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相(入v第二更)
◎气血翻涌下,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
江琉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阴恻恻得像个魔鬼,他提起袍裾,在他面前蹲下去, 打量着江桐,开口问道:
“没想到她走了, 你竟会这般难过呀?”
江桐并未看清来人,伸手就将手中的酒罐砸了过去, 从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话语。
“滚。”
这些天,但凡来人看望, 都是被他这么赶出去的,可今日这人却并未就此离开。
酒罐在脚边咕噜噜打了个转,江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江桐, 嗤嗤笑道。
“我明明记得三兄从前, 对那卫家女没有半点心思,如今这是怎么了?做出这副痴情的样子, 是要做戏给谁看吗?”
被一番讥讽的话刺到,江桐涣散的眼神稍稍凝聚了些,亦看清了来人。
他从前关系最为紧密的亲人。
四弟江琉。
江桐目光冰冷地瞧着他,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
“你来做什么?”
听他如此问。
江琉笑了, 笑得很是大声。
突然俯下些身子,眸光黑沉沉地对他道:“我来告诉你真相。”
由于江琉的言行太过反常。
再加上这一句真相。
江桐兀然感到了不安。
伴随着一种深深的惶惑,从四肢百骸展开,直至身上的每一寸皮肉。
真相?
什么真相?
难道——
心中隐隐生出了猜想, 而那个猜想的结果是他完全不敢想下去的。
若是想下去, 他恐怕会当场崩溃。
看着江琉沉得阴鸷的面孔。
在他开口时, 江桐整颗心脏都开始战栗。
“小茜是我派来的。”
轰——
江桐脑中一声巨响, 脸色一下子苍白到了极点。
“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江琉蹲下来,直勾勾地瞧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哦,就从她无意间在江边捡了你贴身的石佩说起吧。”
江琉残忍地笑着,徐徐吐露真相。
小茜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行为、甚至每一句话,都是他在背后操控着的。
而江桐,竟全然信了。
他把自己交代小茜如何取得他信任,并且如何离间他与卫燕的事情。
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末了,他得意地笑起来:“三兄,弟弟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喜欢?从前你并不想娶卫家女,只觉是被逼迫、不得已为之,如今她与你和离,你再不受纠缠,不该高兴吗?”
江琉的话句句刺骨。
江桐只觉一颗心被人扯裂了,撕碎了,分崩离析的痛。
江琉继续诛他心道:“所以,救你的人,根本不是小茜啊,小茜是我杜撰的。”
“哈哈哈,全是我杜撰的。”
“所以到底是谁把你从悬崖下救起来,又是谁拼了命也要把你从那深山中带出来,是谁呢?”
江琉的话宛如五雷轰顶。
江桐的眸子倏然张大,震动不已。
江琉继续刺激他。
“你猜中了,是那可歌可泣的卫家女,是她把你从深山背出来的,她发着高热,光着脚,拖着你在山林走了一天一夜,方才碰上了我和长兄。”
江桐几乎崩溃了,眸子一点点变得猩红无比。
卫燕没说,他亦不问。
他从来不知道,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救他出绝境。
甚至还误以为,是旁人救了他,而被她抢了功!
江琉很高兴看到江桐如此反应。
越说越激动起来:“啧啧啧,想想那日遇到她的样子,我真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怎一个可敬可佩了得,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一双脚连着小腿被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却还是死死咬着牙,一步步带着昏迷不醒的你往前走,倒在我怀里的时候,她浑身烫得惊人,我和兄长都不敢相信她竟能这般撑着走了一天一夜。”
“说是奇迹,也毫不为过呢。”
江琉话字字诛心。
“不要再说了!”
江桐听得五脏六腑都似在翻搅的疼,痛不欲生。
想到卫燕为他的付出,却被他屡屡误解。
他悔之不及。
对她好的命都可以舍弃的卫燕,他如何还能误会她去招惹旁人!以为她对自己不忠!
他实在是不配为人!
江桐双目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咳咳咳。”
气血翻涌下,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
那是大一滩暗红的血迹。落在地上惊心刺目,不少沾染在他的白衣上,洇染开层层的晕。
他目光破碎,苍白的面上此刻沾了鲜红的血,凄厉无比。
他突然想起,当初卫燕在昏迷后醒来,刻意不让他瞧见腿上伤痕的种种举动。
她事事都是为他着想,甚至不愿让他记她的恩情。
不想让他感到亏欠。
他亦突然明白了!
朦胧晦暗的场景下,与他肌肤相亲、只为让他褪热、舍了身子也要救他性命的那个女子。
到底是谁!
心脏像是要被人攫裂了。
他双目猩红,嘴角挂下血珠,突然挣扎着站起来,要同江琉拼命。
所有的悲痛在此刻化作滔天的恨,他将江琉扑倒在地上,伸手便要勒他的脖子。
陷入了复仇的癫狂。
“我杀了你。”
江琉被他压在身下,眸中却没有半分慌乱。
反而变本加厉的刺激他。
“光这样就受不了了?你可真是没用。”
他弯起唇,阴声道:“三兄,你扪心自问,我的挑拨为何会这般得心应手、水到渠成。”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呀?”
江桐浑身一怔。
目光中的惊恐一点点汇聚,最后变成了滔滔汪洋,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原因自然是你呀。”
江琉挽唇,看着江桐被折磨的样子,满心舒畅。
“若不是你对她毫无信任、对她冷漠寡淡、看她处处厌烦、又怎会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来报复你呢?”
江琉趁着江桐失神之际,摆脱他的禁锢,从地上爬起来,抚平衣襟,慢条斯理道:“归根到底,错在你啊,三兄,你说是不是?”
江琉的话锋利如刀,刀刀扎在江桐的心上。
可偏偏他说得没有错,这才是最诛心的。
江桐攥紧了拳,整个几乎被抽干了力气,站都站不起来。
“为什么要报复?”
“为什么?”江琉桀桀而笑,既张狂又悲凉。
“你毁了江家,毁了母亲,亦毁了我!”
“我为何不能报复你?你把我的婚事毁了,陈闵闵她不要我了,你又为何能得贤妻相伴,逍遥自在?”
他捂着眼睛,掌中一片华泽,旋即一把抹去,啐了一口。
“你不配。”
“我告诉你,小茜处的香很熟悉是不是?”
江桐身子一僵。
江琉笑起来,“你应该没想到吧,那同卫家女身上香是一模一样的,我故意拿来恶心你,就想让你知道你对她,有多么不在意,你有多么对不起她!”
“江桐,你六亲不认、冷血无情。”
“你配得上她这么好的人吗?”
江琉说到最后、话音愈重,仿若砖石,沉沉地砸在江桐心上。
“配不上。”
良久的寂静,江桐低低地诉了一句,眼圈通红。
不知是在自嘲,还是愧疚。
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跪倒在了地上。
江琉离去前,仍在控诉。
“江桐,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圆满,如今,我亦毁了你的。”
“咱们今后,两不相欠。”
说罢,他像是出完了所有的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咳咳咳、”
留下江桐半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咳嗽不止,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蔓延出来。
点点滴滴落在地板上,黏腻又腥臭。
江琉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每句话,都在他心上砸出个窟窿,回想一遍,就是寸断肝肠。
所有的过错,都在他身上。
江琉只是个导火索,他若有一分错,那他便有十分。
屋内的光线暗得很。
到处都是阴沉沉的。
江桐缓缓倒在地上,眼角处滑下一片晶莹。
他所犯下的过错,哪怕用余生来赎、恐怕也不够了。
*
十日后,在兜兜转转,从水路陆路几番
周转后。
卫燕回到了京城。
一路上,因为考虑两个弱女子出行,沈昀替她们请了可靠的镖师相护。
此刻到达京城后,二人便辞别了镖师。
叫了马车,自行往侯府而去。
三载未归,并未觉物是人非,相反,到处都是熟悉的样貌。
一路上,那熟悉的街道,铺面,摊子,都让卫燕感觉到了一种回归故里的怀念感。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马车、琳琅满目的街市,心底犹然而生一种安心、惬意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
真好。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卫燕同碧草下了车。
府门口两只气势威武的白石狮子风采依旧,门庭高阔,护卫林立。
安远侯府四个鎏金大字高悬门前,让人只远远观望一眼便生敬畏之心。
这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家。
此刻,久别归故里。
她心中自是不生欢喜。
门口的老仆认出她,赶紧飞奔着去府中通报。
“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回来!”
一声又一声的喜报,随着众人的互相传达,响彻侯府每个院落。
卫燕拉着碧草迈进大门,方走至影壁处,家中亲人便齐齐赶出来迎她了。
看到为首的父亲。
一席黑袍,风采依旧。此刻瞧她的目光却是闪烁不定,泛着泪光。
她没忍住激动,朝父亲飞奔过了去。
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父亲,女儿想您。”
这些年,所有的辛苦和不易似乎都有了个感情的倾泻口,像是个在外受了委屈,归家朝父亲宣泄的孩子。
靠在父亲的肩头,卫燕的泪水哗哗而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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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放妻
◎还需父兄去趟杭州要得放妻书,到官府改换户口◎
是夜, 安远侯府。
硕大的凝辉堂内,此刻正灯火通明。
琉璃灯高悬,光华流转, 照得屋内各处家具摆设明丽堂皇,婢女们鱼贯而入, 把一道又一道珍馐美食端上桌子。
为了庆贺卫燕归来,继母小越氏特意设下一大桌酒席, 举家齐坐一堂,热热闹闹地庆贺她归家。
安远侯卫凌面南坐在主位上, 卫燕就挨着他坐在边上,从小与她关系最为密切的长姐卫瑄坐在她另一侧。长姐是得知她回来的消息,特意回门来的。
除此以外,便是她的亲长兄卫峥、长嫂何氏。继母小越氏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二弟卫岷和三妹卫英, 还有姨娘林氏和幺妹卫珠,卫珠年方五岁, 还是个奶声奶气地黄毛丫头。
一家人坐在一处,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长姐大她七岁, 性子最是体贴, 还像未出阁时那般处处关照她,时不时起身给她添菜。
“这个水晶虾饺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多吃些。”
看着碗中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卫燕哭笑不得。
眼中却无端湿漉漉的。
都说长姐为母, 母亲死后, 长姐是把这一点做到无微不至的, 就算嫁了人, 也总把她的事儿放在第一位。
从前习以为常,好似没太大感触,眼下却心中激荡。
卫燕轻轻拉了拉卫瑄的衣袖,让她坐下别忙活了,由衷道了句。
“谢谢长姐。”
卫瑄神情一顿,旋即笑开,她本就生得温婉,笑起来水一样柔和。
“你这孩子,出去那么久倒跟我生分了,小时候,咱们之间可没那么多讲究。”
卫瑄话音落下,众人皆笑。
卫燕垂下眼睫,亦跟着莞尔笑起来,与大家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
“好了,别打趣了,让二妹妹安心吃饭吧。”
许是怕卫燕尴尬,长久没说话的长兄,突然开口打断了大家的笑闹。
卫燕瞧着他。
卫峥本就生得俊朗,心中这些年在营中历练,体格愈发魁梧、五官愈发硬朗,看起来很是英武不凡。
长兄最是个直肠子,漂亮话不会说,每次都是直来直去。
可卫燕却知道,他最是口硬心软,每每想起当初他送她远嫁,临别时那通红的眼圈,和压制不住抖动的肩膀。
卫燕心中就会软得一塌糊涂。
所以此刻长兄成功把现场气氛冷下来,卫燕仍旧是觉得可爱的。
长兄的夫人何氏打起了圆场,她眼下是怀了孕的,大约四五个月,已然显怀,她模样生得亦好,杏眼菱唇,笑意明媚。
“平日可没见夫君这么维护过谁,可见二妹妹在夫君心中是第一位的。”
众人笑起来,小越氏已手掩唇,促狭笑起来,“你们瞧瞧这老大媳妇,我怎么感觉,好像闻到了醋味呀。”
众人又是一团哄笑,年方五岁的小妹妹卫珠,扎了双髻,簪了两朵红色绉花,眼睛又圆又亮,格外俏皮,稚声稚气地呢喃起来:
“哪里有醋鱼,囡囡要吃醋鱼……”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齐姨娘见状赶紧把她的小嘴捂起来,有些难为情地朝主位上的卫凌道,“侯爷,小孩子不知礼数,要不我带下去给奶娘照管吧。”
林氏到底是姨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她是不能跟众人一起上桌的,今日是小越氏非要把她拉来,说是侯爷的意思,她本就拘束,生怕不合规矩惹了侯爷不快。
“这有什么的。”卫凌是个爽快人,朝她摆摆手道:“瑶娘你就是太拘束,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的。”
瑶娘这才又一次坐下去,她低垂着眉眼,脸颊却有些红了。
在卫燕的映像中,这位父亲后来娶的姨娘,总是小心谨慎的很,生怕半点行差踏错,明明她也是花一般的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却因为做妾的身份,处处矮人一头。
世道所致,令人唏嘘。
齐姨娘容貌毓秀,只因出生卑微了些,便被人送给了父亲做妾室,那都是些官场上的陈年旧事,很难评说是非对错。
卫燕望着卫珠,想起临走时她方才两岁,还是蹒跚学步的小不点,如今却这般大了,面容灵秀,有些父母的影子了。
卫燕感叹道:“一晃眼,珠儿这么大了,都是小美人了。”
卫瑄笑起来,“别提珠儿了,我的临儿也大了呀,今儿来的匆忙,没将他带上,明个儿让奶娘带来,让你好生瞧瞧。”
卫燕想起临别时尚在襁褓的小侄儿,软软糯糯的,像小白团子,还咿咿呀呀地不会说话。心中又是一阵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了。
“好,我当真是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卫燕如此说着,众人面上皆是笑盈盈的,桌上的气氛很是松快。
可再快活也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小越氏的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凝住了。
“咱们燕姐儿既然喜欢孩子,那可不得抓紧点儿,自己也生上一个。”
话题转至她身上。
卫燕手中的筷子一顿,是了,前些日子写信来,只说自己这段日子得空了会回家小住,整个侯府上下并不会知晓她要与江桐和离一事。
可这件事早晚是要说的。
卫燕迟迟未开口,气氛当场就凝住了。
众人心中纷纷起了猜测,面上笑意也都消散了去。
卫峥的指节攥地咯咯响,筷箸在桌上一扔,气得拔坐而起。
“是不是那劳什子欺负你了,你等着,长兄回头陪你去一趟杭州,定给你讨回公道。”
卫峥气血方刚的质疑并非空穴来风,前些日子他看了卫燕寄给父亲的家书,为了问父亲当年卫家是否有折辱江桐一事。卫燕在信上提到了二人这段日子因误会产生的不睦。
他当时就心疼不已,气不打一处来,想直奔杭州去给妹妹讨个公道,感情她妹妹千里迢迢嫁过去,就是被这劳什子误会受气的。
卫燕久久未回应。
卫凌亦跟着说道:“女儿,若是碰上了什么为难事,说出来,为父替你做主。”
卫燕垂着眸,长睫微动,虽未说话,面容却沉静似水。
她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可她没答,气氛就固在那里,很是凝重。
末了,她深吸一口。
不再犹豫,决定将事实说出来。
她抬起清凌凌的一双眸子,轻轻弯起嘴角,告诉众人真相。
“我已与江桐和离。”
卫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平淡如水,面上无波无澜,好似天生是个无情无爱之人,对和离这件大事不会生任何波动。
殊不知,她的感情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磨殆尽的。
众人瞠目。
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从前卫燕对江桐的执着,全家人都是看在眼中的,眼下突然全然放下,他们自然会惊愕万分。
卫燕静静坐着,等待着全家人对她的审判。
毕竟,这世道男尊女卑,女子和离后,难免受到世俗的非议,很难再寻到好的婚配。
不过她既然回来,便已想到要应对那些是是非非,早说晚说,不过是时间问题。
眼下就说出来,倒也如释重负了。
出乎意料的是。
最先反应过来的父亲面上丝毫没有愠怒,反而是大悦,他欣喜若狂地抚掌,朗声笑道:“好啊好啊,不愧是我卫家的好女郎!”
若不是在场人都知晓他豪爽的性子,恐怕会以为他当场气得疯怔了。
却听卫凌继续喜不自胜道:“女儿,你可不知道,这三年来,父亲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你远嫁异乡,再加性子太过优柔软弱会吃大亏,眼下你能想明白,当断则断,为父实在是太开心了,做梦都要笑醒啊!”
卫峥也露出了爽朗的笑来,他话虽难听,但理不亏,字字句句都是为卫燕着想。
“我早就说了,远嫁要吃苦,你就是不信,不让你撞一回南墙,你是不肯回头的,眼下回来了,便好好在家中住着,慢慢挑选良婿,长兄养你。”
卫凌心情大好,调笑儿子,“你养妹妹?你区区一个校尉,有多少俸禄?”
何氏在一旁帮夫君说起话来,“父亲你可别小看阿峥,让他养,这样能推他多挣些军功,回头我和未出世的娃儿就有了指靠。”
她边说边摸着肚子,众人被她逗乐,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卫燕没想到,一家人的反应,竟然都是替她高兴,给她底气。
卫燕的眼眶红了。
心中溢满了感动。
长姐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握着她的手,给她力量,说着知心话。
“不管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都过去了。回来就好,以后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处,便比什么都好了。”
她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咱们燕儿最好了,花颜玉色,兰心蕙质,怎会觅不到良人,好日子在后头呢,咱们慢慢来。”
卫燕的心又软了一层,只觉得被幸福包裹着,真好。
听着卫瑄的话,长兄却是想到了什么,沉着脸冷哼起来,“过去?哪这么容易?既然要和离,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妹妹你说出来,那畜生是怎么欺负你的,我同父亲去杭州给你讨回来。”
卫燕现在想起那些脑子就是涨的,既然决意与过去斩断,便不想再去提了。
她摇了摇头,只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不过眼下和离书只我一人写下,算不得数。”
“还需父亲和兄长去趟杭州,要得一封放妻书,再到官府改换户口,方能作数。”
卫燕徐徐说道,思路很是清晰,她现在,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卫凌颔首,“行,此事包在我和你长兄身上,这几日你就呆在京城,不必多心。”
卫峥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妹妹既不不肯说,回头我有的是办法让那厮开口说。”
何氏怕他弄出事来,劝道:“夫君休要鲁莽。”
卫峥对妻子还是很温和的,安抚道:“放心,只要他爽快和离,大方还来妹妹当年的嫁妆,我定不会太过为难。”
“若是他不情不愿,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好吧,有个护妹狂魔的哥哥,男主下章大概率又要挂彩。
第23章 不愿
◎“江桐不愿和离。”他擦去唇边血迹,目光执着近乎偏执。◎
卫燕回到侯府没几日。
京城便又下了一场雪。
这着实满足了她回程路上的心愿, 看一场酣畅淋漓的北国之雪。
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如白羽,如碎玉, 纷纷洒洒、落地无声,不出半日, 到处便都是银装素裹的境界。
像是要将世间所有的污浊掩埋。
卫燕约了从前密友未央公主长乐,于观雪台相见。
长乐是明和帝的三女, 安佳贵妃郭氏所生,方及笄的大好年华, 居宫中明华殿,蜜糖罐里宠着养大的,性子自然娇贵些,素爱华服锦衣、脂粉首饰。
她与卫燕相交甚好, 还得从那次卫燕对她的当众维护说起。
那时候皇宫举办百花宴, 文武百官、大臣家眷都齐聚御花园。
人影杂乱,她豢养的小犬雪球却在这时候丢了, 情急之下,她唤了宫人到处寻找,弄得场上人仰马翻。
此举惹得明和帝不愉, 当众责骂了她。
这时候, 昔日交好的姐妹尽数作壁上观。
只有素不相识的卫燕,站出来替她说话。
明和帝面前,卫燕丝毫不乱。
直言自家也养犬,故明白公主因担心小犬在杂乱中被踏伤, 从而才会关心则乱。
全了明和帝的皇家颜面后。
她又直言公主性子纯良, 只是法子用错了。
而后, 在众人惊愕中, 卫燕拿了一块肉骨,蹲在低矮的灌木从前作诱,雪球果然屁颠屁颠跑了出来,被她一把抱在了怀中。
自那以后,长乐对卫燕又敬又佩,再加卫燕与她意趣相投,关照爱护。便将卫燕视作亲姐般的存在。
当初知道卫燕要远嫁杭州,她气得几天几夜都没睡,直言要与她“恩断义绝。”可真正分别那日,还是眼巴巴地一路跟着,送了她十几里远。
所以昨日接到卫燕送到宫中的信,天微亮就坐着车架前来赴约了,还特意换上了鲜亮明丽的新衣,想以最好的样子迎接她。
卫燕来到观雪台的时候,楼上已然是人声鼎沸了。
此处是京城观雪、围炉煮茶的最佳之地,所以经常是人满为患,需得前一日就将位置定下,方可有地方落座。
观雪台并非是露天的看台,红漆木柱环伺,上头建了琉璃顶,遮蔽风雪,四面设轻纱帷幔,美轮美奂,地上铺了软毯,各张桌案下俱生了暖炉,三五好友小聚,围坐着品茗赏雪,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天冷,她披了狐裘出门,雪白的裘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清凌凌的水眸,长睫纤长飞卷,瞳孔黑亮透明,宛若山林间的一只灵狐,让人见之便丢了魄,恍了神去。
玉貌仙颜,肤光赛雪、
雪中,她沿着白石台阶徐徐往上走,执伞的手袖口微落,露出一截纤若无骨的玉腕。身姿窈窕,倩影优美,远远看来可入画卷。
待她登上观雪台,徐徐走进堂中时。
周遭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她身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燕的美,让人呼吸都为之凝滞。
长乐瞧见她,起身便朝她奔过来,紧紧拥住了她,眼泛泪光。
“姐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一声姐姐,让卫燕亦为之动容。
她安抚着拍拍长乐的背,拉她回到桌前落座。
“好了,我这次回来了,便再也不走了,长乐别难过了。”
听卫燕如是说,长乐面露激动之色,杏瞳亦亮的出奇。
“姐姐说话可当真?”
“嗯,千真万确。”
卫燕朝她淡淡一笑。
“我已和离。”
她说话时,没露半分悲戚,平静地好似这件事并未发生在她身上,而是毫不相关的旁人事。
长乐愣了愣。
但回过神来后,便是喜不自胜。
她绕过身子做到卫燕身边,软软的身子便贴上来了,两只柔夷挽在她臂弯,脑袋靠在她肩上,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我就说远嫁不好。那臭男人有什么值得嫁的,我从前就跟姐姐说了,往后父皇替我开了府,你就搬倒公主府来和我同住,男人有什么好的,若姐姐想要,咱们就在府里养上几个,何苦非要把一颗心交出去。”
“大庭广众下长乐不可说这些。”卫燕听她大咧咧地说着,毫不顾忌旁人,赶紧将她的嘴捂上。
“回头被你父皇听得,又该罚你抄书了。”
长乐却努了努嘴道:“怕什么,如今姐姐你回来了,姐姐会帮我的,不是吗?”
思绪回转,想起从前多少个替她熬夜抄书的深宫之夜。
卫燕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
她还真是拿着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那边只能——
宠着呗。
“我就知道姐姐最宠我。”
长乐见她虽摇头,笑容却是宠溺的,对卫燕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把头歪在她怀里撒娇。
“姐姐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二姐和她那几个拥趸,有多么讨厌。”
她说的二姐,是惠元贵妃之女长姝,因为年岁相仿,从小就喜欢在父皇面前与她争锋相对,暗中使绊子让她出丑。
百花宴放走小犬那次,也是她的手笔。
“往后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卫燕将她拥在怀中,捋了捋她垂在身后的青丝,完全把她当做自家小妹般来爱护。
有小厮端来炉子茶具和点心。
两人对坐,开始煮水烹茶。
长乐兴致勃勃,问个不停。
“那姐姐接下来,打算在京城做些什么?”
卫燕想了想,莞尔地弯起了唇瓣,俏皮道:
“我呀,打算干一番事业。”
长乐眼中顿生了光、
男人有什么好的,事业才香,她看着卫燕,满是崇拜,觉得想搞事业的姐姐浑身上下连带头发丝都在发光。
“什么事业?我可以跟姐姐一起干吗?”
“嗯。”卫燕微微笑道,“我想过了,一个人干恐有些吃力。若是有公主的助力,那便再好不过了。”
长乐高兴坏了。
“快说道清楚。”
卫燕颔首微笑,“咱们合伙开间脂粉铺子。无论盈亏,收益风险共担,如何?”
“好。”
长乐一口便答应下来了,一个劲的点头。
卫燕心中又是好笑又为她将来担心。
什么都不问就应下生意,长乐是在是太过单纯天真了。好在是碰到了自己,不然,被人卖了或许还替人数钱呢。
简单说了些要筹备的事项,卫燕看着天色不早,便与长乐暂行辞别,约了来日再叙。
回去的路上,卫燕瞧着满天飞雪。
想到父兄去临安已有数日。
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
冬日的杭州并不暖,昨夜又下了一场雨。
卫凌和卫峥带了一对人马将江桐的家宅团团包围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如有雷雨将至。
比天色更深沉的,是黑压压的北营兵,他们训练有素,披坚执锐,浑身都泛着摄人的冷光和寒意。
所到之处,无形的威压四散蔓延。
跟街坊邻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卫凌卫峥身着凛冽铁衣,满身武将威仪,大步迈过宅门,步履铿锵往后院走。
“江桐在何处,让他出来。”
“侯爷……侯爷,您……您不能私闯民宅呀!”
见卫凌卫峥闯宅子,福叔出于责出面相阻。
却被卫凌身边的亲兵一把推开,落叶似的软倒在地上。
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让阿秋跑进书房告知江桐,好做应对。
“阿秋快叫公子出来,就说安远侯来了。”
“好。”阿秋连忙应下,朝后宅内院狂奔,推开书房的门,却不见江桐的踪迹。
廊下,江桐不知何时,已经走出去了。
立在院中,与卫凌卫峥迎面相对。
卫兵将他团团围住,江桐立在那儿,身形单薄,面白如纸,唇无血色,浑身上下尽显破碎。
江琉走后,他大病了一场,身子瘦削了不少,清癯地已承托不住身上的宽袍,素白衣袂在风中迤逦摇曳,好似风大些,就能将人吹走。
福叔过来的时候,便不敢置信地看到。
江桐朝卫凌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深躬地行了个大礼,恭敬唤道。
“岳丈大人。”
福叔之所以如此震惊。
只因从前,江桐对卫凌从未有过恭敬,他高傲的脊梁骨,也从未对这位武侯弯折过,哪怕一次。
可卫凌并未领情,他别过脸去,硬朗的侧脸在盔甲之下,刚毅如刀,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住口,本侯可不是你的岳丈。”
江桐并未知难而退,他转身朝着卫峥亦躬身行了礼。
“兄长。”
卫峥本就不待见他,此刻更是被他这句前所未有的兄长激怒,气血上涌便要冲出去将他掀翻在地。
“从前做什么去了,现在假惺惺的什么意思!”
“够了!”
卫凌却将他拦下,让他心平气和些。
卫凌年少时也曾血气方刚,脾气急躁,不过岁月沉淀之下,总归是会让一个变得沉稳。
他时刻记着今日来的主要目的,是问江桐要放妻书和嫁妆,而非打打杀杀。
至于着满院的列卫,不过是震慑,而非真的要喊打喊杀。
故而他平复心绪,徐徐开口同江桐交涉。
“本侯今日带着阵仗来,并非是要压你。”
“行军打仗,亦讲先礼后兵,上善伐谋、其次伐交,伐兵是下策。”
“所以,本侯此番来,是想同你交涉。”
一番话,把在场之人都震慑了。
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看过大风大浪的福叔,都不由在心中感佩,不愧是从前的威武大将军,恩威并施,熟通人性。
江桐不语。
卫凌继续循循善诱,“你做的亏心事,本侯已然知晓,此行不容于公义,我女儿可以此与你提出和离。”
“今日来,本侯非要强逼,只要你自行写下放妻书,并归还当年燕儿出嫁时所带嫁妆。”
“从此后,两家便再无干系,本侯亦会即刻带兵离开,还你清净之地。”
“怎么样,可想清楚如何做了?”
江桐孤身立在那里,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袖笼中的指尖却掐在掌心,几乎嵌入皮肉。
久久未言后。
他抬起苍白孱弱的脸、
目光却没有一丝闪躲。
“燕儿的嫁妆从前被江家所占,如今收回,全置于后院罩房,分文未动,岳丈可尽数拿去。”
“至于放妻——”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目光坚定。
“恕小婿不愿。”
话音落下,满院沉寂,卫凌卫峥二人面色铁青下来。
气氛顿生肃杀。
卫峥被他激怒,怒目圆睁,再也忍不了了,一脚便踹了过去。
“不要脸的东西。”
江桐当胸被他踹了一脚,那一脚力气又极大,本就憔悴欲坠的人,便像纸燕一般。
飞出了几丈远。
他跌倒在地上,鲜血从喉间涌出,自嘴角溢出了出来,斑斑驳驳染了白净的面颊。
卫峥还未解气,大步走过来,狠狠拽起他的衣领,目光凶如狼。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嗯?”
江桐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吞咽下口中腥甜。
目光执着近乎偏执。
“江桐不愿。”
第24章 代价
◎江桐蜷缩在地上,白衣被鲜血染透◎
翌日, 雪霁天晴。
只是街道上积雪还未消散,阳光落在上面,跳跃着点点金芒。
街边不少稚童在堆雪人, 穿着色彩鲜亮的棉布袄,脚上蹬着羊皮靴, 头上带着虎头帽,雪白圆润、煞是可爱。快活的笑闹声响彻整条巷子。
卫燕坐在马车里, 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颇觉心情大好。
碧草见她面露喜色, 笑道:“小姐这般喜欢孩子,回头见到小侄儿,岂不是更高兴地没边了。”
卫燕莞尔颔首,“孩子天真无邪, 无忧无虑, 多招人喜欢啊。”
两人正说着话。
马车已驶至安国公府门口。
卫燕今日是来安国公府拜访长姐的,故而手中提着篮子, 带了些许礼。
安国公府门庭高举,气派恢弘,连门口的小厮都衣着不凡, 两人上前, 说明身份来意,小厮便连忙恭恭敬敬地朝她作揖,嘴甜道:“原来是小姐,快请进, 二少夫人在正院, 我带您去。”
说罢, 小厮迎着她往里走, 穿过连廊,跨院,又走过一小片竹林,来到了一处气阔的厅堂。
卫燕从前就来过此处、
长姐嫁给安国公世子陆衍后,就一直住在这正院的德辉堂。
此刻,卫瑄正在花厅中安排一批新来丫鬟们活计,她面容沉着,气度从容,丝毫没有半分平日柔弱,俨然是一副气势威然的当家主母派头。
卫燕站在厅外等着,并未让小厮进去通报,不想打扰长姐正事,想着等她处理完事情,再进去同她说话。
卫瑄却不经意瞧见了她,卫燕立在院中一株旁逸斜出的腊梅之下、
肤如凝脂,笑意盈盈,美不胜收。
卫瑄的眸子立刻亮了,她板着的沉肃的脸也在此刻变得温婉、即刻寻了由头。把那些丫鬟打发走了。
“都知道该怎么做事了吧,下去,明日再来听训。”
“是。”
丫鬟们顺从着应声,低垂着头,纷纷退了出去。
卫瑄朝卫燕招招手,亲昵地唤她:“傻丫头,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到姐姐身边来。”
卫燕屁颠屁颠地跑进去,身上的狐狸斗篷亦跟着上下起伏,像是涌动的海潮,格外的俏丽活泼。
“长姐。”卫燕扑在她怀里,感受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
卫瑄轻拍她的背脊,“怎的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长姐也好提前去门口迎你。”
卫燕把首靠在她肩头、乖顺道:“今日来了,才知长姐平日管理后宅是这般操劳,往后我该更懂事些,不让长姐操心。”
卫瑄云淡风轻地笑笑。
“毕竟我是长房嫡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卫燕笑眯眯的,杏眼完成了月眼儿。
“姐姐可镇后宅,姐夫可安朝堂。你们两个当真是珠联璧合,举世无双。”
卫瑄见她不但夸自己,还把当京兆少尹的陆衍也夸了进去,不由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宠道:“你呀,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总想着讨我欢心,走,跟我去书房,带你去看临儿。”
卫燕跟着她去了书房,书房里,陆非正在跟着先生念三字经,他才四岁,坐在桌案前,唇红齿白的一个小白团子,带着顶小帷帽,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家雀儿那般乖巧,整个人还没书桌高,动作却认真,双手伏在案上,神情专注。
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童声稚气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念到“苟不教。性乃迁。”那里,他突然停下来,眨着好奇的眼睛问道:“先生,小狗为什么不叫。”
小孩儿天真烂漫,仰着脖子一脸较真。
先生拿他没办法,耐心与他解释道:“此苟非彼狗,往后你便明白了,眼下先背出来,即算你过关。”
他又瞧见站在门口张望的卫瑄卫燕,便顺势道:“好了,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卫瑄走进去,对先生有礼道:“先生,让您受累了。”
先生笑着说客气,离开了书房。
卫燕走到小白团子身前,半蹲下身子。
“小狗为什么不叫,姑姑告诉你好不好?”
小白团子抬头看他,眨巴大眼睛。
“姑姑,你是我哪个姑姑?”
小白团子不认识她也是正常,毕竟当初她离开,他尚在襁褓。
遂弯了弯唇同他道:“我是你亲姑姑,嫡嫡亲的姑姑。”
小白团子看着她,眸子缓缓张大,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是我亲姑姑,我有个仙女做姑姑了?”
此话弄得卫燕倒有些难为情了。
卫瑄在一旁抿着嘴儿偷笑。
卫燕牵起小白团子的手,带他出门去。
“走,姑姑带你去院里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苟不教”。”
小白团子本怕生,同她却是一见如故,许是刻在骨血里的亲情所致,没一会儿便对卫燕又黏又亲热。
两人在院中逗狗,笑得合不拢嘴。
卫瑄在一旁笑看着,场面其乐融融。
丫鬟突然带了个人过来,轻声对她道:“二少夫人,四小姐来了。”
卫瑄抬眸,不远处站着个打扮素朴的妇人,梳着垂缳,素钗布裙,未施粉黛,身形娇瘦,水眸盈盈,弱不禁风的模样。
若是外人不知,定猜不到,这是国公府出去的姑娘。
陆月是陆家三房庶出的女娘,她出生不好,是陆家三爷流连烟花巷柳,同风尘女子所生,所以从小受人指点,尽管小心翼翼,在府中的日子却过得很是艰辛。
可这还不算,上天好像对这苦命女孩尤其不公,去岁陆家三爷将她许配给了镇南侯的四子卢狄为妻,才是真正她噩梦的开始。
卢狄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高门之家的贵女见着他都绕道走,尽管家世门第高,也没有哪家的父母敢让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他脾气暴戾,好酗酒赌钱,流连脂粉香,挥霍无度。原先还在赌场把人打伤惹过官司。
而陆月本就是懦弱的性子,嫁去卢家后,日子可想而知。
卫瑄虽心疼这个堂妹,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人家镇南侯府的家务事,她没法子把手伸那么长。
陆月走上来,怯生生的,半垂着身子,小脸苍白清癯,“二嫂。”
卫瑄颔首,朝她和善地笑笑,“四妹回来了。”
陆月牵动了下嘴角,是个变扭僵硬的笑,她有些为难地张口,瞳孔水润闪烁。
“从前我屋里的东西,二嫂能替我典卖换成银子吗?”
卫瑄默了默。
陆月赶忙补充,态度卑微满含歉意。
“哦,多少都行的,本也没什么好东西,二嫂随便看着典卖了就行。”
卫瑄知道,定又是她那个凶狠的男人逼她来讨银子用了。
“东西且留着,那都是你从小到大的贴身物,怎能说卖就卖?”卫瑄摇了摇头,平易近人同她道:“回头我叫彩月去账房给你支些银两,二十两够不够?”
陆月点点头,眼中饱含着泪。不住的鞠躬,拜谢道:“多谢二嫂,多谢二嫂。”
她就差跪下来磕头谢她了,卫瑄瞥见陆月半弯身子时,颈项露出的斑驳伤痕,青紫一片。
赶紧将她扶起来,眼中泛起水泽。“赶紧起来,别拜我了,长嫂没用,能做的也就这么些。”
陆月摇了摇头,咬着唇忍下眼中泪,千恩万谢的走了。
陆月走后。
卫燕拉着陆丰来到卫瑄身边,颇为叹惋:“卢四姑娘当真可怜。”
卫瑄瞧了她一眼,“你都看到了?”
当年陆家四小姐嫁给镇北侯府纨绔子卢狄,全京城谁人不知道。
只可惜这么一个纤柔的姑娘落到了那等残暴之人手中,无异于娇花落入火堆里,定被灼烧殆尽。
方才她瞧见陆月脖颈处的伤,青红交错,当真是可怜。
“可长姐这么帮她,只是扬汤止沸,并非釜底抽薪,卢狄那厮的胃口恐怕也只会越来越大,没完没了。”
卫瑄叹息,“可这到底是镇北侯府的家务事,连三叔父都不闻不问,我们还能怎么帮。”
“那老狐狸只知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博前程,岂会有心肝去管?”
卫燕愤愤,说出了平日不会说的难听话。
卫瑄也没反驳,唯有寂寂。
半晌,卫燕垂眸琢磨着道:“若是这四姑娘愿意和离,我倒是能帮她。”
*
杭州,江宅。
雷声隆隆,暴雨如注。
院中,数名卫列手持长棍,对着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一棍又一棍地狠狠击打。
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没多时,便将人打得衣衫破烂,满身是血。
血水混着冲刷下来的雨水,满地流淌开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气。
“公子,您就认了吧,你就答应吧!”
不远处,被人拦下的老管家一遍又一遍凄厉的呐喊。
卫凌立在滂沱中,仿若巍峨傲然的峰,任凭儿子派人处置江桐。
冷眼旁观这一幕。
直到亲卫走近身侧,低声道:“侯爷,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出人命。”
“阿峥,够了!”
卫凌这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江桐被打得起不来身,蜷缩在地上,污浊地泥水将他的白衣染透,再无半点昔日的纤尘不染。
卫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威胁道:
“怎样,想通了吗?江公子。”
江桐气息微弱,可偏偏是块宁折不屈的硬骨头,他缓缓吐字,虽微若却清晰。
“不、愿。”
啪——
狠狠的掌掴落在他面上,卫峥再一次被他激怒,手中力道越收越紧,恨不得将人当场掐死。
“子瑜——”
此时,一声长长的老妇人惊呼,在这阴沉沉的雨幕中,划破了满院的寂阒。
众人转头。
院门外,年逾古稀、白发苍苍的江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扑倒在了江桐身旁。
福叔追上来替她打伞遮雨,江老太太哭声震天,却是推开了卫峥,牢牢护在了江桐身前。
“他纵有千错万错,但终归是我江家儿郎,我老太婆岂能眼睁睁看他丢了性命?卫侯爷,卫世子,求你们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作者有话说:
我会继续加油的。
立个flag,下本书一定不关评论区了,慢慢锻炼心态、循序渐进。
第25章 断腿
◎狼狈地伏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江家老太太趴在满身是血的江桐身上, 哭得老泪纵横。
江家这一代虽然到了江家大爷手里,趋渐没落,但好歹也是地方官宦之家, 祖上也有爵衔荫蔽,而江老太太所在的余氏一族, 在杭州城更是大有名气,先妣还曾得过先皇诰命, 颇受当地人敬重。
卫凌纵使心中再有怨愤,也不能不卖老人家颜面, 弄得不好收场。
便立刻叫卫兵将人扶起来,上前有礼道:“既然老太太来了,这事咱们便放到明面上来谈。”
因外头雨势未歇,卫凌将人都喊到了正院大厅。
江老太太辈分最高, 卫凌让她坐在主位上, 他与卫峥坐在另一侧,堂中, 江桐被一行人扶着,勉强坐在椅子上。
卫凌率先开口,对着江老太太道:“令孙所做之事, 想必您老也清楚了, 本侯选择私下了却,不把事情闹到官府,也是为了保存你江家的颜面。”
江老太太在来的路上听福叔说过了事情缘由,此刻他们全然是不占理的那头, 只好唉声叹道, “孙儿犯下大过, 但还请看在老婆子的面上, 饶过他性命,莫要下这么重的狠手。”
江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孙子的,虽然过去纵着长房三房侵吞二房家私,可那只是钱财上的事情,不涉及根本。
血脉至亲的孙儿,若是身子受损,她定是心疼的。
故而眼下看着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的江桐,她的心都在滴血,多看一眼都难以呼吸。
卫凌听出她话里有话,只道:“本侯本不欲动私刑,只因令孙迟迟不肯签下放妻书,才至如此,老太太若是为他好,便好言相劝,若是将人劝动了,也算帮了本侯大忙了。”
江老太太听完,弄明白事情缘由,叹息了一声道:“好。”
遂起身走到江桐面前,好言相劝起来,“孙儿,祖母说句不中听的,从前你不懂怜取眼前人,眼下便是报应,是你应该承受的。”
她说着说着,眼中泛起了泪。
“可人这一辈子呀,不能只拘着一件事不放,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恨勿太深,怨勿太久,一切都看得轻些,方是为人处世之道。”
江老太太说得掏心掏肺。
江桐却始终垂着眸,一言不发。
江老太太又道:“祖母是看着你们几个孙辈长大的,几个孩子中你悟性最高,天资最甚,可此一事上,为何就参不透呢?子瑜,信祖母一回,眼前放不下的,过段日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江老太太将仆从端来的漆盘接过,里头摆着墨宝素纸还有朱砂印泥。
她搁在江桐身前的桌案上,语重心长。
“来,听祖母的话,写下放妻书,全了旁人,也全了自己,好吗?”
漆盘落在木桌上,咯嘚一声响动。
江桐如木珠般死寂的眸子,因此缓缓抬起来。
却是冷穿了天际。
他兀的起身,拂袖将所有东西打落在地。
红着眼睛嘶吼:“孙儿绝不放妻。”
砚台跌碎在地上,成了数瓣,粉屑激荡。
纸笔印泥滚落一地、哗哗作响。
“你找死!”卫峥气得又要上前撕扯殴打江桐,却被江老太太一声怒喝止住了。
“慢着!”
再这么下去,江桐定会被他们打死,江老太太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儿去死。
遂下定主意,豁出去了替他做主。
“孙儿不识时务!”
“我这个祖母,替他做主!”
卫凌微微一怔。
江老太太走到卫凌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道:“这孩子幼失双亲,无人倚仗,我这个老婆子既是他的嫡亲长辈,便可替他做主放妻,放妻书我来写下,你们让他按下手印,便可拿去官府换籍。”
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
但回过头来,不由对江老太太的主意生出些敬意。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和离亦使然,江桐幼失怙恃,祖母确实可劳代。
“那笔来。”
江老太太说道,福叔立刻眼疾手快地再次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江老太太洋洋洒洒写下一纸放妻书,末了,她搁下笔,红着眼睛对江桐道:“孙儿,你可千万别怨祖母。”
在孙儿的命面前,这是她没办法的办法了。
亦时最后的一步棋。
江桐眉眼冷厉,锋芒尽显。
牙关咬得唇角都裂开了,瞪着通红的眼睛,活脱脱像只要吞人的野兽,瞳孔沉得快滴下墨来。
若不是被人按着,真怕他暴起发疯。
江老太太写的放妻书很快被搁在桌案上。
卫峥一个眼神示意,那群卫兵便按着江桐,拿着他的手去按那桌上的朱砂印泥。
江桐拼命挣扎,浑身像是灼了团火,发了疯地抗拒。
“不要——”
“不要——”
可纵使他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敌不过一群人的重压,拇指沾着印泥的那一刻,更像是触了电一般拼命挣扎,但最终还是被强硬地压在了宣纸的空白处,落下了朱红的指印。
一切,在那一刻。
尘埃落定。
唯余江桐发了疯的嘶吼。
悲恸欲绝的嚎叫。
肝肠寸断、莫过于此。
卫凌走过来,取过那张纸,垂眸看完后,满意地颔了颔首,收于怀中。
走过江老太太身边时,顿住脚步同她道:
“江老太太,珍重身子。”
辞别江老太太,一行人收了队。
潇洒离开。
堂外暮雨霏霏。
江桐发了疯似的追出去,拼尽全身力气,想近卫凌的身,夺回那封放妻书。
卫峥哪会让他如意。
一切不过是自讨苦吃。
长棍落在他腿上,卫峥用足了十分力。
知道妹妹这些年吃过的苦头,甚至为了江桐差点病死。
他哪会轻易放过江桐。
刹那之间。
骨裂之声,清脆入耳。
江桐闷哼一声。
狼狈地伏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棍,是我替妹妹还你的。”
卫峥毫无怜悯地瞧着他,将沾了血的棍子扔在地上,转身扬长而去。
堂内,江老太太和福叔踉踉跄跄地追了出来。
悲声哀鸣、
“子瑜——”
“公子——”
雨水砸入他眼帘,混着污浊的泥水,使得视野越发的模糊。
江桐死死盯着卫凌离去的方向。
想着那封放妻书。
想着卫燕过去与他的点点滴滴、对他的无微不至。
以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柔弱蒲草的女子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勇气、
可这一切,终于都没有了。
被他自己亲手打破,
往后,也全部要化为灰烬。
那一刻,江桐再没了半分生的欲望。
眼皮越来越重,黑暗席卷上来。
渐渐阖上了眸子。
*
京城,又下了一场雪后。
天气日复一日地回暖。
脱去狐裘,卫燕换上了更轻薄的棉氅。
今日,她要出门与人谈生意,确定是否盘下那间铺子。
那铺子的位置极好,在整个京城人流最盛的鼓楼街。
卫燕派人多方打听,了解得面面俱到后,又多次做了实地考察,才下定决心要盘下那店面。
两人约在风月酒肆商谈。
东家是个身材微胖的生意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模样虽憨厚,眉眼间却透着精明。
因卫燕是女子,这他有些意外,又更加谨慎起来。
幂篱之下,卫燕的面庞让人看不真切,这又给对面平添了不少疑虑。
更加摇摆不定起来。
那东家直言自己是因为举家回迁、即日要搬离京师,这才不得已着急把铺子卖了。
所以价格已是放得最低,一分都无法再让了。
能行就交易,不行就散场。
不必多言。
卫燕看出他的不信任,让随行的碧草替他斟了一杯酒。
笑道:“看起来,东家对我们女人做生意,是更多些不信的。”
对面随意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卫燕微微笑道:“不管女人男人,这生意嘛,都是一样谈的,双方都拿出诚意来,那这生意岂不一拍就合?”
“这样子,我拿出十足的诚心,望东家也能给我诚意,折中给个价,双方若都能满意,那咱们今日就一锤定音,如何?”
卫燕嗓音清越,如玉珠落盘,更让对面的胖东家,眼睛微微一转。
“这些日子我亦打听过了,你这铺子位置极好,之所以周转这么久没卖出去,是你在比价,可东家你得知道,这价比下去,是没有头的。”
对方问道:“那姑娘有何高见?”
卫燕认真道:“我虽是女娘,却格外爽快,今日拿出诚意来谈,愿出你最近谈过的最高价,再加上半成,但你不能拖着我,在找后人比价,只得今日一锤子买卖签下合同,钱铺两讫。”
卫燕的话音落下,对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那人考虑到了什么,最终,他一拍大腿,爽快地应了下来。
“行,那就按姑娘说的办。”
*
谈成生意,想着往后便可接管那间铺子。
卫燕心情大好。
扶着栏杆往楼下走时,只听得酒肆人声鼎沸、处处嘈杂。
可就在此时。
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将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滚、何时轮得着你这个贱骨头来管着爷?”
窗边那一隅。
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一脚将身前娇小柔弱的女子踹翻在地上。
那女子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哭红了眼睛,不住地抽噎。
“求……求求你了,今晚回府上去罢。”
卫燕认出来了。
是昨日来国公府问长姐讨钱的陆家四小姐、
陆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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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劝生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月跪在地上哀求, 十分引人注目。
所有的人目光都朝他们看过来,卢狄觉得难堪不已,更将火气撒在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
他狠狠扇了陆月一巴掌, 直让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晦气的东西,也敢来管爷, 回去我就休了你。”
陆月被扇倒在地上,白净的面上赫然一个深红的掌印, 顷刻便肿起半边脸来。
可见那卢狄是对她下了狠手的。
卫燕看不下去,想过去阻止, 身后碧草却悄悄拽了转她袖子,冲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冲动。
“小姐,这群人就是流氓无赖。咱们两个弱女子, 斗不过的。”
碧草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 毕竟她们身边没带护卫,贸然上去替陆月解围, 两人的安全没有保证。
卫燕遂按下不表,强忍着一口气,静观其变。
卢狄那处因打了人场面难看, 拉着一群公子哥便要离场。
店小二过来要账, 卢狄从怀里掏出一定碎银扔给他,可店小二对了账目却直言道:“卢公子,方才桌上酒菜一共八两,您这几两碎银、远远不够啊……”
因为方才贪杯多要了几坛些佳酿, 这桌酒席确实超出了他原本的预算。
他本打算赖账, 可瞧见一旁的陆月, 又生出了一计。
他恶狠狠地过去, 问她要钱:“婆娘,我娘不是让你管我的账,快,拿钱来。”
陆月泪眼汪汪,肿着一张脸,可怜不已。
“昨日给你的二十两,还是我回娘家讨来的,哪里再有旁的银子。”
这句话登时惹恼了卢狄。
她狄眼中窜起一团星火,老鹰拎小鸡一般把人拽起来,牵着领子往外走。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爷告诉你,你同你娘一样,都是烟花败柳,十足的赔钱货,你信不信,今日若是不拿出钱来,爷就把你卖到花楼里,让你去陪客赚钱?”
卢狄的一番过激行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嚼起舌根来。
卢狄身边几个世家子许是觉得实在丢人,劝起来。
“好了,卢四,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妻,犯不着这样,当真犯不着,得得得,今日便算是兄弟做东,给你把账垫上,走吧。”
其中一个将钱垫付了,将人拉出了门去。
卢狄却不依不饶,离开时还喋喋说着恶毒难听的话。
“呸,她算哪门子正妻,她这出身,给爷当妾都不够,提鞋爷都嫌脏,还不是家里老头子逼得,让娶了这样一个赔钱货。”
“实在是晦气,自从娶了她,赌钱的运气就从来就没好过……”
几人扬长而去。
被欺辱的陆月,跌在地上,接受着众人的目光的洗礼,哭得泣不成声。
来来往往诸多人影,不少投去同情的目光。
却无一人过去扶她、帮她一把。
大抵是都想着明哲保身、不愿沾染是非。
直到卫燕走过去,将人搀起来。
陆月瞧清楚来人,认出是卫燕。
目中微微露出惊愕。
卫燕搀着她往外头走,安抚道:“莫要为这种人哭,为这种不堪称人的渣滓哭,不值当。”
陆月似懂非懂,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卫燕瞧着她红肿的面孔,几处还破了皮,渗出血,若是不管,难保证今后不会留疤痕,便道:“走,我带你去医馆疗伤。”
三人来到医馆,让大夫给陆月检查,这才发现,除了脸颊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更多。
有些都是青红交错在一起的,明显是鞭伤,且新伤叠旧伤,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连大夫都倒吸一口冷气,同情陆月的处境。
“若是再这么伤下去,放任不治,恐怕这身皮肉便要毁了。”
陆月含泪说出了卢狄床榻之上的癖好,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夫走后,碧草气得牙痒痒,“这样的害人精,怎配活在这世上?”
卫燕道:“可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伙计拿来了大夫开的药,并交代了吃用法子。
陆月对二人千恩万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多谢卫姑娘和碧草姑娘。”
“不必客气。”卫燕将她扶起来,问道:“你今日为何要酒楼来寻人?”
陆月垂着眸,眼圈泛红道:“是三夫人逼着我来的。”
上有豺狼、下游虎豹。可见陆月在卢家的日子是何等艰辛。
卫燕又问她,“为什么不和离?”
陆月嗓音哽咽,“我无权无势、娘家又无人,他们若想要我的命,就跟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卫燕道:“卢狄威胁你了?”
陆月颔首,“嗯,他说若我要和离,就将我杀了灭口,陆家定不会有任何人替我伸冤。”
看着陆月的遭遇,碧草心中感叹不已。
世人做梦都想投胎做那高门小姐,殊不知,高门小姐亦有落到如此惨无人道境地的。
实在是令人唏嘘。
同情之下,卫燕生出了帮她一把的心思。
“若我说能帮你和离,你愿意试试吗?”
陆月的身子猛然一怔,眼睛睁得大大的。
瞳孔一点点染上光彩,渐渐变得无比透亮。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卫燕连连磕头。
“若是卫姑娘能帮我,陆月这辈子定当牛做马报还姑娘。”
卫燕将她扶起来,含笑道:“当牛做马犯不上,往后我要开一间脂粉铺子,你若愿意来,我可教你这方面的手艺,让你在我铺里谋一份生计。”
察觉卫燕还为她的将来考虑。
陆月眼中再次蓄起了泪,吧嗒吧啦往下落。
感激到无以复加,又噗通跪了下去,对着卫燕叩头不已。
“陆月愿意,多谢姑娘收容。”
*
杭州江宅。
冬雪过后,满地银白。
日头出来了,天气渐渐变暖。
自从伤了腿,江桐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门中不出,亦不见任何外人,几乎算得上是与世隔绝。
这把江老太太和福叔急坏了。
他的腿伤异常严重,若是不能及时得到医治,恐怕会终生落下残疾。
可江桐却像是铁了心的自暴自弃,无论是谁、请了哪位大夫来,一律不肯配合,直到将人骂出去、砸出去,才算完。
直到这一日,江柯的到来。
虽说先前在江桐这儿碰过壁、受过气、失望过。
但出于良心,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兄弟。
所以他来了,携着那份长兄之责,前来相劝。
屋子里黑漆漆的,所有的窗子关的密不透风,帘子亦拉的半丝光亮也不见。
到处都是潮湿和腥臭的气味。
江柯方一迈进去,便被一只空碗砸中了脚背。
“滚。滚出去。”
床榻上,传来江桐喑哑地嘶吼。
江柯看过去,这个弟弟,衣衫褴褛,青丝散乱,全无半点往日的林下君子之风,唯余一双猩红刺目的瞳,满是戾气望着他,犹如山中困兽,随时都能冲出来伤人。
江柯叹息一声,并未退缩,反而迈近。
“子瑜,我是长兄,你可看清楚了。”
床上的人翻了身侧过去,冷冷的嗓音传过来。
“别来劝我了,我谁也不见。”
看着隔绝自身的江桐,江柯唯有叹息。
半晌,他徐徐说道。
“若我想说些她的事,你要听吗?”
床上的人身子猛然一僵,呼吸都凝滞了下来。
江河察觉到江桐的变化。
知道他不会赶他走了,便径步朝前走去,坐在了离他床头不远处的椅子上。
开始缓缓说起往事。
他嗓音不疾不徐。
像是在说一个与他的无关的故事般。
“还记得她方嫁来江家之时,几乎无人待见。”
“那时候阖府上下都觉得你是被卫家逼着娶她,所以人人都在背后妄议她、无人愿她亲近。”
“所以我常常能看到,她在江家的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许是心存怜悯,那时候我常常会与她搭话几句,她见我和善,也会同我说起些过往。”
“我开玩笑地问她,为什么京城那么多王公世子不嫁,偏偏看上你这个穷秀才?”
“你猜怎么着,谈起你的时候,她眼中很是神采奕奕。”
“她直言说嫁给你,是因为她眼光高,会看人。”
江柯说得兴起,并不知道床榻那头。
江桐已在默然之际,泪如潮涌。
“我当时便想,四弟的好,我们家里人都看在眼中,无非是求学刻苦、天资高颖。可在她眼中,你却有说不完的好,千般万般,甚至有个别,在我们这些外人眼中全然是不好的,可在她看来,亦是好处。”
“为了嫁你,她忤逆了家中所有人。而她所盼,便是你有朝一日,能金榜登科、进士及第。”
“如此,她也好大大方方地回去,告诉那些从前不让她嫁你的人。她的选择没错,她的一意孤行,并非愚人所为。”
“江子瑜,这便是她一直期待的。”
“你可清楚了?”
江柯清晰地说着,一字一顿。
“至于要不要让她的希望落空,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譬如她是天边皓月,你要与之比肩,便要争做那灿烂的星辰,而非、那泥淖之中的烂泥。”
江柯说完。
只觉言尽于此、没有什么再好与之说了。
至于往后江桐会如何做。
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他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江柯如此想着,径步转身离去了。
在他离开后不久。
屋内发出了微弱的呼唤、好似溺水之人挣扎着想要上岸的求救声。
一声又一声。
“大夫、替我寻大夫。”
作者有话说:
粟粟在此发愿:从今日起,努力争取日六!争取早点完结!所以今天晚点会有二更哦~
第27章 两地
◎从前的亏欠,他想一一补回来。以得罪孽赎清那日。◎
又下了一场小雪过后, 转眼便到了年关。
父兄在除夕夜前赶了回来,说是事情办得很周到,成功拿到了江桐手书的放妻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卫燕心中早已没了一丝波动。
短短月余, 自打写下和离书始。
仿佛那些前尘往事就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
成了过眼云烟。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智好似一下成熟了。
参透世间许多东西。
人生本苦,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唯有放下执念,方能获得解脱。
*
今年的除夕夜, 明和帝在宫中举办家宴,宴请诸多大臣及家眷, 安远侯府亦在其列。
卫凌便携小越氏、卫峥还有卫燕入宫赴宴。
至于其他子女,则全部在家过年。
卫燕本不欲去,一来是自己方回京,和离一事传开, 终归会引人非议, 倒不是怕人指点,只是不想成为场中焦点、他人谈资。
二来、往年参加宫中年宴, 都是兄长和继母之子、二弟卫岷前去。自己一来便把名额占了,恐引得弟弟继母不满。
可她方推脱,继母就把她的话给拦了。
只说卫岷还小, 往后历练的机会多, 倒是她,眼下更需要多露面的机会。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继母明显话里有话,是想让她多露脸再寻郎婿。
卫燕敌不过她盛情难却,只好跟着去了。
宫宴在宣德殿举办。
日暮时分, 各官员携家眷入宴。
高大巍峨的宫殿笼在四合的暮色中。
廊下华灯盏盏升起。
灯火流转、映出殿内富丽堂皇的陈设。
踏上九十九级庄重威严的御阶, 每一步都能感受到这座宫殿的庄严。
进入大殿, 一列列席案已经摆好。
有身着曼妙宫装的宫女来引领至席位上。
卫燕一家的席位在前排, 皇家主位下列的几排,方一落座,卫燕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卫瑄。
她今日随着夫君陆衍前来参宴,坐在比他们更靠前的位置。
她当即展开笑颜,对着卫瑄挥手示意。
卫瑄瞧见她,亦笑着挥了挥手,她不知朝身边的陆衍说了些什么。
陆衍亦转过了头来。
一席绯红官袍,眉目清秀脱俗。
卫燕在心中暗叹,长姐素日夸得没错,着官袍的姐夫当真姿容不凡。
不多时,陆衍便携卫瑄朝他们步过来了。
趁着筵席未开,先来拜见岳丈岳母和兄长小姑。
陆衍在几人桌前站定,对着卫凌小越氏有礼地拱手道:“拜见岳父岳母。”
两人立刻虚扶一把。
“贤婿不必多礼。”
趁着陆衍与娘家人寒暄,卫瑄拉卫燕坐下来说话。
“妹妹可知,卢家三房出大事了。”
听她说起卢家三房、其实全在卫燕意料之中,但眼下只当不知,听她说下去。
“卢家三房那个混世魔王,因作奸犯科,被府衙判了绞刑。”
绞刑,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只是卢家到底是有荫爵在,卫燕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当真是绞刑?”
“嗯,千真万确。”卫瑄不住颔首。
“听说,是有好几个从前被卢狄辱过的良家子,也不知是最近遇着了何事,突然抱成团跳出来指控其罪行。”
卫燕道:“那卢家是作何反应的?”
卫瑄越说越来劲:“自然咬死了没做,千百个不认。可你猜怎么着?”
卫燕只当不知,弯着唇静静看她绘声绘色。
卫瑄激动地抚了一掌。对她道:“就在几人迟迟拿不出证据时。大快人心的事情来了。四姑娘跳出来坐死了证据!”
“你可知那卢狄又多荒唐,做那事的时候,故意让正妻看着,以让她学着点为由,借故恶心羞辱,实是令人发指。”
“再加卢狄那方面癖性极恶,好施凌虐。四姑娘所说的,他在那些姑娘身上所落痕迹,每一处都对上了,再加那些帮替卢狄办事的小厮仆从最终也不敌问讯,纷纷认了罪。”
“卢狄终是已□□罪。被判了绞刑。”
卫瑄说道此处的时候,简直是眉飞色舞。
她先前就怜悯陆月,眼下看她能鼓起勇气,惩奸除恶,并自此脱离苦海,别提有多高兴了。
卫瑄感叹道:“四姑娘此番,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觉得她倒让我刮目相看了,想着她往后能脱离苦海,我实在是高兴。”
“是啊。”
卫燕挽唇,附和着她。
没告诉她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后授意,开宴在即,她此刻不便多说,往后多的是机会同她解释。
她只道:“卢家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龙潭虎穴,这还不算完,姐姐想法子把四姑娘接回家,才算是真正让她脱离苦海了呢。”
卫瑄听后,很是赞同地颔首。
“还是妹妹想得周到,是我疏漏了,眼下她等于得罪了整个卢家,那边她是绝对待不下去的,我明儿个就去把人接回来。”
卫燕又道:“若是那头不放呢?”
卫瑄语气坚决:“抢,抢我也把人抢回来。”
“好,那我便看长姐的本事了。”
卫燕露出了会心的笑。
不知为何,卫瑄好似从她的笑中。
感受到了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感。
她恍然间好似悟透了什么,脑中依稀想起当日卫燕好似说过句什么可帮陆月的话。
她拖长了调子喃喃:“哦——妹妹,一切不是你在背后……”
话音方落。
殿门口一声太监的高呼,打破了所有的喧嚣。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起身纷纷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杭州江宅
除夕之夜,街头巷尾都是热闹喧嚣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阖家团圆。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飘香,孩子们穿着新衣裳,高高兴兴地走街串门,要红包,放鞭炮,看烟花,玩的不亦乐乎,欢悦的笑声传遍了街巷。
可紧紧是一墙之隔。
院内院外却完全是两幅光景。
像是两个世界。
外头到处洋溢着喜庆和乐,院内冷冷清清、孤灯寥落。
书房内,一灯如豆。
江桐伏案读书,目不转睛。
他身姿挺如孤松,岩岩乎有威仪之风。
窗外更漏滴答,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的人却坐如木雕般,始终一动不动,仿若入了定。
他专注至斯,全然是为了明年大比。
付诸所有心血在上面,再无旁骛。
可以说,他如今的使命便为此。
亦是他当初活下来的缘由。
若不是抓着此信念不放。
他早已选择轻生。
虽说哀莫大于心死。
卫燕如今对他,早已是心如死灰。
可他还想在搏一搏。
求那份奇迹出现,或许能得死灰复燃呢?
窗外,一轮皓月当空,洒下疏疏的清辉、
都说月明人尽望,不知除夕之夜。
她身在何方。
江桐放下书卷。
起身走至院中。
因腿伤未愈,他走起来步态有些蹒跚。
他在廊下停住,负手望月,白衣下,满身萧索。
眼前,满满浮起追忆。
往昔,他与卫燕相处的时光,不知不觉,竟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她事事以他为先。
在冬日,会为他提前暖好热酒,备好热汤。
读书至深夜,她会替他端来自制的点心,一声不响地在旁研会磨,方才离开。
甚至半夜醒来,都会看到她偷偷起身,替他掖盖被角的身影。
如今想想,这些美好。
过去他竟都拥有过。
可眼下,却是什么都没了、
空庭寂寂,枯枝的疏影浮在水面,溶着粼粼月色。
所有的一切。
仿若一场镜花水月。
最后如梦消散。
悔。
自然悔。
可悔断肠,却亦换不回过往了。
江桐在院中站了良久,直至雪色小犬冲至他脚畔。
小犬摇头晃脑,对他热情备至。
不知方才是不是在哪处吃得了好东西,一派餍足之姿。
江桐将之抱在怀中。
徐徐挪步,回到了书房当中。
他虔诚地铺开一张纸。
提笔落字。
字字皆言所念、所想、所悔。
落款处属上了江桐之名。
他将纸折入信封,用火漆封好口,叫来小厮送去驿站。
这封信,她若是能看。
便是对他最大的施舍。
若是不愿看,他亦不会怨。
因为,他会倾尽此生之力,走到她身边去,求得她的宽恕。
他是个罪人。
余生都将在赎罪中度过。
可即便如此,他还心存贪念。
若是可以。
从前的亏欠,他想一一补回来。
以得罪孽赎清那日。
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就在江桐思绪重重之时。
福叔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道:“公子,江老太太派了人来,邀您明日一起去府中用膳,您去是不去?”
福叔知道,江桐定然是不会去的,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来问一问,想着江桐能重回江家,与众人重归就好。
他静静地等待着江桐的回答。
半晌,静默的江桐开口道:“好,我去。”
福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当真是去?”
“嗯。”江桐想了想到:“节礼替我备下,明日一同带去。”
“好。好。”
福叔惊喜不已,满面笑容地出去答复了。
他惊异于江桐的改变。
除了惊喜还有欣慰。
江桐能修正性子,矫改自身。
往后的人生路上定大有裨益。
但欣喜之余,他又不免唏嘘。
这块寒冰,经此一场大变,终是在慢慢融化了。
但从前最想看到的夫人、
却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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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瑞阳王
◎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正灼灼注视着她。◎
帝后携手步入殿内, 服制庄严,从容华贵,通身都是非凡的气度。
明和帝李巍今岁已至四旬, 面上却鲜有褶痕,目光奕奕, 容彩焕发。笑着示意众卿家起身:“诸位爱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万岁。”
场上众人这才叩谢起身, 纷纷入座。
“今日就当是家宴,都别拘束, 吃喝尽兴便好。”
皇后谢氏面容和婉,笑着招呼众人,丝毫没有架子。
帝后入座后。
场上几乎都坐满了,未有席位空阙。
卫燕瞧见帝后身边的长乐, 不由冲她眨了眨眼睛, 长乐亦对着卫燕挤眉弄眼,直到身边明和帝一声轻咳示意, 方才变回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殿中金砖铺地,铜雀衔灯座熠熠生辉。
宴起,丝竹靡靡、歌管笙箫。
便都奏起来了。
穿着靓丽的舞姬们踏乐而来, 身姿如惊鸿翩跹。
众人坐在筵席上, 觥筹交错,谈笑风声,恭祝皇后洪福齐天。
放眼望去。圣人慈祥、君臣和乐。
一派锦绣繁华的太平盛世之景。
卫燕坐在筵席中,一身描金绣蝶的月华裙, 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墨发半挽, 束成半月髻。带了整套的红珊瑚头面。衬得姿容耀昳, 直晃人眼球。
她坐在人群中,轻抿着唇角,静静欣赏歌舞。
兄长不知何时替她夹了一块雪白的牛乳糕在碗中。“这个好吃,妹妹尝尝。”
卫燕夹着送入口中,发现这宫中的糕点果然不俗,黏而不腻,入口清甜丝滑,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
一曲歌舞罢,场上安静了下来。
年过花甲的平南王突然牵起了话头,说不如让在场的小辈们出来献艺,活跃气氛。
他比明和帝年长一辈,是先皇亲封的异姓王,明和帝叫他一声皇叔,对他敬重有加。
他如此提议,场下之人纷纷跟着附和。
明和帝亦未觉有不妥之处,便也颔首应下。
“行,可谁先来起这个头呢?”
场上一片默然,谁也不想起这个头。
开头的这个人,若是演得不好,会扫众人兴致,若是演得好,亦容易被人遗忘。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自然无人会主动请缨。
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就在无人接话之时,二公主长姝突然开口道:“父皇,我见长乐妹妹最近苦练琴艺,想必定大有进益,如此盛会,不如让她给我们展示一二,岂不美哉?”
长姝的话对于此刻的明和帝来说,无异于是救场。明和帝当即颔首,笑起来。
“倒是朕疏漏了,竟不知长乐醉心于琴之事,既如此,长乐,便以你为首,为大家奏上一曲,如何?”
明和帝如是说着,长姝端坐在位上,容色明艳,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百花裙,下巴倨傲地微微抬起。
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眼睁睁看着长姝摆了自己一道。
长乐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得忿忿地瞧着长姝,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没法接父皇的话。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苦练琴艺,全是长姝凭空捏造。
长姝就是想让她当众出丑。
长乐久久未言,明和帝有些不耐烦。
“长乐,不过叫你演奏一曲,如此扭捏做什么?”
长乐心中一急,支吾起来。
“儿臣……”
长姝愈发得意了。
卫燕见长乐被长姝针对,眼看又要被明和帝训斥,还是决定站出来替她解围。
她起身走到殿中,福了福身对明和帝道:“皇上,未央公主定是紧张了,不如,让她先去后殿准备,臣女来安抚她。”
明和帝看着殿中亭亭玉立的卫燕,想起她来,道:“是安远侯家的女娘卫燕吧,朕记得你素日与长乐交好,行,那便照你的办。”
卫燕含笑谢恩,再次福了福身道:“臣女替公主谢过陛下体恤。”
卫燕说话的时候,场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女子,便像是一颗灼灼发光的明珠,不仅姿容无双,那份从容的气度,更耀得人睁不开眼。
长乐看着她,更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闪烁起了亮亮的华彩。
卫燕拉着长乐来到后殿,此时,殿前依稀又响起了丝竹之声。
长乐拉着她的手,焦急不已。
“姐姐,你如何替我应下了,眼下如何是好?我根本不善于琴,长姝她就是故意想让我当众出丑。”
“妹妹莫急。”卫燕安抚她,“方才你若是不应,亦或是寻借口推脱,二公主定会借故暗指你小家子气,没有皇家风仪。让皇上对你不满。”
长乐知道卫燕说得没错,这本就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她咬着唇,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我不想被人贻笑大方。”
卫燕捏捏她的手背,眼神清晰且笃定。
“所以,你需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什么?”
长乐张大眸子,喃喃不解。
卫燕只问她,“想不想解气?”
长乐满是迷茫地颔首,“自然想。”
卫燕附到她耳畔,胜券在握般道:“那就让她知道,什么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宣德殿内,灯火灿灿。
又是一曲舞罢,未央公主却迟迟不回。
几个老臣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这都半盏茶的功夫了,这三公主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我看这三公主不会是胆子小,不敢来了吧。”
“一国公主,若是不敢当众抚琴,岂不是毫无风度可言?”
“不仅无大国公主之风,还丢了皇家颜面,让人贻笑大方。”
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明和帝的脸一点点黑了下来。
长姝满意极了,殷红的唇角亦高高翘起。
长乐那个缩头乌龟,估计是不敢来了。在跟卫那卫家女商量着什么借口能让自己不那么颜面尽失呢。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
长乐和卫燕携琴迈入了大殿。
长乐神采飞扬地走进来,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对着明和帝道:
“父皇,光听我一人弹琴多没意思呀?不如今日换个新鲜的。”
“哦?”明和帝来了兴趣,看着光彩照人的女儿,方才心中的不虞此刻烟消云散,他素来喜爱子女不拘小节。长乐眼下自信满满出场,他此刻心中也是骄傲的。语气都变得温和下来。
“你欲如何?”
长乐笑靥灿灿,朱唇莞尔:“今日除夕宴,最讲究热闹,一人抚琴未免冷清,不如两人斗琴,更为热闹,更添意趣。”
明和帝:“那你,想与谁斗琴?”
长乐笑着看向长姝,嘴角勾起一抹旁人无查的挑衅,她明丽的笑容像是染了蜜,甜美得让人为之动容。
“二姐姐平日也爱抚琴,儿臣愿与其相较,为大家添乐。”
长乐的话落落大方,举止有度,明和帝龙颜大悦,“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未瞧见,一旁的长姝脸都绿了。
长乐分明是要拖她下水。
她这么蠢笨自然是想不到这样玉石俱焚的法子,那背后相帮的,便定是——
卫燕。
她的目光扫过去,盯住了场上那抹纤丽尔雅的身影,几乎是要淬了火。
可碍于明和帝在,她只能不得已应下长乐的邀约。
“好,姐姐愿奉陪。”
她虽面上和顺,心中却早已怒不可遏。她的琴艺说不上差,但也绝登不上大雅之堂。
不过眼下只能孤注一掷,与长乐一较高低了、
两把名贵的绿绮摆在殿中。
乐赛,一触即发。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注目中。
长乐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卫燕教她的乐段再行默背了一遍。
卫燕是这么同她说的。
不求无错,但求快、狠、准的心理战术。
让长姝措手不及、心态不稳、漏洞百出,才是她们最终的计划。
所以长乐先气定神闲地弹了几句长姝根本没听过的古曲。
长姝果然慌了,又抬头瞥见长乐一副泰然自得、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开始生出各种猜测的念头。
或许,长乐最近,是真的有在苦心钻研琴艺,自己运气不好,正好撞她枪口上了?
若不然,她怎会每次上来便弹如此高难度的乐句,斗琴讲究循序渐进,她上来就把最难的放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长姝心中慌乱,手上便不受控制地频频出错,漏洞百出之下,连平日一半的水准都没发挥出来,惹得底下的听众连连摇头。
反观长乐,却是平平稳稳地弹完了所有。
尽管有几处错漏,但也无伤大雅,毕竟她全程都在反复弹着难度高的曲段。
结果当然是长乐胜了。
场下抚掌声如雷鸣,长姝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席位上,再无一丝可嚣张跋扈的气焰。
今日,她可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长乐却得到了明和帝不少的赏赐,她嘴甜地拜谢,又偷偷回眸瞧了卫燕一眼,冲她俏皮地眨眼睛。
卫燕知道她是想回头分给她些,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是真把她当做小妹妹来看待的,就算冒着得罪二公主的风险,也要让她不受委屈,高兴一场。
此刻。
她未曾察觉到,不远处的皇家席位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正灼灼注视着她。
瑞阳王,李玥。
作者有话说:
放个预告,年轻有为的男二出场了,身份是皇帝最小的兄弟。(ps:之前的富商沈昀只能是男三啦)
另外,男主追妻的戏份会加紧张罗的,大概还有一两章啦。过了年就是大比,会以探花郎的身份回归,在京城追女主,
最近开始上班了,太忙碌了,双更有点难,周末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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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维护
◎“起因,是臣女前不久和离一事。”◎
李玥是当今圣上十三弟, 亦是本朝最小的一位亲王。
早些年,他追随圣上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 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就连皇子公主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地行礼, 尊称声十三皇叔。
可尽管他地位崇高,但美中不足的是从未有佳人相伴, 更遑论娶妻,年近三旬仍孤身一人, 在崇尚早婚的澧朝,实是格格不入。
所以坊间都传他虽生得容貌风流俊秀,却是个不喜女色,恐有龙阳之癖的断袖。
这话李玥自己倒不在意, 却是让明和帝操碎了心, 时时刻刻想塞人到他身边去。
这不,借着除夕宴的大好机会, 他又寻思着往他身边引荐一二个女子去服侍。
“十三弟。”明和帝转向李玥那头,笑容盈盈。目光和善。
“眼看一年又过去了,十三弟身边从没个亲近的人照顾, 朕总是放心不下, 这不,皇后前些日子给朕举荐了定国公家的四女,不知十三弟可愿接纳?”
定国公是皇后的本家,几代望族, 声名煊赫, 皇后肯从娘家推出人来, 可见是用了心的。
李玥那头不答, 皇后谢氏笑着起身,朝定国公那着席上瞧,唤道:“灵儿,还不出来露个面,让瑞阳王瞧瞧你?”
定国公家的四女名唤谢灵,年方十六,乃是正房嫡出,是个不折不扣的名门淑女。
她走出人群,立在殿中盈盈一福身,身上宝蓝色的宫裙迤逦在地,宛若铺开的莲叶,满头珠玑萦绕,流苏摇曳,衬得她面如皎月,色若明珠。
“臣女谢灵,拜见皇上皇后,拜见瑞阳王殿下。”
嗓音清甜譬若初晨朝露,直流进人的心坎里。
可谢灵的殷勤笑脸,却并未让瑞阳王有所反应,甚至,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看都未看谢灵一眼。只是懒懒散散地起身,朝着帝后的方向遥遥拜了拜,面无表情道:“多谢皇兄皇嫂厚爱,只是臣弟平日闲散惯了,受不得旁人拘束,就不耽误谢家姑娘了。”
明明是婉拒。
却让人无端听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说罢,还不等帝后相劝,他已借口请辞而退了。
“臣弟想到府中还有琐事,今日就不陪皇兄皇嫂尽兴了,先行告退。”
瑞阳王就这么眼睁睁在众人面前闲庭散步般步出了大殿。
无一人出言相阻,帝后都拿他没法子,唯有叹气的份。
谢灵面上过不去,青红一片,煞是羞愤,甩了甩袖子回到席间坐下,闷闷不已。
那些平日爱慕瑞阳王的贵女们倒是高兴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席间议论,嘲笑着谢灵方才的“自取其辱”。
“我说瑞阳王那样天潢贵胄,又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会看上她这样俗不可耐的人,实在是不自量力。”
“是啊是啊,咱们丰神俊貌的瑞阳王殿下,就该独美,供众姐妹观其风采,不该被任何人占了去。”
“是啊,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谁让她谢灵心生贪念,想要独自霸占瑞阳王殿下呢,被殿下当众拂了脸面,实在是她活该。”
卫燕坐在人堆里,听着场上女眷们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女人们的非议当真可怕。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不知为何,竟有些同情起谢灵来。
她还想到,若是将来,万一有哪个姑娘被瑞阳王惦记上,那不得成全京贵女们的公敌?
想着全京城的贵女们追着一个姑娘声讨的画面。
卫燕心道,那这个姑娘,实在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如此想着,卫燕在心中为那个莫须有的姑娘,深表同情。
*
除夕一过,很快便到了上元。
上元灯节前夕,二公主长姝在御花园举办了一场茶会,广发请帖,邀了京中诸多贵女前来小聚。
卫燕也在受邀之列。
她本不欲去,但想到长乐也会在场,若是她孤身一人,无人作伴,长姝难免会不会给她使绊子,便应邀去了。
想着若是长姝发难,她也好帮着点长乐,不至于让她吃亏。
可她未想到的是,长姝此番设局,针对的不是长乐,而是她自己。
因为众人齐聚御花园,开始赏花品茗时。
长姝便率先对她发起了难。
把她前不久的和离拿出来说事。
长姝笑吟吟的,却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她朱唇微微勾起,像是不经意间提到,并非是故意。
“听说卫家二姑娘近日和离了,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她的话音落下,所有的目光便都汇聚了过来,
无异于是把卫燕架到了火上去烤。
卫燕知道来者不善,但眼下她并不想否认,便如实道:“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众女眷哗然一片。
毕竟和离这么大的事,但凡传开了,都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若是和离,一来会被人所轻视,二来亦会惹得旁人胡乱猜疑,遭人非议。
长乐见情势变得如此,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脸一横,便想出面维护卫燕,与长姝叫板。
却被卫燕拦下了。
此刻沉不住气,只会让长姝愈发的肆无忌惮。
果不其然,她继续对着卫燕发起难来。故作可惜的啧啧轻叹:
“哎,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非要闹到和离的地步,卫姑娘可愿说与大家听听,让众姐妹给你评评理?”
长姝愈发过分,长乐气得牙痒痒,卫燕亦攥紧了袖笼中的拳,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绪,微微扯了扯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好整以暇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乃个人之私,旁人没经历过自难体会,再者,二公主非要将旁人私事摆到明面上来,无异于揭人伤疤,实是不顾他人感受的无礼之举。”
“无礼?”长姝怒极反笑,指着自己鼻子,喃喃不敢信卫燕会当面指责她。
“你敢说本公主无礼?”
见长姝失了态,卫燕识趣摇头。
“臣女不敢。”
“你……”因她的镇定自若,长姝更气了,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她抬起手掌便要扇过来。
“你看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这个没教养的小贱……”
“啊——”
可话音未落,手臂却被人牢牢握住,长乐咬着牙,替卫燕与长姝缠打在了一起。
“平日气我就算了,我让你欺负我卫姐姐!”事关卫燕,长乐的勇气比平时大了几倍。
她与长姝扭打在一起,拼命撕扯长姝的头发。
长姝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跌到在地上,头上朱钗全散了,狼狈的不成样子。
长乐却像是出气上了瘾,骑在她身上继续扭打,口中念念有词。
“我让你欺负我卫姐姐。”
“我让你欺负我卫姐姐。”
好似是把这些年积攒的怨气一气发泄了出来。
场面乱成一锅粥,惊叫声连连。
卫燕却并没有劝长乐停下,事情已至如此了,回头长乐定是逃不过责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眼下发泄完了气来得尽兴。说实在的,若是身份相当,她也想去补一脚。
直到有人去请来了明和帝。
长乐才被人从长姝身上拉开,按倒着跪在地上。
长姝从地上爬起来,衣冠不整,面上红肿,跪着爬到明和帝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直言长乐方才对她的恶行。
“父皇,三妹如此对我,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长乐亦不甘示弱,被人按着还辩解道:“父皇,皇姐就是恶人先告状,她怎不说最先是谁挑的头呢?分明是她人前羞辱、又要扇卫姐姐在先,我气不过才替卫姐姐出头。”
明和帝瞧见着眼前一团乌泱泱的闹剧,脑仁都疼了。对着长乐就是一声呵斥。
“胡闹!”
而后,他转头对着身侧一同前来的瑞阳王,无奈地摇头叹息。
“十三弟,儿女们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
今日明和帝唤瑞阳王入宫陪驾,正好遇上了这事,两人便一起来了。
自古儿女的事最是让人头疼,就连帝王也不例外,一碗水总是难以端平。
李玥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然见到了长乐口中心心念念的卫姐姐,卫燕。
她立在人群中,着一席霜青色芙蓉花卉对襟,下身是山海纹
的锦裙,面容沉静,眉眼如画,恬然如一株亭亭的雪梅。
让长乐如此维护的人,定然是不简单的女子。
一双桃花眼瞳轻转,他转向明和帝,薄唇轻启道:“皇兄,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把相关人留下,询问过后,再行定夺?”
明和帝长叹一声,揉了揉额头尽显疲态。
“嗯,那就按你说的办。”
众人移步风合亭内。
太监遣退了无关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了两位公主,卫燕,还有几位目击者接受皇帝问话。
明和帝紧盯着卫燕,同她道:“卫家女娘,此事因你而起,你有什么说的?”
卫燕恭敬上前,提裙跪拜在地,不紧不慢陈情。
“皇上,此事因臣女而起。三公主是为了维护臣女,才会把事情弄得如此不可收拾。”
明和帝微微皱眉,“维护?为何要维护?”
卫燕跪在地上,娓娓道来。
“起因,是臣女前不久和离一事。”
此话一出。
明和帝与瑞阳王的眸光,皆微微起了些变化。
第30章 爱慕
◎臣弟若想娶她,便会娶她做正妃。◎
“和离?”
明和帝重复了一遍, 脑中思绪回转。
“朕依稀记得三年前你嫁去了杭州,怎得,是发生了何事吗?”
卫燕恭敬地福了福身, 启唇回禀。
“回皇上,确实发生了许多臣女不愿提及的往事。”
明和帝察觉出她不想说的心思, 颔了颔首表示理解。
“也罢,这种事情, 你不想说也是正常的,若非伤得太重, 恐怕这世间女子也鲜有和离的。”
卫燕再次恭敬行了一礼,“多谢皇上体恤。”
明和帝又将目光落到了长乐长姝二人身上,此刻,两人正睁着怒目互瞪彼此, 活像两只斗气的公鸡。
明和帝有些不耐烦了, 出言轻叱,“你们两个, 还有完没完了?”
长乐气鼓鼓道:“父皇仁德,故知不该揭人过往,可有些人却并非如此, 强逼人当众吐露私事不成, 还要动手教训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声句句都在替卫燕出头。
“揭人之短,无异于戳人伤疤, 是一等一的下作事, 可偏偏二姐姐不知, 我方才是气不过才与她动手, 卫姐姐是我最亲近的人,方才我若不给她出头,还不知道二姐姐要把她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长姝没料到长乐就此同她撕破脸,不留半分情面地指责她,气得牙痒痒,连声推脱道:“父皇,您别听三妹妹胡说,分明是她先动的手,您看看,我的胳膊都被她掐紫了。”
长姝撩开袖子,露出被掐出青紫的地上,泪水涟涟地告状。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明和帝自然是心疼的,他对长乐道:“长姝好歹是你的姐姐,就算她先有错处,你又何至于动这么重的手?”
长乐连忙辩解道:“父皇,我……”
“不要在辩解了。”明和帝打断了她的话,眼下长姝是受难方,他自然偏着些。所以把矛头放在长乐身上。
“是朕太纵着你了,才会使你无法无天,敢对姐姐动手。”
见明和帝呵斥长乐,长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明和帝沉着声下了责罚。
“你如此任性妄为,不罚不成规矩。即日起,给我闭门思过,抄《女训》全册,不抄完不得出门。”
长乐委屈不已,还不不服气地想抱怨:“父皇,我没错,为何要……”
却被身侧的卫燕拉住了胳膊,长乐扭头,看到卫燕目光隐晦地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争论。
卫燕这般拉着长乐,是因为她看出明和帝的故意从轻,这样的处罚,对于殴打皇姐的罪名来说,已是极轻,没罚板子,只是象征性地抄抄书,言外之意还是抄完就能解除禁足,可见明和帝并非真的要罚长乐,只是做做样子,否则下不来台。
长姝自然看出父皇的偏心,抱怨着喃喃起来,“父皇,三妹妹将我打成这样,分明是目无尊长、毫无教养的大罪,难道就抄抄书便罢了吗?”
见自己明明给了她交代,她却没完没了,明和帝只觉脑袋嗡嗡,不耐烦起来。
“闭嘴吧,若非你先挑的头,欺负卫家女娘在先,如何会有这后来等子的事儿?你也有错。朕没提,你还自以为清清白白,嫌朕处置得偏颇了?”
明和帝恨铁不成钢。
见父皇发怒,长姝终于垂下了首,不敢在言语,默默地噤了声。
场上终于清净下来了。
眼看这一场闹剧便要就此收场。
一直端坐于侧默默旁观的李玥,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
“皇兄,依臣弟看,长乐的抄书也是不必的。”
明和帝微微一愣,他转头去瞧李玥,带着一种古怪的眼神。
要知道,他这个皇弟,可是从未插手过他的家务事。
他性子洒脱,最不喜被鸡毛蒜皮的小事牵绊,更遑论出手去管。
碰到这种事情,谁是谁非,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他亦不会去管最终的处置是否有失公允。
所以眼下,是他破天荒、头一遭,对此等事发表见地。
明和帝喜大过惊。
毕竟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比这个的弟弟关心他的家务事,还让他觉得高兴的了。
所以他耐下性子,认真询问其缘由。
“十三弟此话何解?”
李玥今日穿了件月白山水纹锦袍,玉冠束发,整个人宛如清风朗月,疏疏有陌上公子之风。
他往卫燕的方向觑了眼,随后漫不经心道:“要说今日之事,臣弟以为,最委屈的难道不是卫家姑娘吗?”
明和帝微微一愣。
李玥又道:“卫家姑娘可是平白无故什么事儿都没做,就被人相逼着,当众去说她最不想提及的往事,始作俑者,难道不是想让她成为众人笑柄、颜面尽毁吗?”
“皇兄可以这么想。”
“若是今日长乐不出手相护,卫姑娘被逼着吐出过往,今后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些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但添油加醋后便会成了另一种模样,这世道对女子诸多苛求,名节更是重中之重,名声毁了,卫姑娘的前程便也毁了。”
“所以今日之事,并非简简单单的一桩争执,若究其根本,其中用心,不免让人思之极恐。”
“若说长乐今日之为是毫无教养,请恕臣弟不认同,她的举动乃实见义勇为,而毫无教养之人,恐怕另有其人吧?”
李玥的一番话,让长姝的面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就像是恶毒的心思被人一点点扒了个干净,最后无处遁形。
而长乐这头,却是扬眉吐气了,她崇拜地望着这个平日鲜有交集的十三皇叔,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升满了。
而被他谈到的中心人物卫燕,此刻整个人有些发懵,事发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如何能想到,半点未有过交集的瑞阳王,会突然开口替她说话。
此刻亦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好静观其变。
好在,明和帝开口了。
“十三弟说得不无道理。”
他本就是聪明人,如何不清楚长姝今日所作所为的目的,只是他选择息事宁人,所以才叱责长乐。
现在李玥将之摆到台面上来讲,却是逼着他不得不去定长姝的罪过了。
也罢,李玥正好提醒他了,长姝这些年越发的跋扈,确实该敲打敲打了。否则,还不知今后会猖狂成什么样样子。
“长姝,你还有什么话说?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不配你这公主的身份。”
长姝本就苍白的面色僵了一僵。
“一国公主,要以仁德、良善为本,如何能做此等欲害人清誉之事?朕罚你禁足三月静思己过,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三个月?
长姝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她还想再辩驳,却被明和帝毫不留情地遣人带走了。
风合亭内。
只剩余下几人。
长乐生怕明和帝再寻她们错处,寻了由头便拉着卫燕一起溜走。
明和帝瞧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叹息了一声。
“哎,子女事多,让朕烦忧啊!十三弟,你倒好,孑然一身,了却这些烦忧。”
李玥沉默不语。
明和帝回眸,愕然瞧见他正看着卫燕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回过神。
明和帝大喜过望。
这老铁树,难道也要开花了?
他推了推李玥的胳膊,毫不避讳道:“十三弟若是看上了卫家姑娘,朕便做主把她许给你做个侧妃,可好?”
李玥回过神,瞧着明和帝一字一句认真开口道:“臣弟若想娶她,便会娶她做正妃。”
明和帝皱眉,“可她毕竟和离过,想来也必定不会是完璧……”
和离过的女子,就算家世再煊赫,又怎能配堂堂亲王?再者,卫燕也不过侯门之女,他这皇弟从小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实在是不堪相配。
没想到,他的话却引来李玥一阵反对。
李玥站起身,朝他拱手深躬,极近周全的礼数,郑重说道:
“皇兄,臣弟若是爱慕一个女子,只会看中她的本身,而非她的家世、钱财、声名。”
“所慕是那人。而并非那些身外物。所以她和离与否,完璧与否,在臣弟眼中,全是不足挂齿。”
李玥的话掷地有声。
让明和帝亦一时怔忪。
*
上元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暖。
很快便到了草长莺啼的三月天。
京城一处喧闹的街口。
卫燕的脂粉铺子终于筹备得当,得以开张了。
开业当天,卫燕推出了全部物品半价卖出的活动,引得人群蜂拥而至,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一时间,卫氏胭脂铺的牌子,便算是打了出去。
一连几天。
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她的铺子、铺里的东西,众人口口相传,便是最好的宣传,如此,生意也算开了个好头。
为了庆贺铺子顺利开张,卫燕在院中设了筵席,邀请、犒劳诸位“功臣”。
这一个月的筹备工作,最卖力的要数陆月,卫瑄将她从卢家接回来后,她便自告奋勇要住在店里,张罗店铺的开张事宜。
店铺连着后院,可以住人,且环境不差,卫燕便答应了陆月的请求。自此,她便开始了不知疲倦地辛劳。
所以今日设宴,卫燕第一杯酒便是敬陆月的。
“月妹妹,往后这铺里的大小事情,我可都得指望着你,不如你做个副掌柜,如何?”
卫燕说得风趣,陆月腼腆饮下一杯酒,笑道:“多谢卫姐姐厚爱。”
这段时日下来,众人早已姐妹相称。
长乐、卫瑄、碧草。
都是她如今最重要的人。
四人坐在溶溶月色下,畅谈未来,把酒言欢,恣意盎然。
卫燕望着湛蓝天际那明明皓月。
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当往昔的种种,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淡时。
她终于感到。
过去难以放不下的种种,此刻只消挥一挥衣袖,便能轻松拂去了。
一番宴饮罢。
回到宅邸时,门房的小厮突然拦住她,同她道:“小姐,门房有您的信,是杭州寄来的。”
卫燕微愕。
待看到江桐二字时。
心绪又不免再次生出些涟漪来。
那干练苍劲的字,没有十数载的笔力,无法成就。
信封上,整整齐齐写了四字。
“卫燕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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