雪走的是无情道,二者相生相悖。”晏鸿音语气平静说,“武道初立时本就心境不稳,他们不适合再养在一处了。”

    “阿楼的心被阿雪问乱了啊。”玉罗刹思忖,“不过也好,趁热打铁稳定心境,并不是件坏事。”

    “知道那梨花印记的,普天之下不超过五人,而如今在洛阳城的,只有一个。”早在三个小孩决定以身犯险查探的时候,晏鸿音手下的锦衣卫便已经顺藤摸瓜查清楚了洛阳城腌臜事情的底细。

    因为龙小云交代的梨花印记,幕后之人是谁已然呼之欲出。

    这原本是一个针对晏鸿音的局。

    那洛阳知府继续查下去定然会查到梨花印记,到时候上达天听,拐卖妇孺、与二皇子密谋意图造反的罪名便会直接扣在拥有玉佩的晏鸿音身上。

    “陆纲?”

    “嗯。他是当初下令用西门夫妇激化罗刹教对朝廷仇恨的人。”晏鸿音看向站在那里,面色冷然偏执的西门吹雪,“仇恨种得太久太深,要拔除就来不及了。”

    “阿雪如今由你教导,我自然是信你的。”玉罗刹明白晏鸿音想要做什么,他温温和和地一笑,执起晏鸿音的手,轻轻吻了吻那修长微凉的指节,“辛苦阿音了。”

    ***

    三人将山洞里关着的孩子尽数带出来,随后陆小凤坏心眼的在山洞里印下了几个罗刹印记,这才报官来将那些孩子带走了。

    只不过带走龙小云的并不是他口中说的大侠爹,而是李寻欢和阿飞。

    花满楼和陆小凤被突然出现的玉罗刹一手一个拎着离开,倔强站在那,就连脊背都写着“我没有错”的西门吹雪,等来了轻甲黑衣,半张面具遮面的晏鸿音。

    “阿雪,当日他带你来时,曾对你承诺,会让你亲手复仇。”

    晏鸿音走到西门吹雪身前,朝他伸出手。

    “他就在这洛阳城,你可准备好了?”

    西门吹雪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惊人的灼热,带着燃烧一切的火焰与疯狂,偏执与恨意。

    他紧紧攥住晏鸿音伸出的手,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

    陆纲的武功放在江湖之上,虽属一流,但在晏鸿音面前却真真算不得高明。

    不仅仅因为晏鸿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她熟知一切陆纲所习得的东西,还因为陆纲的心思,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在武学之上。

    但对于西门吹雪这样一个才入道不久,尚未修习内功的孩童而言,对上陆纲,无疑于蜉蝣撼树。

    陆纲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晏鸿音时神情没有一丝慌乱,只是一种带着讥诮的平静。

    他只觉得,晏鸿音是自甘堕落去做帝王手中染血的刀,听话的狗,永远这么听话,不懂得去挣脱锁链的可怜人。

    晏鸿音没什么同陆纲说的,她给过陆纲太多次机会,但陆纲并没有抓住。

    所以摆在他们师兄妹面前的,便只剩下清理门户。

    洛阳的冬日花草沉寂,山岭荒芜。

    晏鸿音沉默地拎着被她废了气海丹田的陆纲与西门吹雪,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地之间。

    她解开陆纲的穴道,将腰间特意带来的剑递给西门吹雪。

    陆纲看出了晏鸿音想做什么,怒极反笑:“你便是这样来折辱于我吗?让我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你死在我手上,不过是脏了我的手。”晏鸿音气起人来,远比玉罗刹还懂如何捅人心窝子。

    因为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情、眼神都极其平静,就像是说着什么平常且本就如此的实言。

    “但是你死在他手上,足以让一把绝世好剑醒来。”她道,“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决定。”

    “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对决,若你赢了,我便放你走。”

    “若他死在我手上,你也肯放我走?”

    “是。”

    陆纲别无选择,他用掌心擦去唇边血迹,冷笑着拔出手中的绣春刀,不屑道:“那便来看看这把剑会不会折在你面前吧!”

    陆纲习武三十载,哪怕气海被破,内功被废,也不是西门吹雪这样一个还未曾真正学武的孩童能对付的敌人。

    但晏鸿音却对西门吹雪道——

    “阿雪,杀了他。”

    林间昏鸦惊起,在晚霞里化作摇曳的暗影。

    西门吹雪抽出手中的剑。

    他的眼睛一如冬日夜空中的星辰,亮得仿佛在燃烧生命。

    他会赢。

    因为输即是死。

    他或许并没有真正习得用剑。

    但——

    他就是剑。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是晏晏来教导启蒙西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道是相似的,他们是为了更好的秩序,选择以杀止杀,镇压深渊的人。

    为什么会选择玉罗刹去启蒙花满楼,就在下章啦~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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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只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剑,甚至在对上陆纲的绣春刀后,被斩断成了两截。

    但就是这样一把断剑,割断了陆纲的喉咙。

    陆纲的尸体蜷缩在被血液浸透的泥土里,那双原本握刀的手紧紧掐在自己的喉间,黑红色的浓稠血迹从狰狞的指缝中溢出来。

    洛阳城今岁的初雪在一个深夜里悄然而至,纷纷扬扬地落下。

    鲜红的血从西门吹雪的指尖不断低落,混入湿润凌乱的泥土里,化作带着腥气的黄泉路。

    他赢了。

    他活着。

    他……为父亲母亲,报仇了。

    西门吹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纲的尸体,那柄断剑还死死握在手心,手指仿佛已经僵硬成了无法屈张的姿势。

    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站在那,哪怕几次西门吹雪命悬一线之际也未曾出手的晏鸿音,终于走过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深夜的风寒冷刺骨,浑身是伤的西门吹雪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直挺挺站在那里。

    他听到晏鸿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凝结了血色霜痕的睫毛颤了颤:“我……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他曾经日思夜想,无数次在脑中勾勒复仇时的情景,可当他真的身在其中,只觉得有一股寒冷的吸力不知从何处而来,欲要吞噬他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原来杀人时的血,是与其余任何时候的血都是不同的。

    “他是我的师兄,也曾是刚正不阿的持刀之人,是条律正义的维护之人。”

    晏鸿音站在西门吹雪身侧,抬手拂去了西门吹雪发丝上的浮雪,将一枚药丸送进西门吹雪口中。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晏鸿音冰冷的手指划过西门吹雪的脸颊,声音端肃而沉冷,“看清它,那是深渊。”

    晏鸿音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被西门吹雪死死攥着的剑柄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吹雪的眼睛很亮,唇色却异常的苍白,他在发抖。

    有兴奋,有悸动,或许还有一丝不知来处的畏惧。

    “金陵山巅时,我曾问及你的道。”

    “你说,你的道是剑。”

    “兵戈万千,剑为君子之兵。然兵戈之器,铸于人手,也塑于人心。”

    “阿雪,记住。”晏鸿音的视线掠过陆纲的尸体,落到远处黑暗幽静的树林中,“无情为道,绝情为魔,你可以以剑为道,诚于剑。”

    “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不是剑,而是人,诚于剑前,先诚于人。”

    “红尘七情六欲可以淡漠,不可断绝。”

    晏鸿音想起九岁那年绣春刀上绽开的黑红色血花,以及落在自己头顶上温热呵护的掌心。

    “……你走的是人间无情道,而非邪魔绝情路。”

    西门吹雪只觉得耳边纷乱的嗡鸣声渐渐落下,他好似又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上的凉意,感受到身侧师长的暖意支撑。

    他唤道:“……师父?”

    晏鸿音顿了顿,她曾经对玉罗刹说绝不会收西门吹雪为徒,此时却终究“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段师徒缘分。

    晏鸿音蹲下身子,将西门吹雪拢在怀中。

    孩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开始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处蔓延开来。

    晏鸿音将西门吹雪抱在怀中,在她转身之际,西门吹雪最后看向身后那逐渐被雪一点点覆盖的尸体。

    “生而为人,便应当对天地生死心存敬畏。你可以视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去追寻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不悔,但身为我的弟子,你决不能将世间性命视为蝼蚁,理所当然去审判他人生死。”

    “恶人不该杀吗?”西门吹雪低垂下眼帘,抿着唇角。

    “大奸大恶之人,该杀;小奸小恶之人,当惩。”晏鸿音抱着西门吹雪缓缓走在归家的路上,她的手温柔地搭着西门吹雪的脊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未接触到孩童之时便被内力化为雾气,声音却是极轻,极缓,极冷,“执剑者,不可妄杀,不可滥杀,不可弑杀。”

    西门吹雪的眼底深处燃起一抹奇特的光亮,似火焰,又似道种。

    “师父,无情道……是什么?”

    “是以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哪怕一棵草与一粒尘,一城命与一个人。”

    无情道是这世上最难证的道,亦是最易破的道。

    无心者绝情入魔沦为邪道,有心者情丝系于一点道心溃散。

    她的师父、母亲,曾以对天下苍生的博爱怜惜入道,发誓铲除世间魑魅魍魉,又以放下男女小爱得证宗师大圆满。

    晏鸿音不知道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最终牵挂的那一点是男女遗憾之爱,还是母子舔犊之情,但她无疑将她所能给出的所有,都尽数给了她的女儿。

    就像她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灿烂开怀——哪怕面上戴着面具,晏鸿音那时也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极美丽极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那个笑容,晏鸿音毅然接手了她所留下的锦衣卫,背负起她的誓言,决不允许锦衣卫被魑魅魍魉之人利用,沦为蝇营狗苟之流。

    晏鸿音想起记忆中的那抹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勾唇:“无情,是博爱。”

    “阿雪,你将要走的未来,是一条孤独而寒冷的路。”

    “记住你所选之道,莫要被任何外物所移。”

    西门吹雪趴在晏鸿音的肩膀处,因为重伤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袭来,身体在痛楚中无知无觉软下,视线开始模糊。

    “……师父的道……也是无情道吗?”

    “世间锦衣卫,当证阎王道。”

    寥寥数语,带着肃杀的血腥气与黑暗中剥离而出的狰狞铁骨。

    “睡吧,明日起开始学剑。”

    “那舅舅呢?舅舅……他……”

    晕眩的困意在眼中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西门吹雪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去听晏鸿音说了什么,却怎么努力也没能听真切那散在风里的回答。

    “……他是深渊,亦是人间。”

    颈侧趴着的孩童陷入沉沉的昏睡,晏鸿音为他把了脉象,方才喂下的丹药已经开始发挥药效。

    不远处的山下城中灯火通明,吵嚷声连成一片。

    因为罗刹教大张旗鼓的现身,因为那些被救的失踪妇孺。

    晏鸿音的脚步顿了顿。

    锦衣卫断世间冤案,审奸恶邪佞,镇万丈深渊,护人间安宁。

    面具之上勾勒而出的是凶悍冷傲的孤兽。

    但……

    想起情报中玉罗刹横空而出,罗刹教建立之后,收拢关外邪魔恶鬼于麾下,向西域王室征收赋税反哺部落城池百姓的作为;想起关中关外商道渐起的繁荣,想起边疆原本孤寂苍凉的城市里,与异族相互扶持、两方得以安居乐业的百姓。

    ——这世间不仅有堕入深渊之鬼,还有置身深渊持刀横断炼狱的罗刹。

    他在深渊,却亦护佑人间。

    ***

    洛阳城的一处宅院里,玉罗刹在纸上写下一条条命令,放在一边用镇纸压住,任由冬日寒风拂过吹干墨迹。

    在旁边为他研磨的花满楼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玉罗刹道:“阿雪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和善之人,不通武艺却是文采极佳,母亲天真烂漫,虽幼时吃尽苦头,却天性与人为善。”

    花满楼愣了下,手上研磨的动作停住。

    “继续,等会儿墨又干了。”玉罗刹的笔一刻都未曾停顿,他似乎有着许多的事情要顾,许多的计划要做,但他却仍旧坐在这,分出心神对旁边的孩童低声引导,“但只是因为他们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个可能看到某些事的小厮,因此被告密,引来杀身灭门之祸。”

    “阿雪被他的母亲藏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惨死,府中相识之人的鲜血染红了宅院的地面,最后全部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阿楼,若你是他,你可能原谅那个告密之人?若能回到从前,你会作何选择?”

    “是杀,还是放?”

    花满楼的手颤抖着,几息之后,墨条咣当一声掉在砚台之上,溅落起几滴墨迹。

    “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能回去,或许杀一人可以救下全府亲人;可那人一来非持刀至恶之人,二来非主谋奸佞之人,三来还未曾做出恶事……该杀,还是该放?

    “阿楼,世间有许多人,不是生来便在人间。”窗外寒风呼啸,玉罗刹的声音却是很温和,“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太过规劝世人,只会迷了你自己的道路。”

    花满楼抬起头,那双暗淡无光的眼中没有情绪波动,但是犹自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却满是苍白的挣扎:“玉叔……我、是我错了吗?”

    玉罗刹不答反问:“阿楼,你觉得你的道是什么?”

    花满楼回想起那日在檐下对长辈坚定出言的自己,咬了咬唇,缓缓开口:“是……人?”

    “对,是人。”玉罗刹放下笔,揉了揉花满楼的脑袋,“在这条路上,你看似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但却没有一人会与你同行。”

    “世人浅薄自私,本能去放大自己的艰辛,忽视他人的苦难。你可以去体会他人的苦难困境,可以去伸手帮助那些向你求救的人,但你控制不了人心。”

    “被你帮助之人或许转念便会为恶,为恶之人被你所度转念也会向善,但那些人作的恶是他们之恶,行的善是他们之德,并非你的因果。人心易变,黑白不明,你只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左右不了他人的未来。”

    “你选择了你的道,便恪守本心,永远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去看、去做、去救、去帮助、去爱护,但你却不能干预别人的人生,他人的选择。”

    “阿楼,你所走的,是一条温暖却孤独的路。”

    “你要学会去包容,去接受,你的心足够软,但也要足够坚硬。因为你是人,不是佛,你做不到改变世人。”

    玉罗刹的手指轻点花满楼的眉心,抚平孩童的迷茫怅惘。

    “就如同方才那个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重回那一刻,阿雪会选择杀,而你会选择放,这不是一个善恶是非的决定,而是个人选择的不同。”

    “杀可以,放无错。”

    一滴细小的墨迹沿着花满楼的脸颊缓缓滑落,就像是干涸的泪痕一般,他紧紧攥着长辈的衣袖,急切而无助。

    “我不觉得他是错的,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只是、我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花满楼是一个敏感又聪慧的孩子,他与西门吹雪常在一处,他感觉出了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或是其他任何孩子都不同的地方。

    他看到这个爱护自己的哥哥站在悬崖一侧,身前是万丈深渊,想要去拉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靠近他。

    玉罗刹抬手用指腹拭去花满楼脸上的墨痕,将花满楼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嘴巴捏成小鸭子的模样。

    “我自深渊而生,满身杀孽,肆意妄为,藐视条律,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走我想要走的路。救人杀人,为善为恶,一念之间。在世人眼中,我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玉罗刹笑了笑,转头,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今岁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可有一天,我遇到了镇压深渊的阎王,得阎王垂青,窥得人间。”

    “至此之后,我甘愿俯首称臣,身负锁链,镇守炼狱。”

    “不为人间百姓,只为她。”

    只是分别了片刻,玉罗刹便不可抑制地开始想念晏鸿音。

    宽袖大袍时,轻甲黑衣时;红尘漫步时,黑夜潜行时。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们的道不同,路不同,但你们所求却未必不同。若你担忧,待到在意之人身陷囹圄,你自去渡他,又有何不可?”

    花满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就像玉叔和晏姨吗?”

    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孩子,陆小凤从来接龙小云的李寻欢口中问出了许多东西。

    比如罗刹教,比如锦衣卫。

    玉罗刹将桌上墨迹干透的纸张收拢,叠好,装进将要寄去关外的信封里。

    城外山间的雪掩盖了咸腥的血气与冰冷僵硬的尸体,连带着拭去那些横亘在孩童心头的仇恨与执念,从此心如明台,执剑除恶。

    城内万家灯火在黑夜初雪中葳蕤,孩童的手抚在胸前,感受着胸膛内的跳动起伏,为所有迷失方向与道义的人点燃一豆烛火。

    似有所觉般的,玉罗刹探出身子朝下看去。

    走进院中的晏鸿音怀抱幼童,抬眸相望。

    “一如我与她。”

    作者有话说:

    这段终于完了,反复斟酌写的头发掉了一撮一撮的,还是言论只属于作者个人想法,求同存异求同存异~

    接下来我要开始让闺女谈恋爱了搓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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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还在下。

    他动了一下手指,从筋骨传来的刺痛顿时让他牙关一紧。

    “哥你别动!”刚走到门口的花满楼听到闷哼声连忙加快了脚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西门吹雪转头见他就这么小跑过来,忍不住开口:“慢点走。”

    “没事啦,家里我熟,不会摔的。”花满楼两三步蹦到窗边,伸手摸索了一下。

    西门吹雪的身子默默往后挪了挪,腾出了些位置。

    花满楼将托盘放下:“玉叔和晏姨今早去兴云庄了,说是要处理一些善后。”

    “晏姨特意说了,今天不挥剑,伤口崩开的话之后就不能学习剑法了。”

    原本想着一会儿下床去将挥剑一千下补上的西门吹雪:“……好。”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龙小云,一个端碗喝粥,一个伸手去检查西门吹雪身上的绷带。

    西门吹雪见花满楼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地碰到绷带伤口的地方,就知道昨天肯定是花满楼守了他一晚上,喝粥的动作顿了下,少见的有些踌躇:“阿楼……”

    花满楼抢在他之前开口:“晏姨说了,要是你出师之后还每次都这么多伤,她绝对不会承认有你这个徒弟的!”

    西门吹雪:“……嗯。”

    “以后……”花满楼的手指搭在西门吹雪的衣摆上,轻轻捏了捏,道,“哥哥若执剑杀人,一定能做到一击必杀吧?”

    西门吹雪定定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牵了下嘴角,眼角弯了弯。

    “我的剑只斩大奸大恶之人,不会滥杀、妄杀,亦不会弑杀。”西门吹雪如同立誓一般开口,并不是对花满楼,而是对自己,“我定会做到,一剑必杀。”

    “嗯!”花满楼笑开,脸上满是和煦温暖。

    一击必杀,是西门吹雪所能做到的,对剑下之徒最温柔的恻隐。

    院子外传来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

    玉罗刹与晏鸿音同撑一伞缓缓走进来。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油纸伞上覆了不薄的一层积雪。

    两人肩并肩行至屋檐下,玉罗刹抖了抖伞上的积雪,看着外面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有点不肯进屋的新奇。

    晏鸿音好笑地看向他:“你又不是头一回来中原,怎的见到雪便走不动路?”

    “我不是头一回来中原,可这是我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雪啊。”玉罗刹理直气壮,“再说了,这可是咱们在一起看的第一场雪,就是很新奇。”

    晏鸿音抬手拎着玉罗刹肩头的外衫,将上面沾染的雪花抖落,十分自然地开口:“关外不下雪吗?”

    玉罗刹看着看着,就又伸出手去接雪花。

    莹白色的雪花冰凉凉地落在手心手指间,呼吸间融成一点湿润。

    这就是让无数关外异族想要挤入的中原,连雪都这样温柔。

    “冬日的沙漠荒原比夏日的烈焰炙烤还要危险,若是当真下了雪,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哪怕是骆驼原本走惯了的行路都会变得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被茫茫无垠的沙漠吞噬,顷刻间痕迹尽消。”

    晏鸿音从玉罗刹状似漫不经心的语句中听出些什么,眸光微动,径直问他:“辛苦吗?”

    玉罗刹的呼吸一滞,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面前散去的白雾,侧头与晏鸿音对视:“就,一点点。”

    “那下次也带我去看看吧。”晏鸿音走了两步,伸手从窗台上抓了一把雪,捏实成了一个球,另一只手又抓了一个小一圈的摞在一起,走回到一直看着她的玉罗刹面前,将一大一小摞在一起的两个雪球塞进了他手里,“喏,报酬。”

    “到时候记得好好带路。”

    玉罗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颗雪球,定定注视了好一会儿,眼中原本的荒原化为江南的春景,不满道:“阿音,你这雪人好生敷衍。”

    晏鸿音搓了下手指散去寒意,闻言面不改色道:“你又未曾见过会动的雪人,怎知雪人不长这样?”

    玉罗刹被这毫不讲理的回答弄得梗住好半天,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给小雪人做五官手臂的东西,就又凑到晏鸿音身边:“阿音,有黑曜石吗?还有那种小红宝石,我上次见到你梳妆匣里有的……借我用用嘛……”

    晏鸿音懒得理他,径直往房间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无语道:“黑曜石红宝石?你想都别想……”

    她会用宝石镶嵌的东西多半是暗器,怎能拆了给他胡闹。

    “冬日的沙漠半沙半雪好漂亮的,还有红柳烤肉胡椒羊肉串沙枣也特别好吃……你借我用用宝石我就带你去看!”

    “不借。我自己也不是不能去。”

    “好阿音~夫人~”

    站在门边等着的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就这么看着两个大人,一个拽袖子一个扯袖子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原本一脸期待的孩童们不由得双双沉默。

    忍了下,没忍住,花满楼小小声道:“玉叔也真的敢想……要是我爹抠了我娘首饰上的宝石做雪人,不得睡上半个月的书房冷板凳?”

    更别提玉叔要抠的恐怕还不是首饰上的宝石这么简单。

    “他就是仗着师、晏姨宠他。”西门吹雪一针见血。

    花满楼深有所感地点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进来?”玉罗刹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一家人在洛阳住的宅子是玉罗刹找的,原本是罗刹教的一处据点,被玉罗刹两三句话清了个干净。

    至于为什么是这间院子而不是城中那几个几进几出的府宅……主要考虑到这里地处偏僻,且,只有两间卧房。

    晏鸿音先给西门吹雪把了脉,满意地点头:“看来阿楼将你看得不错,是没有乱折腾。”

    花满楼噗嗤一笑。

    西门吹雪:“……”

    “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金陵。”晏鸿音从袖中取出两本书,两个崽一人一本,“我们会快马赶路,路上的时间里你们要将这两本书的内容背会。”

    两人以为可能是内功心法,结果打开来是画了整整两本书的小人。

    玉罗刹露出一个鼓励意味十足的微笑:“你们都很聪明,所以我和阿音相信,你们一定能在赶路途中,修习内功的同时练习好剑法与身法的。”

    花满楼:“……”

    西门吹雪:“……”

    见两小只表情恍惚地就要往外走,晏鸿音出声叫住他们,挑眉:“怎的都不问龙小云?”

    西门吹雪眼神一动,花满楼捏着书册的手指一紧。

    “那日李寻欢将龙小云带走,原本是要送回兴云庄,但因为衙门排查的缘故,龙小云必须要在客栈暂留一晚,他意图偷袭李寻欢逃走,被早有警惕的阿飞一剑废了丹田,武功尽废,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习武。”

    虽然两个崽都没问,但晏鸿音自然知道龙小云是挑破两人为人为道不同的契机,将问题悬而不决可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龙小云看过的《怜花宝鉴》……”

    晏鸿音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放在桌上,问两个孩童:“你们可有兴趣?”

    西门吹雪不需多想便摇了头,不论是暗器还是毒术一流,都非他所想,至于医术,他没必要一定在这本书册中学。

    花满楼却是犹豫了一下,问道:“那龙小云会把那种可以控制他人的邪术教给其他人吗?”

    玉罗刹用力按揉了一下花满楼的脑袋,成功将小公子原本梳得整齐柔软的头发抓了个凌乱炸毛:“他不会记得《怜花宝鉴》中的任何内容。”

    就连玉罗刹也没想到,当初因为晏鸿音频繁接触大奸大恶之人而未曾教她易容的王怜花,会在晏鸿音十一岁的时候就将摄心术传给她。

    这也难怪不论是多么硬茬的骨头,进了镇抚司见了晏鸿音,就没有不招供的,玉罗刹曾经查过的传闻一度将晏鸿音这个暗部指挥使妖魔化,不少人都认为晏鸿音刑讯逼供的手段了得,对其更是敬畏三分。

    晏鸿音这一趟去兴云庄,不仅仅是为了收回《怜花宝鉴》,还用摄心术将龙小云脑中所有关于《怜花宝鉴》的记忆尽数抹去了。

    “嗯嗯。”花满楼的身子随着玉罗刹揉搓他的动作而来回晃,乖巧极了。

    西门吹雪看不下去自家舅舅撸猫一样的动作,抬手从玉罗刹魔爪下将花满楼拽到了身后。

    “别忘了去和陆小凤道个别。”晏鸿音道,“他师姐会接他去临安府,此番不会随我们一起回金陵。”

    虽然不知道王怜花给陆小凤安排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晏鸿音和玉罗刹都看得出来,不仅仅花满楼与西门吹雪道成型了,陆小凤的追求也逐渐明确清晰了起来。

    人流复杂消息繁多的黑市,对陆小凤而言将会是一个如鱼得水的试炼之地。

    ***

    五天后。

    两大两小回到金陵城,在打开院门后四人都是一愣。

    原本挤挤挨挨的前院陡然视野开阔起来,横在隔壁与这边院子中间的墙被拆了个干净,两棵梨树还是并排扎根在地上,修剪过的梨树正是生长的时期,秋日未曾结果,此时入冬多日枝叶竟仍见绿色。

    只不过枝条交错缠绕着长在一起的两棵树却并不是那么好分开了。

    修整宅院的人便索性不去动他们,而是在他们旁边挖了一片池塘,不知从哪里引来了活水,清凌凌的水下只能看得到斑驳的石块,以及一条悠悠然在池塘里面摆尾巴的大胖鲤鱼。

    玉罗刹站在池塘边上同那条胖鲤鱼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向晏鸿音:“它还活着呢?”

    晏鸿音实在是不理解堂堂罗刹教教主为什么非得和一条鲤鱼过不去,只能委婉回答:“你要努力与它和解。”

    顿了顿,晏鸿音十分陈恳地补了句:“当时明明是你要去敲它,它又未曾做错什么。”

    “我才不是无缘无故敲它,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玉罗刹指着池塘里那条吐泡泡的胖鲤鱼,字正腔圆地告状,“它瞅我了!它就是在挑衅我!”

    胖鲤鱼又吐了一连串的泡泡,顺便摆了下尾巴。

    “你看,就是现在这样!”

    说来也奇怪,好像的确是在看见玉罗刹的时候,这条晏鸿音养了许久的鲤鱼才会这么一下子吐一连串的白泡泡……

    晏鸿音实在是无法调和玉罗刹与鲤鱼之间单方面的不对付,抬手抵着太阳穴挡住玉罗刹指责的眼神,轻咳了一声抬脚就往房里走。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早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就绕去了后院,果不其然,后院也被扩大了许多,原本药田菜圃的地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另一边的空地却是极其适合两个孩童之后习武练剑的。

    玉罗刹:“我的人跟着他去了一趟昆仑山,之后就跟丢了……可是如果他是为了回来金陵准备这些,干嘛要特意把咱们的人都甩开?”

    晏鸿音倒是没让人特意去跟着王怜花,毕竟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跟着千面公子,但是当晏鸿音有了成亲的想法后想要去找王怜花时,就发现他竟然毫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晏姨,你看!这盆里面的种子长出来了!”

    花满楼抱着一个花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花盆举起来递到晏鸿音身前,脸上满是兴奋。

    晏鸿音愣怔了一瞬,从花满楼手中接过花盆。

    盆中土壤里的小苗只长出来不到一寸高,但这苗芽的姿态和小叶片上细小的金色纹路……

    “阿楼,这是什么种子种的?”晏鸿音蹲下身,表情严肃地问面前高兴到脸颊微红的崽。

    花满楼不明所以,抬手指向后院屋檐下的架子:“就是放种子的那个匣子里呀,和紫苏白芷那些放在一起的。”

    那个匣子里的都是药材种子,每一种都是分门别类,花满楼种的时候也很小心。

    晏鸿音将花盆还给花满楼,径直走到架子前将匣子取下来打开。

    在最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个瘪瘪的锦囊,倒出来两颗红褐色的种子,又抓了两颗其他寻常药材的种子在另一只手里,重新走回到花满楼面前。

    “阿楼,你确认一下,花盆里的是哪边的种子种出来的?”

    花满楼伸出手认真辨认晏鸿音两边手心里躺着的种子,然后捏着那从锦囊里倒出来的种子,语气肯定道:“是这个!”

    “我当时用温水泡种子的时候,有一颗怎么都泡都是瘪瘪的,所以我将其他种子都种去药田里了,这颗就一直泡在水里,每天来换一次水。”

    “过了好久好久,它才终于软了一点点,但是药田里的种子都发芽了,所以我就找了一个花盆单独种它。”

    “但是后来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发芽,我还以为它长不出来了呢。”

    花满楼伸手去拨弄怀中花盆里长出小苗苗的两片小叶子,脸上满是开心。

    “晏姨,这个种子很特殊吗?”

    玉罗刹的视线也落在那小苗上,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晏鸿音盯着花满楼怀中盆里的小苗,缓缓开口,语气复杂:“这是金丝素缠草,长不大的,发芽便可入药。”

    见花满楼和玉罗刹都是一脸没听过的困惑,晏鸿音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一种很珍贵的药材,野外很难找寻到它们的种子,六扇门费尽人脉也只找到了十颗。”

    然后被晏鸿音种死了一大半,剩下的怎么都不敢再贸然尝试。

    晏鸿音看着左手手心里躺着的最后两颗种子,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将那两颗种子塞进了花满楼的手心,然后将那已经冒芽的花盆小心翼翼从花满楼怀里换了出来。

    花满楼:“……晏姨?”

    晏鸿音眼神灼灼地看着花满楼:“阿楼,帮晏姨把这两颗也种出来。”

    目送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一个去找花盆刨土,一个去水井打水。

    玉罗刹问:“六扇门怎么会帮阿音找种子?”

    晏鸿音轻轻捏了下小苗脆弱的叶片,回答:“诸葛神侯府曾经请我前去为盛崖余诊过脉。”

    “无情?”玉罗刹扬起一边的眉头又落下,“是他的双腿?”

    晏鸿音缓缓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他的腿余毒积累时间太长,已然药石无医,但诸葛神侯当年为了救他将剧毒尽数封在他双腿,随着他年岁见长,毒素也会逐渐蔓延,若是不能解毒,会有碍寿数。”

    金丝素缠草是解毒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晏鸿音如今当真有些庆幸,在发觉自己种不出来之后,她并没有贸然苛求而是将种子收了起来。

    玉罗刹依靠着门板,轻声而笑:“看来咱们家的小太阳不仅仅是惹人喜欢,就连种子也更亲近他些。”

    晏鸿音低头凝视着怀中药草,眼神闪动着若有所思的光。

    冷不丁问:“你礼单写的如何了?”

    玉罗刹当即仰出一连串的咳嗽,哀怨地看向晏鸿音:“你怎么能偷看我写礼单呢?!”

    “向我提亲的单子,我为何不能看?”晏鸿音侧首,不解反问。

    玉罗刹的眼神飘忽,显然是在盘算着什么要瞒着晏鸿音的小心思:“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这几天别再盯着我了!”

    “我懒得盯你,”晏鸿音纠正玉罗刹的用词,“是你写礼单抓耳挠腮的样子太显眼了。其实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你只要有个身份由头求娶,陛下自然会选你。”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早在那晚在京城,晏鸿音与帝王便交涉完成了。

    “成亲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马虎?”玉罗刹偏头看她,眼神沉凝严肃,面色郑重,“那不仅仅是礼单,还是……”

    他默了默,无声咬了几个字,到底仍是没说出什么来。

    晏鸿音的注意力倒是不在成亲上,毕竟在她看来,这一次的成亲与那时同阿玉成亲应当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礼仪环节上更繁复些,她的注意力在于……

    “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碰到我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就是因为这个?”

    “那倒也不是……”玉罗刹被问到这个,眼神一滑,掠过晏鸿音的脸颊,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红,吞吞吐吐道,“你父亲走之前给了我一册功法……”

    “给你的?什么功法?”晏鸿音想到王怜花熟知百家武学,玉罗刹现在乾坤大挪移练得不知道歪去了哪里,或许真的能给出一些建议。

    玉罗刹抬手瘙着侧脸颊:“他说当时黑市的那枚舍利子原本是要给你用的,但你那时的体质太弱这才留了一颗。你现在突破在即,需要拓展经脉,最好的办法还是吸收舍利子的药效。”

    晏鸿音是知道自己当初用了六颗舍利子的,但是那时她尚未习武又是孩童,现在不说那最后一颗已经被玉罗刹服下,就算是没有,现在的她也应当是断然无法再吸收舍利子的。

    玉罗刹知道晏鸿音在疑惑什么,虚咳了一声,道:“我们的经脉中都有舍利子的药效残留,内力也应当会有相生之相,所以……”

    晏鸿音陡然明白,也是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玉罗刹打坐调息之时,她总会隐隐觉得丹田内息有被牵引的微妙感觉。

    “他给了你合欢派的双修心法?让我看看!”

    晏鸿音朝着玉罗刹伸出手,掌心朝上。

    一直梗在喉间,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的玉罗刹:“!!!”

    作者有话说:

    玉罗刹:这、这么直接吗?

    晏晏可是被她娘带大的啊……(摸下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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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册子封皮上的字迹晏鸿音很熟悉。

    ——与前不久从兴云庄缴获的那本《怜花宝鉴》如出一辙。

    想来这心法并不是王怜花从哪里找来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所写。

    但问题就在于……

    以王怜花对玉罗刹的横竖看不惯,他会给玉罗刹一本双修心法?

    晏鸿音看向一直将这册子揣在身上的玉罗刹,表情莫名:“你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

    玉罗刹点头。

    晏鸿音挑眉:“看过了?”

    玉罗刹再次点头。

    眼睛里闪动着带了些羞赧的波光,更衬得琥珀色的眼瞳有种惑人心神的蛊。

    晏鸿音直觉有些微妙的不对劲,皱了下眉,翻开了手中的册子。

    良久,她将翻了一遍的册子合上,默不作声地将那册子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玉罗刹也不问她要,只是仍旧注视着她,眼神专注,带着笑。

    这册子的确是一本双修功法,但却并不是晏鸿音之前所想的那种双修。

    这本心法乃是一门绝妙的上乘内功,从细根末节处晏鸿音不难窥见王怜花撰写它的目的所在。

    因为功法另辟蹊径的缘故,想要练成此心法,必须在每相隔一个阶段时,与内力属性相生相克之人同练。

    二人相对而坐,掌心相抵,阴阳内力自掌心交融回流于二人体内,将二人体内原本极阴极阳的内力转化为更为温和内力属性,以此削弱内力对经脉的负荷,使得丹田与经脉内得以容纳运转更浑厚的内息。

    玉罗刹与晏鸿音两人体内都还各自留有两个窍穴的金针封窍,但没有完全把握前,两人都不敢轻易拔除。

    晏鸿音内力属阴,又因为审恶杀伐多年,内息锋锐,攻击性极强;玉罗刹内力属阳,带着沙漠荒原特有的灼烧烈焰。

    这册子上的双修功法,几乎可以说是王怜花特意根据两人情况所制。

    晏鸿音的功法乃是王怜花当年为了压制她体内毒素亲手所写,王怜花自然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晏鸿音迟迟未曾冲击宗师大圆满的顾虑,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试探出了玉罗刹功法的特点及问题所在。

    但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重点,倒并不在这里。

    晏鸿音抬眸,玉罗刹一直静静看着她。

    这本功法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若同练之人为知己好友,内力拉扯间不免客气生疏,计较得失;若同练之人为亲属长辈,内力运转则下意识会有照拂回护之意。

    只有爱侣夫妻二人同练,才能领悟到内息水乳-交融时的心意相通,彼此眷恋中的互相扶持,方能将此功法的妙处发挥到极致。

    且因为阴阳属性的内力乃是当世最极端的两种内力属性,内力交锋之时会对经脉造成冲击。

    因此练功之时需衣物敞开,肌肤之上不留遮蔽,使得内力交融的热气得以及时发散,否则内息回阻,滞塞经脉,同练此功法的二人都有重伤或暴亡的危险。

    ——晏鸿音与玉罗刹显然并没有达到能够真正心意相通,向彼此交托己身的地步。

    晏鸿音倒是真的希望这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合欢宗双修之法。

    两人都并非教条规矩下的君子淑女,身体的交合靠近并不难,真正对他们而言极其难得的,是对彼此完全信任,完全托付的感情。

    因为不论是晏鸿音,还是玉罗刹,武功都是他们最为依仗的安身立命的存在。

    他们如今的确对彼此有情爱,却又……并没有那么纯粹。

    晏鸿音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低声问他:“你可以吗?”

    出乎晏鸿音预料的,玉罗刹并没有沉默或否认,而是用一种缓慢的,诚恳的,坚定的语气道:“我想试一试。”

    晏鸿音感觉得到玉罗刹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如火焰般灼灼的炙热。

    可她却回答不出那一句“我也可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做不到。

    他们二人,先动了别样心思的是晏鸿音,可最先栽进去这场阴差阳错的却是玉罗刹。

    玉罗刹这个人,看似阴晴不定,正邪难辨,却从不压抑自己的感情,想要什么就去抢,抢不到就去磨,其实最是纯粹,在他身上有种和西门吹雪追求剑道时相同的殉道感。

    他可以因为当年关外受到普通百姓的恩惠而在功法大成后建立罗刹教庇护部落,也可以因为年幼流亡时受尽没有权势的苦楚而追求手握大权的肆意张狂,但当他认为晏鸿音比那些都更为重要之时,他亦可以因为晏鸿音的态度将经营了十几年的罗刹教排在次要。

    他对晏鸿音的态度变化与感情积累,每一分每一毫都不毫吝啬、毫不遮掩地展示给晏鸿音看。

    可是最先招惹了对方的晏鸿音,却因为自年少时起便身处锦衣卫,见惯了世人悲欢离合,看多了浓情之后的凉薄,信任之后的背叛,因为玉罗刹的身份与曾经的作为,她对玉罗刹即使有心动,有喜爱,有欣赏,给予他独一无二的放任、回护,却永远对他存着一丝怀疑与警惕。

    怀疑浓情蜜意之后的凉薄,警惕信任亲近之后的背叛。

    锦衣卫指挥使从来是内敛深沉,计划周密,控制欲极强的存在,她用强权去镇压作恶之人,用武力去威慑以武犯禁之人,但同时她也将最开始那个纯粹的自己深深埋藏起来,不露一丝一毫的弱点在外。

    两人之间,一直是玉罗刹收敛自己的锋芒来包容晏鸿音,他卸下自己的武器表明自己的善意,藏起自己的獠牙证明自己的无害,却始终无法改变他在晏鸿音心中危险猛兽的形象。

    晏鸿音骨子里那种经年累月长成的多疑与孤独,此时被尽数掀开来炙烤在阳光下。

    她镇压深渊太久,凝视深渊太久,纵然她的人生因为未曾有过极致的绝望与刻骨的情绪,她也因为接触黑暗面太多而对世间人性产生了隔阂。

    她所修炼的功法原本便需要少喜少悲,少怨少怒,因此她将自己重重包裹在盔甲中,吝啬流露情感,付出的感情越少,在被辜负背叛之时便不会悲愤怨怼。

    一如她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自幼一起在师父膝下习武长大的师兄,对他们发誓维护道义的背叛,对她毫不留情的追杀与构陷。

    晏鸿音第一次避开玉罗刹的眼神,她匆匆说了句“回房研究给无情的药方”,转身快步离开。

    背影多少带着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将背后那道温柔而灼热的视线,遗落在了冬日被雪濡湿的地面上。

    玉罗刹并不意外晏鸿音的回避。

    晏鸿音性格的复杂与神秘让他沉迷,与她在一起时针锋相对的刺激开怀令他沉沦。

    现如今他想要更进一步,想要更多更多之时,晏鸿音的这些特质,便全都成为了阻拦他靠近的坚硬围墙。

    他双臂环胸靠着门柱,抬眸看向远方天际一片雪白中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山峦。

    许久,清浅无声的叹息自唇瓣溢出,化作白雾消散在冷风中。

    ***

    第二天,特意给晏鸿音留出空间没有回房,跑去静室打坐的玉罗刹早早起来准备早饭。

    然后就发现晏鸿音带着那盆刚种出来的草和西门崽,连夜从家里跑了。

    跑了。

    ——连平日里出门会带在身上的暗器药瓶都来不及捞几件。

    玉罗刹站在院中,静立了良久,着实被气得笑出了声。

    从房里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的花崽缩了缩脖子,整只崽又缩回了房间里,准备晚一点再出去洗漱练武。

    玉叔笑得……有点可怕。

    两刻钟后,花满楼被叫出来吃饭。

    他看不见玉罗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玉罗刹身上压抑着的气势,吃饭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吃着吃着,玉罗刹身周的气场忽然平和了下来,他甚至将汤里的鸡翅根夹给了花满楼,恍若家中无事发生一样,笑道:“这只鸡今天炖得还挺软烂的,阿楼你尝尝。”

    花满楼听见玉罗刹的语气情绪都平静了不少,好像忽然想通了似的,甚至开始心情颇好地哼着不地道的江南小调,动了下耳朵尖,试探性地开口:“玉叔,我们要去找晏姨和哥哥吗?”

    晏姨居然会一声不吭就离开,也不知道玉叔和晏姨昨天是不是吵架了……

    不过玉叔这么粘着晏姨,肯定会找上去的吧?

    这么想着的花满楼,就听到玉罗刹轻哼了一声,开口道:“去找她做什么?我们直接去京城。”

    “京城?”才回来没几天的花满楼一脸茫然。

    “不是现在,过半个月再去。”玉罗刹面上虽然在笑,舌根却顶着后槽牙微微用力,“玉叔我啊,要准备点东西。”

    “原本是想着感情圆满了成亲,是锦上添花,再美满不过。”

    “但现在看来……”

    “对付这种滑不丢手的小乌龟,还是应该早早昭告天下,把名分定下来人套牢了,再徐徐图之……”

    “方、为、上、策。”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面一字一顿挤出来的。

    ***

    被二半夜从被子里挖出来打包带走的西门吹雪,此时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一马正飞快疾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西门吹雪的怀里还抱着一盆在劲风中瑟瑟发抖的金线小草。

    默默侧了下身子,用衣袖替药草挡开迎面打来的寒风,西门吹雪几次想开口都被灌进嘴的寒风强制合上了嘴巴。

    终于,在临近晌午,快马跑出金陵地界一大截的晏鸿音放缓了马速,在不远处的驿站勒缰停马。

    西门吹雪抱着花盆,抬头看向吩咐驿站马商换一匹耐力强些的马匹后,正准备拉着他去吃饭的晏鸿音,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了然,耿直道:“师父,你是不是在躲……”

    “胡说!”晏鸿音伸手捏住了西门崽的嘴巴,表情严肃认真,语气义正言辞。

    “阿楼种出的药草对一个身负沉疴的病人很是重要,那人是天下有名的名捕,与为师有旧交。为他解毒本是多年前便应下的许诺,如今既然有了药材,救命之事迫在眉睫,不应有半分马虎懈怠。”

    “此番前去京城,阿雪你除了跟在我身边学习医术,每日早起练剑不能懈怠,平日仍要时时刻刻运转体内心法,明白了吗?”

    谈及练武,西门吹雪的表情端肃起来,将方才想要问的话抛到脑后,认认真真地应答:“是!”

    晏鸿音暗地松了口气。

    低头又看到西门崽那与玉罗刹有七分相似的脸蛋,心虚之下眼神滑到一边。

    怎么都出来了,身边还尽是那人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对,这功法,就是杨过小龙女练的《玉女心经》改良升级版!由老父亲王怜花呕心沥血,亲手打造XD

    一边码字嘴角逐渐上扬起兴奋的弧度.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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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与锦衣卫铺开到各地州监察百官,先斩后奏的性质不同,诸葛神侯府的诸葛正我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也是明面上处理朝廷与江湖可能存在的纷争、并且也同样肩负维护皇城秩序与帝王安危的重臣。

    诸葛正我座下四个徒弟,四大名铺之名传遍朝野江湖,当地衙门或是六扇门碰上疑难诡异或是无法继续调查的案子,比起名声颇为神秘凶悍的锦衣卫,还是会选择第一时间上报给神侯府来查探。

    晏鸿音作为帝王麾下另一个责任相似的组织首领,为了避嫌,她是有意避开诸葛正我与他府中弟子的——倘若让帝王知道她与诸葛神侯府有旧,这可真的便如同一柄铡刀悬在了两人的头颅上方。

    但让晏鸿音没想到的是,为了治疗大弟子无情的双腿与身中之毒,诸葛正我一直在明里暗里找寻各地名医,而就在某一天,他找上了晏鸿音。

    晏鸿音这个大夫并不如何医治江湖之人,但是达官贵族,世家子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行走江湖的,还有一些通过各种人情求到晏鸿音面前的真正的武林正道君子,晏鸿音也救了不少。

    可以说,锦衣卫暗部指挥使这个身份有多让人闻风丧胆,心生恐惧忌惮,晏鸿音这个神医的名头就有多令人趋之若鹜。

    只不过晏鸿音行医一向低调,被她医治过的人基本上都不愿意透露她的行踪及长相,真正有意寻找找上门的病患其实很少,大多数都是靠着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才能将消息递到晏鸿音面前。

    而诸葛正我当初通过他人牵线搭桥将求医信交到晏鸿音手上的时候,晏鸿音当时恰好和查案的无情被丢进了同一个暗坑里。

    ——区别只在于,晏鸿音是明着上山采药,暗地里调查一起私铸兵器的案子,这山洞恰好是个出口;无情则是为了查一起义庄尸体离奇消失的案子,被人暗算掉了进来。

    后面晏鸿音这个身份就与诸葛神侯府有了交情,但顾忌到身份泄露的可能,晏鸿音并没有加深这样的交情,只是应下了对无情的医治允诺。

    所以这也是晏鸿音第一次踏入诸葛神侯府。

    神侯府有四座楼,分别由诸葛正我的四个徒弟镇守看顾,无情所镇守的小楼里藏有珍宝画卷书籍孤本无数,楼内精巧诡谲的机关遍布。

    虽不会武功,双腿无法行走,但无情的机关与层出不穷的暗器已经做到了令江湖众人无比敬畏的程度,可想而知无情此人的心智之坚定,性情之强韧。

    无情这段时间恰好就在京城,但晏鸿音来的太过匆忙,在接到晏鸿音的拜帖之后他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准备,晏鸿音就已经带着徒弟来到了神侯府大门前。

    “晏大夫,此番真的是太麻烦您了。”

    无情虽已过而立,但因为身负奇毒且双腿不良于行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瘦,坎坷多舛的经历让他的五官呈现出一种锐利如刀锋般的冷漠,但是在面对晏鸿音时,他的眉眼间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温和笑意。

    站在马边的晏鸿音将西门吹雪从马上端下来,将他怀里的花盆转手塞给无情,然后替一路上死死抱着花盆导致双臂有些僵硬地西门吹雪揉了几下胳膊穴位。

    这一路快马加鞭,晏鸿音是习惯了,但是西门吹雪毕竟年幼,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这就是你的主治药材,虽然小了点但是药性很不错。”晏鸿音心里装着事儿,自然也不欲同无情客气,直接道,“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这次的诊金可不便宜,盛捕头到时候记得付便是。”

    西门吹雪倒是特意看了两眼无情。

    作为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无情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而且无情的遭遇其实与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只不过他更为幸运地及时遇见了舅舅和师父。

    马匹被下人牵走,无情小心呵护着毫无知觉的膝盖上放着的花盆,驱动轮椅与一大一小往神侯府中走,闻言十分认真道:“晏大夫医治之恩无情铭记于心,不论结果如何,但凡晏大夫有所驱使,定然万死不辞。”

    无情的承诺自然是重若千钧的。

    但他也并非是贸贸然给出自己的承诺。

    这位晏大夫的脾气性情及身份背景他们自然是查过的,一个不同武林江湖有交际的大夫,平日里虽然会医治一些身份敏感的贵人,但却从未牵涉朝政之事,可以说是一位全然知晓自己想要追求什么的神医。

    “嗯……难办倒是不难。”晏鸿音沉默了一下,“不知神侯可在府中?”

    无情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晏鸿音,回答:“世叔这两日都在宫内,若晏大夫有事,恐怕要等上两日时间了。”

    “没事,我先开始为你解毒,我的事不急,等神侯回来再谈便是。”晏鸿音知道诸葛正我在宫里做什么。

    皇帝身边的暗卫一半出自锦衣卫,一半由诸葛正我调-教,这人多半是最近去干这个了——曲雅大公主招婿在即,别人不知道要招来的是什么人,诸葛正我作为皇帝亲信,不可能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京城的安防恐怕都要上调好几个层次。

    无情将师徒俩安排在了距离小楼很近的一处独立院子里。

    “小楼内还有些关于医术的孤本珍籍,晏大夫若有兴趣也可翻阅一二。”无情递给晏鸿音一个令牌,“只不过师父的贵客近日也居住在神侯府,经常会在小楼出入,晏大夫若是碰见也无需太过紧张。”

    晏鸿音接了令牌收起,无情的手便转动轮子就准备离开。

    毕竟晏鸿音与这个孩童的模样一看便是快马赶路过来,没道理今日便要费心诊治。

    结果话音刚落,站在院子前的两大一小就这么直直碰上了方才还在话中提到的“贵客”。

    这个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儒雅随和的男人,宝蓝色的袍服十分贵气雅致,与其说是江湖人,倒不如说是什么王公贵族,但无情却在这人初初来神侯府时与诸葛正我过招时不落下风,身法极其玄妙,武功深不可测。

    “王前辈。”

    无情也着实没想到这位白天里并不会出现的前辈,就这么巧出现在他话里提到之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警惕。

    晏鸿音看着面前这位“王前辈”,嘴角一抽。

    躲到神侯府来结果直接和女儿当面撞上的王怜花:“……”

    怎么说,这父子两个躲人的方法还挺千篇一律的。

    专从瞅着诸葛神侯府薅。

    ……不过也是,现在锦衣卫和罗刹教两方势力都扫不到痕迹的地方,也就只剩下诸葛神侯府了。

    以无情的敏锐很快意识到两人之间诡异又尴尬的气氛,眼眸微微垂下,而后笑道:“晏大夫与王前辈可是认识?”

    王怜花没说话,看向晏鸿音。

    他并不清楚晏鸿音以大夫的身份前来神侯府是因为什么,所以便将主动权交给了晏鸿音。

    晏鸿音顿了顿,朝王怜花唤道:“……师父。”

    其实说王怜花是晏鸿音的师父,并没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晏鸿音的爹爹娘亲,都算是晏鸿音的师父——用同一个身份的那种。

    王怜花却是因为这一声师父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小音儿既然都认师父了,那距离认爹爹也不远了对不对!

    “小……咳,阿音你怎么会来神侯府?”王怜花因为晏鸿音的眼神将涌到嘴边的称呼咽了下去。

    “阿楼意外种出了金丝素缠草。”晏鸿音指了下无情腿上放着的那盆乍一看并不起眼的小草。

    王怜花当然知道金丝素缠草是什么,正因为他知道,他才觉得诧异。

    他靠近两步仔细检查了无情膝上的金丝素缠草,眼神闪烁了一下,看向晏鸿音:“我那还有些之前搜罗来的种子……”

    晏鸿音无语:“那您回头自己去和阿楼讲罢。”

    总不能让七岁大的孩子天天闷在家里种草药。

    无情虽然吃惊于晏鸿音与王前辈的关系,但这位王前辈本就身份来历成谜,世叔吩咐过不可怠慢不必深查,想必也是知道些许的。

    心下想着将府中直视修书一封送入宫中,无情看出两人并不像当着他人的面叙旧,于是便带着那盆金丝素缠草驱动轮椅离开了小院。

    将西门崽赶去补觉休息,待到院子里只剩下她与王怜花两人时,晏鸿音率先开口:“您前阵子去了关外?”

    王怜花并不意外晏鸿音知道他的行踪。

    他从阿飞口中知道了白飞飞的葬身之地,但昆仑雪山绵延数千里,怎么可能找得到一具埋藏多年的白骨,王怜花前去也不过是拜祭故人。

    但他却是从白飞飞与阿飞昔日住处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些东西,为此,他特意甩掉了身后各方盯着他的尾巴,独自一人轻功快马去了一趟楼兰遗迹。

    当年快活王曾占据那座古城为祸四方,王怜花身为其亲子对那里自然十分熟悉,但是自从快活王与云梦仙子同归于尽后,王怜花便再也未曾踏足过那里。

    如若不是白飞飞留下的东西,王怜花根本不可能发现,昔日快活王占据的楼兰遗迹,根本就只是一个外城的幌子,真正的楼兰古城竟然在与那处遗迹有一个对外通道相连的另一头。

    “他在关外养了一座城,这件事你可知晓?”王怜花注视着晏鸿音的神情变化。

    昔日楼兰便是大国,如今关外的三十六小国,与其说是国,不如称作部落,一处地方聚集百姓不过百数,可是玉罗刹如今养起的这座城,百姓数量之多已达万人,城中百姓不止有异族,甚至种植、通商、铸造应有尽有,五脏俱全。

    玉罗刹这是明面上立了罗刹教,背地里用罗刹教搜罗而来的金银财宝名副其实地养活了一座城。

    就算玉罗刹没有屯武铸兵,他这样养了一座城的百姓,掌控了一座城的事实,一旦传入皇帝耳中,皇帝对罗刹教的态度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平和。

    ——这几乎已经是意同谋反了。

    就在王怜花查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已经后悔将那双修功法给玉罗刹了。

    “知道一点。”晏鸿音直言,“一直想亲眼见一见。”

    这件事其实并非晏鸿音查到的,而是玉罗刹自己对晏鸿音报备的。

    王怜花却是嗤笑一声。

    “他有告诉你,那座城有多大么?”

    晏鸿音沉默了一下,挑眉。

    王怜花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晏鸿音移开视线,思忖了一下,道:“那便的确有些难办了。”

    希望日后陛下得知详情,不会太过反应激烈罢。

    晏鸿音透露给皇帝的信息并非错误,而是有意隐瞒了一些,等到皇室与楼兰的和亲尘埃落定之后,楼兰不论是作为属国还是邻国,与大明友好的名声便是板上钉钉,至少几十年内楼兰的安宁是有了。

    王怜花见晏鸿音的态度如此平和,心下一转,想到京中曲雅公主议亲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顿时福至心灵:“你算计他?!”

    晏鸿音没承认也没反驳。

    王怜花想通了一茬,之后的事便全然通畅起来:“你与他做了约定……是和亲?”

    皇帝不可能贸贸然这样给晏鸿音议亲,除非是曲雅公主的亲事对于晏鸿音、皇帝、朝廷、楼兰而言都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

    虽然不知道晏鸿音为何会如此相帮楼兰,王怜花直觉不可能是玉罗刹的缘故这么简单,但晏鸿音的谋略眼界王怜花是素来不担心的,在这方面,晏鸿音可以说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王怜花又将一开始的话题转回来,纳闷道:“这样说来,你来京城也该回宫才是,来这里做什么?”

    晏鸿音的表情一僵。

    王怜花顿时想到那本双修功法,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他将功法交给你了?”

    “……”

    “哦,他想试试看,但阿音你觉得不太行?”

    “……”

    王怜花两个问题下来,晏鸿音已经隐隐有后退回房的冲动了。

    “所以,让我想想……”

    王怜花饶有兴趣的绕着晏鸿音走了一圈。

    “阿音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家伙的求爱,所以直接……跑了?”

    晏鸿音有些招架不住一猜一个准的王怜花:“……”

    王怜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晏鸿音的身上,在她小腹处停留了一瞬。

    作为过来人,深受其害的王怜花表情怪异地,犹豫着开口:“带着孩子跑的?”

    晏鸿音眼神颤动。

    王怜花脸色大变:“你——”

    瞬间反应过来的晏鸿音当即截断他的话,表情狼狈道:“我带着阿雪出来的!”

    是这个孩子啊。

    王怜花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想了一下,试探道:“其实有了也没事,孩子的父亲不重要,爹爹会帮你的,所以……”

    晏鸿音深呼吸,咬牙道:“没有!”

    王怜花脸上有些尴尬。

    实在不是他想得多,而是当年他着实是深受其害。

    还好小音儿在这点上不随她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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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诸葛正我接到无情送来的信,第二日便回了神侯府。

    神侯府上下不知道那位“王前辈”的身份,诸葛正我却是知道的。

    早年他也算是与王怜花有过几面的交情,王怜花此次不请自来直接闯入神侯府虽并非与他约好,但王怜花借住神侯府对京城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诸葛正我好歹能盯一盯这位早年翻云覆雨,后来改邪归正的人物。

    当然,他也存了几分私心想请动王怜花为无情诊治一番,结果没想到那位晏大夫竟然会是王怜花的徒弟,这可真是……

    “晏大夫,老夫听闻崖余说到你似有事需委托神侯府?”

    晏鸿音牵起嘴角,徐徐开口:“本宫的婚事劳烦神侯连日操劳,本应不该再劳烦神侯,但此事事关重大,却又非神侯府不可,恰逢金丝素缠草成熟时机凑巧,本宫便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了。”

    诸葛正我的瞳孔骤然紧缩,脑中无数条原本散落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最后指向的结果让这位在朝大权在握的神侯也难免喉中晦涩。

    曲雅大公主乃是锦衣卫暗部指挥使的事,是前不久他受帝王之令护卫时偶然得知。

    曲雅大公主此番择婿,已然定下的驸马乃罗刹教教主、昔日楼兰遗脉玉罗刹一事他也知情,但……诸葛正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两重外表看来毫不相干的身份,竟然与早年同神侯府结缘的晏大夫也是同一个人!

    “阁下……阁下真的是给老夫出了好大一个难题。”诸葛正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现如今知道了晏鸿音的身份,却还要帮忙遮掩,因为他不能让帝王知道诸葛神侯府与锦衣卫指挥使有交情,否则帝王疑心之下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料。

    “神侯一心为国为民,我也定然不会刻意为难神侯。”晏鸿音换掉自称,态度谦和,“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私情之故,并未涉及朝政,还请神侯安心。”

    诸葛正我哪里能安心,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这种内情。

    联想到无情信中所说这位与王怜花的师徒关系,皇室之前关于梨妃不受宠的某些传闻又钻入诸葛正我的脑中。

    “阁下便直说罢。”诸葛正我抬手捋了下白须,压下眼中的情绪。

    晏鸿音眼中亮光闪过:“我想要借神侯府之口,散出曲雅大公主便是名医晏鸿音的消息。”

    诸葛正我沉默不言。

    他并不想应下此事,不想参与进任何晏鸿音正在计划算计的事情里。

    晏鸿音也不急,就这样等待诸葛正我表态。

    良久寂静过后,诸葛正我缓缓开口:“锦衣卫暗使遍布各地,想要散布消息比之神侯府方便隐秘太多,为何阁下要舍近求远呢?”

    “自然是因为,锦衣卫与江湖的关系,比不上神侯府在江湖之上的威名。”

    诸葛正我微一愣怔。

    晏鸿音是想让这消息从江湖中传出?

    “神侯所想实乃多虑,我方才便言此番不过是为私情,与朝堂无关。”晏鸿音笑了笑,“朝中夺嫡之争将近尾声,不论是大公主还是锦衣卫,都不会牵连其中。我只是想用名医晏鸿音的名声,去稍稍护一护内子罢了。”

    内子……?

    诸葛正我着实是反应了半晌,这才想起那天晚上在陛下寝宫,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称呼罗刹教教主时用的便是“内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老爷子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玩的这一套,只觉得头疼。

    晏鸿音见状,下了一剂猛药:“之前在下曾检查过无情捕头的身体,金丝素缠草虽能解毒却对无情捕头的双腿没有增益,但昨日师父曾言,他有办法让无情捕头的双腿可以重新站立。”

    诸葛正我猛然抬眸:“此话当真?!”

    晏鸿音:“不过无情捕头的双腿沉疴已久,哪怕是师父与我联手医治,也不过只能恢复到少时间脱离外物站立行走,并不能完全同常人无异。”

    “……这便已然足够了。”

    诸葛正我表情复杂地低语。

    四个徒弟中,无情乃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倾注心血最多的徒弟,这么多年来几乎是如同亲子一般。

    晏鸿音如今将这样的筹码放在他的面前,实在无法说一句不诱人。

    “神侯应当明白,比起神侯,我更不愿意陛下得知你我二人有交。”

    ……

    在被世叔唤来说让晏大夫与王前辈联手为他医治双腿时,无情并没有太多波澜。

    体内毒素这些年来被封在双腿中,除却令他更容易生病之外倒也还算安分,并未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当晏大夫伸出手检查他的双腿,之后与王前辈交谈几句之后,说出能治的话语后,无情的耳边便轰然一声,周遭的声响都朦胧下来。

    他死死攥住轮椅的扶手,猛然看向站在一边的诸葛正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诸葛正我站在大徒弟的身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无情的手臂,眼神安抚。

    “不过这个治疗的过程会有些痛苦。”晏鸿音道,“无情捕头的双腿经脉堵塞太多,骨骼也闭合畸形,若要医治,必须要再度打断重新生长接合。”

    不得不说,她与王怜花的医术差距还是有的。

    早年她不是没有看过无情的双腿,但是当时碍于毒素,她得出的结论就是这双腿已经全部坏死,无法再重新激发活力,但是经过王怜花的悉心点拨,晏鸿音硬是从全然堵死的思路里找出了一条突破口。

    不过她直觉并不想询问,王怜花是如何会这般了解人体经脉复生构造的原因。

    王怜花也没有详细说的打算。

    自家女儿再怎么说现如今也是锦衣卫的头儿,让他去说当年那些打断人四肢研究医术的事儿,这不是明摆着影响父女关系?

    小音儿只要知道爹爹很厉害这件事就可以了。

    一旁的王怜花束手而立,面上神情是十分符合这张面皮的儒雅随和。

    无情抿唇,轻声道:“晏大夫,我的双腿早在多年前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哪怕如今就算直接一把刀砍下来,他也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晏鸿音看了他一眼,道:“毒素去除之后,你被毒素麻痹阻塞的经脉会恢复少许知觉,之后我们会为你调理身体,直到你的双腿恢复到一定程度,才会进行接下来的过程。”

    可以说,打断重新生长的这个过程,必须要在无情本人清晰感觉到痛楚,能够给出医者双腿感知反馈的情况下。

    无情的眼神一颤,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泛白。

    仅仅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毅然决绝道:“那便麻烦晏大夫与王前辈了。”

    ***

    开始对无情的治疗之后,原本住在诸葛正我隔壁院子的王怜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晏鸿音所在的小院。

    西门吹雪实在是一个十分好教导的徒弟。

    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在剑道一途的领悟力超乎常人,并且自制力极强,不过十岁的孩童就已经能每日自觉坚持枯燥乏味的基础剑法练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的放弃。

    这也让晏鸿音多出了更多时间来同王怜花学习。

    如今两人的身份说开,王怜花自然是不吝啬将自己所学尽数传授给晏鸿音的,他是个天才,会的东西极其驳杂,但好在晏鸿音也是个天才,哪怕王怜花教导的东西多生僻繁杂,她也能极其快速地理解,甚至举一反三。

    这让王怜花兴起一股骄傲的同时,再度体会到后继有人的欣慰畅快。

    只不过有两个方面,晏鸿音是半点都没能从王怜花那里继承下来。

    一是易容。

    被称为千面公子的王怜花,易容一道是他最为出众的手段,但晏鸿音却是极其不适合此道。

    也不是说晏鸿音的领悟力有问题,事实上身为医者,晏鸿音学起易容来比起旁人更加得心应手,但问题在于——晏鸿音的气场和眼神。

    晏鸿音就像是一把刀,有着自己的弧度与温度,哪怕换掉无数张没有丝毫破绽的脸,熟悉她的人依然能从眼神神态中辨认出她来。

    不过好在晏鸿音虽然不能做到千面千人,但是伪装成西域风情与冷面侠客还是能做到的。

    这第二点嘛……

    王怜花递给晏鸿音一小坛子酒:“阿音,相信爹爹,酒量这种东西,喝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晏鸿音将酒坛子拨到一边,继续研究王怜花前两天写下的毒方,淡然道:“十七岁那年我连着一个月每夜两杯烈酒,后来险些在一场任务中因为恍惚而失手。”

    王怜花:“……”

    他不理解。

    他与阿音的娘亲两人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千杯不醉,但是江湖儿女月下拼酒的事时常发生,两人的酒量都是相当不错。

    怎么到了小音儿这,便成了三杯就倒?

    晏鸿音自从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在刻意训练改变无果之后,便十分注意饮酒的量,不论何时都不会饮下超过两杯的酒。

    只要不到第三杯,她就还能保持清醒。

    王怜花于是放弃了锻炼晏鸿音酒量的想法,自己倒酒喝,一边喝一边道:“那双修功法阿音是如何想的?”

    “实在不行,爹爹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王怜花仰头喝下一杯。

    他在乎的自然只有晏鸿音,至于玉罗刹能不能突破,会不会走火入魔翘辫子与他何干?

    要是真没了,王怜花说不准还得努力压下自己去坟头烧香的雀跃。

    晏鸿音放下手中的东西,想了许久,开口:“关于摄心术,我有些事想要请教您一二。”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成~我去写零点的更新啦!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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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这些日子京城之中暗藏动荡,因为无情的要求,晏鸿音加快了诊治的时间,在用药上便重了不少。

    拔除毒素本就是带着凶险刻骨的痛楚,但无情却十分享受这样能够感受到双腿存在的痛苦,哪怕每天从晏鸿音院中离开之时都需要小童帮忙推动轮椅。

    这几日京城中的江湖之人突然多了起来,一些暗影开始蠢蠢欲动,无情的三个师弟也从各地赶了回来。

    倒不是因为无情医治双腿特意回来,而是因为诸葛正我急召在外查案的他们回京维护京城秩序。

    追命是最先回来的,回来的第一天晚上翻墙就撞见了坐在房顶喝酒的王怜花,一时酒瘾犯了竟然同这位大佛称兄道弟,谈天谈地了一整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追命发现自己对这位客人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说,珍藏在楼里的酒有一大半都被套出去给新认的朋友喝了,当即肉疼不已。

    不过在他知道这位客人是替大师兄诊治之后,所有的肉疼非但化为乌有,还另外从剩下的珍藏里又巴巴送来了几坛子。

    王怜花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妙,无情接下来的诊治都由晏鸿音接手,他便索性同追命喝起酒来,就连随后回来的冷血也没逃过两人的荼毒,被平白灌了个烂醉,躲在房里两三天都没出来见人。

    铁手却是带着案子回来的。

    铁手主办的这一场案子原本只是桩无头尸命案,但顺藤摸瓜越往下查越是拔出一堆烂泥来,其中与京城近日来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是涉及到户部。

    正巧接到神侯府的召回令,索性便带着证据快马回京禀报诸葛正我。

    被牵连的乃是户部侍郎刘广原,其实铁手并没有找到确凿钉死刘广原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

    就在他思忖着要不要用些手段引蛇出洞时,刘广原却面露惊恐之色连滚带爬找上神侯府说要自首,只说要神侯府一定保他性命无忧,哪里还有半点前些日子问询时倨傲不屑的姿态。

    铁手问询出这户部侍郎刘广原背后乃是大皇子,如此大的牵扯他也难以抉择,便回来询问诸葛神侯。

    诸葛正我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与大弟子无情对视一眼之后,便让铁手提了那前来自首的刘广原带去户部侍郎府。

    “大师兄,三更过了。”铁手靠在圆形的栏杆上,这一路上他就憋着疑问,但是无情一直都是垂着眼思索的表情,让他也有些不好问,“咱们等的人这是睡过头了?”

    “时辰未到。”

    无情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腹在表面缓缓摩挲,今日他需要出门,晏大夫便允许了今日稍作歇息,明日再度施针。

    铁手看了眼刘广原。

    他是不知道他们押着刘广原在刘广原府上等什么,神侯府的其他捕快也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表情淡淡冷静耐心的无情知道,神色越发惶惶几次想要挣脱束缚撞柱自-杀的刘广原也知道。

    街上更夫的声音传来,一次,两次,待到几个时辰过去,五更天初至之时,街道上突现一阵马蹄声,地面的微微颤动在寂静的夜里循着风,越来越近。

    原本双手抱胸的铁手缓缓放下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用力,蓄势待发。

    四人之中,他的内功最强,也同样的,他并不借助利器兵戈之锐,他的一双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无情抬眼望去。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身着玄色飞鱼服,面上罩有玄色金属面具之人鱼贯而入,手指握住按握住腰间的绣春刀,面具下方露出稍稍能看出些不同特征的下半张脸,却是全然抿唇冷然的姿态。

    ——镇抚司锦衣卫。

    被捕快按压着的刘广原早已经瘫软在地,汗如雨下,他惨白着脸伸手朝着旁边的捕快连声哀求:“我-草菅人命,杀了很多人,还买官卖官,制造冤假错案……快!让我下狱啊!带我走啊!你们在等什么?!能说的我都说了!全都是别人指使我-干的!!”

    “刘大人急什么?”

    身着红色蟒服的锦衣卫缓步而来,气势锋锐沉冷,嗓音低沉冷冽。

    “看来,刘大人对锦衣卫此番办的案子的确知之甚详。”

    “是担心本官来了审出些什么刘大人不能招供的东西?”来人信步越过绑缚双手跪在下首的刘广原,“还是说,刘大人觉得自己会翻供之前供认的幕后主使,另咬他人?”

    “锦、锦衣卫……指……指挥使……”

    刘广原在看到这人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颓败下去,只觉得胃内翻滚,脑中唯余下一片空白。

    此前所有的侥幸与挣扎,在看到这人时尽数化为灰烬。

    大门被关上,锦衣卫们按着刀柄各自站定。

    指挥使缓步走上台阶,在路过无情和铁手时略一颔首。

    师兄弟在一顿之后也回以一礼。

    同在京城,这却是神侯府第一次与锦衣卫办案相撞,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这位传闻中真正执掌锦衣卫的暗部指挥使。

    走到正厅的主位上坐下,指挥使的手指搭在扶手之上。

    一声轻笑。

    刘广原的手脚都开始细微的颤抖,那一声笑落在他人耳中微哑戏谑,可却像是一道利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耳膜里。

    不能慌,他不可能查到的……殿下说过,一定能保他妻儿平安……一定可以……

    “刘大人这是在怕什么?”

    指挥使称呼着大人,言语中却带着一种冷然的嘲讽,面具后的眉梢微动,真正的情绪却未曾露出半分。

    刘广原的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大力挣脱开捕快的掣肘,直直冲着一旁的石柱撞去!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身影一动挡在刘广原面前,抬脚将人揣了回去。

    “刘大人倒是心急。”上座的指挥使抬手一点点抚平袖口的褶皱,慢声道,“刘大人想要以死谢罪,本官自不会拦着,但是本官这,案子倒是还有些疑点未曾落定,就烦请刘大人稍后片刻,如何?”

    随后语调一转,沉声道:“带上来。”

    刘广原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铁手看到那被锦衣卫绑缚带来的四人时,眼睛一眯,低声对无情道:“是刘广原的妻妾儿女。”

    刘广原看着院中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巴的妻妾儿女,怒急攻心,嘶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指挥使,下官所犯绝无连累族人之罪,莫非锦衣卫办案便是这般祸及家人,株连九族吗?!”

    “祸及家人?刘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下官此时断的,乃是另两桩案子,与大人何干呢?”指挥使缓慢道,语气里挟着波澜不惊的冷,“谁能想到这般的大家闺秀会是海沙帮的三当家,出身青楼的婀娜美人会是江湖有名的杀手毒蜘蛛?”

    指挥使话音落下,冰冷的盐水就直接泼上了院中的四人,在两名女子隐忍的闷哼与少年少女的狼狈尖叫声陡然在院中落下。

    一名锦衣卫出列,低头抱拳,冷声道:“禀大人,海沙帮在江南一带兴风作浪,为祸一方百姓,帮内训练杀手勾结朝廷命官排除异己,草菅人命,证据确凿。”

    刘广原尖声道:“住口!!!”

    锦衣卫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平稳:“全帮一百三十六名恶人已于昨日伏诛一百三十二,仅剩此四人尚未行刑。”

    指挥使唇角微勾,抬手示意锦衣卫退到一边,轻声询问刘广原:“怎么,刘大人对此案有话要说?”

    “我、我……我可以说出所有与我买卖的官员,还有……还有幕后之人,只求、求换我妻儿一命!”刘广原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急促恳求。

    他知道指挥使的目的就在于此,否则根本不必将他的妻儿带来这里。

    他可以咬出一些人来,甚至以锦衣卫的办案手段,他可以泼脏水给那些私下里也不见得多干净的清流之臣,只要能换的他刘家的血脉留存,将来王爷成事,他刘家定然还有翻身之日!

    “哦?看来刘大人有不少话想说。”指挥使的唇边延出笑意,却是话音一转,“可本官却不想浪费时间。”

    刘广原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凝固在一起,瞠大了眼睛瞪视向上首红衣蟒服的武官,显得滑稽又可笑。

    “此四人罪行可查清了?”指挥使淡声问。

    那名退至一旁的锦衣卫再度出声:“刘李氏,原名李抚,海沙帮三当家,经供认,其手上人命共计一百一十四人,其中灭门十五家,拐卖妇女幼童用于调-教售卖者逾以千数。”

    “小俏儿,位列杀手榜三十七名,暗杀人数不详,但据海沙帮账本记载,其在两年间暗杀朝廷命官多达数十人,曾于丰沛县乐源村上游投毒,致使全村四十一人中毒,形似瘟疫,尽数丧命。”

    指挥使的嘴唇微抿,只是细微的变化,整个人从方才压抑着的危险,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冷戾的杀意。

    “动手罢。”

    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去。

    刘广原显然知道锦衣卫的手段,疯了一般地伸手要拽住指挥使的衣角,却被两名锦衣卫牵制拖拽到一边,直面即将被行刑的妻妾儿女。

    “我说!我招供!!我背后乃是当朝二皇子!我有证据!我真的留有证据!!!”

    指挥使脚下一顿,驻足侧首:“怎么办?刘大人供出幕后之人只有一人,便只够换你妻妾儿女中一人之命,刘大人想要选哪一个?”

    刘广原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

    铁手和无情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刘府门边,见指挥使出来,师兄弟齐齐抱拳。

    指挥使驻足,眼神波澜不惊。

    身后是被锦衣卫架出来,面色惨然两股战战的少年。

    显然,他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活命的选择下,选择了那个自幼受宠的儿子。

    只不过进了锦衣卫的犯人,死不了远比死了更痛苦。

    “二位捕头可有要事?”

    铁手看了眼自家师兄,又听到府中连绵不绝的凄厉惨叫声,不由道:“恶人作恶,自当按律法判处,指挥使这般判罚是否过于肆意残酷了些?”

    师承诸葛神侯的四位名捕,无情最为坚忍重情义,手段诡谲,诸葛神侯曾说其“杀孽过重,过刚易折”;铁手性情沉稳温和,胸襟博大,办案虽铁手无情,但私下里却是四人里最为宽厚敦让的一个。

    无情垂眸遮挡住的眸光微动,并没有说话。

    指挥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之语一般,笑了一声,反问道:“敢问铁捕头,一条命,要如何还一百之数?一刀之痛,何以平血流成河之怨?”

    铁手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他是公差,奉行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之举,指挥使麾下锦衣卫行事与其说是公差,更像是江湖帮派作风,未免有失朝廷威仪:“恶人伏诛便是告慰冤魂,指挥使又何必脏了自己的名声?”

    世间有白天黑夜,锦衣卫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监察百官,暗访各州;暗使铁甲覆面,修罗染血,送到暗使的罪人从来没有一刀毙命的痛快。

    这做派神侯府早有所耳闻,师兄弟四人对此各执一词,而铁手就是其中最不认同这种极度趋近于私刑做派的一方。

    “本官用一刀血肉告慰一道亡魂,以血还血,理所应当,谈何脏污?”指挥使的视线瞥过仍旧蹙着眉欲言又止的铁手,淡淡道,“神侯府与六扇门行事光明磊落,断百姓冤案,平江湖纷争,是为当世大侠。但是这世上有的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告慰不了的亡魂。铁捕头,你我各司其职,不必言及同归。”

    说罢,指挥使抬步,不再理会身后二人与平府中的血腥惨叫,如来时一般缓缓步入黑暗。

    “但刘广原的儿女……”

    无情垂眸看着自己近日来已然有所复苏的双腿,这感觉就好似又回到自己全家被灭的那段黑暗之日,低声道:“刘府下埋着尸体,一半之数是京中这些年报案失踪的少女孩童,皆被虐杀于刘广原这一双儿女之手。”

    这是铁手之前并没有查出的。

    铁手双手握紧,愤恨道:“这家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说罢,他拧着眉沉沉叹出一口气:“这些人的确该死,但也应该罪由律法惩处才是。”

    锦衣卫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草莽出身,在百姓眼中锦衣卫与六扇门一样是为朝廷公差,此种行事恐怕传出去更是会引得百姓惶惶,议论纷纷。

    轮椅之上的无情却是轻笑了一声,说出自方才开始第一句话:“可那些身在悬崖之人,只会觉得畅快。”

    ……

    晏鸿音走出去不远,一直隐蔽在一旁看完全程的王怜花缓缓走到她身边。

    晏鸿音看他。

    王怜花耸肩:“说实话,小音儿,你这排场比起爹爹我当年还差了点。”

    晏鸿音无言了半晌,才缓缓道:“怎么说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哪里能和你们这些魔教头子论长短。

    王怜花朗声大笑,笑过之后道:“放心吧,今日这些足够了。”

    ***

    晏鸿音将无情腿上的金针收回扔进盛满水的铜盆中,自旁边取了一小瓶液体倾倒进盆中清洗金针。

    无情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稍稍站起来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两息的时间。

    他将卷起来的裤腿放下,忽然开口:“近日楼兰祭祀带族人进京觐见陛下的动静,不知晏大夫可有听说?”

    晏鸿音与诸葛神侯达成的交易,诸葛正我座下其他三个弟子不清楚,但是无情却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了这位晏大夫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此番楼兰祭祀大张旗鼓求娶的公主。

    晏鸿音这几日并未关注京城动向,但应当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才对。

    “什么?”她问。

    无情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堪称揶揄的笑意,道:“楼兰族人对京城各处很是好奇,兼之陛下有旨要好生招待楼兰来客,礼部官员这些天便一直带着这些楼兰来客在京城游玩,而京城的百姓也从楼兰来客口中听到了许多……嗯,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晏鸿音眼皮一跳。

    那种熟悉的,有人搞事的感觉出现了。

    “无情捕头说的,可是曲雅公主微服成晏大夫在民间治病救人之际,遇到被奸人暗算奄奄一息的楼兰祭祀,不但出手相救还带回家中日日衣不解带、悉心照料,终于将生来体弱又身中剧毒的楼兰祭祀从阎王手中拉回。而楼兰祭祀在醒来后对晏大夫一见钟情,并且大肆展开追求的……爱情故事?”

    王怜花自外面大步迈入,袍袖一甩径直拉了座位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晏鸿音,眼中满是揶揄。

    晏鸿音默默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念“玉罗刹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念了几遍之后竟然诡异地心平气和下来,十分淡定地问道:“他还干了什么?”

    无情没忍住侧过头,无声耸动着肩膀。

    王怜花却是没忍,大笑了好一阵,往后一靠抵在椅背上,两手一摊道:“那楼兰祭祀对晏大夫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自晏大夫回京后日日茶饭不思,夜夜难以安眠,近日听闻晏大夫的真实身份乃是当朝曲雅大公主,陛下又有意为曲雅公主甄选驸马,当即亲率族人带着几十车珍宝贡品入京……”

    晏鸿音心底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禁后退了一小步。

    “诚达圣听,直言楼兰全族愿迎曲雅公主为楼兰女王,尊楼兰祭祀为唯一王夫,楼兰自此之后为大明属国,驻守大明边界,岁~岁~修~好~”

    晏鸿音:“……”

    她是那个时候对玉罗刹说过女王什么的话,但那种话,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理解为她是真的想当什么女王吧?

    还唯一王夫……

    晏鸿音忍了又忍,一时间竟是气笑了。

    鉴于自己与晏大夫并未相熟到打趣这种事的地步,无情见状便招来小童将自己推了出去。

    王怜花笑够了才面色促狭地问晏鸿音:“怎么样,要不要到时候我下手狠一点?”

    晏鸿音冷笑一声:“我最是喜欢他那张脸,您到时候照脸抡,打毁容了更好。”

    王怜花笑得越发张扬,笑着笑着还不忘比了个了解的手势。

    虽然王怜花知道玉罗刹这人惯爱拿乔演戏那副做派,可真正看见威力的时候,王怜花还是忍不住感叹起来。

    这种先斩后奏直接将军的戏码,看得王怜花是拍案叫绝,哪怕他仍旧看玉罗刹不顺眼,并且这几日越发不顺眼,但是作为过来人,王怜花只觉得这一招实在是妙!

    妙极了!

    作者有话说:

    海沙帮的案子在第一章有提到~有始有终嘿嘿

    玉罗刹(在作死边缘大鹏展翅):我不在阿音身边?没关系,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和阿音的爱~情~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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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无情治疗的最后一个阶段结束,需要在榻上静养一段时日。

    楼兰祭祀和曲雅公主的爱情故事很快就在某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有朝着其他州府蔓延的趋势。

    晏鸿音到底是身经百战,早已经练就出在玉罗刹层出不穷的戏码下淡然处之的平和。

    随着帝王为大公主曲雅择婿之日渐近,晏鸿音也开始准备回宫赴宴。

    ——原本公主择婿并无这样的排场,但被玉罗刹这么大张旗鼓的一搅和,都已然到了国事的程度,按照礼仪规制,帝王需在宫中设宴宴请楼兰,作为和亲的公主,晏鸿音自然也必须出席。

    这恐怕就是玉罗刹这么沉得住气,来京城四五天了都没有来找晏鸿音的原因。

    曲雅公主虽并不常在后宫走动,但大公主的受宠却是有目共睹,毕竟这是陛下膝下唯一一个刚一出生便被赐予封地封号独具一殿的公主,真要论起来,皇子都未曾有这样的荣宠。

    晏鸿音闭着眼坐在铜镜前任由女官折腾,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到女官终于收手退到一边,晏鸿音睁开眼看向铜镜中明艳灼目,华贵万分的曲雅大公主,感受到头上动一下都会脖颈一沉的重量,欲言又止。

    身边的女官唤来宫女奉上华服,低着头恭声道:“请殿下移步穿衣。”

    宫女手中托盘上的华服光拎起来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

    晏鸿音瞳孔一颤:“……”

    这笔账,她在玉罗刹头上记下了。

    ……

    “阿嚏!”

    在侧殿候着的玉罗刹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年长有些的男人顿时关切道:“阁下?”

    楼兰城中上下尊玉罗刹为祭祀,他们并不在乎这位阁下对外是何人,他们只知道这位是他们这些原本居无定所,苦不堪言流民的救命神明。

    此番祭祀传消息回去想要迎娶大明公主,城中百姓无不欢喜雀跃,几乎是用最快的时间披星戴月赶来为祭祀阁下打点前后,务必要确保阁下抱得美人归。

    “没事。”玉罗刹揉了揉脸,嘟囔道,“一定是公主殿下想我了。”

    “阁下与公主殿下当真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男人当即开口赞美,眼角眉梢都是真挚的笑意。

    “那是当然。”靠坐在椅中的玉罗刹侧了侧脑袋,嘴角微勾。

    旁边候着的宫女太监都是宫中老人,多少都见过曲雅公主的冷清模样,闻言心下无言表情微妙,只得将头越发低了些许。

    ……

    “陛下驾到——”

    “大公主到——”

    一身华贵冠服的曲雅公主跟在帝王身后缓步进殿。

    公主乌发间簇拥着的是珠翠相映的九翬四凤冠,冠后有鸾凤博鬓四扇,坠以珍珠,深青色的翟衣边缘滚红,织进云凤金纹,玉革玉佩等配饰加身,尊贵非常。

    明眼人看到是身为大公主的曲雅公主却穿着形制等同皇太子妃的礼服,心思活络一些的,早已经私下眼神交汇,猜测帝王是真的如此宠爱这位大公主,还是因为大公主吸引来了楼兰的以属国名义供奉的利益。

    关外从来都是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陛下这些年来开关口,倡贸易,无不彰显着对关外的重视,如今关外楼兰现世第一件事便是向朝廷投诚,有了楼兰在关外之地互通有无,朝廷当了一心腹大患。

    但不可否认的,在皇帝未曾册立储君之前,曲雅大公主的地位已然凌驾于这些时日夺嫡争执不休的二位皇子之上,也是对朝中心思各异的大臣们的一记当头棒喝。

    ——不论两位皇子争斗如何,胜负也不过便是皇帝一旨令下的事。

    这天下终究是龙椅之上九五之尊的天下。

    楼兰祭祀作为宴请的贵宾,座位在上座下首第一列,晏鸿音抬步上玉阶时转头看了玉罗刹一眼。

    楼兰族人生于大漠,喜艳丽颜色,但与中原相同的是,他们同样以墨色、青绿为尊,不论年岁皆不束发。

    楼兰祭祀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金色嵌朱红的发饰勾在发间,细细编了几条长辫子的发垂在身前。

    深青色滚金边的袍服罩在黑色的中衣之上,繁复华丽的项圈配饰装点脖颈,贴着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滑入肌肉间的沟壑,手指、腰间、腿间的金饰精美绝伦,无一不彰显着楼兰古国的底气与财富。

    玉罗刹抬眸与晏鸿音对视,擦身而过间两人眼底均不约而同闪动着笑意。

    晏鸿音目不斜视地端着大公主的礼仪越过玉罗刹,突然,传音在众目睽睽之下响在耳畔。

    ——“卿卿,晚上老地方见~”

    ***

    这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戏码,晏鸿音从来不觉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是她还是换掉那一身华服衣冠翻墙出宫,趁着月色来到京郊两人初见的那间茅草屋外。

    推门进去,玉罗刹还是那身楼兰祭祀的打扮,侧身躺在茅草屋简陋的床榻之上,长发逶迤,微卷的发尾垂在床边,金色的配饰叠在墨绿交错的礼服间,修长的手指间正捏着一枚飞蝗石垂眸打量。

    乍然间,原本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因为这慵懒卧榻的风情美人——蓬荜生辉。

    “阿音,瞧我发现了什么?”

    听到推门的动静,玉罗刹抬眸而笑,扬起手指间的飞蝗石。

    “你我初见之时,听闻你推门而入,当时我手上就扣着这枚飞蝗石,没想到过去这么久,竟然还在这。”

    玉罗刹那时晕的猝然,便顺手将这飞蝗石藏在了床榻之间,后来他们二人离开的匆忙急促,玉罗刹竟也忘了这个小东西。

    若是晏鸿音那时仔细检查过床铺,恐怕早早便会怀疑玉罗刹的身份。

    晏鸿音反手将门关上,走近床榻将玉罗刹的头发扒拉到一边腾出一个位置坐下,说道:“唔,当时我手中兜帽里的毒针倒是记不清用在了何人身上。”

    玉罗刹当即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伤心模样,哀怨道:“阿音怎的下手如此狠辣?”

    晏鸿音垂眸捏着玉罗刹的下巴,轻声漫语:“远不及楼兰祭祀一棋将军的可怕。”

    玉罗刹可不知道脸皮是何物,当即抬手握住晏鸿音的手腕,身子一转如同一条美人蛇一般钻进了晏鸿音怀中,舒舒服服枕在了晏鸿音的腿上,抬眼间一派风情万种:“追求者的小手段罢了,公主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晏鸿音身体一僵,旋即缓缓放松下来,被玉罗刹握住的手腕一转反扣回去,指腹滑过玉罗刹掌心:“你既然握刀,手心为何不见刀茧?”

    玉罗刹那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当初一度严重干扰了晏鸿音的判断。

    虽然敞开的衣衫露出形状饱满结实的胸膛,但当这人收敛气势装起来的时候,就是能给人一种柔弱姿态的玉罗刹闻言轻笑,手指指尖滑过晏鸿音的指腹:“阿音的手也是分外光滑没有丝毫破绽……是用了什么法子?”

    “用了特制的脂膏,会有略微灼烧的痛意,不过效果尚可。”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玉罗刹眼睛一亮,话音一转说及自己的法子顺便搏一搏怜惜,“我那时金针封窍隐藏身份,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天衣无缝,我用砂石将手上刀茧尽数磨去,血肉肌肤再生便可柔嫩如初,谁也无法看出破绽来。”

    简单直接又血腥粗暴,真真是十分玉罗刹的行为。

    “粗鲁。”晏鸿音淡淡评价,手指轻点玉罗刹的手背,“下次要做什么先问过我,嗯?”

    玉罗刹眉眼一弯:“好,都听夫人的~”

    “阿玉。”

    “嗯?”

    “你想要什么样的大婚?”

    “大婚啊……”玉罗刹闭着眼,鼻间满是晏鸿音身上白日里沾染上的清淡胭脂味,“貌合神离的亲咱们已经成过了,若是可以,我倒是很想经历一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婚事会是何种滋味。”

    “不过如今这样也不错,若是以后还想再成一次亲,我们大可以回去楼兰再办一次~”

    玉罗刹这人向来看得开,从来不拘泥执着于外物,对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从来抓的清晰明确。

    成亲这种事只要是他和阿音一起,不论成多少次都没问题,将人拴在身边才是当务之急。

    晏鸿音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倒是看得开。”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中原不是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玉罗刹睁开一只眼睛偷瞄晏鸿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晏鸿音抬手盖住玉罗刹的眼睛,语气平平:“……你对中原的文化还需要深入研究学习。”

    玉罗刹当即大笑出声。

    晏鸿音说起今日过来的正事:“二皇子在半个时辰前突发疾病,卧床不起,二皇子一派的人如今都在找寻京城名医,我的身份敏感,他们恐怕不会直接找上我。”

    二皇子?

    哦,就是皇帝那颗绿油油的帽子果实啊。

    玉罗刹无所谓道:“那就是会来绑我?”

    “嗯,不过来的人可能会是陆纲之前渗透在锦衣卫中的探子。”晏鸿音道,“他们很有可能猜到了指挥使的身份。”

    玉罗刹挑眉:“陆纲效忠的不是大皇子一派?”

    “他要的是从龙之功。”晏鸿音别开视线没有再看玉罗刹,“大皇子与二皇子谁上位,他都想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

    “胃口倒是不小,可惜没那个本事。”玉罗刹撇嘴,那陆纲人都死了事情却不少,“那阿音需要我帮你在锦衣卫里搅和搅和?”

    “嗯,装得像一点。”晏鸿音的手指无意识间开始扒拉玉罗刹的头发。

    玉罗刹的长发顺滑无比,摸起来比那娇贵的御猫还要手感细腻。

    玉罗刹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用身娇体弱的楼兰祭祀来挡住向晏鸿音求医的人,顺带揪出锦衣卫里的内奸,这游戏可着实有趣。

    “小事。”玉罗刹眯了眯眼,被撸得有些发困,“对了,嗯……罗刹教那边这几日会有些不长眼的,阿音你不用留手,直接处理了便是。”

    罗刹教中有不少人是知道玉罗刹与楼兰古国之间关系的,毕竟玉罗刹也从未刻意隐瞒过。

    晏鸿音这样一个明晃晃的弱点在他们面前晃,不来试探一二是不可能的。

    玉罗刹当然可以直接掐了这些苗头,但让晏鸿音自己来立威,恐怕更贴晏鸿音的行事作风。

    “嗯。”

    晏鸿音应下,抬眸望向床边,视线掠过窗前无风摇晃的檐铃。

    “你猜……会是哪一方先来?”她道。

    被迫离开美人膝的玉罗刹依依不舍地坐起身,慢吞吞道:“不管来的是那一边的,都极其没有眼色。”

    话音刚落,茅草屋的另一边也传来细微的动静。

    玉罗刹“啧”了一声:“约好的?”

    两人就像是最寻常的相约爱侣一般推门而出。

    晏鸿音的手中藏着袖剑暗器,玉罗刹的手指间扣着那枚飞蝗石。

    一弯银钩自树林上空升起,冷然的月光洒落在地,闪烁着危险的银辉。

    玉罗刹很快认出来人是谁,抬手揽过晏鸿音的腰身,轻轻贴了贴晏鸿音的侧脸,笑着传音:“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阿音想杀便杀,想玩便留一阵子,玩得愉快~”

    晏鸿音感觉到玉罗刹塞了样东西到自己手里,面色不变,手指一翻收进袖中,掠过玉罗刹的肩头看向另一侧的暗影,眸光闪动间传音入密:“你那边来的可不好对付,祝你好运……玩得愉快。”

    暮色月光下,两个看似相约定情之处的有情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晏指挥使看着来抓罗刹教教主软肋的那一方,思考了一下,收起袖剑,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而去。

    素衣大袖,不染脂粉,背影一派温婉无害。

    玉教主看着来抓锦衣卫指挥使软肋的那一方,沉默了一下,站在茅草屋前,皱着眉头,捂胸轻咳嗽。

    穿着华贵,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就连原本红润的唇色都咳得褪去了几分血色。

    ……

    罗刹教派来的人并不像玉罗刹说的那么不堪一击,至少在情报里,这个干瘪的老妇人称蛊婆婆,在关外以饲养毒虫蛇蚁为名,手段十分残忍。

    “原来是这么水灵的一个小女娃娃,怪不得就连那种无情无波的罗刹也会上心。”蛊婆婆握着拐杖的手干瘪如骷髅,那看似木质的拐杖近看起来闪动着不详的猩红色。

    此时的晏鸿音并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而是一个擅长医术毒术的大夫,是金枝玉叶的当朝大公主。

    她冷冷看着挡住去路的一行人,眉梢微扬。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从不远处传来的铃铛声。

    三长,一短,然后绵延不绝之下摇晃出如大小珍珠落玉盘的急切,就在蛊婆婆一行暗自戒备之时,那陡然响起的铃声又诡异地归于平静,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原本站在他们对面的晏鸿音眼神迷茫了一瞬。

    她眉头微蹙,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她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情绪,手指探入袖中触碰到了左手小臂处的轻弩。

    ……

    这些蒙面的黑衣人目标十分明确,直直冲着玉罗刹而去。

    玉罗刹全然没有还手任由他们将他掳走,结果走到半路还没说什么,从一侧林间掠出一道玄色身影,飞鱼服,面具遮脸,腰间配着绣春刀,正是锦衣卫的打扮。

    玉罗刹将将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那人抽出腰间佩刀径直朝着他的要害处劈下来!

    “什么人?!”

    最开始挟持玉罗刹的黑衣人瞬间一慌,为首的黑衣人挡开来人劈下的刀锋,其余人齐刷刷抽出兵器直指来人,凛冽杀意一触即发。

    披着虽然病弱却冷静镇定的楼兰祭祀外皮,玉罗刹揣着手,被这群黑衣人护在中间,十分应景地咳了两声。

    蓦地,玉罗刹眼神一滞。

    ……等等,那个锦衣卫是不是朝着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来人的武功显然高出这些黑衣人不少,行事风格也十分果决利落,绣春刀毫不留情地将锦衣卫叛徒斩于刀下,最后握着那把不断滴落血痕的刀缓缓走近玉罗刹。

    感觉事态好像有些不太对的玉罗刹:“……”

    这和阿音说的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对面的锦衣卫并没有想同他说什么的打算,一刀刺出,转瞬间与玉罗刹相距缩短数尺,刀尖径直朝着玉罗刹喉间抹去!

    这可不是意在挟持,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玉罗刹眼神凛然,脚步错开间侧身一转,顺着那绣春刀滑向一边,锐利的刀锋斩断了他肩膀上因为身法甩出的金饰,叮当着掉落在地滚到了各个方向。

    一刀未中,二刀随至,与晏鸿音手中一招一式都是夺人要害的绣春刀不同,此人刀法虽迅疾如雷电,但招式间却有种绵延不绝的内劲,让刀下之人永远捉摸不透他的下一刀会劈在哪里。

    但玉罗刹很快便知道了!

    这人的刀越来越快,身法也越来越诡谲,几乎将玉罗刹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铺天盖地的刀光之下,玉罗刹在这种熟悉的压迫感中认出了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与晏鸿音偏向杏眼的形状不同,那眼睛眼尾略挑,带着些风流气,却乍一看与晏鸿音极为相似。

    玉罗刹皱着眉,脚尖挑了地上黑衣人散落在一边的兵器,握在手中架住了刀影之中那真真切切砍下来的绣春刀。

    “前辈这是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嘴角一抽。

    但见黑影一闪,裹挟着一道黑夜中惊鸿如月的刀光,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朝着玉罗刹直直劈刺而来!

    玉罗刹终于回过味儿来,王怜花这样的装扮与刀法,如果不是极其熟悉晏鸿音的人,恐怕极难分辨出两人的区别。

    但,还是方才那个问题——这一出是在做什么?

    王怜花并不回答,只一味的朝着玉罗刹进攻,面具之下的唇抿成一条线,压抑着一种极其不悦的怒气。

    突然,刀锋诡异一收,就在玉罗刹暗自警惕之时,一招刀气平平推出,略显笨拙的招式中暗藏劲力,将玉罗刹反击的招式尽数反弹了回去,玉罗刹一时间躲闪不及胸前被气劲刀锋划过,留下一道殷红的刀痕。

    虽不见血,位置却当胸划过,凶险无比。

    两人此时站立于周遭无人的林间,王怜花立于枯枝之上,玉罗刹站在树干旁侧。

    “反应倒是不差。”王怜花的声音也与晏鸿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时的声线极其相似,语气有些没能划到玉罗刹脸的遗憾。

    玉罗刹此时意识到晏鸿音与王怜花之间定然是定下了什么瞒着他的计划,眉头蹙起。

    “当日她废去龙小云摄心术时,你可在场?”

    说实话,玉罗刹对王怜花没有几分对江湖前辈的敬意,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正道大侠,所有的尊敬忍让都是来源于这人是晏鸿音的生身父亲。

    “在。”玉罗刹回答,一种莫名的预感浮上心头,“她说过,只有境界更高之人的摄心术才能压制习得摄心术之人。”

    黑夜之下,王怜花一身飞鱼服立于高处,还刀回鞘,将一串玉质无芯的铃铛丢给玉罗刹。

    “我封住了她部分记忆,只不过大婚可以延后,她却不能离开太久,机会只有一次,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还有,这段时间离京城远些。”

    玉罗刹接住那串因为无芯,晃动起来没有声音铃铛,表情难看起来。

    王怜花已经提醒地十分明显。

    他在阿音的身上用了摄心术——普天之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一手创造了摄心术并且境界达到总是大圆满的王怜花。

    等等——阿音此时面对的,是罗刹教中以阴毒蛊虫闻名的蛊婆!

    虽不知阿音被封住的记忆有哪些,但……

    玉罗刹握紧手中刀柄,冰寒着面容,当即转身朝着晏鸿音的方向迅疾赶去。

    身后,王怜花静静看着玉罗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一声带着叹息的话语轻飘飘落下。

    “她给不了你锦衣卫的底线……却想给你晏鸿音的全部。”

    ……

    当玉罗刹轻功飞掠几个起落间终于找到有打斗痕迹的地方时,晏鸿音正站在歪七扭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中间,旁边还有仍旧在不住扭动的几条蛇虫。

    她微微提着衣摆,面上满是不悦。

    玉罗刹远远看见晏鸿音衣摆处沾染的血迹,瞳孔骤然一缩。

    “阿音!伤到了哪里?!”

    玉罗刹身形一转落在晏鸿音身前,伸手便要去查看晏鸿音的伤处。

    晏鸿音却是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玉罗刹。

    最近宫中因为皇子夺嫡的事暗藏汹涌,凑来她身边的不轨之徒也属实不少。

    不过眼前这人一副关外西域的装扮,身上墨色与金绿相间,应当是西域王孙贵族——对了,前些日子来京求亲的楼兰祭祀!

    玉罗刹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晏鸿音此时的状态……

    “你……”

    “你便是父皇为我选的那个西域驸马?”晏鸿音的眉眼冷清自持,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好奇与惊艳,“来的好慢。”

    面前的男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点缀着金饰的长发微卷,一双琉璃色的眼眸犹如不可多见的珍宝璀璨——这实在是太符合心意的模样。

    玉罗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晏鸿音的话愣愣接道:“我……是?抱歉……那边也有人在追我……”

    “嗯。”晏鸿音点点头接受了玉罗刹的说法,但却也没有让玉罗刹去查看自己的脚踝,而是用一种不开心的语气低声道,“我没被伤到,只是踩到了刚才那人放出的蛇——没留神被她跑了。”

    那干瘪的老妇人驱使蛊虫的能力倒是不错,就是那些蛇虫实在蠢笨,轻而易举便能被药粉迷失了攻击的目标,与那些一起来绑她的人自相残杀起来。

    玉罗刹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冷清,实则眼神灵动,性格率真的晏鸿音,乍然明白过来。

    晏鸿音让王怜花用摄心术封住了她成为锦衣卫的所有记忆,或许还捏造了一些记忆作为填充。

    现在站在玉罗刹面前的,是身为皇室大公主的晏鸿音,是身为医毒双全的晏鸿音……是一个没有正邪牵绊的,纯粹的晏鸿音。

    玉罗刹喉结上下滚动间垂下眼帘,也同时明白过来为何在茅草屋中,晏鸿音会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大婚。

    ……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他心神一定,再度抬眼,迎上面前女子好奇的眼神,玉罗刹勾唇一笑,嗓音低哑,带着一种说不出魅惑蛊人:“殿下,想追上去么?”

    晏鸿音挑眉:“你可以?”

    玉罗刹迈前一步,伸手一揽,二话不说将晏鸿音单手抱起举在一侧肩头坐下。

    “如何?”

    在关外,异族的儿郎们在遇到心仪的姑娘时,便会在篝火前将心爱的姑娘稳稳放在肩头,朝着在场众人迎合着飞跃而起的篝火火星昭示着彼此的两情相悦。

    玉罗刹很早便想如此做,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之前的晏鸿音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但现在,他可以了。

    晏鸿音的瞳孔因为骤然升高的视野紧缩一瞬,但很快,她便双腿交叠稳住身形,在玉罗刹身形起伏、鬼魅穿梭飞掠间感受着耳畔滑过的风,眼神愈发明亮,手指插-进玉罗刹柔顺的发丝之间,用手上催促的动作回答了方才玉罗刹的问题。

    那个干瘪的老妇人在听到身后的动静时逃跑地愈加仓惶,但玉罗刹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驱赶猎物的姿态。

    玉罗刹稳稳支撑着晏鸿音的身体,声音慵懒中带着笑意:“能瞄准么?”

    晏鸿音抬手,衣袖滑落间露出寒光乍现的轻弩,她几乎是没有多想,凭借着本能取箭上弦,闭上一只眼睛,朝着前方不停移动的黑影按下了机关按钮。

    嗖的破空声中止于老妇人中箭后凄厉的惨叫,玉罗刹不用靠近便知道那弩-箭直直穿透了老妇人的左胸。

    这轻弩上只有一支弩-箭,晏鸿音将机关从小臂上拆下,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声音清淡而笃定:“看来,我似乎很擅长这种东西。”

    玉罗刹忍笑附和道:“对,殿下的确……咳,很有天赋。”

    “对了,父皇说过你们要回楼兰了,既是和亲,我们大婚应当也是在楼兰。”晏鸿音低头看着身下的玉罗刹,“什么时候动身?”

    没拿到这剧本的玉罗刹只是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眼中闪动着灼热的情绪,带着越过茫茫荒原而来的碎碎流光。

    “即刻动身。”

    他的身形落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将晏鸿音轻轻放下站稳,握住她肩头的手忍不住收紧,与这双纯粹清冷的眸子四目相对。

    两人发间露出的那对月白玉扣,在月光下流转着幽蓝色的光。

    “阿音,我想——带你回楼兰。”

    ***

    京城某处宅邸外,分别拿到留书的花满楼和西门吹雪面面相觑。

    送两人离开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城外。

    将分别写给两人的信收起,两只崽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位长辈显然是早已经计划好了两人的去处,才会在金陵时就已经将心法与秘籍交给他们,还带着他们修习了一段时间。

    花满楼展开笑容,微微侧头,说:“好吧,看来我要将家里后院里的药草全部带走啦。”

    西门吹雪也十分罕见地牵动了下唇角:“只有你能养活那些娇贵的东西。”

    “花草本就是需要照顾的。”花满楼眼神温柔道,“你知道,我喜欢干这些事。”

    两人起身朝着宅邸外走去,花满楼听到西门吹雪关上了大门,也听到了京城街道上鼎沸的人声。

    两人并肩朝着城门口继续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师、晏姨信上说不准我们再回金陵,日后也不得告诉他人你我二人师承何处。”

    “嗯,不过金陵距离临安府并不远,晏姨似乎常在临安府,以后或许还会见到。我只是有点可惜,本来以为还能参加晏姨和玉叔的婚宴呢,今日早些时候就听闻圣上旨意说婚期延迟了……”

    “还会有的,晏姨那么宠着他,以后定然会有机会的。南方……很适合你。”

    “北方的话……好像不太适合花草,但是听说那边的梅花开的很有风骨,也很适合你。”

    “梅花?知道了,我试试看。”

    “那我也帮哥哥和晏姨多种些珍稀罕见的药草好了。”

    但这段并不长的路终究会走到终点,穿过城门,两辆马车分别侯在左右。

    一人将回春暖花开的江南,一人将往风雪凛冽的塞北。

    他们相对而立,异口同声:

    “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勾唇一笑。

    ——当我们日后闻名于江湖,你会知道我在哪里。

    “后会有期。”

    西门吹雪握紧身侧长剑,像是许下一个承诺。

    花满楼最后靠近西门吹雪,轻轻抱了抱这位兄长。

    “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阿音是被封了锦衣卫的那部分记忆,不代表会柔弱娇妻哈,后面会恢复,只是性格中柔软直率的那部分这段时间会放大一些,换个地图谈恋爱~

    阿雪和阿楼的分开之前做过铺垫了,他们的道相悖,两个人的性格其实并不太相合,这种分歧相处时间越长距离越近越明显,不如隔江湖相望,给对这段意外的相伴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回收文案剧情,没有要完结hhhh还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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