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中,卫燕再次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除了心中的酸涩,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或者说一种悲观的情绪。
更确切来说。
是对江桐的失望。
这短短几日,发生了诸多事,却让她在无形中,把江桐曾经没有展露过的那些面都看到了。
从前江桐对她一直冷冷淡淡,可她心中却一直有个期待,那就是他会改变,他终有一日会被她感动,从而接纳她,让她走到他的心里去。
可眼下,她却深刻的怀疑了。
她甚至会产生一个可怖的念头。
江桐冷心无情到了如此地步,是否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人?
所以方才她才会失了态的与他争执,是因为她压根不想承认,甚至说是害怕承认。
江桐就是这样一个,对亲手足都不能生出半分动容,可以弃之不顾的人。
她是真的害怕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她脑中蔓延,一直放大到四肢百骸,浑身都像是掉在了冰窖里,寒得想打颤。
*
两日后,天香酒肆。
江柯包了间二楼临湖的雅间,摆了数桌席面邀众人前来。
多日不见的江琉也在其列,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他的同窗旧友,整个雅间内一团和气、谈笑风生。
因为江桐不肯去,卫燕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单独去赴宴。
她穿了条鹅黄色的月华裙,上身是烟罗纱的对襟,长发绾成了望月髻,簪了两朵湖蓝色的绉纱珠花,垂下长长璎穗叮咚作响,清新脱俗中又平添几分俏丽的少女模样。
卫燕推门而入时,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睁着一双清润黑亮的眸子立在门前,手中拎着个系了红绸的礼盒篮子,面颊似雪,琼鼻檀唇,如三月的一株新柳,娉娉婷婷,光彩耀人。
齐氏见着她,忙起身上前来招呼她,“弟妹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呀。”
齐氏接过她手中礼盒,将她引向江琉那桌席面走去,边走边跟她咬耳朵,“三弟怎么没来?”
卫燕笑笑,随意扯了个由头遮掩过去,“他近日诸事繁忙,我就自己过来了。”
齐氏将她拉在一旁,瞄了一眼江琉那桌的人小声道:“那我怕你一会说不动子严,你瞧瞧,他现下都成什么样了,今日来席,弟妇不带,带了一帮狐朋狗友,一味的饮酒作乐。”
卫燕看过去,江琉那一桌上,确实坐了几个同他年岁相近的富家公子,皆喝的满面通红,烂醉如泥,口中的话语也是粗鄙不堪。
齐氏蹙眉,拉了拉卫燕的袖子。
“要不,你坐我和子轩那桌吧。”
卫燕摇摇头,她今日是铁了心要来相劝的,又怎能退缩。
“长嫂莫担心,我只与子严单独说话,绝不与那些不认识的外人攀谈。”
“好。”见她神情坚定,齐氏犹豫了再三,还是颔首同意了,毕竟她现在实在是担心江琉的处境,怕他再这么自暴自弃下去,毁了自己的前程。
卫燕若是能将他说动,哪怕一分也好。
齐氏如此想着,挪着步子回到了主桌,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往卫燕那头看着。
主桌上,还有一个男子深邃的目光,也从始至终没有从卫燕身上挪开过。
男子身着紫色玄纹云袖锦袍,腰间挂着白玉组绶,眉目深邃,身形俊朗,一双幽深凤目从卫燕进门伊始便牢牢锁在她身上,片刻未离。
“云栖兄,喝酒。”
直到江琉发现,敬了杯酒给他,才让他暂时收回了目光。
他薄唇轻启,似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神,眼中微微含笑,举起酒盏与江琉对饮,嗓音清润如珠。
“好。”
此人正是杭州城有十铺七沈之名的沈家嫡子,沈昀。
富商之家养出来的嫡子,却并未让他沾上市侩之气,相反,他清致华贵、儒雅温和,翩翩佳公子,无外如是。
饮了一口酒后,他缓缓垂下臂膀,目光再次好巧不巧地,落到了那个乌发淡裙的女子身上。
卫燕寻了一处离江琉近的位置,落了座。
方落座,扑面而来的酒气就将她熏了个够呛,卫燕素来不喜酒味,黛眉微蹙,启唇相劝。
“四弟,烈酒伤身,莫要喝太多了。”
江琉已是烂醉如泥,整个人瘫软在坐上,不成样子,一张脸上红的出奇,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已然神志不清了。
他听到了卫燕的话,抬起一双眸子望她,从前清澈的瞳孔,此刻浑浊一片。
“你……是……是……天香楼的小翠?”
他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的话亦是污浊不堪。
“你今日……可……真好看,比往日……要胜七八分。”
江琉的语中带着戏弄,抬手指着她,眼中是神色竟是一片迷离。
周遭爆发出一阵哄笑,那几个比他清醒些的公子哥们笑成一片。
“江琉,你如今可真是我们哥几个里本事最大的呀,公然调戏嫂子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呀。”
江琉结结巴巴,瞳孔睁得大大,说出的话却还是浑的。
“嫂子……哪来的嫂子,她明明就是天香楼的小翠……”
众人再次哄堂乱笑。
卫燕没料到江琉竟会成了这副样子,心中沉痛大过惊愕,又想到与他新婚燕尔的陈闵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试图叫醒江琉,一杯水泼在他面上。
“四弟,你不该这样,你该醒醒了!”
可嘈杂的喧声很快将她的语声盖去,江琉丝毫未清醒,甚至变本加厉地说起了浑话。
“小翠的曲……可是天香楼……一绝,来……小翠,给爷……唱一曲。”
江琉的胡搅蛮缠,让他身边也因烂醉如泥而头脑不清的两个世家子弟,亦弄不清楚了状况。
只以为自己此刻在天香楼,身边的绝艳女子时唱曲的姑娘小翠。
其中一个还大胆地将手伸了过来,揽住了卫燕的肩头,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胡话连篇起来。
“小翠,陪爷喝一个呀,好处不会少你的。”
卫燕只觉浑身一阵恶寒,汗毛尽竖,想挣脱起身,却不料那只不安分的手却将她揽地更紧了。
那个满身酒气的纨绔子弟将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另一只手去揽她纤柔的腰肢。
“想跑?没门,小翠,你今日逃不掉了。”
卫燕几乎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她使劲全身力气挣扎着,却还是挣脱不开,她奋力甩了那人一个巴掌,可那人却像是不痛不痒似的,依旧牢牢将她扣在怀中。
屋内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盖去了所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卫燕半点法子也无,急得快要哭了,明明今日是要来劝江琉别走歪路的,却不料,会弄成当下这难以应付的局面。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不期而至,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男人紫袍墨发,眉目深峻,一把将搂她的男人拎小鸡似的拎着后脖领提起来,狠狠掀翻在地上。
那人跌到地上的时候栽向了一旁的花架子,整个花架子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统统砸了下来,七零八碎。
清零哐啷地巨大动静,把在场众人都惊醒了。
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卫燕傻了眼,紫袍男子转过身,方才那股子狠劲一扫而光,满是温润地看着她,看似关心的问候。
“姑娘你没事吧?”
卫燕惊魂甫定地抚着胸口,感激地冲他道谢:“方才多谢公子。”
齐氏拉着江柯急急忙忙走过来,看着满地狼藉,还有抱着受伤的胳膊哎哟哎哟在地上打滚的富家子,大约是猜出了其中缘故。
她赶紧朝卫燕走过来,关心地上下打量她,“弟妹你没事吧?”
卫燕冲她挤出个笑来,让她不要担心。
“我没事,方才这位公子已替我解了围。”
齐氏看了眼沈昀,表示答谢道:“今日多亏沈公子了。”
沈昀淡声道:“兄嫂客气了,不过,若非沈某方才不经意撞见,今日你家弟妹可要受大委屈了。”
经他这一提醒,齐氏心中生出了歉意,方才她坐在主桌与人谈话,一时疏忽了卫燕的处境,以致闹出了这样的局面。
如此情景,江柯再也忍不住了,冷着脸叱责起自家兄弟。
“子严,你同这群人整日厮混在一起,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经此一闹,江琉此刻倒是也清醒过来了,他哑着嗓子,眼眶慢慢变得猩红。
“你该去问江桐!或者问问她!”
江琉的嗓音突然拔得很高,以一种扭曲的、狰狞的面目怒视着卫燕,抬手直指向她。
“你替我好好问问,他们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在我大婚之际,生生把我母亲逼疯!让我悲痛欲绝!让我失去一切!让我被全族诟病!让我狼狈的像一条落水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真希望……希望那天没有出城打猎!没有遇见你们……”
卫燕惊在了原地,她从未料想,这件事会对江琉产生这么大的打击。
让他说出了这样丧失理智的、极度过分的话。
看着崩溃的兄弟,江柯亦红了眼,喉头哽咽,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
“住口!你如此自暴自弃,闵闵何辜?”
“哈哈哈。”
江琉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笑起来,他垂首,眼泪夺眶而出。
“如今的我,满身诟病,声名狼藉,如何配得上心高气傲的她?”
江琉说完,在众人的一片默然声中,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一路走一路笑,好似疯了一般。
闹了这么大一场。
江柯满身疲惫地招呼众人散场。
卫燕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早已泪流满面。
出了酒楼,她立在檐下。
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没带伞,却心中闷闷的,突然想淋一场雨,就这么径直走进了雨里。
“卫姑娘,等等。”
霎时,一道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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