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真正的楼兰城被绵延复杂的沙漠藏在了心脏腹地。

    这座城静静盘踞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背靠沙漠中十分罕见的一处面积不小的绿洲。

    围绕着城墙内修有一圈马道,从绿洲处引来的一道湖水如同金色洪流中的白练穿城而过。

    城中百姓并不都是五官深邃的异族,有将近一半都是中原人的模样,也有许多与异族通婚共同抚养的孩子在城中奔跑嬉笑。

    在冬日,楼兰城中百姓居住的房屋顶上也落了积雪,虽不厚却也有了冬日的韵味,只不过那条穿城而过的水道仍旧维持着汩汩流动的生命旋律。

    ***

    戌时左右,晏鸿音在一声声鸟鸣声中悠悠转醒。

    缓缓睁开眼,环视四周。

    触目所及与平日里见到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从窗外望去,不再是京城或江南的绿柳婆娑,而是一片高大的椰枣树,视线偏一些,便能看到一片比之最上等的铜镜还要光洁无尘的湖面。

    房间里没有旁的伺候的人,只有玉罗刹一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用手撑着脑袋正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晏鸿音。

    晏鸿音很自然地伸出手,看向玉罗刹。

    玉罗刹一愣。

    晏鸿音歪了下脑袋:“祭祀不是以女王之尊迎本宫和亲楼兰?在中原,驸马本就是要伺候公主的,在楼兰,女王的话……应该也是要的吧?”

    玉罗刹眸子微挑,眼神有些复杂。

    他是真的没想到,阿音就算是没有了身为锦衣卫的记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居人之上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明明身处他的地盘,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来与他争话语权。

    “身为王夫,祭祀不该服侍妻主于榻?”晏鸿音收回手,坐起来半靠在床头,嗓音因为刚醒来的缘故带了些许低哑,见面前的西域美男不答话,语气里那种危险的意味却呼之欲出,“莫非这楼兰女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幌子?”

    曲雅大公主可与寻常和亲的公主不一样,她是真正拥有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属民,并且医生医毒之术出神入化的公主,此番和亲是楼兰想要从她身上获取让作物更容易存活的种植之术、与外界更为连同的商道贸易、以及在药材匮乏的境遇下如何有效治疗疾病伤痛。

    这才是曲雅大公主和亲的底气所在。

    玉罗刹:“……”

    虽说玉罗刹一开始不知道阿音身份的时候,想拐她来大漠的原因便是看上了她的医术与博学,但玉罗刹是真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将人真的拐来了,面临的居然是从头开始的试探交锋。

    想起最开始时候和阿音之间的种种情景,玉罗刹只觉得有些头疼。

    但到底是做人王夫,话是他自己放的,名分是他自己落实的,服侍于榻这种事他也是应当做的……吧?

    看着晏鸿音十分自然地起身下榻,展开双臂,手里拎着衣袍的玉罗刹动作却有些僵硬。

    停顿了好一阵,玉罗刹这才朝着晏鸿音的里衣衣带伸出手,不经意抬眸与垂眼砍下来的晏鸿音四目相对。

    “罢了。”晏鸿音退后一步,抬手将衣带从玉罗刹手中抽出,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衣物放去一边,面色宽容道:“是本宫考虑欠佳,祭祀阁下想来并未修习过如何侍奉妻主,不过祭祀阁下身份尊贵,屈尊做此事也的确是折辱了些,还是本宫自己来罢。”

    话都被对方说完了的玉罗刹:“……”

    玉罗刹还在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晏鸿音的手指已经搭在里衣衣带上抽出了一截,淡定问他:“祭祀阁下这是想要留下来?”

    玉罗刹站在那,一派温和雍容的气场,眼神却是分外深邃:“殿下若想,阿玉也自无不可。”

    阿玉?

    晏鸿音心中默念这楼兰祭祀的名字,而后摆手道:“祭祀阁下还是日后先与教习嬷嬷学习一二罢。”

    目送楼兰祭祀的背影离开,晏鸿音松了口气,手也从衣带上放下。

    果然,这祭祀虽然长着一张明艳蛊惑的脸,晏鸿音有意试探把脉之下却探出他元阳尚在,在这方面是难得的纯情好拿捏。

    若非前几日发现了这点,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个下马威——先立规矩的人才是有更多权利的一方。

    那楼兰祭祀一路走来似乎有赶路的意味,这也使得他们抵达楼兰之时正值深夜,但晏鸿音还是自兜帽之下窥得了楼兰城的土地。

    晏鸿音走到窗边。

    她所住的房间位于祭祀居所的最高处,楼兰以祭祀为尊,祭祀的住所修建在对楼兰百姓最为重要的绿洲之中,面朝那片生命之湖,自上而下护卫着城中百姓。

    她此时能够看到在临近黄昏时来往穿梭在城中的百姓,想来在此之前应当是那楼兰祭祀的房间。

    没有皇宫里那些烦人的后妃,没有争成斗鸡眼的两个皇子,没有乱七八糟的朝堂琐事……更没有招婿之后要面临的后宅纷争。

    如今的她拥有了一座百姓热闹民风淳朴的城池,一个美艳惑人却又不失纯情的王夫。

    当下只要试探出她这个楼兰女王能够得到的权利,亦或者说她能在那位美丽的楼兰祭祀身上获取到什么……

    晏鸿音缓缓勾起唇角,这座横卧在漫天黄沙之中的城池尽收眼底,视线最近处的湖边,一身金饰的楼兰祭祀似有所觉般抬眼向上看来,与她视线相-交。

    晏鸿音矜持温和地对自己的王夫颔首示意。

    ——这门亲事和得,当真不错。

    ……

    “阁下,您怎么能这般贸然就将公主带回楼兰呢?!”被玉罗刹不合礼数的行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老人跺着手里的拐杖,“还两人一马就这么——于理不合!!”

    “哎呀,咱们楼兰又不注重这个,您别看了几本中原的酸儒破书就被带跑了。”玉罗刹本来就在想事情,被这么一念叨更是脑瓜子嗡嗡作响,“中原皇帝那边应允了的,没事!”

    “那也不行!这也太怠慢了,您与公主殿下日后可是要过日子的,可不能让殿下对您心生不满!”

    楼兰城以祭祀为尊,祭祀之下还有四位大祭师。

    玉罗刹身在楼兰的时间本就不多,楼兰城中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四位大祭师管理。

    这四位大祭师对玉罗刹的意义也十分不同,他们并不仅仅对玉罗刹忠心耿耿,他们还是当年于大漠霜雪之中将尚是孩童的玉罗刹救回来,悉心照顾最终抢回性命的恩人。

    玉罗刹这个人并没有多少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他一点点将流浪在大漠中的小部落、流民、走商聚集在这里,建立楼兰城,为楼兰提供庇护,从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救了他并且养育了他几年的四位恩人提出了这样的愿望罢了。

    而这四位如今已然年迈的大祭师也对玉罗刹有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操心。

    “不行,我得尽快吩咐下去,既然您允诺了楼兰女王的王位,这大婚和册封仪式就要开始准备才行!”

    “嗯嗯……都行,都行。”玉罗刹胡乱点头,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身形一转就上了楼梯,“我去看看殿下怎么还没出来!”

    玉罗刹进来的时候,晏鸿音正坐在铜镜前面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她身上的衣裳是玉罗刹准备的她惯常穿的款式,白色的宽袖大袍边缘坠着金线走绣,细枝末节处可以看出尊贵,但是头发却是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晏鸿音手上还拿着一把缠绕着些许断发的象牙梳。

    玉罗刹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记忆齐全的阿音尚且不会束发,如今的阿音嘛……

    玉罗刹走到晏鸿音身后,掬起如墨的长发,自晏鸿音手中轻轻抽出象牙玉梳,看向镜中正打量他的晏鸿音,笑容中满是温柔:“我来帮殿下束发?”

    晏鸿音默许了玉罗刹的动作,在镜中看着这人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穿梭,有些说不出的不适应和僵硬,总有种想将这人踢开的冲动。

    奇怪,在宫中被嬷嬷宫女梳发的时候也没这样的感觉……

    玉罗刹从未碰过晏鸿音的长发。

    毕竟头颅之上的遍布要害死穴,对之前的晏鸿音而言,简直就是将性命交托在玉罗刹的手里。

    玉罗刹感觉到晏鸿音此时的不自在,手指纷飞间很快便给晏鸿音梳好了头发。

    并不是什么复杂繁琐的发式,玉罗刹挑了耳侧的两股头发编成辫子向后绕去,连同晏鸿音披散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马尾,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支金色的藤蔓模样的发箍扣在了马尾束起的地方。

    晏鸿音动了下脑袋,飒爽利落的长发被束起,马尾间夹进去的两条小辫也因为她的动作滑到了身前。

    “手艺不错。”她突然开口,眼睛微眯,“看来祭祀阁下很擅长这等红袖添香的韵事?”

    玉罗刹:“??”

    为什么明明应该是拉近感情浓情蜜意的束发,也能被你扯出来怀疑质询的问题?

    顶着铜镜中晏鸿音越发危险的注视,玉罗刹的嘴角一抽,缓缓道:“……我惯常替自己……尝试不同的发式。”

    这句倒不是借口,玉罗刹学习女子穿搭梳发,本来就是为了更方便易容改头换面。

    晏鸿音挑眉,语气微妙:“包括女子发式?”

    玉罗刹:“……”

    晏鸿音站起来,转身面对玉罗刹。

    虽然早前听人说楼兰祭祀身体娇弱,但闻名不如见面——她的视线掠过楼兰祭祀开叉前襟裸露出的肌肤沟壑,眼神一闪。

    娘亲曾教导她对男欢女爱切勿受宫中女官教授礼仪牵绊,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不应当被他人眼光束缚,却也不可纵欲享乐。

    有喜爱的美人便不要放过,但也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滥情肆意。

    而如今这样一个不论从哪一点看都十分符合审美的驸马……方方面面都极为合适。

    ——再观察看看。

    晏鸿音的面上浮现出微笑,嘴角的弧度带了些尊重、体谅并且接纳的意味,抬手轻拍了拍玉罗刹的手臂:“没关系,我能接受的。”

    不就是有些特殊的癖好?

    比起京城里那些溜猫逗狗藏污纳垢的纨绔贵族,她王夫这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玉罗刹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被晏鸿音口出惊人之语堵到不知说什么的憋闷。

    ——所以说,当初他们金针封窍相识的时候阿音那般气人的脾性,便是她的本来性格,对吧?

    “下次不用偷偷穿,可以穿给我看。”晏鸿音的眼睛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美人横陈的模样,语气诚恳,“王夫生得这般好看,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玉罗刹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激灵从尾椎骨暗窜上了天灵盖,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

    定睛一看,晏鸿音的眼神表情一如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深呼吸了一下默默收回后退半步的脚,若无其事地飞速转移话题:“天要黑了,城中百姓为我们准备了一场篝火庆典,可要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阿音:嗯……

    阿玉:嗯……?

    王怜花(看透一切):这题我做过,想当年我也是这么被睡了,她们母女俩眼光向来可以的。

    #审美稳定,看上的还都不是什么良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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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先前晏鸿音自上而下俯视的时候,便注意到楼兰城中央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圆形空旷之地。

    黑夜降临之后,不过几刻钟的功夫,这空地的中央就已经被垒起一个足足三人高的篝火架,周遭来来往往的楼兰族人们热情昂扬地穿梭在挨家挨户间。

    大一些的手持火把,正在旁边搭着小些用来烧烤的火架,小孩子护着自己头上顶着的托盘,不让旁边偷吃的小伙伴抢了去……

    即使夜幕降临,大漠特有的刺骨寒意侵席而来,但这里的百姓们脸上却都带着笑容,无比开怀,无比期待。

    晏鸿音远远便看到那热闹的火光,脚步顿了顿,开口:“这座城同我原本想的……很不一样。”

    比起去同晏鸿音交锋,玉罗刹倒是的确更想趁着这次机会真正多了解晏鸿音一些——毕竟在从前,晏鸿音虽说从不骗他,但是毫不遮掩地回答问题却也是几乎没有的。

    晏鸿音想得多,心思重,偏生玉罗刹的身份来历又敏感,她同他说话大多数都是留五分说五分,说的那五分有没有水分除了她没人知道。

    “殿下原本觉得这座城会是什么样?”玉罗刹挑眉问她。

    晏鸿音的视线远远掠去,淡淡道:“至少并没有这般淳朴真诚。”

    而后微侧了头看玉罗刹,意有所指道:“毕竟这座城的祭祀,并不是一个淳朴真诚的美人。”

    玉罗刹的表情微滞,而后笑开,笑容中带着些许的无辜与委屈:“得殿下一句美人的称赞本是一件开心事,可殿下对阿玉的印象似乎有些偏差。”

    “殿下若有疑问,阿玉一准无所不答;殿下若有驱使,阿玉赴汤蹈火也定能办到。”玉罗刹声音幽幽,眸光深情婉转,“这楼兰城中,不会有旁的人能比我对殿下更加真诚的了。”

    “哦?”

    晏鸿音哂笑,不再看他,而是朝着那篝火的方向走去。

    “你最好是。”

    ……

    肉质最鲜嫩的小羊羔被献给了尊贵的祭祀与远道而来的公主,除却那巨大的篝火架,楼兰族人们还另外架起了三堆烤肉用的火架,上面串起的全羊尚且能见到肥美的肉脂与经络。

    楼兰虽有地位之别,但庆典之上却未曾有高低贵贱之分,玉罗刹这个祭祀只是单独被空出来了块地方。

    族人们为祭祀与公主铺上了厚实柔软的羊毛毯,矮几上,银器中盛满了冬日里难得的新鲜瓜果,圆盘里散落着镶嵌宝石的匕首,夜光杯旁的银酒内满溢着单单嗅闻便可醉人的玉液琼浆。

    楼兰一族进京之时所带奇珍异宝翡翠金器数量之多震惊朝野,楼兰的富庶也因此揭开了一角神秘的面纱,但并无人知晓一个困于沙漠多年不出的国家是真的如此富庶,还是为了求娶公主而聚敛财物。

    但眼下看来……

    晏鸿音的手指挑起那小巧精美的玉杯,并没有倒酒,而是微微举起在月光下端详着玉杯莹润到近乎完美的质地,语调轻扬:“富可敌国,嗯?”

    玉罗刹拿过一颗晏鸿音并未曾见过的果子慢条斯理地剥开,递给晏鸿音,琉璃色的眼眸在火光下越发像是猛兽危险却美丽的瞳孔:“小国之财罢了,比不得中原上国。但是殿下若愿留在楼兰,楼兰必定举国上下供奉女王。”

    晏鸿音只是如今人在这,但曲雅公主有自己的封地,甚至在京城反应过来两人先行一步后,还有充足的理由让将士带兵前来驻守楼兰,不论做不做锦衣卫指挥使,晏鸿音的去处都非任何人敢绑架置喙。

    晏鸿音的指尖划过身下编织手法繁复华丽的毛毯,这样的物件她并非没见过——在京城亦或者江南一带,每每出现这等华美繁复的编织物件,都会引来大量商贾官宦人家争相出价。

    但在楼兰,也不过只是他们身下隔绝沙土抵御寒冷的厚毯罢了。

    不过凡事两面,外界视若寻常的药材绿蔬,在楼兰想必便是稀罕到堪比金银了。

    晏鸿音垂眸思索之际,玉罗刹并未出声打断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翻烤着旁边火架上的羊羔,动作熟稔流畅,看上去得心应手极了。

    “庆典何时开始?”她看向给羊羔表面刷着什么的楼兰祭祀。

    玉罗刹抬眼看了看天边的月亮,道:“月亮爬上篝火的时候。”

    时辰尚早,晏鸿音也不问堂堂楼兰祭祀为何要亲自动手——方才的确是有族人过来的,但是却被这人挥退了——就这么静静-坐着看这人翻烤小羊羔。

    暮色越发浓重,今夜并非圆月,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缀满繁星,天空好似近到触手可及,那轮银钩弯月也逐渐朝着篝火矗立的高度爬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鼓声迎合着胡琴声先行响起,不一会儿,笛子、筚篥、琵琶声从不同的方向加入进来,汇聚在一起燃烧成热闹的景象,篝火那边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不知拿来了什么,正高高抛着哄抢起来。

    炙烤多时的羊肉开始散发出油脂混合了香料的香气,玉罗刹面前的那小羊羔更是表面被烤得金黄油亮,除却肉香气,还隐隐带着些果木的味道。

    玉罗刹翻着火架上的小羊羔,一只手就要去够旁边盘子上放着的匕首。

    晏鸿音伸手将一把匕首递给玉罗刹,顺带将银色的托盘也送了过去。

    玉罗刹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看了她一眼,实在是太长时间未曾亲自动手烤过,玉罗刹先割了一块肉下来,用匕首直接送入口中。

    “不愧是我,味道好极了。”

    玉罗刹眉飞色舞地自夸了一番,就要为晏鸿音再割几片羊肉下来,蓦地,身体一僵。

    晏鸿音眨了下眼,从他手中将那匕首轻轻抽出来,在玉罗刹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指腹滑过匕首刃面,带起薄薄的一层油脂放入口中尝了尝,唇角微勾:“啊,这把匕首上好像有些不打紧的毒。”

    “方才不小心拿错了匕首,真诚如祭祀阁下,想来并不会介意这等小事?”

    被连撩带毒,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的玉罗刹:“……”

    晏鸿音将匕首放在一边,转而拿了原本银盘里镶嵌宝石的匕首过来,动作优雅地片了几片羊肉,也学着之前玉罗刹的动作直接用匕首插了送进口中,微微颔首:“阿玉的手艺很好,味道不错。”

    玉罗刹没想到,再一次从晏鸿音口中听到“阿玉”这个称呼,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在药理毒理上并非精通,再加上对晏鸿音毫不设防,冷不丁中招了还不知道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但从这种浑身麻痹难以动弹的感觉猜测,应当是晏鸿音手中那几瓶药效十分厉害的蒙汗药之一。

    不过玉罗刹好就好在身体十分抗造,经得起晏鸿音的各种手段,之前配着晏鸿音试药也不是没有。

    眼下哪怕浑身麻痹动不了,玉罗刹仅凭着一双眼睛一张嘴也能继续撩拨晏鸿音:“殿下喜欢的话,便多吃些——当然,如果能亲手喂我一些便更好了。”

    看向晏鸿音的眼神带着哀怨和包容,就像是在说“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嘴上低声下气地卖惨:“殿下~今晚我还未曾吃过别的东西,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呢。”

    晏鸿音见美人皱眉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竟也大方允了他的小要求,用匕首插了片羊肉,手腕一转就要递到玉罗刹嘴边。

    玉罗刹的眼中闪动着笑意,慢吞吞启开唇咬住肉片,眼里的小钩子几乎要缠上晏鸿音的手腕……晏鸿音就被从天而降的一朵绣球花砸了个满怀。

    晏鸿音被砸得手抖了一下,肉片被锋利的匕首划开掉在地上。

    到嘴的肉片只剩下一小撮,玉罗刹眼神一沉,瞪向绣球飞过来的地方。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没有眼力见!

    晏鸿音看向篝火旁边你推我搡不敢过来的少男少女们,捏了捏怀里五彩缤纷的绣球花,挑眉:“这是什么?”

    玉罗刹憋闷道:“……头彩。那群小混蛋故意的!”

    晏鸿音将手中匕首放到一边,来了兴趣:“拿了要做什么?”

    “若是阿妹被上一任头彩闭眼抛出的绣球砸中,便要让她的情郎点燃直达月亮的篝火,祈祷来年的生活平顺幸福,也寓意有情人之间……”玉罗刹说到这语气有些揶揄调侃,“如火如焰的爱意岁岁绵长~”

    两人说话间,那推搡了好半天的族人们到底还是来到晏鸿音与玉罗刹面前。

    为首的那个小麦肤色,身材娇小却长相十分讨喜的圆脸少女不好意思地笑笑,两只手放在身前紧紧捏着。

    她好奇地偷看了一眼就像是天边月亮一样清冷好看的公主殿下,赶忙收回视线,转而问第一次带着女伴参加典礼的祭祀阁下:“祭祀阁下,按照习俗,该您去点篝火啦!”

    这点篝火也是有讲究的,点燃的地方越高,便象征着阿妹的情郎越厉害,对来年的祈祷与祝愿越发灵验,祭祀阁下还从未点过篝火呢!

    少女身后偷偷凑过来的族人们也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公主殿下与祭祀阁下。

    ——他们在方才偷偷抛绣球的时候,的确也是有故意瞄准的意思,但是祭祀阁下带殿下来参加典礼,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两人间的爱情吗!

    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的玉罗刹:“……”

    晏鸿音瞥见眼神郁闷的玉罗刹,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笑若月华绽放,分外灼目动人,让旁边一直偷看的年轻族人们几乎看呆了视线。

    “咱们的祭祀方才喝多了酒,已然是起不来了。”晏鸿音笑意盈盈着站起身,朝着篝火的方向走去两步,朗声道,“拿弓箭来!”

    往年点篝火的方法多种多样,因着是比高度,用弓箭的年轻儿郎不在少数。

    晏鸿音勾着弓弦微微拉开试了下紧度,浸了酒液点燃的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高束的马尾在夜风中也并没有遮挡她的视线,身形高挑,气质飒爽的女子神情冷静而专注,手臂横过眼前,半开的弓弦在呼吸之间被轻松拉满。

    “嗖!”

    一道火光在划开夜幕,伴着星河流光奔向挂在天空中的银月弯钩,下一瞬,火光在篝火最高处爆裂开来,火星四射间自上而下引燃浇了油的篝火木架,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炙热的温度将银月高高托起。

    打破纪录的篝火高度彻底点燃了典礼,楼兰族人们忍不住一片欢呼雀跃。

    “天哪!阿爸,我好喜欢公主殿下!!!她真的好——好——”忍不住一跃而起的小姑娘抱着自家父亲,紧紧攥着兄长的衣襟,脸蛋映着火光通红一片。

    “她不是公主……她会是我们楼兰的女王!”她的父亲大笑出声,“咱们的祭祀会是女王的王夫!”

    “这就是中原来的殿下吗?我喜欢她!!”

    “我也喜欢!!”

    “阿兰图,你都有自己的情妹了!少来同我们凑!”

    “成婚又怎么了?我阿妹也喜欢殿下!大祭师说了,我们将来都是要效忠殿下的勇士!”

    “公主比族中最勇猛的勇士还要强!!”另一边的身材火-辣的女子眼神灼灼地看着不远处白色的背影放下弓,“谁说只有儿郎才配去燃篝火!下一次——”

    “我也要去!”

    “我也要去点!!!没有情郎就不能去点篝火了吗!”

    身边骤然窜起接二连三的声音,大家看向那朝着祭祀走过去的尊贵殿下,眼底满是被点燃的火光。

    玉罗刹微微抬头看着缓缓走回来的晏鸿音,身后冲天的火光将那袭白衣燃上了瑰丽的金红色,美的张扬而绚丽。

    晏鸿音在玉罗刹身侧落座,伴着挑衅的眼神故意道:“满意么,我的情郎?”

    世间男儿能做到的事,她晏鸿音只会做到更好,也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玉罗刹斟了两杯淡紫色的酒液,递出一杯给晏鸿音,低低笑道:“国色独绝,世无其二。”

    晏鸿音接过玉杯,见玉罗刹这么快便能活动自如,眸色一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与玉罗刹相对饮下了杯中佳酿。

    酒液刚一入口,晏鸿音便尝出一股略带酸涩的果味道:“果酒?”

    “葡萄酒。”玉罗刹笑道,“烈酒虽刺-激却也伤身,族人们每年都会酿些葡萄酒,只不过数量稀少又不便外输,还未曾有马商带去中原。”

    “味道很好。”晏鸿音回味口中滋味,没有其他酒液的涩口,而是一种回甘的酸甜。

    玉罗刹见她喜欢,便又给她倒了一杯。

    到第三杯时,晏鸿音便放下了酒杯,说什么都不再喝了。

    ……

    楼兰每一次的庆典都会彻夜欢歌载舞,晏鸿音与玉罗刹在那,总会有年轻的男女或是小孩子前来邀舞,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偷偷溜了出来。

    晏鸿音白玉似的脸颊泛起了绯红,眼神也难得有些迷离之色。

    她站在原地抬手按着太阳穴,微微愁着眉,轻声道:“……头好晕。”

    玉罗刹有些难以置信,面露迟疑。

    ……难道是醉了?

    可葡萄酒虽说后劲大些,但却到底是果酒,并不醉人……不过记忆中,阿音的确极少饮酒,仅有的几次也不过只浅浅啜饮一杯便放下。

    晏鸿音墨色的瞳孔中仿佛闪动着月光的波澜:“有没有清净些的地方?”

    玉罗刹见状便牵着晏鸿音一路往绿洲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她。

    晏鸿音十分听话地跟着玉罗刹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走,偶尔还会抬手揉揉眼睛,那情态娇憨动人极了。

    玉罗刹并不想考验自己的自制力,时辰尚早,他没有带晏鸿音回房,而是来到推开了一闪高大沉重的石门。

    石门在喑哑艰涩的吱呀声中打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月光掠过石门的边缘在玉石铺设的地面上洒下一道拉长的月辉。

    月辉一阶一阶爬上镶嵌着宝石的玉阶,照亮了静放在高处的王座。

    这里只有一张权力巅峰的位置——楼兰原本也只有一位无比尊贵之人。

    玉罗刹将晏鸿音一步一步引到王座之前,握着晏鸿音的手让她坐下,眼神温柔,语调惑人:“这里是楼兰最冷清的地方,将来也会是殿下的位置。”

    晏鸿音乖巧坐着,将手从玉罗刹手中抽出,大袖垂落下来盖住她的双手。

    这位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公主垂着眼帘仿佛在思考什么,少倾,她微微抬起眸,看向身边的楼兰祭祀,手指微勾。

    玉罗刹的眼中滑过一丝意外,倾身弯腰靠近。

    晏鸿音抬手抚上玉罗刹的脸颊,手指在玉罗刹的脸颊边暧昧又温柔地滑动着,就在玉罗刹因为吃惊而瞳孔紧缩,喉结滚动时,她的手指缓缓插-入楼兰祭祀垂下的发间,没入那绸缎般的长卷发丝……

    刺痛自颈后传来,玉罗刹身子一软,径直朝着晏鸿音倒去!

    晏鸿音早有准备地接了男人,身形一转干脆利落地将人压在冰冷的王座之上。

    锋锐霸道的气场乍起。

    她的膝盖抵在美丽的祭祀双腿之间,封住身下之人反抗的动作,抬手拨开楼兰祭祀脸颊边凌乱的发丝,唇角微勾:“这王座这般冰冷,本宫并不在意与祭祀阁下同坐王座,只要祭祀阁下……乖乖回答本宫几个问题。”

    真的只是想打消晏鸿音戒心方便谈情说爱,却惨遭二次中招的玉罗刹:“……”

    等到阿音恢复记忆,他一定要当面诚恳地称赞——这天底下当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那锦衣卫了。

    晏鸿音这次用的药很重,且是玉罗刹并未见过她使用的毒,玉罗刹试着驱动内力却只觉得丹田凝滞,内息阻塞。

    玉罗刹的体质百毒不侵,但只要是毒,进入体内总有一个被内息吞噬的过程,他垂着眸子,继续气运丹田,却在下一瞬腰间一凉!

    束在腰间的腰带被利器齐齐断成两截,原本被腰带托着的衣袍也随之朝着两边散落下去。

    “你做什么?!”

    玉罗刹一时间忘了解毒,满面惊愕地看向身上的晏鸿音。

    楼兰的服饰本就简洁,玉罗刹内息炙热,哪怕在冬日他也并不会穿着繁复。

    晏鸿音这一断,就像是剥离开了花朵的花瓣,将玉罗刹整个上半身都自布料中剥离出来。

    冰凉如玉的手指顺着华丽的金饰,沿着玉罗刹腰间沟壑起伏的肌肤滑动。

    原本应该是旖旎的动作,玉罗刹却在瞬间肌肉紧绷。

    ——他感觉到了晏鸿音夹在双指间薄如蝉翼的利刃。

    利刃缓缓沿着腹部向上划过,指腹的冰凉与利刃的寒意在玉罗刹的肌肤之上带来酥麻又刺-激的战栗。

    晏鸿音单手撑在玉罗刹身侧,倾身靠近他,指腹与利刃抵在蓬□□伏的胸膛之上。

    “祭祀阁下可否回答本宫,一个传闻中病弱体虚的楼兰祭祀,何故会有这样一身精瘦结实的身躯以及鬼魅高明的轻功?”

    玉罗刹一直都知道,晏鸿音是极美的,宛如夜色,宛如月光,宛如华贵的白色牡丹。

    但这一刻——

    玉罗刹只觉得看到了盛开在深渊彼岸的死亡之花。

    她的确不应是什么公主,而是孤傲绝艳,冰冷危险的女王。

    “何故会在我足以让寻常人昏睡一整天的迷-药下,仅仅不到半刻钟……便能恢复自如?”

    她在刑讯逼供他。

    用一种堪称温柔的,暧昧的,却又比起尖刀烙铁盐水皮鞭更加残酷,更令玉罗刹难以忍受的方式。

    “这几日我日日回想自己脑中记忆,却发现有许多处怪异难解……而你在我言语试探之间却对我很是熟稔。”

    玉罗刹百毒不侵的体质发挥了作用,原本剂量不小的毒素在他的内力作用下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作用。

    他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加速吞噬体内的毒素。

    “京中传闻楼兰祭祀因为被我外出行医所救才会痴心一片,倾城求娶,但……祭祀阁下可知,为何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祭祀阁下的存在?”

    晏鸿音的手指向上,从玉罗刹的心脏处游曳至凸起的喉结处轻轻画了一个圈。

    利刃在玉罗刹喉间留下一道血痕,要害被牵制的威胁让玉罗刹的眼神陡然危险深沉。

    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绕过晏鸿音玉色的指腹,滑落进她身下美人的颈窝。

    “我是大明公主,亦有一身医毒之术。”

    “但我却身上带着许多不该出现的小玩意……以及,足以现在便杀了你的武功。”

    晏鸿音的手扼住玉罗刹的脖颈,微微用力间,温热的血液被挤压而出染红了玉白色的手指。

    “阿玉,我很喜欢你,并不想伤了你。”

    “所以,乖一点,告诉我。”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笑意,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我是谁?”

    “我的记忆,被何人动了手脚?”

    听到这里,玉罗刹顿觉眼前一黑。

    ——王、怜、花!

    作者有话说:

    阿玉:老丈人害我!他干事故意留破绽!!他绝对是故意的有意的存心的!!!!

    ————

    真刺激!搓手手.gi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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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阿音,倘若我回答你,你又能信我几分呢?”

    玉罗刹微微扬起头注视晏鸿音,明明是这种喉间要害在别人手中的姿势,却偏偏没有半分瑟缩忌惮,挑眉轻笑间带出一分先前内敛的邪气与恣肆。

    晏鸿音眸光闪动,但是按在玉罗刹喉间的手却半分没有卸下力道。

    月光穿过敞开了一道缝隙的石门落在纠缠到一处的两人身上,冬日微凉的夜风也随之卷进空旷寂冷的大殿内。

    晏鸿音的声音放缓和了些,身子朝着玉罗刹的方向俯下,唇瓣贴近玉罗刹的耳畔,宛如情人低喃般轻声道:“那要看你说话真有几分,假又占几分。”

    毒药并没有麻痹玉罗刹太久——自从晏鸿音开始为他药浴,随着用药剂量的加大,玉罗刹发现他对任何药毒的耐受性都增加了不少。

    抬手握住晏鸿音扼在自己喉间的手,玉罗刹的手指毫不在意地沾染上自己的血液,拇指与食指滑到晏鸿音手腕处缓缓收紧。

    晏鸿音察觉到不对,正要脱身,便觉周遭气息一变,天旋地转间身下骤然一轻朝着黑暗坠落下去!

    玉罗刹修长的指节握住晏鸿音双手手腕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揽在晏鸿音腰间,在晏鸿音瞪视他之际竟就这样低头吻了下来!

    晏鸿音眸子张大一瞬,脸上的表情在黑暗中一时分辨不清是惊愕还是迷茫。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唇瓣间温润炙热的触感让晏鸿音的脑中一片空白,葡萄酒的香气在两人唇齿间逐渐逸散开来,带着呼出白雾的温热呼吸,原本只是浅浅的、试探性的亲吻逐渐失控起来。

    玉罗刹放开了晏鸿音的手腕,手心转而扣在晏鸿音的脑后,像是得到应允一般更深更急切地探寻进去。

    几息晃神之后,晏鸿音的手攀在玉罗刹的脖颈间,手指缠绕着玉罗刹浓密的发丝,毫不示弱地吻了回去。

    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水花炸裂开的轰鸣声,两人齐齐砸落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过了好半晌,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破开寂静,两人才从潭水中冒出头来。

    两人身上的衣衫都凌乱极了,晏鸿音拆了头发松了松发丝,将捞了水后沉甸甸的外袍脱下随意丢去一边,又将身上绑着的暗器拆下,褪去脚上的鞋袜再度踏进了水中。

    她的水性极好,宛如游鱼一般重新没入水下捞了些零碎东西上来放在潭边,皱着眉将发丝捋到一旁,低声道:“能修出这样的密道,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玉罗刹上半身的衣物被当做两人砸入水中的缓冲,此时已然不知道被水波拽去了哪里,身上的金饰在水波中将他身上勒出几道红印,他倒是未曾直接上岸,而是坐在水边开始卸身上的金饰。

    不一会儿谭边便叮咣着堆了一小堆金灿灿,上面还躺着一块玉白莹润的罗刹牌。

    “这可不是密道,不过我的确算是个疯子。”

    他垂眸一笑,眼波流转间那双琉璃色的瞳孔带出一种极大的压迫力,傲气与凛冽交织,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与冷酷。

    这般的姿态与前几日惯会插科打诨嬉笑凑弄的男人硬生生割裂开来。

    “能被我带进这里的,不是能交付性命的爱侣,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总要留一点反应的余地才是。”

    晏鸿音嗤笑一声:“做你的爱侣竟然与不死不休的敌人相同的待遇,听上去莫名有些不大舒爽。”

    这潭水冒着温吞吞的热气,竟是一眼天然的岩洞温泉,就是不知为何会深藏在绿洲之下几百米深的地方,又是如何被这人找了出来。

    潭边水下有几处高低错落的石块,晏鸿音浑身湿透并不想起来,便靠坐在旁微闭着眼。

    脑袋似有些昏沉,也不知道是庆典上喝的葡萄酒被这温泉蒸腾起了醉意,还是因为方才那个缠绵激烈带着醇厚酒香气的交吻。

    玉罗刹倒是坐在了岸边,精壮的身子毫不在意地裸-露在洞中穿透而过的冷风里,他将晏鸿音方才甩上岸的外袍勾着拽过来,先是拧了拧水,然后开始用内力一点点烘干。

    他的内力炙热,多少能做些这种用处,虽然到底与晒干的衣物做不得比较,但好歹一会儿阿音从温泉中出来披着不会着凉。

    “你与我相识之初的确是你曾救我性命,只不过那时……”

    一人靠坐在温泉水中闭着眼微醺,听着这人从头说着两人曾经的往事,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人在岸上勤勤恳恳地烘干衣裳,一边难得没有添油加醋说着两人的相识相交,撇撇嘴到底没有夹带私货抱怨给自己挖坑的老丈人。

    ……

    待到玉罗刹说完,也不过才过去了几刻钟的时间。

    他稍稍愣了一下。

    如今返回头看,他才顿觉他与阿音从相识到如今也不过只短短数月的时间,寻常爱侣之间的缱绻情浓在他们这扒拉着细细找寻才能窥见一点,但不知怎的这般纠缠着便再也分不成两人了。

    “说了这么多,以你的性子,恐怕信了的没有三分。”玉罗刹哀怨叹气。

    晏鸿音却睁开眼看向他,亮若寒星的眸中满是笑意:“不,我都信。”

    玉罗刹撇嘴。

    晏鸿音的性子有多难搞,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了。

    “你说的这些,比起之前公主祭祀之类的鬼话真了不知道多少。”

    “况且,”晏鸿音自水中浮起走上来,靠着玉罗刹在岸边坐下,道,“你真以为我选择封了记忆,就是让你同失忆的我再重新认识一回?”

    玉罗刹将外袍披在晏鸿音身上:“不是吗?你不信我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弃恶从善的魔教头子?”

    阿音的体质与他并不相同,王怜花曾经提起过,阿音幼时因为服用太多寒性药草的缘故,体内淤积过不少寒毒,虽然在之后被王怜花渡走,但到底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影响,平日里她时时刻刻运转内功心法便是如此,她若是真的生病,比起旁人而言要更艰难些。

    “那倒不是。”出乎玉罗刹意料地,晏鸿音竟然直接否定了他的说法,“倘若你是那种心怀天下的正道大侠,恐怕我就算救了你也绝对不会于你成亲。”

    “为……”玉罗刹刚发出一个声调,便想明白了什么,“也是,你向来对武林正道多有看不上。”

    “朝堂有清流之臣,亦有贪-污之鼠,水至清则无鱼这种道理我怎会不明白?”晏鸿音恨铁不成钢地斜睨了眼玉罗刹,“那些武林正道有道貌岸然之徒,也有一心为民为侠的义士,我总不会一杆子尽数看歪。”

    “我的性子随我娘亲,自幼便十分霸道。虽然按照你说我的亲生父亲并非圣上,但幼时我曾经问过娘亲为什么不喜爱父皇,她告诉我……”

    晏鸿音抬了抬胳膊,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极了,便往玉罗刹的方向一伸。

    玉罗刹十分自然地捏了晏鸿音的两只袖子,开始任劳任怨地干活。

    晏鸿音看着玉罗刹的动作,接着移开目光,低声道:“娘亲说,如果她因为外貌才情看上一个男子,但那个男子心中永远有比她还重要的女子或事,那么她宁可与这个人只做露水姻缘,享受当下欢愉,不去做谈情说爱之事。如此抽身之时也断然不会拖泥带水,伤人伤己。”

    玉罗刹的动作一顿,抬眼与她对视。

    晏鸿音的脸颊带着酒意上涌的微红,她的语调很慢,话语也并不那么掷地有声的坚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转的固执。

    “我那时曾对娘亲说,我定会选一个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人的郎君。”

    “他不能是京城里迂腐纨绔的世家公子,要能陪我红尘喧嚣,纵马各州;他不能是江湖武林中义字当先,满嘴仁义道德的名流大侠,我救人,他要能陪我制药,我杀人,他需得为我递刀。”

    “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我宁愿独身一人也不会像娘亲一样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娘亲曾言年少时若见过足以惊艳的人,之后便会再也看不进去其他的身影。但我不同,”晏鸿音勾唇而笑,眼底流露出从前玉罗刹从未见过的光亮,如火如烛,仿佛燃烧着的冰,“倘若我看中了谁便一定要将其抓在手中,自此红尘遍野在我眼中,他便永远惊艳绝绝的那一人。”

    玉罗刹手中的衣袖已然干爽,柔顺的面料自他手背处擦滑落下。

    “阿玉,世间皮囊姿容美丽之人,她偏生只看到了你。”没有人比晏鸿音更了解她自己,而从方才这人的描述中,晏鸿音却能看出当初的她心中存着怎样的心思,当下笑晲着他,“你却只觉得是她捡人的眼光不好?”

    玉罗刹没反应过来晏鸿音突然说起这个是为什么,只是短短的时间里,他心中从前诸多对两人关系的认知,亦或者是他认为阿音眼中他的模样都被彻底推翻了个遍。

    “我或许没有作为锦衣卫的记忆,但我了解我自己。”晏鸿音略想了想,面上露出些许好笑之色,道,“我从不做毫无意义的选择与举动。”

    “她查案缉拿之人被关入天牢,而唯独你却被她留在身边,为什么?”

    一只手撑在玉罗刹身侧,晏鸿音侧身过去面朝着玉罗刹,另一只手安抚性地轻轻抚摸着玉罗刹喉间因为泡了水而微微泛白的伤口。

    玉罗刹下意识向后一仰,呼吸乱了片刻。

    “她有无数种方式来看住你以免你兴风作浪,却偏偏选择了最麻烦,也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一种。”

    晏鸿音徐徐挑着唇,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笑意。

    “因为,他们是锦衣卫的囚徒,而你……只是她的囚徒。”

    “傻不傻?平白浪费那些时间。我封去我的记忆,不是让你来与我试探对抗。”先前的锋锐的攻击性被她尽数收敛了起来,晏鸿音此时看着玉罗刹的眼神带着一种鼓励的意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若阿玉想知道什么,想问什么,与其猜测试探,直接来问现在的我,岂不是更好?”

    反正,不论之前的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扭捏的事,亦或者蠢事,都与现在的她无甚关系,她对戳破那些小心思小别扭半点心上的妨碍都没有。

    玉罗刹却是猛地抬手抓住晏鸿音流连在自己喉间的手,眼神灼灼间喉结滚动,他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吐出干巴巴的一句话:“那你……喜欢吃螃蟹还是烤小羊羔?”

    “???”晏鸿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玉罗刹抿唇,抓着晏鸿音的手不肯让她抽走,眼神催促:“你方才说了让我想问什么就问的,现在却不回答我吗?”

    晏鸿音翻了个白眼,有点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吃什么螃蟹?一只下来没几口肉,麻烦的要死。小羊羔……你烤的勉强还行吧。”

    “你曾经骗我说觉得吃螃蟹妙处极多,亏我特意去学了怎么拆螃蟹!”玉罗刹语气控诉,委屈得不得了。

    晏鸿音想了想,肯定道:“不可能。你再仔细想想,她说的是喜爱吃螃蟹,还是喜爱想扒螃蟹壳一样探究他人心性秘密的乐趣?”

    玉罗刹嘶了一声,面上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你还真的挺了解你自己哈。”

    晏鸿音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玉罗刹。

    却见玉罗刹抬起双臂握住她的肩头,内力蒸腾间一股极其温暖的感觉将晏鸿音包裹起来,足以见得玉罗刹对内力的控制到了一种如臂指使的地步。

    随后他的手指捋过她贴在颊边的发丝,一点点去触碰抚摸她的眉,顺着眼,最终落在唇侧。

    明明是团炙热的火,目光却柔软似温吞的水。

    在靠近晏鸿音的这条路上,纵使从前看不到将来,他也从不畏惧艰难,他愿意敛了性子去迎合,也能做到揣测种种,但走着走着,原本高挂着的月亮忽然跳进他怀里,问他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想去哪里,又想不想与他同去同归。

    玉罗刹眨了眨眼,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讨好。

    “我签字画押这般久的时日过去,怎的还在牢外面晃悠,进不去围墙里面呢?”

    “好阿音,教教我,该如何追你到怀里可好?”

    晏鸿音闻言,视线在他的脸颊与胸膛、腹中流连一圈,迤迤然道:“色-诱吧,这法子见效最快,也最有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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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人又说了些从前的琐事,玉罗刹说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里便说哪里,前一句还在说京城屋顶之上的烤地瓜,下一句便又说到两个现如今不知道适不适应自己住的孩子。

    晏鸿音枕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就这样静静听,偶尔睁开眼看他,总会让玉罗刹说话的动作停顿下来,几次之后,玉罗刹索性伸手盖住了晏鸿音的眼睛,不让那双眼睛直勾勾看他。

    他在晏鸿音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从地下那处地方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晕染开朝霞。

    送晏鸿音回房睡觉,玉罗刹在楼梯口来回走了好几圈,又定定靠在墙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转身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早起过来特意来堵他的大祭师。

    老人仍旧拄着那根拐杖,拽着玉罗刹披在身上的外袍皱眉:“这是殿下的衣裳?你们……”

    说着,老人家眼睛睁大了一瞬,提着拐杖就想打他,但转念一想祭祀和公主感情融洽毕竟是好事,只要公主不在意的话……

    老人的拐杖又放了下来,心中将成婚典礼的计划又加快了一些。

    玉罗刹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打,他看到老人之后眼睛亮了一瞬,反手抓了老人的拐杖将老人拉到楼梯拐角下,悄声说:“阿伯,我好开心啊。”

    老人更加确信自己方才的想法,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会儿满脸笑意显得有些憨呆的祭祀,迟疑了好半晌才说:“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也是年轻过的,有过情妹的,这种时候天刚蒙蒙亮,不陪在自己媳妇旁边,出来晃悠什么?

    “我好开心啊。”玉罗刹像是没听到老人说话似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笑完又是一皱眉,为难又困惑,“但是我是在不知该如何做……阿音既不是中原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又不似关外女郎那样的奔放开朗,我该如何同她相处呢?”

    “和从前一样吗?”

    “不不不,不一样的……不能一样的,但是……”

    老人原本关切的表情逐渐拉平,板着脸想要将拐杖从玉罗刹手里抢出来。

    但玉罗刹虽然听不见人说话似的自说自话,但是手上把拐杖倒是抓得牢,半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老人伸手,捂住玉罗刹的嘴,面无表情道:“臭小子,你知道我媳妇儿去了三十多年了吧?”

    玉罗刹“唔唔”了两声,好歹是给了点反应。

    老人皮笑肉不笑道:“那就不要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这般作态,平白看着讨打!”

    说完,老人再次拽了下玉罗刹手里的拐杖,玉罗刹没反应过来,仍旧不松手,他便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松了拐杖腿脚如风般径直走了。

    玉罗刹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根包浆的老木拐杖,眨了眨眼。

    阿伯的腿脚看起来挺灵便的嘛……还能再打理楼兰三十年。

    玉罗刹又四处晃悠了一会儿,晃悠着晃悠着再次回到晏鸿音房门口,听着里面悠长平稳的呼吸声,站在门口好半晌。

    他的眸光有些犹豫,但很快,玉罗刹抿了抿唇,就这样披着晏鸿音的那件宽大的白色外袍,从一旁走廊的窗户处掠走,在将明未明的昏暗夜色里消失在城池的边缘,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

    ……

    哪怕是对行商路线最熟练的骆驼商人,都不会说自己永远不会在沙漠中迷路。

    所以他们牵着自有一套认路方法的骆驼,带领着商队,每一次有惊无险地来往穿梭在那条固定的商道上。

    沙漠很美,但她也同样无情。

    一望无际的景象很容易让人迷失在那片金黄色的瑰丽中,而在下过雪的冬日,天地远近皆是一片白茫茫,这种时候就连惊艳最丰富的行商都不会选择在沙漠中行走。

    但玉罗刹却这样做了。

    前两日刚下过雪,楼兰城周的雪被族人们特意清理过,翻出了下方湿润的沙土,但再往远走些,便是洁净的白茫茫。

    披着白袍的玉罗刹在那片洁白柔软的雪地上踩出一行脚印,但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脚印便像是被沙雪吞噬了一般,再度恢复成毫无痕迹的模样,美的柔弱而纯洁。

    他像是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全然没有在这片吃人的美丽中迷失方向。

    这是楼兰祭祀传承在血脉里的,对这片荒漠天赐的亲和与能力,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幼时的玉罗刹才能得以摆脱身后的追兵,坚持到被其他部落的人从沙子中挖出救下。

    ——而现在,这样的能力被他用来藏起记忆中最柔软最隐秘的家人。

    他来到一片椰枣树前。

    远看像是一片,但其实不过只有三四棵,紧紧挨着簇拥在一起,就像是曾经相依为命的模样。

    沙漠中,生命最顽强的植物并非世人所见绿色的刺掌,而是这些根系深达几十上百米的椰枣树,他们生的高大,扎根极稳,一旦立住,便会永远生长在那里,不挪不移。

    玉罗刹在它们面前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盘膝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并不该来的。”他垂着眸子,低声道。

    十几年前,他费尽心血找到了曾经埋骨他处的父母亲姊,独自一人将他们葬在了这里,在茫茫无际的沙漠里,最好的隐藏秘密的地方便是沙漠本身。

    也再也没有人能够用他的家人来作为软肋威胁他——早年玉罗刹初初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人用他阿母的尸骨设下陷阱埋杀他,那一次,他几乎是九死一生爬了出来。

    而当他因为侄子的降生看了妹妹妹夫一眼,便给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带去了灭门之灾后,他便再也未曾来过这里。

    他不来,便绝对没有人会觉得一片椰枣树会有什么特殊。

    “我……”玉罗刹张了张口又,嘴唇嗫嚅了半晌,他坐在那,微仰起头,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沙漠中却长地异常茂盛的椰枣树,哑然失笑,模样有些自嘲,“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就是……想同你们想说点什么。”

    “我找到那个人了。”

    自从家破人亡之后,玉罗刹在关外辗转流浪,待过最长的地方也不过只有重伤垂危被救回部落的那两年,之后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飘荡在关外的荒漠之中。

    他一手建立了罗刹教,被千百恶人恐惧忌惮,他庇护新起的楼兰,被万千族人尊敬,他有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的基业,却仍不满足。

    或许是失去的总分外美好,亦或者只是任性的贪婪,他游荡在世间,冷眼旁观着生死爱恨。

    他也想停下来,可沙漠的风带着他总往不知名的远方飘荡流浪,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那棵椰枣树,直到他去到陌生却绚烂的中原,在那里,遇见了一棵根系牢固,直挺挺向上生长着的高大禾木。

    她或许没有经历过沙漠诡异莫测的风沙,没有见过荒漠夺人性命的贫瘠,但她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棵椰枣树都要坚定,直挺挺立在那里,就像是沙漠中常青的港湾。

    自此,风有了盘旋的归处。

    谁能想到,能留下沙漠流浪疾风的禾木,会生长在土地肥沃温柔的中原?

    “阿爹,阿娘,阿姊,我好像……”玉罗刹轻轻漾开一抹笑,“又要有家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柔弱可欺的无用孩童。

    ……

    晏鸿音虽然被封了记忆,但武功还在,身体本能的警惕还在,虽然精神困顿不已,但察觉到一股灼灼的视线后还是强打着精神艰难睁开了眼。

    床榻间厚重的帷帘拉着,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榻边趴着的那一坨人晏鸿音还是看得到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宛若孔雀开屏的男人趴在床榻边上,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漂亮,衣服仍旧是西域惯常穿的敞开前襟的样式,衣裳的主人在换衣服的时候还特意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露出晏鸿音每次视线都会停留几分的沟壑。

    晏鸿音困极了,恍惚间竟然无视了男人精心装扮下的艳丽,反而自玉罗刹背后看到了一条正疯狂摆动的毛尾巴。

    人怎么会有尾巴。

    转过头去狠狠闭了闭眼,晏鸿音低哑着声音呢喃:“……你在干什么?”

    玉罗刹伸出手勾了勾晏鸿音搭在榻边的手指,眼神灼灼,表情跃跃欲试。

    晏鸿音:“……”

    诡异地明白过来玉罗刹在做什么,晏鸿音乍然无语了好半晌。

    前一天因为醉酒泡温泉且熬了一晚上未睡,才睡了多少时辰又被这人闹醒,晏鸿音有些纳闷:“你歇够时辰了?”

    “什么?”玉罗刹的心头正是满满当当的时候,眼睛里只看得到晏鸿音,“天亮了,我没有睡。”

    晏鸿音:“……”

    察觉到这人勾着自己的手指正期期艾艾着摩挲,晏鸿音深呼吸叹了口气出来,就着玉罗刹勾着自己手指的动作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玉罗刹眼睛一亮,顺着力道朝向晏鸿音的方向倾过身子。

    “祭祀阁下,大清早的惹人清梦,你这不叫色-诱,而是找揍。”

    晏鸿音抬手径直攥住玉罗刹的衣襟直接将人拽上了床榻,二话不说掀起被角将这人同自己一起裹在尚存了暖意的被子里,眼疾手快地捂住玉罗刹的嘴。

    皱着眉一头栽进男人暖烘烘的胸膛,晏鸿音顺带将手也挤进玉罗刹胸前的衣襟里,成功将盛装打扮的某人搓乱成了慵懒模样。

    玉罗刹僵成了一块木板,任由晏鸿音将睡了几个时辰都仍旧冰冰凉的手脚揣进他腿侧怀中。

    “困死了,睡觉。”

    厚实的帷幔再度落下遮挡了清晨的日光,晏鸿音小声嘟哝,声调有些迷离的困倦:“你怎么这么热?”

    玉罗刹手里捏着晏鸿音的手指,腿侧贴着晏鸿音的脚踝,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是你太凉了。”

    晏鸿音好似马上要坠入黑甜的梦乡,身子往温暖的地方又挤了挤,直到贴上了才熨帖地长出一口气,满意地安分下来。

    玉罗刹见晏鸿音的动作别扭,便伸过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带进了怀里。

    晏鸿音的脑袋顺势往他颈窝里一倾。

    呼吸间的温度滚烫,玉罗刹只觉得那处肌肤被灼烧了一般,半点都不敢再动。

    这样同榻共枕的交颈,在他们这对成亲几个月的夫妇间尚是初次。

    玉罗刹静静抱着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怀里一团冰雪似的心肝也终于被焐热了些。

    他动作轻柔地将身上乱七八糟的饰物卸下推到床榻一角,而后注视晏鸿音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阿音说她身上没有任何泄露身份的气味,但在此时,玉罗刹鼻端却满是她发肤的淡香气,床帐内沉默着滚烫。

    然而晏鸿音在被人形的汤婆子暖了全身之后便开始不安分起来,不满手脚被禁锢的不舒服,硬要往自己喜欢的地方钻,三两下就攥住了玉罗刹腰间的衣带。

    玉罗刹疲于招架,神情狼狈地将那往不该窜的地方钻的手抽出来,牺牲了后腰处的腰窝才让怀里的冤家勉强如了意,腰部朝着床内侧的方向退了退,根本不敢挨着怀里人。

    这一番闹腾,两人身上都出了汗。

    一个是热的,一个是累的。

    厚重的帷帐将光亮阻绝在外,帐中只有两人缠绵纠缠在一起的气息与热意。

    玉罗刹被怀中人绵长的气息带出了疲惫的睡意,微侧着头,脸颊抵在晏鸿音的额迹,闭上眼,迷迷糊糊间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

    这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玉罗刹怀里的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足了瞌睡溜了出去。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没摸出什么温度来,鼻端却还萦绕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醒了?”

    听到动静的晏鸿音走过来撩起床帐,手里拿着什么正往嘴里塞。

    玉罗刹刚醒,人还有些犯迷瞪,就那么躺在那,眼神无辜而迷茫地看着她,像是在问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她不在怀里。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

    随着床帐被揭开,日光洒进来照亮了凌乱床榻之上的美人。

    长发逶迤,衣衫半解,颈窝处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

    “嗯?”玉罗刹被这日光刺得微眯了眼睛,侧头避了避,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胸前,他抬手抹过颈窝处,垂眸看了半晌。

    晏鸿音想起自己醒来时的动作,沉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尴尬,先发制人道:“你睡得浑身都是汗,热死了。”

    她自十分年幼时便独自歇息,也是昨夜才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依恋情态。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睡昏了头。

    玉罗刹掀了眼皮看她,见她难得地露出些羞赧,稍瞪着他,好似在威胁他要是再敢说一句便拿了枕头闷他在榻上别起来了一样。

    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咳掩去笑意,玉罗刹撑着床榻坐直身子,身上仅剩的被子滑落下来,衣衫也随之滑下落在臂间,锁骨处的肌肤落着几簇深浅不一的红。

    一瞧便知是被人叼着皮肉磨出来的暧昧痕迹。

    “在吃什么?”

    晏鸿音强迫自己从面前活色生香的一幕中移开视线,顺手将一颗果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桌上发现的果子,从前并未见过。”

    桌上?

    玉罗刹想起自己摘回来的那一小兜椰枣,眼中倾泻出温柔的笑。

    他问:“甜吗?”

    晏鸿音点头:“很甜。”

    “那就好。”玉罗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关外的人进沙漠前都会带着一兜子这果子,若是迷路寻不到吃食水源,这果子便是救命的东西。”

    “这样。”晏鸿音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凑到唇边又咬了一口。

    口感独特且甜而不腻,在这沙漠里倒是的确难得。

    “……阿音,我睡了好久。”玉罗刹垂了眸子,低声道,“又饿又渴。”

    晏鸿音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和手心,想也不想道:“那便传饭吧。”

    玉罗刹拉住了转身欲走的晏鸿音,自下而上委屈又可怜地看着她:“那果子是我昨夜摘回来的,都未曾尝过一颗。”

    晏鸿音迎着玉罗刹这样毫不掩饰滚烫热度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绷了绷唇角。

    “那你想如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玉罗刹的手臂间还挂着滑落在腰迹的衣衫,晏鸿音看着他,莫名心间一烫。

    她咬了咬唇瓣。

    玉罗刹提唇而笑,拉了晏鸿音的手腕抵在唇边,在靠近脉搏的地方轻轻一吻,唇瓣感受到那比之平日快速了几分的起伏,视线又再度挑上来看她。

    “许多年不曾吃过,我只是想尝尝那果子的滋味……阿音素来宠我,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晏鸿音稳了稳气息,抬腿跪在床榻上倾身靠近玉罗刹。

    “这便是阿玉的本事了?”

    玉罗刹眼中闪过亮芒,低低笑道:“阿音可还钟意?”

    “今日尚且够用。”

    晏鸿音抬了玉罗刹的下巴,俯下身子吻上玉罗刹的唇。

    唇齿厮磨间微微错开唇瓣,轻声喘息道:“……下次换个花样。”

    玉罗刹忍不住笑出声来,手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反客为主再度亲吻上去,好半晌,两人的唇瓣分开,他才餍足地蹭着晏鸿音的脸颊,黏黏糊糊着问:“那下次,阿音是想看西域的美人还是中原的话本子?”

    晏鸿音想了想,只觉这二者实在难以选择,十分诚实地回答:“要不,还是都排上日程罢。”

    她起来也未曾束发,玉罗刹在她发上揉了揉,将被压住的发丝拨开,道:“昨夜带你去那地下,本是想同你说双修功法的事。”

    那地方冷热相宜,虽不是空旷之地,却胜在隐蔽,早在看到那功法所写的修习之地时,玉罗刹脑中浮现出的地方便是这里。

    这也是他不远千里带晏鸿音来楼兰的原因之一。

    “好,我们试试。”

    晏鸿音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应了句,而后退开床榻走到一边。

    “快起来吧,那位楼兰的大祭师在外面盯着房门好半天了。”

    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的玉罗刹纳闷,探出脑袋:“阿伯盯着咱们房间做什么?”

    晏鸿音挑眉,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上方才同那些果子放在一起的包浆拐杖:“兴许……是在找被某个不讲理的祭祀抢了的拐杖?”

    玉罗刹:“……”

    默默抬手再度放下床帐,某人逃避的声音从里面闷闷传来:“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晏鸿音语气揶揄地打趣他:“不饿了?”

    玉罗刹想起昨晚拉着人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丢人言行,往被子里缩了缩:“……不。”

    “不渴了?”

    “……不。”

    晏鸿音一时没忍住:“噗!”

    帐中的美人眉心一跳,卷了被子将自己埋进去,安详而坚定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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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两人再次下到楼兰城祭祀大殿下方的暗道里,晏鸿音这才发现,这地方其实很大,四通八达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暗道朝着黑暗的身处延伸开,卷着与外界连通的风拂过走在其中的两人。

    晏鸿音现在住的房间的确在之前是玉罗刹这个楼兰祭祀的住所,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房间,而房间里就曾经被玉罗刹留下了一扇暗门。

    “这地方其实是之前楼兰城的遗址,但我的父母并未同我说起过从前楼兰的事情,我命人修整楼兰遗址的时候才发现这下面的暗藏的玄机。”

    “那潭温泉上接昆仑雪山,真正的源头尚未可知,暗道的其他尽头通往各个方向,是楼兰遇到灭族之灾时用来疏散族人逃离的后手,只不过那时元兵来的太过突然,族长选择死守楼兰城,真正从这里逃出去的族人十中无一。”

    活到现在能回到楼兰的,竟只剩下玉罗刹一个。

    “不过后来我修整的时候,将那些出口都封死了,只留了一些不会被人发现的通风口和维持活泉流通的水道。”

    这座庞大的地下建筑应当最开始只是一个溶洞,但后来被楼兰人越扩越大,顶部越挖越高,这才形成了现在晏鸿音所看见的,明明藏在地下却半点没有空气凝瑟阻碍。

    但……

    晏鸿音转头看玉罗刹,语气直接:“你在紧张?”

    玉罗刹从进来密道开始就一直没停的嘴突然像是被人封住了一般,半点声音都没再发出来。

    那双修功法虽不知道王怜花是用什么修改编纂而成,但若真要修炼,须寻一处空旷无人之地,褪下衣物,两人一同运功,一人控制内力在二人经脉之中流转运走,一人从旁辅助看护,相并同行。

    这不仅仅代表着其中辅助看护的那人要完全信任另一人,任由其控制内力在经脉丹田这等要害之处流转,还需要两人身无衣物,赤-裸相对。

    玉罗刹不吭声。

    其实他们二人本就已然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妇,这样的行为并没有对晏鸿音名节有损,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两人又实在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妇,就连交心靠近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

    玉罗刹对自己没有信心。

    一、点、都、没、有。

    与心爱的女人、拜过堂成了亲的妻子这般敞开衣物相对练功,哪怕他全程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也断然做不到坐怀不乱——况且这功法修炼之时阴阳内力交融,会带来什么感触谁也说不清楚。

    晏鸿音看出了玉罗刹的纠结,轻描淡写道:“你正值壮年又身体康健,有所反应本就是人之常情……若你在意,我不看你便是。”

    玉罗刹凝噎了下,面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两人在转了一圈之后选定了温泉旁边的空地,这处温泉似乎是因为从雪山之中流转而下,温度并未太高,只是水面上袅袅浮着些许的雾气,但通风口却距离这温泉也很近,两人练功排出的热气能够及时发散。

    但万事小心总没有错处,那双修功法一旦运转非一个阶段结束不可停功,控制内力流转两人经脉的人必须时时刻刻集中精神,不可有丝毫懈怠,一人中断,另一人必定经脉错乱内力反噬。

    选在这潭水旁边,若是真有意外发生,凭借两人极佳的水性与吐纳也可遁入泉中隐匿观察。

    少倾,两人盘膝而坐。

    玉罗刹的手搭在腰带上,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

    身上整整齐齐一件没少的晏鸿音偏生还坐在对面盯着他看。

    玉罗刹:“……阿音,闭上眼。”

    晏鸿音:“我不能看吗?”

    语气理直气壮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可以是……可以。”玉罗刹艰难道,“但,练功的时候不要这样。”

    他顿了顿,抬眸与晏鸿音视线相接,强调了一句:“这样不好。”

    晏鸿音咬住唇边的笑意闭上眼睛。

    周围十分寂静,静到一点衣物摩擦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在耳畔。

    潭水边微湿的雾气与地下偏冷的风掠过两人身周,玉罗刹迟疑了一下,保留了最后那件贴身的亵裤。

    “亵裤的话……”晏鸿音闭着眼,话才刚说了一半就被玉罗刹开口提高声音打断——

    “亵裤不用!”

    “噗。”晏鸿音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我是想说,亵裤还是留着吧。”

    玉罗刹:“……”

    不想理对面就是故意逗着他捉弄的晏鸿音,玉罗刹屏息凝神调整呼吸,闭上眼清空脑海中的杂念思绪,完全不敢将注意力放在对面,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衣衫落地的声音极轻极细微,当玉罗刹的耳朵捕捉到身前气息的浮动时,心念一动,抬其手臂,正正好与晏鸿音手掌相贴。

    他们牵手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过这次这般的暧昧难掩。

    两人先前便已经达成一致,第一次由晏鸿音先来引导两人体内内力运转,早在今天之前,玉罗刹与晏鸿音便已经熟练了许多次内力行进经脉的顺序及方向。

    由此时在武功上更为强悍的玉罗刹辅佐看护,若有意外也能及时反应。

    晏鸿音调动丹田内的阴寒内力顺着经脉而上,自右手手心涌出,顺着两人贴合的手掌进入到玉罗刹的体内,而左手间,一股桀骜炙热的阳性内力也随之闯入她的手心,像是一头想要巡视领地的猛兽,带着急切而狂妄的凶悍。

    阿玉人这么乖,怎么内力这般不服管教?

    晏鸿音心中轻哼一声,集中心神引导玉罗刹的内力缓缓进入经脉中,与她体内原本的内力交相融合,渐渐地,阴阳交汇之下,那股横冲直撞的内力逐渐像是被顺了毛似的安分下来,但与此同时,两人的身体却逐渐开始发热起来。

    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天地中,晏鸿音此时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水,感觉不到雾,她的耳边,脑中,身体内,仿佛只能感受到与她掌心相贴的人。

    玉罗刹也将那旖旎的杂念抛诸脑后,习武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内力如此温驯柔和的模样,就像是常年置身烈焰中的人霎时间被温吞柔和的水波包围,他从未想过他与阿音的内力中和交融之后会是这样的感觉。

    内力行进中的每一条经脉,每一次流连过丹田都会带来经脉的微小震颤,这种感觉比二人最激烈的唇齿交吻还要深入缠绵,却又更加显得温情脉脉,留恋忘返。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的内容,而那本双修功法也同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温驯的内力在两人体内不断循环游走,玉罗刹开始下意识将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与双修功法结合起来……

    ***

    被身后追兵一路追进荒漠,这已经是他在这片白茫茫的死亡之地逗留的第三天。

    青年再次横刀在胳膊处划下一道伤口,鲜血涌出的瞬间让他濒临失去意识的灵台骤然清明了一瞬,漠然抬起胳膊凑到唇边大口吸吮,青年的眼睛如同孤狼一般带着狠戾与决绝。

    ——他想要活下去!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想要活下去。

    他知道一直器重他、提拔他的教主对他已经起了忌惮之心,却没想到这股杀意来的如此迅速,几乎让他没有来得及防备。

    暮色降临,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白茫茫,但已经迷路在荒漠三日的青年却知道,死亡的考验再一次侵袭而来。

    夜风刺骨,他看不清前方的路——即使看得见也难以分辨,每走一步都是一次生命攸关的赌\\博。

    不知走出去多少距离,体力耐力已然达到临界的青年身体轰然倒下,手中还死死攥着长剑的剑柄。

    沉重的身体顺着坡度缓缓朝着流沙的方向滚去,顷刻间整个人都被那无所不在不知通向何方的流沙所淹没。

    ***

    寂静的地下暗穴中,哪怕有人发出一丝声音都逃不过晏鸿音和玉罗刹的耳朵。

    那伴随着衣料摩擦的重物坠落声让玉罗刹瞬间从顿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眼睛猛然睁开!

    ——有人闯入。

    玉罗刹冷峻着神情,眼神中满是惊讶怀疑,但最终归于平静。

    两人如今内力交融,还差三个大周天才可收功。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眼中闯入一片雪白的肌肤,因为功法运转的原因微微泛着绯色——玉罗刹连忙闭上眼,心神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晏鸿音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身上留有亵衣,但玉罗刹根本不敢多看,只看到肩膀处的一片就足以令他身体各处仿佛灼烧起炙热的躁动。

    他很明白,这与功法没有丝毫关系,只是男人对心爱之人最原始冲动的欲望。

    玉罗刹紧闭着双眼薄唇紧抿,想要将脑中的旖念清除出去,可越是想这样做,方才惊鸿一瞥的白玉便越发在脑海中勾勒清晰。

    ……他甚至看到了那染绯的白玉之上沁出的晶莹。

    晏鸿音同样听到了那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因为暗穴空旷寂静的缘故传来了过来,但听上去却距离他们不近。

    为今之计只能顾着眼下,她再度收敛心神控制内力,将外界的一切都交给了玉罗刹。

    但就在这时,空旷的暗穴之中响起一道踉跄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似是朝着这个方向直直走来。

    玉罗刹转头看向那脚步声传来的地方,眸中闪动着危险凛冽的杀意。

    两人内力运转还差两个大周天,一刻钟的时间并不短,至少并不能阻止那闯入者靠近发现他们二人。

    纵然玉罗刹可以在那闯入者靠近的瞬间将其击杀,但是玉罗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决不接受用晏鸿音来冒险。

    电光火石之间,玉罗刹与晏鸿音相抵的右手微转,与晏鸿音十指相扣将那沁出细密汗水的手掌拉过来,肌肤交错间贴在自己丹田处。

    男人结实有力的身躯迫近盘膝而坐的女子,火热的掌心紧贴在晏鸿音的后腰处,将专心运转内力的晏鸿音拦腰抱在怀中,维持两人左手相连,晏鸿音右手抵在他丹田的姿势,内力相合交融间,如同两尾相濡以沫的银鱼一般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潭水中。

    玉罗刹的反应极快,两人间的内力双修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影响,而就在下水之前,玉罗刹呼吸了一口气吻住了怀中的晏鸿音,将气息渡了过去。

    唇齿间是呼吸交缠,内力在两人静脉中流转,后腰处贴着火热的掌心,晏鸿音只觉得所有的感官都被面前的人所占据,所目之处所想之人——皆是他。

    她的心头骤然浮现出一丝羞窘和慌乱。

    两人左胸处剧烈起伏,晏鸿音感受得到玉罗刹愈加炙热紊乱的气息,深沉而隐忍。

    作者有话说:

    求求审核太太了,真的没啥了!他们也没干啥啊呜呜呜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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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玉罗刹在晏鸿音面前惯会插科打诨,扮乖作妖,但他绝不是什么良善柔弱之辈。

    两人的身躯被温热的潭水包裹,犹如水乳交融一般随波浮沉,耳边所有外界带来的声音全都消失在悠长的静谧中。

    晏鸿音与玉罗刹维持着相贴的左手不知何时错开成了十指交扣的模样,她的另一只手紧紧贴着玉罗刹结实紧致的腹部,内力在两人的经脉中不停循环行进着,如同正在两人唇齿间不断来回往复的气息与津液。

    大漠的风沙烈日赐予男人精瘦却健硕的体魄,在玉罗刹的怀中,那胸膛处急促有力的心跳声覆盖了晏鸿音耳边所有的声响,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不禁手抖了一下,指关节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羞窘感而微微弯曲。

    晏鸿音在晏梨落的教导下,的确对于大明女子便应当贤良淑德待字闺中的礼仪教条嗤之以鼻,骨子里在男女之情上也显得十分坦率直白,没有寻常女子谈及时遮掩娇羞的欲语还休,她甚至在执行某些锦衣卫任务的时候,跑去青楼小倌的床下忍着辣耳朵的墙角探听消息,亦或者是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之后遇到玉罗刹,因为玉罗刹刻意收敛的缘故,她也从未在玉罗刹身上感受到过这种类似于危险的蠢蠢欲动的侵略感。

    但她到底是未曾经历人事,直到此时她才隐隐察觉到明白与经历,着实是十分不同的两码事。

    这与对敌时候的紧张戒备截然不同。

    晏鸿音瞬间僵直了脊背,甚至从心底浮现出一股想要逃走的赧意。

    玉罗刹当然发现了晏鸿音的走神——两人间内力行进的速度比起之前慢了不少不说,怀中身躯的僵硬他更是能感受得十分真切。

    但是这种趁热打铁让挤进去晏鸿音心里特殊位置的机会,玉罗刹怎么可能放过?

    他不仅可以做晏鸿音身边唯一让她放松开怀的存在,他更要做晏鸿音的夫君。

    他要让晏鸿音真正明白他对她抱有的男人与女人间心思,并不仅仅只是那般单纯的念想,那些曾在脑中浮现的旖旎,欲要诉之于口的缠绵……

    “阿音,”玉罗刹看似贴心地传音入迷,声音却带着唇齿厮磨间的暧昧,“专心一点哦。”

    晏鸿音哪里会猜不到玉罗刹的小心思,羞怒之下掀开眼帘瞪了眼玉罗刹。

    但就在这时,晏鸿音在流转不息的内力中发现了端倪,默不作声地朝着玉罗刹更加靠近了一些。

    瞬间,原本看似游刃有余的男人僵硬住了身子。

    玉罗刹方才知道晏鸿音褪去了亵衣,所以在拥她入怀的时候上半身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是用手掌抵在晏鸿音后腰。

    但晏鸿音这一靠近,胸膛处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唇齿相接处气息错乱,随之冒出一连串小气泡升上了水面。

    晏鸿音没有在意到那些。

    她再度闭上眼,但是这一次,她选择微微低下头更加靠近玉罗刹,额头抵在玉罗刹颈窝处,两人体内的内力运转的速度的的确确比之双手手心相抵之时快了一倍有余。

    玉罗刹紧闭着的眼皮一颤,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

    抑制住脑中的旖念与身体本能的反应,玉罗刹抵在晏鸿音后腰处的手掌微微松开,转而握住晏鸿音的腰身,手指渐渐收紧间将两人原本静静随着水波飘荡的身体一转,双腿轻柔摆动了几下,带着晏鸿音无声无息地浮上靠近水面的地方。

    那踉跄的脚步声在中间停顿了一段后再度朝着这边走来,越近,玉罗刹与晏鸿音便听得越真切。

    ——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锐器触碰地面的声音,不论来人是谁,想必状态并不算太好。

    ……

    经历过三天三夜荒漠雪地的苦熬后,青年的眼睛看任何事物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但与此同时,他的其他感觉变得更加敏感。

    坠入流沙之后,他原本以为此命休已,但却意外穿过流沙被吐到了一处暗沉冰冷的洞穴里,循着流动的风与鼻间嗅闻到的淡淡硫磺味,他朝着可能的水源或者是出口缓缓移动。

    行过几十步开外,虽仍旧看不清面前之物,但青年却能感觉到周遭豁然开朗,甚至还有水流从不远处汩汩流出的声音。

    虽然可惜的是温泉水并不能饮用,但只要有热气,只要他足够有耐心,就一定能积蓄到足以解渴的水。

    这里似乎许久未有人来过,风里夹杂着腐朽空旷的气味,除了水流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青年扶着墙壁的手指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状若癫狂的笑容。

    ——天不绝他!

    他的手自墙壁滑落,用剑身支撑着身体朝向潭水的方向靠近。

    一步,两步……突然,他的脚下一顿。

    剑尖似乎碰触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被绊了一下。

    青年微微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掀起一人高的水花,伴随着水珠砸落进潭中、地面的声音,一道利器朝着青年的咽喉要害处直直刺穿而去!

    玉罗刹下手全然没有半点留情,这一击是朝着要人性命的要害去的。

    那青年虽眼前蒙着一层白雾,又因为水花炸裂的声响转移了注意力,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尖锐的玉簪便直指他的咽喉!

    青年的后背密密麻麻针扎一般沁出冷汗,生死之间,他的体内迸发出一股决绝的求生之意,原本疲惫沉重到临界点的身体近乎奇迹般地一扭,与那杀意凛然的玉簪侧身而过,咽喉处被不深不浅隔开一道翻着血肉的伤口,却并没有到要命的程度。

    但那被玉罗刹从晏鸿音发间拔出的玉簪自然不会是普通的玉簪,上面沾着的是晏鸿音曾经用来放到玉罗刹的迷-药,对玉罗刹这样强悍的体质尚且能麻痹一时半刻,对付原本就身负重伤的青年更是不在话下。

    随着青年身躯的轰然倒地,换了气息的玉罗刹再度护着晏鸿音沉入了潭水之中。

    过了一阵,运功完毕,分开的两人破水而出,眨眼间,晏鸿音身上便已然裹上了宽大的衣袍。

    玉罗刹却是嫌弃地看了眼倒在他衣服上的青年,赤足而立,精壮的身躯上还滑落着水珠,丝薄的亵裤紧紧贴在肌肤上,朦胧出一种比裸-露在外还要性感的诱惑。

    晏鸿音却无法再像之前那般用坦然的眼神去欣赏这副身躯,眼神有些飘忽地别开视线。

    玉罗刹蹲下,抬手将那人翻过来面部朝上,在看清那人的长相后眉梢一挑。

    “是他?”

    “怎么?”整理好身上衣物的晏鸿音走过来,“认识?”

    玉罗刹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并未见过,但我知道这个人。”

    晏鸿音了然:“他对你有用。”

    玉罗刹笑,“嗯”了一声大大方方应下。

    晏鸿音也懒得多问他,毕竟她现在记忆不全,有些事她并不想过多插手,以免给失忆前的自己安排的计划捅出岔子。

    但是有句嘲讽她必须要说:“安全隐蔽,无人发现的地方?嗯?”

    玉罗刹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咳了两声:“所以这人没死倒也正好,还能问问究竟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闻言,晏鸿音也蹲下抵在这青年手腕间探了脉搏,道:“气血双亏,劳累过度,邪风入体,兼之外伤未愈失血过多,是麻烦些,但一时片刻死不了。”

    而后又探了这人的根骨,她的表情有些奇异:“这人的根骨倒是百里挑一,只不过修习的内功心法太过粗浅,平白耽误了最好的习武年岁,今后若想在武道之上有所精益,恐怕唯有奇遇。”

    晏鸿音放了青年的手腕站起身,淡淡道:“可惜了。”

    “这世上误了大好前程的人多了去,有他一个不多,将来他若是有别的造化,少他一个也不少,同我们扯不上什么干系。”

    玉罗刹朗笑一声,用地上散落的衣衫将人卷了拎在手里,而后伸手牵了晏鸿音往暗穴外走。

    “不过看情报,这人的心性心机都不错,若能堪用倒是可以省下不少事。”

    晏鸿音淡淡应了声,权当是听见了玉罗刹的话。

    但玉罗刹却并没有揭过这个话题的意思,而是话音一转,径直道:“此人是日月神教的一个堂主,任我行这两年很是器重这人的办事能力,但也因为他过于优秀而十分忌惮。”

    “黑木崖距离大漠相隔千里,他能逃生到这荒漠绝境之地,想必任我行已然容不下他了。”

    晏鸿音沉默了片刻,道:“我虽没有锦衣卫的记忆,但皇室秘典曾有记载,日月神教前身乃中原光明顶明教,是大明\\高\\祖皇帝曾经投身的教派,也是最开始支持高\\祖\\皇帝反军的江湖势力。”

    “嗯,对。”玉罗刹笑眯眯道,“就是那个日月神教。”

    “虽然不知道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的能人是谁,但是任我行和绿帽子的果子合作得倒是很愉悦,这让我有那么一点的不太开心。”

    绿帽子,果子……

    玉罗刹话中的含义颇多,晏鸿音又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问他:“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绿的那个是老二,但是老大和我也有仇唉。”玉罗刹的表情苦恼,“最近他们两个闹得越来越凶了,好几次我的安排都差点没跟上,只好在后面添点油加点醋。”

    他说着说着忽然感慨道:“不过老二也是命硬啊,老大给他下那么重的毒,这人都能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也是挺厉害。”

    “他们两个手里都有我送出的一颗解毒丸。”晏鸿音看了眼玉罗刹,神色平允淡淡,“那是他们出宫建府时我送出的贺礼,既然二皇子用过了,那下一次就不会再有了。”

    玉罗刹眼眸眯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道:“阿音不介意我对两位皇子下手?”

    一开始玉罗刹的确只查出西门夫妇的惨案是大皇子下的命令,但随着他这段时间越查越深,这才发现二皇子在其中起了不少推波助澜的作用,他最开始查到的证据与痕迹大多都是二皇子刻意留下的尾巴。

    目的就是为了挑拨大皇子与罗刹教之间的争斗,想利用玉罗刹的仇恨愤怒借江湖之手除掉大皇子,之后他再站出来振臂一呼,除魔卫道为兄报酬,情义双全,名利双收,算盘打的玉罗刹当时远在金陵都听得噼啪作响。

    玉罗刹上半生算计过不少人,利用过不少人,可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人手里的刀——因为他并没有那么相信所谓的证据。

    大皇子动了手,玉罗刹拿到了证据,所以大皇子要死;二皇子牵涉其中,哪怕没有证据证明,二皇子也绝活不了。

    这才是为什么当时在金陵,玉罗刹会那般明示暗示晏鸿音转而支持三皇子的根本原因,他想要通过晏鸿音,去试探皇帝对夺嫡的两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很显然,在之后的几次事件中,玉罗刹通过晏鸿音,窥探到了皇帝的确对大皇子与二皇子充满矛盾意味的旁观,只需要再添加一些旁的利益纠葛,这位尚未年迈的皇帝便会干脆放弃两个已然存有反心的皇子,转立年幼的三皇子重新教导。

    不过虽说玉罗刹存着私心,但对比如同豺狼鬣犬之流的年长皇子,年龄尚幼的那个继位对晏鸿音而言也的确利益更大。

    “没什么可介意的,该做的安排她都做完了。”晏鸿音眸中星芒微动,抬手摸了摸玉罗刹半湿的发,“把衣裳头发烘干些,出去吹了风头疼可别来找我哼哼唧唧。”

    本想着晚上借着头疼过去讨亲亲抱抱的玉罗刹鼓了鼓腮,算盘落空,哀怨看了眼晏鸿音,十分乖巧地调动体内温驯到有些陌生的内力烘干头发和身上唯一穿着的亵裤。

    亵裤烘干之后虽仍旧轻薄,但好歹没有紧贴着肌肤露出那种若隐若现的肉色,这让晏鸿音眉间舒展了些。

    “等等,阿音,什么叫……”玉罗刹忽然反应过来,驻足看她,“‘该做的安排她都做完了’?”

    晏鸿音转身回眸看他,脑中没有了方才不自在的羞赧,声音也松缓了下来,侧了侧脑袋,道:“依照我对你的了解,医者与长公主的身份,你应当不会越过我贸贸然将二者同为一人的消息散播出去。”

    玉罗刹眉间微动。

    的确,是他先探查到京中有人散出了曲雅公主微服民间做游医的消息,之后才编了那曲雅公主与楼兰祭祀的爱情故事,也顺理成章提出求娶——能放出这样身份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晏鸿音本人。

    他一开始只当是阿音为了方便他求娶,难道……阿音的这两层身份合二为一还有其他的含义?

    “曲雅公主久居深宫,但晏鸿音这些年在京城救下的人,却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世家贵族。一位医毒双全救人无数的大夫,手中握着的人脉人情在盘根错节利益牵绊的世家之中复杂到你无法想象。”

    “不过你也无需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阿玉,你只需要知道——”

    晏鸿音勾唇笑了一下,眼中满是自信傲然。

    这是当年晏鸿音为皇帝年迈新皇即位之后的自己留下的退路,现如今,她也不吝啬提前披露来保护这个一头扎进这场漩涡纷乱中的枕边人。

    “只要不是谋反叛逆之事,京城再乱,也无人敢动我晏鸿音的夫君。”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夜半三更·京城

    帝王身侧跟着的护卫被帝王示意追击突然出现在皇宫大内中的刺客,此时灯火通明的南书房内,只有高坐其上的地方只有帝王的身躯投下阴影。

    吴明的身形无声无息地落在南书房右侧的屋脊之上,一双鹰般阴鸷锐利的眸子穿过夜色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大殿。

    想要将帝王身侧时时护卫之人调走并不容易,但眼下他们得到情报,现如今在京城的锦衣卫暗部指挥使并非真身,而是一道障眼法,所以只要付出足够的筹码引诱走那十几名护卫,今日会是帝王身侧防守最为薄弱之际。

    ——机会只有这一次。

    吴明的手掌附着一层银白色的手套,似绸似银,在月光下内敛着寒气森然的光。

    他身负武学不少,但却尤为擅长变幻莫测的掌法,既然是刺杀皇帝,当然要用最为自信且稳妥的方法——真正在他掌下断气的人,绝不会有任何死而复生的机会。

    吴明长着一张十分平凡的面容,平凡到哪怕有人认识他,在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都不会一眼注意到他。他很满意这一点,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江湖侠客,而是一个向往权力向往地位的暗杀者。

    总有一天,他用自己的武力与头脑,站在权力的巅峰……皇帝,皇子?不过是他手下的亡魂,手中的棋子罢了。

    他下压身形,正要掠去殿下阴影,后背骤然一凛,密密麻麻爬上的针扎一般的冷汗刺出,从上千次生死搏斗中锻炼出的直觉令吴明生生变化了动作,侧身一转滑到了屋顶的另一边,直直面朝方才隐匿的位置。

    只见那地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名身穿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都未曾出鞘,只是负手站在那里静静看向他,吴明就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忌惮与震颤。

    吴明的独子被玉罗刹所杀之后,在万分愤恨悲痛中突破境界,如今已是宗师大圆满,还未曾动手便让他产生这种如芒在背危机感的,思来想去只有那些早已经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但那样的人都已经与朝廷签订了条约入山出海,不问世俗之事,怎么可能被皇帝驱使?

    还穿着锦衣卫的衣服!

    ——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王怜花饶有兴趣的看着吴明,这人的身法倒是有点意思,是他未曾见过的来路。

    果然还是中原有意思,比海外的乐子多得多。

    “报上名来。”他淡淡开口,带着理所当然的倨傲。

    王怜花当然不关心对方的名讳,但他知道自家女儿定然是感兴趣的。

    “在下吴明,”吴明垂在袖中的手指搓了搓,不欲在此浪费时机,“敢问前辈因何在此?”

    王怜花却是笑了:“你们不是满京城在找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敢承认呢?”

    吴明面色一变。

    “吴明?这名字不太吉利。”王怜花唇角的弧度带着嘲讽,漫不经心道,“是无名之辈还是无命之人?算了,不重要。”

    “便当你都是罢。”

    话音落下,王怜花的身形已然来到吴明面前!

    ……

    开始时尚且有反击的余地,但随着招式的推移,吴明只觉得面前的人如同一团雾,一捧水,一片云,无处不是他又处处找不到他。

    他逐渐变得气急败坏起来,直到王怜花随手一掌翻转而出,吴明面色当即大骇:

    “如意兰花手?!你如何使得!”

    “哦?没想到你这小辈人的名字起的不如何,招式的名字倒是不错。”王怜花手上的掌法阴劲狠毒,手法的变化更是诡异莫测,比之吴明方才用出来之时威力更加可怖,“不过这掌法虽然有些意思,但学起来太过简单,无趣。”

    “你——!!”

    吴明当年学习如意兰花手用了三个月,但对于那些学习五年十年甚至十几年才方能见到成效的人已经是天才,可面前的这人若是真仅仅凭借一眼之力便学会了如意兰花手……

    吴明眼神一冷,手上的掌法再度变幻。

    ——醉卧流云七杀手!

    “嗯,这个有意思。不过也不难……喏,是这么用的吧?”

    ——混元一气功!

    “气功啊,这个很容易被人戳破气劲,建议还是改学他功,不过你得今晚先能活下来才行。”

    ——大手印!

    吴明的双手陡然胀大一倍有余,其中蕴含着充足的气劲,表面紫里透红,血丝隐现。

    王怜花并指为刃险些齐齐割下吴明的手指,表情嫌弃:“……这个太丑,拿开。”

    吴明面色一红,急怒攻心之下呕出一口血来!

    ……

    “穷寇莫追,先生不妨下来同朕一道喝杯茶?”

    王怜花眉梢微动,看了眼踉跄逃走的吴明,身若背负有翼般轻盈落地,朝着站在南书房门口的帝王看去。

    王怜花有些惊讶,小音儿拜托他留在京城假扮锦衣卫指挥使,有多一半是为了在帝王面前掩藏行踪,不过自从小音儿离开,王怜花也并未在帝王面前现身过,只让他知道人在便是。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认得出来。”帝王侧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怜花也并不扭捏,径直走过去,与帝王擦肩而过大摇大摆走进了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南书房。

    当今圣上并不是个喜好奢靡的人,南书房又不是寝殿,偏殿倒是桌椅茶具齐全,但两人显然也没有移步的意思。

    帝王递了一杯茶水给王怜花,王怜花动作自然地接过,随便找了个台阶撩了衣袍便坐了。

    帝王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道:“当年她自江湖归来,见我的第一面,也是坐在那里这般同朕说话。”

    王怜花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说什么?”

    “说……她来帮朕安邦定国。”帝王也同那时一样端着茶水撩了龙袍坐在台阶上,“说,她有了身孕又懒得成亲嫁人。”

    王怜花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留了空茶杯在指间把玩。

    两个男人并肩而坐,一个坐姿散漫,一个哪怕坐在台阶之上脊背也笔直端方。

    王怜花忽然开口:“陛下对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会忌惮算计,权利制衡。然而想要陛下命的另外两个儿子却能放任至此,倒真是个好父亲。”

    话中颇有讽刺之意。

    放走吴明,等于放走了大皇子谋逆行刺帝王的证据,皇帝想要平息此事的打算不言而喻。

    “放任他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是朕的儿子,而是因为他们对大明尚且有用。”

    南书房的殿门微微半敞,月光探进殿门却被金黄的烛火挡在了殿门旁。

    “他们先是大明的皇子,而后才是朕的儿子。”帝王回答,那张年轻时候也曾备受京中女子追捧的俊朗容颜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所说的话语冷静到近乎冷酷,“倘若他们不能为朕钓出更多的淤泥污垢,自然便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而阿音……”帝王的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她很聪慧,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同她的娘亲,很相像。”

    “像到朕曾想过立女储。”

    帝王平日雍容威严,几乎没有人能够猜得透摸得清他真正的心思,而这些话,早些年尚且有人会同他说,自从唯一的胞妹晏梨落逝去,这位帝王再也没有同别人说过这些。

    但现在,他却对着与他全然无从提及交情的江湖草莽说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打算。

    并不是因为王怜花这个人。

    而是因为晏梨落,因为晏鸿音。

    王怜花闻言有些讶然。

    倒不是他觉得小音儿配不上,而是他知道这些世家权贵对江湖众人是什么看法,更别提血脉森严的皇室。

    小音儿虽说也身负皇室血脉,但在另一位生身父亲是他的情况下,怎么都不应当进入皇帝思量储君的人选内。

    更何况大明立国以来虽有女子入仕,但却从未有过女帝女储,倘若真要立一位女储君,皇帝将要面对的风暴可不止是如今两个儿子夺嫡之乱这么简单。

    帝王却像是猜到了王怜花的想法,微微一笑,淡淡道:“若是朕不想,你永远不可能认她,她便永远都是朕与梨妃的皇儿,大明无人置喙的大公主。若她能力资质远胜兄弟,心性更加适合执掌一国朝政,朕为何不能立她为储君?”

    “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帝王的声音含着与江湖武林截然不同的血海白骨,这是战场厮杀与朝堂刀剑的残酷凛冽,动辄便是流血千里,“朕如此,阿音亦能如此。”

    “但……”

    帝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却也第一次显现出柔软。

    “阿音这孩子,看似面冷刚硬实则良善心软。”

    “老大与老二这两个放在一起长大的兄弟,却早已面和心狠,对彼此下手毫不留情面,对她虽知之不多但也存着拉拢利用之心。”

    “她却念着老大幼时带她骑过马,所以给了他天下难求的药丸;又记着老二与她一同学堂念书,罚抄课业,也给了老二救命的东西。”

    “此番夺嫡乱象,若是朕下旨肃清,接旨行事的必然是锦衣卫,可到了那时,锦衣卫在下任帝王心中便成了一把带毒的利器。”

    “她看得分明,看似为求自保不愿参与夺嫡之事,但实则对她而言,旁观老大和老二自相残杀或是死于他人之手已经是最大的限度,她定然是无法冲着两人挥刀的。”

    “就连那一直揣着假面与她相处的陆纲,她也未曾亲手处决。”

    高坐明堂的帝王久居宫中,可是这世间之事,只要他有心想看,便断然没有看不到的东西。

    “阿音这孩子,记得旁人对她的每一滴好与善,可若是身在高位手握权柄,她这颗柔软的心总有一天会化作齑粉,心神崩溃。”

    到那时,便是一国之难,百姓之灾。

    “……可惜了。”

    帝王眼眸幽静,说着可惜,却并无叹息。

    王怜花的手指划过茶杯边缘,冷然道:“没什么可惜的。她的年龄比之两个皇子小不了多少,若她真是个样样合适的储君人选,恐怕如今的处境也不会好过。”

    帝王目光微闪,声音里竟带了些许的笑意:“的确,朕是老了,却仍未甘心。若是年岁再小一些,便最为合适。”

    “毕竟,朕虽不甘老矣,但从不逃避死亡。”

    “所以仔细着培养陛下的老三,别来惦记我家阿音。”王怜花哼了一声。

    王怜花对帝王无所求,无畏惧,自然也没有那等恭敬之态,甚至他这般与帝王独处一殿,应当担心的是旁边的帝王才是。

    “也是。”帝王却是难得的好脾性,忍了王怜花的姿态,没什么计较的意思,“希望老三能争气些,不然阿音日后恐怕要辛苦。”

    王怜花不开心道:“……神侯府和六扇门的人是不够你们嚯嚯?”

    帝王想了想:“六扇门太贪且能力不足,神侯府太直手段不够,锦衣卫还是必不可少的。”

    王怜花也知道依照晏鸿音的性子的确没有放下锦衣卫的想法,当即生着闷气不吭声了。

    半晌,帝王蓦然道:“朕久闻千面公子之名,如今既然当面,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先生真容?”

    王怜花挑眉。

    这世间想知道他真容的多了去,但是真正见过的活人屈指可数。

    帝王淡声道:“当年梨落逝去,梨妃下葬,但朕并没有让亲妹妹以妃子的身份折辱入棺。”

    王怜花心头微跳,他道:“这是交易?”

    帝王停顿须臾,嗓音略低:“先生说是,便当做是罢。”

    “偏殿放置清水巾帕,先生可随意取用。”

    王怜花坐在原地好一阵,默默无言,而后起身抬步拐去了偏殿。

    ……

    王怜花走出来的时候,仍旧是那身飞鱼服,面上的面具以及易容已然去除,身形也比之方才略有不同。

    大抵岁月本就偏爱美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是在那张得神仙雕琢的俊美面容之上留下了些许成熟的刻痕,只平添了别样的气质韵味,未有丝毫老态。

    帝王的眼神里带着复杂,忽而一笑,道:“朕曾对她说,这些年过去,哪怕昔日再俊美的容貌时隔多年也会老态横生,哪里就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她只说世上只有一个王怜花,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会明白,有些完美的东西就连岁月都难以摧毁。”

    “看来,她总是对的。”

    王怜花:“……你们一个皇帝,一个暗卫头子,聚在一起便是说这等事?”

    “要知道朕可从未放弃要给她纳几房美貌的男子,她也没什么为你守身的意思,但就是看不上朕寻来的人。”帝王说到这又看了眼王怜花,摇头叹息,“你说她当年怎么就遇见你了呢?”

    容貌能及得上王怜花的人,气质韵味却比不得;才气斐然,身手出众的,容貌却又弱了三分。

    王怜花咬牙:“……是啊,我怎么就遇上她了呢。”

    他这一生虽并非事事如意,但却事事快活,唯独一个晏梨落,当初搅乱了他的心神不说,还彻彻底底算计了他一波,直接让他下半生都多姿多彩,笼罩在她的名字之下。

    帝王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御案后手法独特地敲打了几下桌面,而后拉出一个暗匣,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质骨灰坛。

    十分信守承诺地,亲手递到王怜花面前。

    王怜花却迟疑了。

    “她……阿音可知道?”

    帝王看了眼王怜花,道:“她逝去并非突然,离开前她看过了大明的城墙与百姓,也曾与朕秉烛长叹,也留下了庇护女儿的安排,唯独未曾见到你。”

    “但她不是生来便是大明的公主,朕的胞妹,阿音的母亲。”

    “她是晏梨落。”

    “晏梨落不会喜欢冰冷华丽的皇陵,更不想看见每年一次大张旗鼓却没有什么真情的坟前做派。”帝王将玉坛交到王怜花手中,轻声道,“朕留她够久了。”

    “带她走吧。”

    王怜花抿唇,接过那入手并没有多少分量的骨灰坛,眼睫微垂。

    曾经那么明媚张扬洒脱的女子,到如今却只有这么一点重量。

    “朕知道阿音在哪。她是认定了那楼兰祭祀也好,想让楼兰做今后退路依仗也罢,亦或者在京城世家之中的那些安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也都可以当做不知。”帝王道,“此番多谢,今日之后,先生也不必再留于京城。”

    “便让锦衣卫指挥使离京罢。”

    晏鸿音会拜托王怜花留在京城,他人看不清缘由,帝王却是知道这就是在防着老大老二手下的江湖人,但今夜王怜花出手,那人铩羽而归,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动刺杀皇帝的念头。

    所以说,阿音那孩子的心……实在是太软了。

    王怜花的背影逐渐融入夜色,帝王站在原地,突然问:“对她,你可曾动心过?”

    王怜花脚步一顿,没有回答,身形很快被夜色吞没。

    帝王重新回到权利巅峰的御案之后,几十年如一日般稳稳坐下,拿过一本奏折,习惯性想要伸手去触碰什么,却骤然意识到那匣子里已然空了下来。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反手关上匣子锁死,提起御笔敛眸肃容开始批阅奏折。

    ……孤家寡人啊。

    ***

    王怜花先是带着晏梨落的骨灰回了一趟临安府,又去金陵的宅子住了两天,待到大雪落满了梨树的枝头,他想了一夜,带着她去往当年告别的出海码头。

    拎着一坛子酒,王怜花寻了块望得见海面的高处,随意坐下,那玉质的骨灰坛就放在他的身边。

    ——“若我死了?你问这做甚?好吧好吧……让我想想。唔,想想看我还没见过大漠的沙,海外的岛,还有许许多多世间的景象。”

    ——“若我死了,不如便把我烧成灰撒到风里,走走停停,多浪漫?”

    ——“也省的万一我成了鬼魂,成天盯着一个人看怪也没意思的。”

    半坛子酒下去,王怜花看着下方船来船往的码头,眯着眼,低声道:“天底下就唯独一个你,最知如何戳心窝子地气我。”

    王怜花的酒量是极好的,但是今日,不过半坛子酒他便已然有了醉意。

    他将手搭在骨灰坛上,内力蒸腾间微微用力,冷白色的玉化作齑粉,与原本的骨灰融为一体。

    一阵风袭来,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而起,拂过王怜花的发梢脸颊,最终掠过天空,穿过雾,擦过云,飘向世间红尘。

    ——“对她,你可曾动心过?”

    王怜花仰头闭眼,酒坛中最后的酒划过喉咙,带着酸涩难言的滋味。

    良久,他低声呢喃:

    “有的。”

    只是这世间相遇,太多有始无终。

    ***

    大漠·楼兰城

    最高处的祭台之上,晏鸿音似有所觉抬起头,风吹动她的发梢,扬起又落下。

    原本为她讲解楼兰祭坛壁画文字内容的玉罗刹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晏鸿音顿了顿,道,“只是觉得,今日的风……温柔得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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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虽然中途因为不速之客出了些岔子,但是在接下来的功法双修中,两人的进展十分顺利。

    他们本就对彼此存有爱意,在功法交融中心意相通,短短几日,两人之间流转的气场便同从前大不相同。

    晏鸿音对楼兰城遗留下来的壁画与文字很感兴趣,玉罗刹便也带着她一点点看过去,但玉罗刹到底并不是在楼兰长大,这世上也的确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两人便依照之前知道的文字壁画内容一点点猜测,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楼兰一族之前虽全族上下供养王室,但族内一应事务都以祭祀为尊,每一任的祭祀并非一定出自王族,而是所谓的祭坛天选。

    上一任祭祀便是玉罗刹的母亲,玉罗刹却并没有真正被教导关于楼兰祭祀的能力与责任——毕竟楼兰早已破败,楼兰的族人也甚少有敢于回去被他人占据的楼兰城中。

    到了如今,重建了楼兰的玉罗刹却真正成了一种神权的象征,不问楼兰内务,不管城中外事,需要的时候知会他一声,平日里也甚少来楼兰居住。

    晏鸿音在知道楼兰上下真的开始准备女王继任大典的时候便皱了眉。

    “你是认真的?”她坐在床边,问赖床不起的玉罗刹。

    玉罗刹趴在床上,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而后道:“自然是认真的,其实事实就是,楼兰真的很需要一个上位者。”

    而后又补了一句:“不是我这种。”

    晏鸿音赤足抵在脚踏边,略略思索:“楼兰城并不大,若是三位大祭师年事已高,也可以抽调有能力的族人继任。”

    玉罗刹的脸颊蹭了蹭枕头,然后抬手支撑起上半身,跪坐在晏鸿音身后。

    像是没骨头一样攀上晏鸿音的后背,双臂环在晏鸿音腰间,脑袋十分亲密地搭在晏鸿音肩头:“哪里就是一个楼兰城这么简单?还有罗刹教呢,罗刹教下面西域三十六小国……说实话,打地盘我是挺擅长,但是管他们我是真的烦。”

    说着,玉罗刹撇了下嘴:“那群家伙的嘴脸再掩饰都带着一种虚伪的恶心。”

    晏鸿音无语道:“那你弄这么大的摊子做什么?”

    玉罗刹理直气壮道:“关外就是这样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不强大不占地盘,别人就会来欺负你。”

    而后话音一转,嗓音低了点:“起初是一时之气,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一点把权利踩在脚底的想法?

    看着那些从前自诩地位高高在上的国王朝着我摇尾乞怜的模样多解气……再说了,阿伯阿婆他们应当与从前的楼兰有几分关系,或许看出了我的身份也或许没看出,反正他们救过我的命,重建楼兰既然是他们提出的心愿,我又不难办到,就允诺他们了。”

    谁能想得到基业越滚越大?

    玉罗刹是个枭雄,但他未必是一个王者。

    他讨厌被牵绊,讨厌被拘束,也懒得去拘束他人,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恐怕就是用武力恐惧威慑罗刹教座下那群魑魅魍魉,更多的怕是没有了。

    “我还想着等阿雪大了把这些丢给他,结果现在看阿雪的性子……哦,阿雪就是我之前说的家里养的两个孩子之一,看剑的眼神比看我这个舅舅还要热络三分。”玉罗刹长长叹了口气,“他只要日后别拿着剑和我说要同剑成亲,我就知足了。”

    突然真的觉得这家伙有点惨的晏鸿音:“……拿点账本和内务来让我看看吧。”

    晏鸿音终于松了口。

    “好耶!”玉罗刹眼睛一亮,抓住时机凑过去亲了一口晏鸿音。

    其实一开始晏鸿音来楼兰的时候,是觉得这座城的确很有价值,但是很显然并没有经营好。

    可是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之后,晏鸿音发现虽然城中许多物资稀缺,但是城中百姓却安居乐业,彼此和乐淳朴,比之中原单纯快乐了许多。

    晏鸿音偶尔也会闪神去想,倘若这座城真的与外界连通,逐渐强大扩张起来,对这座城中的百姓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又是否会与玉罗刹建立这座城池的初衷相悖?

    但现在看来——

    晏鸿音侧头看了看压在她身上黏黏糊糊不想放手的楼兰祭祀,语气平板无波道:“从我身上下去,重死了。”

    “我不。”玉罗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抱着晏鸿音极其自然地撒娇,“还早呢,再趴会儿。”

    “咳!祭祀阁下,您今日还有行程,您还记得么?”窗户外传来一道慈蔼的声音,带着和煦的笑意,显然是将方才玉罗刹的撒娇听了去。

    玉罗刹整个人僵了一下。

    晏鸿音只觉得方才缠在自己身上的美人蛇顿时变成了硬邦邦的木头桩,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玉罗刹哀怨地瞅了眼晏鸿音,不情不愿地放开晏鸿音。

    晏鸿音终于得以重获自由,当即穿了鞋便走到了一边,一丁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全然看不出睡觉时喜欢贴着玉罗刹抱抱的亲密。

    玉罗刹的表情更加委屈,却只能下床穿鞋,拉了旁边衣架上的外袍披着,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一个老妇人,头发编成一大股辫子盘在脑后,身上衣服是楼兰族人惯穿的样式。

    她也是楼兰城三大祭师之一,只不过去年入冬以来身子骨便不太康健,平日里并不常出来。

    玉罗刹扶着她,动作间是一种晏鸿音从未见过他对旁人展现出的亲近。

    老人对晏鸿音含笑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善意与温暖,她拍了拍玉罗刹的手,小声说了句什么,玉罗刹很是得意的扬眉,说:“那当然,阿音是最好的~”

    老人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更甚,而后对晏鸿音缓缓道:“殿下,前不久那位昏迷的客人今早醒了过来,不知殿下是否要去看看?”

    晏鸿音既然看出玉罗刹对老人的态度不一般,自然也不会将她当做寻常的族人看待,表情放柔走过去,轻声道:“先不急,只要他不在城中乱跑便是。”

    老人笑了笑:“乱跑是不能啦!他的眼睛被雪灼伤,恐怕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看不见东西的。”

    “那就是少说在外面晃了三天多了?倒是命大。”玉罗刹若有所思,然后问晏鸿音,“阿音,那人的眼睛好治吗?要是用药太多就别管了,反正那计划也不是非他不可。”

    楼兰城中的药材稀缺,冬日更甚,用在一个外人的身上可不值得。

    晏鸿音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先晾一晾,过两天再说。”

    这样的人一看便是硬骨头,不先搓一搓锐气是不好交谈的,既然看不见,还省了关押的麻烦。

    “嗯嗯,行,那我先去准备。”

    晏鸿音也不问玉罗刹是要去准备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殿下?”

    晏鸿音循声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小麦色的肌肤,白衣金饰,卷发披在身后,是大祭师的装扮。

    这应当便是楼兰三位大祭师中的最后一位,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

    像是被这样的眼光看习惯了,男人笑了下道:“上一任大祭师是我阿爸,我继任祭师才半年。”

    晏鸿音淡淡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端详湖边的草木,间或碰着土壤观察着什么。

    男人也不觉得被怠慢,而是亦步亦趋跟在晏鸿音身后,开口:“殿下可能并不太清楚,楼兰的大祭师虽有三位,但肩负的责任并不相同,大祭师与二祭祀分管城中事务,而我阿爸这一脉则懂得一些草药病理,专门为城中生病手伤的族人医治。”

    听到这,晏鸿音终于又看向男人,表情微动:“那么城中的药材种植及买卖也是阁下负责?”

    “殿下不必对我用‘阁下’的,那是大祭司才有的殊荣,您若是不介意,直接唤我的名字阿伽就行!”

    男人连忙摆手,然后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方才说的那些的确是我来做,但是做的并不算好。中原的一些药材很不好带过来,商人们买卖的自然也很贵……

    况且还有很多并不算常用的药材,不买担心用时没有,买来又怕存放不当会发霉……总之,我做的实在是不如我阿爸太多。”

    晏鸿音想了想,道:“可否带我去放置药材的地方看看?”

    阿伽大喜:“当然可以!”

    ……

    玉罗刹被二祭师关在小黑屋打磨东西折腾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腰酸背痛,本想找晏鸿音贴贴,转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纳闷地站在原地,玉罗刹想着晏鸿音会去什么地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玉罗刹看向扶着墙壁缓缓走过来的青年,挑眉:“方堂主好精神。”

    方柏被叫破身份也只是脚下微微一顿,而后脸转了转,朝着玉罗刹所在的方向不偏不倚走了过来。

    玉罗刹眼中的欣赏倒是越发浓郁。

    他一开始注意到日月神教的这个堂主,就是因为方柏是真正没有靠山,无父无母无家无亲,全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从一个年幼入教的杂役爬到了如今的堂主之位。

    这样的智谋心性放在朝堂恐怕会是前途无量,但在江湖之中,尤其是被称为魔教的日月神教里,讲究的从来都是以武为尊。

    方柏的智谋再无双,心性再坚韧,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武力,在日月神教便是任由任我行那个没脑子的莽夫捏圆搓扁、随意处置的下属。

    他也注定拉拢不到日月神教中的教众、香主、堂主更别提往上的长老,也永远不可能摸到真正的权利与无人可欺的地位。

    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他人的一把刀,但也最是容易刀锋毕露之后反杀握刀之人。

    方柏一步步走到玉罗刹身侧,落后玉罗刹一步站定,开口道:“听闻玉教主曾庇护一城,方柏在来到此地时并未想到玉教主庇护的城池竟然是如此规模的存在。”

    不错嘛,瞎是瞎了,脑子倒是中用,不过醒来一天时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玉罗刹抱胸而立,淡淡道:“你的胆子很大,脑子也很聪明。”

    方柏顿了好半晌,而后开口:“玉教主会注意到在下,应当是对日月神教有所看法?”

    “看法谈不上,恶意有不少。”玉罗刹嗤笑一声。

    方柏看不清面前之人的表情,只能依赖耳朵听到的情绪与声响,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因为玉罗刹的毫不掩饰而噎了噎。

    但转念一想,其实江湖中人多数都是如此,所谓的心性智谋似乎在强大的武力压制下显得一文不值。

    方柏想到这里,面上的神情浮现出几分阴郁。

    “你的根骨十分不错,心性坚韧,若是你处在最佳的习武时间,说不得本座都会心动收你为徒。”玉罗刹的话直白到近乎残忍,“但是现如今你骨骼闭合,白白浪费了天分,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在武道之上有所成就。”

    方柏的脸白了白。

    若说他在猜出此地主人是玉罗刹后没有半分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心头一直以来的期望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毁去,纵然他心性再如何坚韧,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罢了。

    他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无情捕头尚且能以双腿不良于行之身扬名江湖……”

    “那是他有个作为诸葛神侯的师父,背靠朝廷不说还习得一手机关之术。”玉罗刹垂眸冷笑,“你呢?你又有什么?”

    机关之术向来擅者极少,想要找到有收徒之心的大能本就希望渺茫,更别提此种手艺更多都是自幼培养,方柏如今已过弱冠,说难听些,收他为徒保不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哪里会有人肯冒这样的风险?

    青年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呼吸沉重急促起来。

    “怎么,还是你也想投靠朝廷?倒也不是不行,本座的确有些门路,她对你确也有几分欣赏。”玉罗刹转过身面朝青年,说话十分不客气。

    不仅仅是因为青年并没有什么筹码,还因为这人之前险些打断了他与阿音的双修。

    但是看在这人无心插柳让他与阿音更加亲近的份上……

    玉罗刹“啧”了一声,话风一转:“日月神教与大明朝廷有牵连,此事你知道多少?”

    “二皇子与任教主有旧,现任的教主夫人曾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女。”方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道,“但任教主最为器重的向问天长老,实则应当效忠……大皇子。”

    玉罗刹忍不住朝着方柏投以惊讶的目光。

    这小子……是把日月神教上下都查了个底朝天?

    方柏见玉罗刹不说话,抿了唇,继续道:“任教主在向长老的挑拨下已然对二皇子心生不满,并且坚定认为我已经背地里投靠了二皇子,想要借二皇子之势夺取日月神教教主之位。”

    玉罗刹少见的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神色。

    这种挑拨,也就任我行那个脑子里都是浑浊黄沙水的莽夫才会相信。

    对于当权者而言,任我行这样的远远比方柏更好掌控,毕竟没脑子的好安抚,有脑子的不好骗啊。

    玉罗刹看了看天色,已经临近晚膳,索性直说:“本座若是助你登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你能回报本座什么?”

    方柏并不意外玉罗刹的话,而是坦然道:“如若如此,便不是在下能回报玉教主什么,而是玉教主想要什么在下便可给什么。”

    玉罗刹朗笑出声,道:“果真是个聪明人!”

    但方柏却并没有神色松缓,而是越发紧绷起来。

    “倘若本座说,想要京城之中那两位龙子的性命呢?”

    方柏的手瞬间紧握成拳。

    皇子性命重若千钧,他若是真的成为杀害皇子的凶手,哪怕他到时候成为日月神教的教主,朝廷也断然会不死不休,到那时……

    玉罗刹见方柏的表情瞬间惨败,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玩笑话罢了!本座与那两位皇子无冤无仇,怎会有这般的心思?”

    方柏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无冤无仇?

    既然这位如此说了……那可便是未必无仇。

    “行啦,本座也没兴趣继续同你扯这些。”玉罗刹摆摆手,“本座会拨给你一行罗刹教暗卫供你驱使,但也仅仅只是如此。若你在半月之内无法登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你对本座而言便没有丝毫用处,明白了?”

    “若我掌权,玉教主这一批暗卫可是会永远留在日月神教?”方柏的问题直切要害。

    玉罗刹玩味道:“那你是希望他们留下,还是不希望呢?”

    方柏依靠暗卫的武力扫清障碍收拢人心,若是暗卫离开,他便置身龙潭虎穴有性命之忧,可若是暗卫不走,日月神教终有一日不再是日月神教,而是沦为中原的罗刹教……

    若他也能习得绝世武功……

    方柏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不过日月神教底蕴深厚,任我行的功法也是而立之年登上教主之位后改练的吸星大法,但是世间速成的功法多有弊病,或寿数不长,或注定走火入魔,亦或者身体残缺——看任我行那模样,吸星大法恐怕吸得便是他为数不多的脑子,你要是想练倒也不是不行。”

    玉罗刹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反正最近你出不去这里,时间还多的是,想好了再来找本座。”

    说着便要转身下楼去城中。

    方柏却开口:“玉教主可是在找寻一位女子?”

    玉罗刹的脚步停下。

    方柏又道:“一位与楼兰城中众人分外不同的女子。”

    玉罗刹转身:“你遇见过她?”

    方柏缓缓道:“在下不曾与公主殿下碰面,但却听到了殿下与一位名叫‘阿伽’的人一同离开了。”

    说完,他想了想,还补了一句:“两人行走间相谈甚欢,似是一见如故。”

    玉罗刹的脸绿了。

    什么玩意?阿伽居然找上了阿音?!

    两人还……一见如故?!

    ……

    玉罗刹火烧尾巴似的找到阿伽的住处时,就见都穿着一身白的两人在门前并肩而立,看上去有些碍眼的和谐。

    阿伽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玉罗刹,眼尾颇为挑衅地上扬了一下,转而朝向晏鸿音说话时又变成了清爽阳光又温言细语的模样。

    玉罗刹听到他说——

    “阿音殿下,我还有许多关于药材的学识想要同您讨教,天色不早,不如一道吃个便饭可好?”

    玉罗刹险些被气笑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跟谁玩聊斋呢?!

    他抬步走向晏鸿音,正要说什么,便听见晏鸿音竟应道:“好,楼兰城中可有什么味道不错的铺子?”

    玉罗刹的脚步顿时停住,脸上得意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阿玉:阿……阿音?你好好看看啊!你面前的是只黑皮狐狸精!他、他能有我盘靓条顺会来事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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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宝贝们的营养液!最近实在是临时接了个案子天天加班,忙完这阵一定加更补给宝贝们~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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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玉罗刹酸溜溜地走到晏鸿音身边,暗地里白了一眼阿伽,而后伸手过去牵住了晏鸿音。

    晏鸿音十分自然地顺了下大猫炸起来的毛:“走吧,一起。”

    玉罗刹眨眨眼,乖巧点头:“那要不去西街那边?那边有家铺子的奶茶烤得很不错。”

    阿伽扬起的眉梢缓缓落下,视线在晏鸿音和玉罗刹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也学着玉罗刹的模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温声道:“我都可以的。”

    玉罗刹瞪了一眼学人精。

    阿伽回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假笑。

    晏鸿音眼眸微眯了下,只当没看出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三人走在街上引来的注视不少,楼兰族人大多热情大方,有好几个都在招呼他们去家里坐坐。

    玉罗刹对这些司空见惯,只是微微笑着,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却又不失温和,晏鸿音的表情反应也差不多,唯有落后两人一步的阿伽,像是如鱼得水一般同每一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良善温柔。

    晏鸿音将阿伽的行事作风看在眼里,接合之前同这人的说话,心中大抵有了数。

    ……

    这一顿饭晏鸿音吃得着实不能说安分。

    毕竟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全然无视两人桌上的阴阳怪气和桌下的动手动脚——玉罗刹有几次去拿腿踢人还被对方使心思别到了她这边来,晃得她碗里的热奶茶洒了一手。

    晏鸿音闭了闭眼,手中的筷子轻轻碰了下碗碟边缘。

    正和阿伽较劲的玉罗刹立刻收腿,挺直脊背拿筷子夹菜吃饭,阿伽没这么训练有素的反应,一脚过去结结实实踢了玉罗刹一脚。

    玉罗刹顿时好大声地嘶了一声,表情委屈又控诉地看向晏鸿音。

    阿伽顿时挤出微笑,转移注意力道:“殿下可需要再加几样菜?”

    晏鸿音握着筷子,不咸不淡道:“不必,本宫一个人吃,这些菜倒也够了。”

    玉罗刹:“……”

    阿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幼稚的男人低头规规矩矩吃饭,再也没作出什么幺蛾子。

    ……

    晏鸿音和玉罗刹两个人缓步回去房间,晏鸿音坐在桌边,倒了杯仆从准备好的热茶:“说说吧,什么关系?”

    后脚才刚踏进房门还没来记得关门的玉罗刹:“……”

    玉罗刹抬手摸了摸鼻尖,道:“姑且算是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

    “唔。”晏鸿音应了一声,而后直言,“你知道他在贪墨城中药材的差额银两?”

    玉罗刹走过来,用脚勾了椅子过来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膝头相抵,轻轻晃了晃:“具体他做了什么我没怎么过问,楼兰城的事一向是三个大祭师管理,不过大抵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只负责药材这一方面。”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名声在楼兰城里,应当是除了我之外最好的存在。”

    “阿伯和阿婆尚且因为管理城中内务的缘故引来一些埋怨,但是城里恐怕就没人会说一句他的不是,虚情假意得要命。”

    玉罗刹撇嘴。

    他的好名声是因为他对楼兰的重建与庇护,但是阿伽的好名声纯粹是这人自己日复一日装着那副样子,一点一滴积累出来。

    这和阿伽方才说的却是有些出入了。

    晏鸿音放下手中茶杯:“他说他才继任大祭师半年。”

    玉罗刹呵呵一笑:“确实,半年前他阿爸去世了他才继任的,但是在楼兰重建之初,他就是城中唯一一个会医术的大夫。”

    “不愿露面掌权,与城中百姓交好,熟悉城中所有商队进出时间及货物,甚至还知道一些中原地区的物价及商税……这样一个人,很适合做楼兰城的主事人。”

    晏鸿音的手指叩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贪墨钱财只要有度,不误百姓性命,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楼兰这样的关外城池本就没什么清水衙门一说,有了把柄才能让双方都放心。

    玉罗刹忙不迭趁机上眼药:“他要是乐意做,从一开始他就是了,怎么会现在还在这游手好闲,成天和情郎情妹勾勾搭搭。”

    晏鸿音斜睨了眼夹带私货的玉罗刹,眼中掠过一抹好笑:“你哪里就犯得着同他吃味?”

    玉罗刹两手一摊,表情坦然:“道理我都懂,但是阿音,男人的吃味怎么会讲道理呢?没有道理可讲的。”

    晏鸿音起了逗弄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那阿玉觉得他哪里会吸引我?是五官深邃的容貌,是深如荒漠的肤色,还是温和良善的……”

    玉罗刹表情严肃地抬手捂住晏鸿音的唇,十分认真道:“阿音,你再说我就要狠狠亲你了。”

    “特别用力特别生气的那种。”

    末了觉得威胁可能不够,玉罗刹又加了句:

    “特别不高兴的话我会失控,可能还会咬破你的唇,还会……”

    晏鸿音眸中挟起笑意,被眼前的男人可爱到心中微微一酥,启唇叼了玉罗刹的手指轻轻咬了咬,在玉罗刹手指一颤却没收回之后,转而用牙齿叼了那一点点的皮肉慢条斯理的磨。

    玉罗刹的话戛然而止,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微黯。

    原本捂在晏鸿音唇上的手骤然一收,转而扣在晏鸿音的脑后,另一条手臂伸过来竟是揽着晏鸿音的腰身将人带到了双腿之上坐下。

    晏鸿音懒洋洋地挑眉。

    丝毫不在意这种侧身坐在玉罗刹身上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反而语气镇定地指点道:“这种时候调情的话,腿要分开做才更有感觉,下次记得。”

    玉罗刹低低一笑,凑到晏鸿音耳边咬着晏鸿音的耳朵尖,学了她方才的动作叼着一点点皮肉磨,娓娓细语道:“阿音,我是个男人。”

    晏鸿音被玉罗刹呼出的气息烫到腰肢有些泛软,但还是努力挺直不肯落於下风,嘴上道:“知道你是,你那器-物雄伟康健,又不是不中用。男人到了而立之年,便不要憋了,憋出病来还要来找我。”

    玉罗刹松开齿间焐热的耳朵尖,转而又气又爱地咬了一口晏鸿音的耳垂,双臂收紧,鼻尖贴着晏鸿音脖颈处游曳,哑声道:“就再憋几日,大婚之后阿音可千万要像现在这般嘴硬才是。”

    晏鸿音知道玉罗刹最近在暗搓搓准备什么,现在想来应当便是两人的大婚和女王登基的典礼,于是来了兴致,手指划上玉罗刹的胸膛轻轻一戳:“那也就是说,在大婚之前……阿玉随便我玩?”

    晏鸿音的身上其实有股藏得十分隐秘的淡香,并不是中原女子或男子衣裳荷包中熏的香粉,而是要贴的十分亲密,鼻间抵着肌肤方才能捕捉到的那一丝幽然的香。

    清雅与柔软的温香中带着些许冰雪的冷,却又夹着梨花的甜。

    玉罗刹极爱这就连晏鸿音本人都不曾知晓的香气,却从来不敢太多嗅闻,每次只隔靴搔痒碰一碰,整个人就连骨头缝都酥了几分。

    玉罗刹喉结一滚,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怀里人的“随便玩”,当即认怂,将人端端正正抱着放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顺手还用掌心暖了茶水放进了晏鸿音手中。

    ——息事宁人的求饶意味甚是浓厚。

    玉罗刹可怜巴巴地睇着她,用虚心求教的语气道:“好阿音,你今日是在阿伽身上看到什么了?”

    晏鸿音十分大度地放了玉罗刹一马,而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也压了身上的躁意,半晌,才缓缓开口:“他有掌权的念头,方才不过是来试探我的想法罢了。”

    玉罗刹想了一会儿,他并不蠢,只是几个思绪翻腾间他便明白过来,好笑道:“他从前不肯帮理楼兰内务,是因为不相信我?”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建议用刀抵在脖子上问。”晏鸿音淡淡道。

    玉罗刹摸着下巴接受建议:“好主意……我拆过他的胳膊腿,还从来没动过他的脖子呢。”

    “他身上穿的素色香云锦在临安府也价值不菲,且尚算稀有,绸缎庄子里一般不会公然售卖,给订货的达官富商府上送去一些便无余货了,由此可见,他必然有自己在中原的门路。”

    晏鸿音想起阿伽大大咧咧穿在身上的白衣,笑中带哂:“他既然穿出来了,便是在考验我的眼力了。”

    “……公主的话,还要学这种东西?”玉罗刹一脸的纳闷。

    若是之前的晏鸿音懂这些,玉罗刹并不觉得意外。

    晏鸿音几乎能回答玉罗刹一切关于中原的问题,无论是朝堂还是武林。

    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晏鸿音,明明是公主出身,在外行走过几年的游医,也需要明白绸缎庄子里的布是什么来头这种事?

    晏鸿音见玉罗刹是真好奇,捻了捻指腹,开口道:“当朝大多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外,指的便是科举入仕、战场厮杀亦或者走商行镖,哪怕是务农耕田的人家,女子也都执掌家中银两,规划银钱。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出身世家,三岁启蒙,十余年精心教导,学得便是管家之道。”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刹的表情,笑问他:“阿玉以为管家便只是家中上下几十口?”

    “女主内,管的是男子家族与女子陪嫁之中所有的田产商铺,外庄内院,若是公主府或是积累之众的世家,家仆奴役便有上万人。

    还有与家族交好的世家关系维系,族人升迁后的人情往来、消息连通等,当家主母要做的远远没有那般简单,这也是为何当朝极少甚至未曾出现过妾室扶正的缘故。”

    关外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事实上,在关外,不仅仅是楼兰,许多小国或部落里,男女合眼则聚不合则散,有许多年轻男女甚至不会选择去祭祀处举行典礼结为夫妇,若是有了孩子便一同抚养,但并不一定便是一个家庭。

    玉罗刹从前只知道中原的规矩繁复,却并没有心思去了解过这些东西,听闻晏鸿音所言,若有所思道:“那中原所谓的妾室……不也是男人喜欢了才会娶进来的女人?”

    “男人喜欢与否或许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晏鸿音淡淡道,她是公主,身份放在这里,学习的东西自然比起世家贵女更要姿态高出不少,“以色侍人者,即便是给她当家之权也无能力担起一家之责。”

    玉罗刹却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重复晏鸿音的话,一字一顿,表情凝重:“没有当家能力,不会管理家族内务,喜欢了才娶进门来,以色侍人。”

    晏鸿音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玉罗刹这回沉默了好半晌,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我?”

    晏鸿音:“!!”

    好险没将手中的茶杯打翻,晏鸿音顶着玉罗刹难以置信的眼神将手中的茶杯推到桌内侧,松了口气,侧目看向满脸怀疑人生的玉罗刹。

    她是知道玉罗刹抓重点的本事向来歪,但没想到还能这么个歪法。

    但这么一说的话……

    嗯……倒是真的每一条都对上了……

    晏鸿音张了张口,少见的有些迟疑。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安慰自家夫君:“没关系,夫君尚有家产无数,起码……嗯,嫁妆丰厚。”

    玉罗刹这会聪明了:“入赘的夫君就不需要打理家业了?”

    晏鸿音再度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决定让玉罗刹认清现实:“真要论的话,你这样的不叫入赘,更贴切来说,应当叫做……吃软饭。”

    活像是那种家族富庶却留下一个不争气的败家子,没办法才带着守不住的全数家产入赘去另一个手段高明的女子府上,自此以保下半生平安快活,衣食无忧。

    玉罗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恍惚。

    晏鸿音爱怜地抬手摸着玉罗刹光滑柔顺的长发。

    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话题最终还是拐了回来。

    “阿玉,我们在楼兰待不了太久的,你之前还言想要整顿罗刹教,但整顿之后你我不能久镇关外,两位大祭师年事已高,不论是楼兰还是罗刹教,都需要一个能镇守关外的主事者。”

    阿伽是晏鸿音目前见过最合适的人选,而阿伽本人也绝对知晓晏鸿音的想法,主动出现在了晏鸿音的面前。

    并且还当着晏鸿音的面展现了一番他与玉罗刹的情分——虽然自从玉罗刹出现,阿伽的心智就宛如倒退十几岁,两人展现兄弟旧交的方式十分幼稚且聒噪。

    玉罗刹:“……”

    阿伽幼时并未习武,那身体魄看似健壮,其实就是看起来唬人的花架子,那人一开始练那些还是为了穿衣裳好看方便他去勾勾搭搭,但玉罗刹一直都知道,若要论起脑筋聪颖与行商搞钱的法子,阿伽要比他强上数倍。

    “我们还小的时候,部落居无定所,阿伯阿婆身上并没有什么财物,但阿伽却总能弄到足够我们的金银吃食,待到再大一些……”

    玉罗刹顿了顿,眼中滑过一丝怀念。

    “不论我如何回来,是一身血还是半死不活,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将我包了藏得严严实实,顺带藏了我的刀。”

    “阿音,我明白你的意思。”玉罗刹轻声道,“我去同他说。”

    ***

    夜半三更,饶是阿伽知道玉罗刹会来找他,但还是被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个半死。

    “……大半夜的,出个声能费祭祀阁下多大力气?”阿伽捂着剧烈跳动的左胸,咬牙切齿着问站在床头活像个讨命鬼的玉罗刹。

    “万一你这被子里藏着人呢,我怕看了眼睛疼。”玉罗刹盘膝往地上一坐,抬手撑着脸颊看向被他堵在床榻上的黑皮狐狸。

    “明知道你要来,我怎么可能还约人?”

    阿伽将衣裳拉好,嗤笑:“带坏了咱们楼兰的纯情祭祀,我可担不起这种责任。”

    “所以你是想同我聊聊了?”玉罗刹道。

    阿伽在玉罗刹面前可没有对外那种春风化雨般的和煦,他靠在床边上抬手点着脸颊,看着玉罗刹调侃道:“聊啊,聊聊白天里你那么在意,恐怕有几分猫腻吧?”

    “让我猜猜,我从未见过这位殿下,更无从谈起交情,唯一能有交集的就只有一个你……唔,中原近来有个挺有意思的故事,讲的是上朝的公主化名在民间行医,救了身娇体弱性情温良的楼兰祭祀,楼兰祭祀一见钟情,自此追随其后,更是以楼兰倾城求娶。”

    阿伽在“身娇体弱”“性情温良”这两个词上加重了口音,嘴角噙着风流散漫的笑意。

    “不会吧,不会某个人在追媳妇儿的时候,用的是我这种某人惯常看不顺眼的温良嘴脸吧?”

    玉罗刹手腕一转,之前藏在身后的金色弯刀在黑夜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寒芒,直直插-进床边的脚踏之上。

    横亘在两人的中间。

    “聊吗?”

    玉罗刹只是不擅长打理内务,整顿人事,但他的魄力与手腕却是关外乃至中原都没有几人能够比拟的。

    这样的一位枭雄,自然有他的魅力。

    阿伽定定看了他许久,两双眸子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儿,阿伽直起身子,收起散漫的做派,盘膝在床榻上坐下,给玉罗刹让了一半床榻,扬了扬下巴:“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地上冷,坐那说。”

    玉罗刹刚在阿伽面前坐定,就听对面的人幽幽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位殿下看上你什么了,但你的眼光着实不错。”

    “嫁得好。”

    玉罗刹品了品味儿,觉得有些不对。

    阿伽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补了一刀:“我是说你嫁得好。”

    “你当我看不出来那位殿下看似平淡冷然,实则掌控欲极强?还有你在殿下面前的那副样子……啧。”

    “从前我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连男子都设想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比你还要强势的女子。”阿伽笑了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对了,她瞧见过你的狼尾巴么?别回头原形毕露,我还要担心你们夫妻不和让我这个无辜的主事人左右为难。”

    玉罗刹:“……她能一掌打十个你。”

    见阿伽不吭声,玉罗刹鬼使神差般又补了句:“打我也可以。”

    阿音就算一时半会拿不下他,她身后还有个不讲道理只疼女儿的老丈人。

    ……他的家庭地位向来没那么高来着。

    玉罗刹忍不住有些心塞。

    阿伽舒了口气:“甚好,这我就放心了。”

    “你也别觉得委屈,主要你从前对楼兰也好罗刹教也罢,不过是当做玩物,我是不想与你牵扯过多的。毕竟你发起疯来谁都拴不住,我活到现在是为了好好潇洒享受,可不是为了哪一日身首异处还是被你给砍的。”

    玉罗刹噎了噎。

    “今日我与那位殿下也算相谈甚欢,她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别这副护食的表情,我对你家那个一掌打十个我的殿下没有旁的心思。”

    阿伽无语。

    “待到你们大婚,女王即位,给我封个头衔便是。楼兰城的事务没什么难的,主要是罗刹教那边,你有多久没收拾过了?”

    玉罗刹摊手:“上次发作过一回,后来去了中原虽然偶尔问两句但也没再太注意过,怎么,那些老鬼又皮痒了?”

    对玉罗刹而言,罗刹教的人能用就行,至于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乱,乱得不行了再收拾便是。

    “哦,那你最好回去看看,据说你已经病得快死了,罗刹教中长老在准备替你发殡,扶少主即位呢。”

    作者有话说:

    阿玉:小妾竟是我自己QAQ!

    阿音快恢复记忆啦~到时候就要去罗刹教卧底玩了,嗯,未亡人这个名头怎么样(狗头)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中原送嫁的车队在典礼前一天,抵达了这座隐蔽在沙漠中的城池。

    当为首的人摘下遮挡风沙的兜帽时,玉罗刹的眼皮一跳。

    板着脸的老丈人从纯黑的马匹上跳下,手中的缰绳甩到一边,冷冷睨了眼玉罗刹。

    玉罗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理直气壮地将视线拽了回来,回看王怜花。

    王怜花暗自咬牙。

    ——果然。

    这只惯会抓机会的西域猫终究还是得手了。

    虽然双修功法是自己给出去的,女儿也是喜欢对方的,老父亲还为了给两人创造条件在皇宫里蹲了十多天。

    但是!

    王怜花的手指动了动,看玉罗刹的眼神比之从前还要不善。

    ——手痒,想揍猫。

    眼角的余光扫过四周满面好奇的楼兰百姓,王怜花念在之后这些人都将是自家女儿的属民,姑且给玉罗刹留了点面子,闷声不吭地从袖中取出两叠礼单递到玉罗刹面前。

    玉罗刹在看到王怜花身后跟着的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时就已经有所准备,毕竟能在沙漠中来去自如的马并不多,这种纯黑色颜色极有可能是原本便在西域长大的马种,后来被当做贡品进献给了中原,这一次又随着公主的嫁妆重新回到了这片荒漠的土地上,

    可饶是如此,在打开礼单,折叠起来的长长纸张哗啦啦展开落在地上时,玉罗刹还是忍不住沉默了。

    种子、粮食、药材、锦缎、布匹、瓷器、茶叶、丝织、书籍……无一不是楼兰如今所缺之物。

    这两份礼单一份来自当今陛下,一份来自面前势力成谜的千面公子。

    王怜花挑眉,意有所指道:“听闻典礼便在明日?很好,不枉费我费心赶路。”

    玉罗刹:“……”

    其实他很欢迎并且很开心他和阿音的大婚上,王怜花这个老丈人会出席,但——

    此时相对而立的两个人都十分清楚,王怜花既然来了,站在这里了,想让他不搞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串铃铛呢?”

    王怜花伸出手。

    ***

    冬日的荒漠仍旧高高悬挂着明亮的太阳,空旷的黄金之中镶嵌着一颗象征着孕育与心生的绿宝石。

    那是绿洲,那是楼兰。

    是整个沙海之中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关外西域无数部落历尽艰辛越过困苦都想要抵达的城池。

    平日里,楼兰的族人们取水自有那条穿城而过的河道,他们并不会太过靠近绿洲的中心,所有的种植活动基本都在绿洲的外围,而这片绿洲中央便是昔日覆灭的楼兰族人们曾经修建的祭祀神殿。

    这座神殿安静而慈祥地注视着新生的楼兰,它已经没有了侍奉的神明,却拥有一位以人类之躯庇护楼兰的祭祀。

    而今天,神殿外排列着前来朝拜的楼兰百姓们,他们并不仅仅是西域人的五官容貌,有些是纯粹中原模样的长相,有些是结合两方血统的柔和外表,但不论血统如何,出身如何,他们站在这里,穿着最隆重的衣裳,便是楼兰的百姓。

    他们来见证楼兰第一位女王的加冕,同样,见证楼兰从神权迈向人权的里程。

    晏鸿音身为大明的大公主,在及笄之后却极少穿着隆重正统的华服。

    上一次是为玉罗刹,这一次,是为楼兰。

    金线滚编进庄重的红,楼兰女王的礼服是与祭祀之绿不同的正红色。

    楼兰生于沙漠,长于沙漠,在这片黄金之海中,绿色使得生命诞生,红色激发生命怒放。

    仍旧是那个华丽冰冷的祭祀大殿,此刻却并不孤寂寒冷。

    人们的脸上带着兴奋而火热的喜悦。

    殿旁站着三位大祭师,两位垂垂老矣,面带释然与宽慰,一位正值壮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望与抱负。

    来自中原的贵客盛装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典礼,腰间垂下一串玉色的铃铛。

    玉罗刹再次穿着一身他与如今的晏鸿音初见时的祭祀礼服,墨、绿、金三色交融的礼服包裹着他的身躯,脊背挺直地站在王座台阶之下,目光深邃专注地注视着女王自人群之中缓步而来。

    他的手中捧着一顶金色的王冠,镶嵌着沙漠中最为珍贵的月光石,金色与银色交织,带出月光淡淡的冷青色。

    晏鸿音走到玉罗刹身前,停下脚步看着他。

    玉罗刹朝着她微微勾唇,露出一个属于楼兰祭祀的,清浅自持的笑容。

    晏鸿音第一次在玉罗刹面前低下头颅,让面前的楼兰祭祀为她戴上冠冕,从此将楼兰的权柄尽数交到她的手中。

    玉罗刹的手自冠冕旁划过,指腹摩挲着晏鸿音发间的细丝,动作自然地滑落至晏鸿音的耳廓边缘,最终缓缓停在晏鸿音戴着红宝石坠子的耳垂上,轻轻一挑。

    眼中的笑意越深。

    这是他亲手打磨而成的火玉,将他炽热的温度留在晏鸿音的耳侧,从公主到女王。

    晏鸿音抬眸看他,只见玉罗刹泰定自若地收回手,仿若刚才那众目睽睽之下暧昧调情的动作从未发生。

    楼兰祭祀执起楼兰女王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居台阶之上的王座。

    在晏鸿音缓缓坐下时,卸下权柄的祭祀单膝触地。

    倨傲的头颅低垂抵在女王的手背间,宣告了楼兰祭祀神权的结束。

    王怜花眯着眼眸看着面前的情景,腰间的白玉铃铛无风自动,摇晃出清脆悠扬的响声。

    殿外,楼兰百姓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花环与颜色艳丽的编织品被不断抛到天空之中,将那铃铛声淹没其中。

    但晏鸿音听到了,玉罗刹也听到了。

    玉罗刹的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坐在旁侧的晏鸿音。

    在瞬间的表情迷惘之后,晏鸿音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柔软的内心被坚硬的棱角所包裹,身周乍起的气场让玉罗刹下意识身体紧绷,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

    ……

    玉罗刹期待已久的洞房之夜,被王怜花突然的摄心术搅和了个彻底。

    回到寝室之后,晏鸿音便一直靠坐在床边,闭着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阅读最近这段时日所发生的种种。

    玉罗刹满脸郁闷地坐在桌边斟酒,一边用眼神瞅着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晏鸿音。

    他回想着阿音失忆期间发生的种种,脑子里却全都是双修时候的场景,以及十几天同床共枕醒来时在晨光中看到的脸颊。

    玉罗刹:“……”

    一室寂静中,床榻处传来响动,玉罗刹转头看去,却是晏鸿音在缓缓去掉手臂及身上挂着的繁复金饰珠玉。

    玉罗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结果人刚走到榻边,手腕一紧便被拖上了床榻,死死按在了床榻之上!

    晏鸿音的身上还坠着那身华丽繁复的冕服,沉重而庄重,发间的冠冕在室内也闪动着宝石幽幽的光,发丝却从中掉下来一缕,垂下来,发尾在玉罗刹的脖颈胸膛间似有若无的瘙弄着。

    玉罗刹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而后定定看着晏鸿音。

    原本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晏鸿音轻轻笑了笑,露出玉罗刹这些日子早已经万分熟悉的,只属于晏鸿音的笑。

    她微微拱起身子,膝头分开跪在他身体两侧,放开牵制着玉罗刹手腕的双手,低声命令他:“拿下它。”

    两人身上的礼服交错缠绕在床榻间,遮挡住了交叠的身躯。

    玉罗刹的手伸向晏鸿音发间,将那顶王权的冠冕轻轻取下。

    “好乖。”晏鸿音的唇抵在玉罗刹敞开的衣襟处亲了亲,在他的脖颈间动作生涩地辗转啄吻,而后微微直起身子探到玉罗刹的耳边,问他,“就只是想拿下它吗?”

    玉罗刹的眼睛变得极亮,他的手不知何时扣在了晏鸿音的腰间,一点点将那沉重的外袍剥离到床帐一边,顺着床沿缓缓滑落下去,盖住了洒落月光的脚踏。

    晏鸿音的视线定定落在玉罗刹的脸上,眼神带着亲昵爱意,却又夹杂着迷茫与些许无法言说的陌生。

    记忆将将恢复的现下,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割裂的不适。

    玉罗刹鼻息一紧,抬手扣在晏鸿音的脑后,让她低下头与自己额头相抵,手指微动间拆乱了晏鸿音的发髻,让发丝尽数散乱下来,抬眸注视着她。

    晏鸿音看着他好一会儿,而后低下腰身贴近他,轻轻吻了吻他。

    ……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放进一处温热的潭水中,就在她要睁眼时,脸颊微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垂下来碰触她的脸庞,末尾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锁骨上触碰。

    眉间微蹙,她睁开眼,眼睛被一条朦胧的红色轻纱覆盖,面前所有的一切被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带着妖冶的旖旎与朦胧的暧昧。

    “阿音……”她听到他的声音自后颈处传来,轻柔的吻落在颈侧,“可还觉得陌生?”

    不……

    晏鸿音却来不及回答,再度被拖进了迷离斑驳的漩涡之中。

    ***

    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两人再度从新房出来时,晏鸿音面色红润,脸颊染粉,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反观站在她身边的玉罗刹,走出来的步子竟有些虚浮,眼底带着些青色。

    路过的仆从无一不是羞红了脸,唯有站在不远处走廊间的阿伽一脸啧啧的摇了摇头。

    “瞧瞧这虚的,要不开点补药给你们祭祀吃两副?”一道明显带着看热闹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伽转头看去,便看到那跟着中原礼队前来的贵客,此时也正双手抱胸兴致勃勃地注视那边终于出门的新人。

    看着一副萎靡相的玉罗刹,阿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察觉到这位客人身上脾性相投的感觉,发出邀请道:

    “客人也懂得药理?不如随我前去仓库挑拣几味药材,我看祭祀阁下的确是需要补一补的……”

    两人虽说声音并不大,但这不近不远的距离,足以让两个武功高强的新人将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晏鸿音侧过头,抬手握拳抵在唇边,隐去面上的笑意,却没有半点要为某人解释的意思。

    将人欺负过了头被踢下床一整天,而后记吃不记打继续欺负又被反复踢下床,导致这几日基本没怎么睡觉,所以神色萎靡的玉罗刹:“……”

    将脸埋进手里深深叹了口气,玉罗刹已经不忍去想自己在阿伽和王怜花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正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

    那声音并不似温顺时亲昵的咕咕声,而是带着催促与急切的嘶哑。

    晏鸿音面色一变,手指抵在唇边吹出呼哨。

    巨大的海东青收拢双翼俯冲而下,稳稳停在了晏鸿音身侧的窗台之上,寒光乍现的利爪将木质的窗台抓出几道痕迹。

    晏鸿音自鹰爪中取下密信,展开来飞快扫了一眼,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玉罗刹见状,问道:“锦衣卫的信?怎么了?”

    “不是锦衣卫,是陛下密旨。”晏鸿音摇头,脸上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京中大乱,太平王妃自尽于府,南王府幕僚吴明欲拐平太平王世子离京,却被三皇子发现跟了上去。结果却遭了海难,船被打翻,暗卫就此跟丢,两个孩子都消失在了海上,命我前去寻回。”

    太平王世子倒是不重要,但是三皇子……要立储君的那个?

    这也能丢?

    玉罗刹张了张嘴,半晌,无语道:“那怎么办?”

    “吴明出海,应当是有座海岛,我们不如——”晏鸿音的话尚未说完,自房檐之上突然跃下一条黑影,半跪在二人身前。

    玉罗刹有些意外,与晏鸿音对视一眼,命暗卫开口禀报。

    “启禀教主、启禀殿下,罗刹教中传来消息,少主被歹徒袭击刺伤,危在旦夕。”

    玉罗刹反应了一下。

    哦,那个他放在罗刹教当靶子,结果被长老要扶持上位的“少主”。

    叫什么来着……他有给那个孩子取名吧?

    “这种事需要禀报?本座不是吩咐他们想做什么便做么?”玉罗刹不悦。

    那暗卫顿了下,补充道:“那动手的少年自称是……太平王世子。”

    晏鸿音:“。”

    玉罗刹:“……?”

    太平王世子?

    不是说在海上失踪了?怎么短短时间,就跑到了关外罗刹教老巢里?

    “他身边可还有人?”晏鸿音问。

    “他们是一行三人被抓进教中的,其中一个……”暗卫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应当是白云城少主。”

    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是怎么凑到一起的暂且不论。

    但白云城……晏鸿音的眸光微动。

    叶氏?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太太,是不是上班太早了?我描写的时候就脱了个外套,两人里面都没脱,全在脖子以上,还能怎么删啊?????

    眼睛上蒙个纱,又没描写后面的东西,全拉灯,还要我怎么改???

    还有,脚步虚浮那是没睡好!我真的脑壳痛,要缺氧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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