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悲恸
◎孩儿直到失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卧房内, 孤灯如豆。
窗外树影婆娑,卫燕坐在桌前,听着夜间沙沙的风声, 看着桌上的信封,久久出神。
闪烁的烛火下。
“卫燕轻启”四个字明明暗暗。
江桐如何会来信?
他既然答应与她和离, 便该是斩断一切,与她再无瓜葛, 而后一别两宽,各自生活。
虽然心中带着疑虑, 但卫燕还是没有打开那封信。
她拿起信,走到火烛前,取下灯罩,将信递了上去。
火舌向上席卷, 顷刻便将信封繎着。
卫燕将其丢进铜花香鼎内, 整封信很快被吞噬殆尽。
只留余灰,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鼎内, 同里头的烟灰相融在一处,再寻不见踪迹。
卫燕瞧着最后一点信纸被星火燃尽,心中升起的那股异样慢慢平息, 就像是所有的情绪得到了抚平。
既然斩断, 就不留余地。
心无杂念,方可过好当下,不被过往所牵绊。
*
皇宫,成和殿。
被禁足的长姝百无聊赖地伏在榻上, 让宫婢替她捶背捏肩, 神情郁郁寡欢。
已经一个月没有出殿门, 她早在心中将长乐和卫燕咒了千百遍。
宫婢一不小心手上力道重了些, 她便暴跳坐起,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这是要捏死本宫吗?”
那个宫婢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厉害,连连求饶:“公主恕罪,奴婢该死。”
长姝却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颐指气使地叉着腰,非要教训这个可怜的宫女。
“来人,拿竹鞭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
那宫女吓得六神无主,面色惨白。顷刻便被人压制住,匍匐跪在地上,后背的衣衫被人尽数拉开,就像是剥去了外壳的荔枝,露出白嫩柔软的肌肤来,光洁的后背乃至整个臀部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羞耻又可怜。
长姝取过宫人递来的竹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这个可怜的宫女身上。
一时间,惨叫连连。
竹鞭细长,在宫女柔嫩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长姝却好似以此为发泄的出口。
一下又一下,下手又重又狠,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周围旁观的宫女们都不忍看地垂下了头。
“公主殿下,宁北侯府的三小姐来了。”
一直到有宫女进来通报,长姝才停下了手中挥舞的竹鞭。
而那个宫女,满脸都是泪痕,痛得几乎快晕死过去。
“把人宣进来。”长姝将竹鞭递给身边的宫女,又吩咐道:“把这碍人眼的东西带下去,没得坏了本宫心情。”
“是。”宫人应和一声,将人拖出去,一路上,正好与进来的宁北侯府三小姐碰了个正着,宁三小姐瞧见那满背是伤的宫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进去内殿的脚步都小心了许多。
她料想长姝这段时间肯定是心情不好,她可千万别撞枪口上,回头得罪了她。
宁三小姐名唤宁宣,生得朱唇皓目,品貌尚佳,她素日与长姝交好,可以说是长姝的犬齿,当日长姝被长乐扑打在地,她亦在现场。
宁宣见了长姝,便亲热地开口道:“姝姐姐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长姝扶她坐到座上,热情备至道:“今日找妹妹来,是有事想找妹妹帮忙。”
宁宣颔首,“姝姐姐请说。”
长姝便将这几日打听到的卫燕长乐开脂粉铺子的事情,告诉了宁宣。
“我眼下被困宫中,自然是触不到的,但妹妹可以。”
宁宣眸光闪了闪,“姐姐的意思是……”
长姝附到她耳边,轻声絮语说了一通。
末了,她眼神晦暗地拍了拍宁宣的肩膀,道:“我相信妹妹,定能替我做好此事。”
看着宁宣离去的背影,长姝心中暗暗想着:
她被困宫中,凭什么长乐和卫燕却能逍遥快活,她不服,所以便不能让她们好过。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至四月。
寒食节这天,整个杭州城都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中。
细雨潺潺,初绽的杏花笼在缭绕的烟雨中,朦胧一片,透着湿漉漉的清新。
江桐坐着马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那是他已故的父亲母亲合葬的处所。
带了不少酒,斟在了父母的墓碑前。
往年都是卫燕陪他来的,如今,却只有他形单形只,孤身一人。
静静地将饭食摆上,再点上香蜡、烧纸钱,做完这一切后,他突然觉得心中有股难言的悲抑,就这么喷涌着席上肺腑,让他难以消受,连喘息都是苦的。
他立在父母的碑前,端起酒瓮,便仰颈灌了下去。
酒入愁肠,穿肠而过,留下寸寸凉意。
末了,酒瓮碎在地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父母的碑前,清冽的眸中蓄满了华泽。
“父亲、母亲,孩儿失去她了。”
弯下脊背的那一刹那,泪水滑落下面颊,滴入湿润的泥土中,转瞬不见。
他低垂着首,双肩微微颤抖着,嗓音哽咽异常。
“更可笑的是,孩儿直到失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这,或许是老天对我先前薄待她的惩罚。”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转大了,密密麻麻地雨丝倾泻而下,很快又变成一片滂沱。
江桐坐在雨中,一瓮又一翁地喝着酒。
乌黑的发尽数打湿,不少粘在面颊上,可他浑然不觉,身上的白衣更是沾了尘土,变得狼狈不堪。
许久以来,他都将那份情绪压抑在心底,做出一心进取的模样。
可原来,一切尽是他在自欺欺人。
当四下无人,只剩自己的时候。
终于,所有的压抑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就这么喝的酩酊烂醉,然后在雨中大梦一场。
真畅快。
*
寒食节一过,潮湿的天气也渐渐消散,云开雨霁,又是大好的春光。
京城各处,阡陌通达,清风拂动柳梢,到处是杏花烟雨,桃林堆烟,美不胜收。
卫燕的胭脂铺就开在人声鼎沸的闹市街口。
因为寒食节又推出了新款式的脂粉,所以生意再一次火爆起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买最时新的款式,店内人流如潮。
卫燕过去额时候。
陆月正和她雇来的几位女娘,立在各处柜台有条不紊地打点着客人。
卫燕很惊讶地发现,这些女娘都穿着不同颜色的鲜亮衣裳,都上簪着代表不同节气的花朵,容色明丽,十分引人注目。
陆月是个聪慧的女子。
这店里许多好点子都是她生的。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
这店里的柜台按照节气来分,又新颖,又别致,让人一进门就被店里的环境所吸引,然后心甘情愿地掏钱买他们的东西。
陆月见到卫燕,将手中的活计暂时搁下,喊了旁桌姑娘帮着照看,朝卫燕笑吟吟地走过来。
“姑娘来了。”
卫燕很满意地朝她点头。
“有段日子没来,可当真是多亏你这个副掌柜了。”
在卫燕心中,将陆月提做副掌柜,是她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陆月轻笑,“自然不能辜负姑娘的期待。”
两人这厢正高兴地说着话。
店中大堂内却不合时宜地响起的阴阳尖酸的嘲讽声。
将原本和乐融融地气氛打断。
女子故意拔高的嗓音在大堂骤然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哪有人家传得那么好。”
女子穿着鲜嫩的鹅黄色长裙,身子纤盈,面容娇艳,头上玉环萦绕,腰间佩禁叮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此刻手中把玩着一盏胭脂,满眼都是轻蔑,朱唇微微的勾着,极近不屑。
在她身边,另一个身穿粉色锦裙的富丽少女,帮衬着说话。
“是啊,宁姐姐,我看呀,这铺子里的东西,完全就是华而不实,徒有其表的,你瞧瞧,这都什么粗制滥造的粉,不及咱们平日用的一半好。”
人群中,有不少人认出她们二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瞧瞧,这不是宁北侯府的嫡小姐吗?我先前在她家办的马球会上见过她。太子爷口中,京城第一等风采的女子,说得就是她。”
“我说的,这通身的贵气,旁人是学也学不来的,与她一同来的是昌远伯府的四小姐吧,也是一等一的名门淑女,什么风竟把她二人吹来了?”
“诶诶诶,这不是重点,你听了没有,她们说这儿的东西不好,华而不实、徒有其表。”
“她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从小金银堆砌着长大的,什么胭脂水粉没见过,没用过的,她们既然这么说,那可见此处的东西是真不好。”
舆论纷至沓来,很快便倒了风向,朝着宁宣那头倒去。
宁宣得意地抿了抿唇,微微扬起高傲的头颅,又对着身边的杨灵道:“灵妹妹,你说这儿的东西是不是不及咱们常去的水韵阁一半好,还好意思叫云梦谣呢,我看呀,就是哗众取宠。”
杨灵当然附和,点头不已。“宣姐姐说得没错,在这儿买脂粉,不就是活脱脱的大冤种吗?真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上当来了。”
两人的对话故意说得清晰又响亮。
如此,又是引得众人一阵哗然。
陆月没忍住,上前与宁宣对峙,她惹着不悦,下逐客令的时候还是态度客气的。
“宁三小姐,耽误人家做生意,是不道德之事,可以不喜欢,但请不要诋毁,这是基本的礼貌,还请两位离店,小店店小,容不下您二位大佛。”
一番话许是激怒了宁宣,她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个当堂指认亲夫有罪,被卢家休了的下堂妇,怎么,此地倒有你说话的份了?哎呀,这铺子的掌柜的是哪个,如此愚不可及,竟把你这不祥之身招揽来吗?”
第32章 追求
◎小姐,瑞阳王会不会是来同侯爷提亲的?◎
陆月的面色变得很差, 被人当众这般诋毁,饶是她心志再坚,亦难从容自处。
见陆月难以招架, 卫燕终于沉不住,上前与之维护。
“宁三小姐, 此处并非你侯府,乃是我们开的场子, 还请你放尊重些。”
言下之意是再不客气的话,就会命人将她轰出去。
看见卫燕, 宁宣突然冷笑一声。愈发猖狂起来,“我当是谁,原是安远侯府的三小姐,如此, 倒也不奇怪了。”
“原先还在想, 到底是哪个没开眼的收了个下堂妇做掌柜,不成想, 却是一丘之貉的缘故。”
宁宣扭头与杨灵对视,俱换上个了然于心的眼神,而后愈发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起来。
“瞧瞧, 都是被夫家所休、无人问津的弃妇, 凑在一处自是投缘,如此,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卫侯家的嫡女卫燕被休弃这桩舆论。
便倏然成风了。
陆月气得发抖, 不为自己, 只为卫燕被她拖累, 受人指点, 让她实在难以忍受。
她站出来对宁宣说道:“你这么说我可以,说卫姑娘可不行,卫姑娘是堂堂正正与江家和得离,如何在你这儿,便成了休弃,你如此造谣中伤,我可到官府告你毁谤。”
“呵。”
此举引得宁宣一阵轻蔑的笑,“想拿官府压我?”
她回首与杨灵交换了个眼神,嚣张道:“尽管告去便是,我说得难道不是实话吗?你二人不管被休被离,皆是无人要的弃妇,如今无人要,往后更无人要,只会是永远没有夫家倚仗的可怜人。”
这世上,难道女子活着就只能倚仗夫家?
卫燕只觉宁宣的可悲。
她刚欲开口反驳。
店门口却突然传来男子朗越的嗓音,清润如珠玉落盘。
“谁说卫家女郎无人要的?”
“本王第一个要。”
众人循声看去,店门口一道身影长身玉立,锦衣玄裳,手持玉扇,气度宛如天上皓月,又似山涧溪泉,引人无限遐思。
他身后跟着数名亲卫,个个器宇轩昂。在众人的瞩目下,他缓缓迈过门槛,闲庭散步般朝众人走来。
不知是谁喊了声,“是瑞阳王殿下!”
一呼百应。
所有的百姓面面相觑,皆跪倒在地叩拜,高声齐呼。
“瑞阳王殿下千岁。”
此一出太超人意料,卫燕亦傻在了原处,要不是陆月和碧草拽她,她亦忘了行礼叩拜。
宁宣更是呆若木鸡,只见瑞阳王径直朝她步来,在她面前站定,轻轻开口,状若不经意地询问。
“方才可是你说卫家姑娘无人要的?”
“我……”
宁宣只觉自己的头脑已经彻底死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瞠着目颔了颔首,旋即又发觉不对,立刻拼命地摇头否定。
李玥轻笑,又面向她身边的杨灵,虽是恬淡温煦的说着,却无形给人一种压迫感。
“来,你站的近,听得最是清楚,把方才她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杨灵吓得快哭了,瑞阳王在朝中的地位仅次圣上,是她们任何一家都惹不起的,不仅如此,即便他此刻面上儒雅,但众人不会忘记,当年明和帝初登大宝,各处不安分的世家,都是被这位年纪轻轻的瑞阳王用雷霆手段连根拔起,其杀伐果决,令闻者心惊。
所就算是二公主、乃至太子爷在场,也得看这位亲王的脸色行事。
可他如何会看上卫燕了?
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何而起?
杨灵支支吾吾舌头都在打结,却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吐露:“宁……宁宣姐姐说……卫姑娘……卫姑娘是弃妇,过去没有人要……往后没有人要,永远都会是没有夫家倚仗的……可怜人。”
在威压之下,杨灵选择保全自己,卖了宁宣,一旁的宁宣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说了一遍她的话,气得眼中都快喷火了。
“啧啧。”瑞阳王摇头,“一句话说错了三处。可见宁北侯家的姑娘,只是空有其表、毫无见地,也不知本王那贤侄口中的京城第一等风采,是从哪儿得出的。”
直接把当朝太子说过的话给驳回了,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圣人和瑞阳王敢如此做了。
宁宣又羞又愤,但更多的是惊吓,整条小腿都在发软,几欲瘫倒在地。
瑞阳王继续说道:“其一、卫姑娘正当和离,有官府文契,何来弃妇之说?其二、你所言无夫家倚仗就是可怜人,真当被天下女子所不耻,卫姑娘自食其力,比你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中小姐要光彩得多。”
一番话,掷地有声,更是把宁宣说得无地自容,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额汗沿着面颊滚落。
最后,在众人的静默中。
李玥一字一句认真道:“其三,娶妻当娶贤,此等贤德之女,便是本王心之所慕。”
卫燕跪在人群中,心口突然一窒。
李玥的话,便如同与她当众表露心迹似的,在她心中宛如洪钟作响,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李玥的鼎力相助,店内的生意丝毫未受宁宣二人所扰。
不仅恢复了生气,还因为李玥的光顾,而比先前更好。
宁宣和杨灵则是在无地自容中逃也似地离开的。
李玥为卫燕当众出头,出了这口气,让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复杂。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李玥。
说实在的,二人其实素昧平生。
所能记得的。
不过几次相见。
也不知她是何处引得了他注意,让他愿意如此出手相助。
将人请到后院,卫燕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对着李玥道:“今日多谢瑞阳王殿下解围。”
正值谷雨,百树争春,庭院中梨花纷沓,淡香杳杳。
李玥立在暖阳下,肤如耀玉,俊逸不凡。
“举手之劳,卫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想起他方才当众所言的直白之语,卫燕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心间像是有面小鼓在擂动,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很不自然。
许是看出卫燕的尴尬,李玥微笑开解道:
“卫姑娘,方才本王的话,你可当做是为你解围的说辞,不必太过在意。”
卫燕仰首。
玉容花貌的一张芙蓉面上,一双杏眸粲然升起了光辉。
她的心情因为李玥的话得到了和缓。
“所以王爷说的要娶我的话,完全就是为了帮我的托词,并非是出于真心,对吗?”
见卫燕因他说是玩笑而面露喜色,李玥心中突然生出了异样来,他模棱两可道:
“也不完全是。”
卫燕的眼神有一刹那的凝滞。
“本王欣赏你这般的女子。”
李玥立在她身侧,桃花眸潋滟生辉,直勾勾地、丝毫不避讳地瞧着她。
好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但卫燕只觉难捱。
为了逃脱这样的局面,她垂下眼眸,故做轻松地笑道:“承蒙王爷看得起,卫燕不甚荣幸。”
李玥听出她言语间的搪塞,也没继续相逼,只道:“那往后,本王可与你相交否?”
卫燕一时愣住,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轻声应和。
“可。”
毕竟这尊大佛面前,她实在是不敢说不。
一直到李玥满意离开,卫燕都觉得脑袋是恍惚的。
她如何就跟瑞阳王结交上了?
还有今日他当众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又会引来多少风波?
想到这儿,卫燕只觉的一个头两个大。
*
一到落雨时节。
卫燕从前落下的咳疾,就容易犯,一到夜里,便咳得厉害,药石罔顾,只能生生捱着,有时整宿都难以入睡,只好一夜卧听风吹雨,点点滴滴到天明。
这种时候,人便容易起愁思.
先前数十载的人生过往也会浮现在眼前。
让人思绪偏偏。
如今回忆过往,卫燕更多的,是一种坦然。
一种释怀。
回京后,她无一日不在与自己和解。
过往的那些岁月,若是一味地想要封存掩埋,急功近利,有时只会适得其反,唯有同自己和解,缓缓放下,慢慢释然。
直到有一日想起那些过往经历时,可以轻描淡写地去看待,内心毫无波澜、平静一如往常。
那便是真正获得了心上的解脱。
*
一夜风雨缠绵,到了翌日,雨过天晴。
空气中到处都是清新的滋味,推开窗子,满是甘甜的草木气息。
卫燕一番晨起梳妆罢,便听碧草进来告诉她。
“小姐,瑞阳王突然来咱们府上了。”
卫燕心间猛然一动,但转念一想,瑞阳王很肯能并非是冲自己来的,而是找父亲相谈政务的。
遂又平复了心绪。
只问:“瑞阳王眼下人在何处?”
碧草道:“正在花厅同侯爷喝茶。”
卫燕愈发放宽了心思,端起桌上的茶盅轻抿了一口,看来确实是如她所想,瑞阳王是冲父亲而来的。
可碧草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小姐,你说瑞阳王会不会是来同侯爷提亲的?”
碧草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奴婢听人说,瑞阳王殿下此番带了不少礼来,满满当当摆了一屋子,而前些日子,他又在云水谣当众说了那些话,所以奴婢猜想……”
“他今日,是不是来向侯爷求娶您呀?”
作者有话说:
预告:今日还有二更,三更不定。
大概再过两章就秋闱放榜,紧接着男主就来京城参加春闱。同时两人会再次开始有交际。男主开始正式追妻,最近两章男二戏份会多些。
第33章 心伤
◎心中失意弥散,江桐的眼尾莫名有些泛红。◎
听了碧草的话, 卫燕再也坐不住了,赶紧从凳上起来,直奔前堂而去。
花厅里, 卫凌正和瑞阳王对坐在茶几两侧喝茶,云淡风轻地闲谈着朝中大小事, 面上俱是淡淡的笑意。
卫燕急急燎燎过来的时候,还未步入花厅, 便透过镂空雕花的隔断,瞧见了里头坐着的两人。
一人黑袍锦带, 眉目浓俊,正襟危坐着,是她的父亲卫侯。
而令一人月白云衫,眉目清逸, 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则正是瑞阳王李玥。
卫燕立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里头的人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微微侧目,透过稀疏的隔断瞧见了她。
一双桃花眼眸清透如甘泉,带着淡淡的温度。
卫燕愣了愣。
李玥转回头, 不再看她。看向了卫凌。
“卫侯, 您家姑娘立在门口张望呢,您瞧瞧,要不要把人唤进来。”
卫凌起身,果然看到了站在花厅外踟蹰的卫燕, 便喊了一嗓子。
“女儿, 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还不进来见客。”
听到卫凌叫自己进去, 卫燕不在犹疑,提裙快步走入了屋内。
一进花厅,卫凌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看了眼瑞阳王,对她道:“女儿,你是知道了今日瑞阳王殿下来,特意来拜见的?”
卫燕不明所以,讷讷的摇了摇头,“女儿不知。”
卫凌却啧了一声叹。
“哎,事到如今,你还瞒着为父做什么,你与瑞阳王殿下的渊源,殿下都已跟父亲说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渊源?”
卫燕瞠目,瞧着父亲,又瞧了眼李玥。
李玥望着她,一言不发,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和煦如风。
卫燕只觉摸不着头脑。
卫凌轻叹,“你与殿下交往是好事,何必瞒着父亲?”
“交往?”
卫燕愈发瞠目结舌。
心中还隐隐生出了忧虑,难不成,碧草说的是对的。
瑞阳王今日,是来家中冲着她提亲来了?
卫凌无奈地摇摇头,冲卫燕道:“还装呢,你与殿下互通往来这么多时日了,是该把事儿搁到明面上来了,何必藏着掖着,怕父亲会阻挠不成?”
卫燕情急辩解,“父亲,我如何就与殿下交往了?这都是莫须有的。”
卫燕说得信誓旦旦,这下轮到卫凌摸不着头脑了,不知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燕有些生气了,转向李玥质问道:“所以,殿下今日来府上,究竟同我父亲说了些什么?让我父亲生出这么大的误会?”
“咳咳咳。”
说的急了些,就忍不住咳嗽,卫燕喉头一阵痒,咳得面红耳赤。
她真的很担心,李玥的所作所为她素来只觉难预料,更怕他今日当真是来向父亲提亲,弄得事情不好收场。
发现她的咳得厉害,好似不是一日两日所就,李玥关切起来,起身问她。
“如何咳得这般厉害,可是染了风寒?本王替你寻大夫。”
卫燕赶紧摆了摆手,“不妨事,老毛病了。”
李玥蹙眉。默了一瞬,决定不再逗弄她,认真对她道:
“卫姑娘说得对,本王却不曾与你交往过,方才对卫侯所说,乃是本王一时戏言。还请卫侯莫要怪罪。”
此言一出,发觉自己被人骗的卫凌面色变了变,但却未置一词。
却听李玥继续说道:“但本王今日来,是带着诚心诚意的,本王希望,卫姑娘可以给我一个,求娶你的机会。”
话音甫落,卫燕和卫凌皆是一惊。
李玥诚恳虔心道:“我知卫姑娘从前误识过人,心中有缺憾。自然很难再接纳旁人,所以我并非欲强求,只想卫姑娘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让我可以认识你、与你相处、彼此了解的机会。”
李玥说这番话的时候,清澈的眼瞳乌黑透亮,仿若一尘不染的无暇墨玉,能望进人的心底里去。
“今日备下厚礼,也是想表达诚心,并非是别有居心、亦或是强求强娶。”
李玥的一番诚挚话语让卫燕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卫凌却心下有几分动容,他扭头看向卫燕道:
“女儿,此事父亲不能替你做主,是否愿意,全凭你自己心意。”
卫燕怔怔不知所措。
静思良久,她张开清透的杏眸,亦带上了真诚的神情。檀唇亲启,诉道:“卫燕感念殿下坦诚以待,只是眼下一心铺子上的生意,不欲谈儿女情长。”
卫燕如此说着,李玥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来。
可她旋即又话锋一转道:“若是殿下非要一个相处的机缘,不如,我们以三月为期,在此期间我们可作朋友般,见面闲谈,彼此了解,若是到了期限,一方还未心动,便终止这场交往,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从此互不打扰,如何?”
卫燕实是在婉拒,可她知晓瑞阳王的性子,必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放弃,不如便立下赌约,在此期间,做出些出格的,令李玥不喜的作为来,让他看清她的“本质”,从而主动放弃。
卫燕心中所想,李玥并不知情。
他因卫燕所给的机会而欣喜不已,桃花眸闪烁,华彩熠熠,通身都是不符合年纪的孩童般的纯真。
“谢卫姑娘给我机会。”
卫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觉得自家女儿架子未免也摆得太高,也太委屈了这位瑞阳王殿下、
而这位瑞阳王殿下的反应,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但那股子真诚又很合他的心意,让他内心有些动摇。
虽是皇家是非多,可这位瑞阳王殿下却是母妃早已先逝,再加不近女色,后院空置,若是卫燕嫁过去,必定不会有内宅纷争要理会,日子会过得清闲而自在,如此想来,瑞阳王却是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这都是后话,一切还要看女儿自己愿不愿意。
瑞阳王走后。
卫凌将卫燕留下,本打算问她心中所想。
不料,卫燕直截了当对他道:“父亲,女儿不想再嫁人了。”
最近这段时日,她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挺好,心思也能全然放在铺子上,没有琐事烦扰,心情也跟着开阔、清明起来。
卫凌不解,
“那你方才为何要以三月为期?”
卫燕坦率道:“父亲,我若不能借着机会让瑞阳王就此撩开手,恐怕今后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会饱受人非议。”
卫凌大惊,“你设下三月期限,是要让瑞阳王放弃你?”他张大眸子,甚至觉得卫燕此举未免太过离经叛道了些。“那……那这满屋子的礼……还有若是往后殿下再送东西来呢?”
卫凌环视了一圈屋内,指着那些装了贵重礼物的红木箱子,喃喃问道。
卫燕却好似并不在意,稀松平常道:“都收在库房,等着三月期限至,悉数退回便是,哦,不,可能不到三月,快得话,或许就半月,总之,父亲你把东西都收好,别让人动了就是。”
说罢,卫燕像是胸有成竹般,给了卫凌一个保证的眼神,而后随意扯了个由头离去了。
“父亲别多心了,此事我会自行处置的,我今日铺子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那你……”
卫凌看着卫燕匆匆离去的身影,本还想追问她难道一点都不考虑接受瑞阳王了吗,但话还未说出口,卫燕已然匆匆走远了。
就像是知道他会劝她似的。
卫凌看着卫燕离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女儿要做的事,他从来都做不得主。
若要追本溯源,还得怨他自己。
从小把人宠上了天。
*
杭州,江宅。
江南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一连下了几场雨,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氤氲的潮气。
僻静的后厨房内,福叔正在药炉前烹着药汤,这几日江桐的身子刚将养好了些,只是一双腿还未痊愈,还得他更加悉心照料才是。
药汤煮沸后,袅袅升腾着水雾。
一片氤氲中,门口突然走近一道修挺的身影,可因为脚步的顿挫,而稍显颓唐。
“公子,您怎到后厨来了?”
福叔诧异,赶紧上前来扶人。
江桐扶着门框,并未去搭福叔的手,只道:“前院没寻着你人,便过来了。”
福叔扶着江桐的身子道:“公子找老奴何事?”
江桐问他:“前些日子寄出去的信,到眼下都没有回音吗?”
福叔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段时日,江桐托他寄出的信,不下数十,封封都是寄给卫燕亲启的。
可数月过去了,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他只得摇了摇头、叹息着如实道:“回公子的话,老奴却是没有接到一封回信。”
江桐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变得晦暗无光。
他想想也是,福叔若是收到回信,肯定会第一时间捧着拿来给他看,如何会藏着匿着,或是忘了拿给他呢?
看来。
她是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再不想与他产生瓜葛了。
当心中的失意一点点弥散。
失落
门外不知何时又在戚戚沥沥落下雨滴来。
江桐转身离去,未持伞。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近雨幕里。
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衣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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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雨中
◎“公子,您认错人了吧。”◎
日子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已至夏日。
卫燕整日琐事缠身,无暇去顾及过往,只觉得每一日的生活都是充实而美好的。
铺子中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陆月提出想与大商户合作, 扩大市场,好让她们的脂粉能得流出京城, 卖往全国各地。
对于陆月的点子。
卫燕深以为然。
只不过,要如何去与那些大商户谈, 分析利弊,让他们愿意接受合作, 以及后续如何分成。这些都是难事。
陆月却不觉得难,她效率极高。直言自己已找到杭州来的大商贾合作此事,只等着过几日双方见面相谈。
卫燕作为正掌柜自然也要去的,不过眼下还没到时候, 且等着到约定之期便可。
“姐姐, 你说若是人家嫌弃我们是女子开店,不愿与我们合作怎么办?”
陆月有些担心地问出心中所想。
陆月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世道本就对做生意自力更生的女子有所偏见。
比如上一回,她盘下此间店铺时,就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到时候若遇到阻力, 也是没什么稀奇的, 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卫燕遂宽慰她道:“那样的事情十有八九会发生,且以后我们要经历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不怕,咱们只消把自己个儿的诚意拿出来, 最重要的是, 让对方看到足够多的好处, 这样一来, 就不愁他不答应合作。”
陆月连连颔首,“姑娘说得是。”
两人正在后院厢房谈着话,突然伙计来报:“卫掌柜,外头有位公子找。”
卫燕心道,定是李玥。
遂整了整衣裙,往前堂去了。
堂中,李玥正立在柜台前把玩着一盏店中的胭脂。
那胭脂盒本就是晶莹剔透的冰裂瓷烧制,此刻在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转动着,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卫燕上前福了福身。“殿下万安。”
为了不引起骚动。她说的很轻,周遭的客人是听不到的。
李玥笑了笑,知悉她的心思,亦不想给她的店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就是微服来的,不必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引起哄乱。
他笑着看卫燕,潋滟的桃花目流转着光华。将那盏胭脂上如诗般意蕴绵绵的名字读了出来。
“霞花酿。”
顿了顿他又道:“如粉如霞,如花如酿。卫姑娘取名字当真是别出心裁。”
卫燕垂眸笑了笑,并未置言语,面上却犹如月晕丹霞,含羞可人。
李玥的目光滞了一瞬。
卫燕仰头,乌黑的眸子望着他,朱唇轻启,嗓音轻柔。
“光呆在店中未免无趣,不如出去走走,殿下意下如何?”
李玥眸中闪现一丝光彩,卫燕主动邀他出去走走,他怎会不欢欣?
他并不知晓,卫燕其实别有用心。
她前些日子就跟长乐商量好了,若是哪天李玥来找她,她就将人带去观雪台,届时再让陆月去宫里传信,让长乐带上几个公侯小姐一同前来。
再让卫燕和李玥交往的事情被那些人看到,如此一来,那些公侯小姐必然不甘心,说不定会在背后偷偷议论。
这个时候,卫燕就会做出被激怒的样子,高声与那些小姐们争吵。
做出毫无礼教的模样。
成功让李玥觉得她没有半分淑仪端庄,如此一来,李玥定会自行退出与她的交往,她的目的便也达成了。
卫燕如此想着,心情顿生轻快,想着只要按部就班进行下去,那最快今日计划说不定就能成了。
她张着俏丽的眸子灼灼望着李玥,等着李玥点头答应。
却不料,李玥并未就此应下,却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桩事。
“出门不急,今日本王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卫燕一愣。“何事?”
李玥望着她,目光一派真挚,道:“上回见卫姑娘偶发咳喘,问起原因,卫姑娘却说是老毛病,想来定是旧疾,故今日去宫中请得夏太医来府上,想替卫姑娘瞧瞧病。卫姑娘可愿随本王一同去府上?”
李玥的一番话说的诚恳,令人闻之动容。
卫燕愣了愣。
但旋即心头像是有暖意铺散开来似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暖心感。
上回她随口一提的话,他竟记了这么久。
既然太医都请来了,此刻她若是推脱也说不过去,便颔首应下了。
“好。”
卫燕轻轻说道,抬首间撞入一双灼灼的桃花目,带着和煦笑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
杭州江宅
江南多雨,这几日又是昏沉沉的阴雨天,飞檐翘脚上滴滴答答垂下一串雨点来,好似绵延不断的珠帘。
秋闱在即,江老太太前些日子派人来叫江桐回府一趟,吃顿家常便饭,再去祠堂祭拜一下先祖,好保佑科考高中。
所以福叔一早便将马车拉至宅院前,等着江桐出门。
江桐穿了件天青色的航绸直缀,黑发盘在束带中,较之往日的月白皎洁,多了几分厚重的质感。
因为腿脚未愈,福叔搀着他上了马车。
江桐如今与江家的关系得到了缓和,除了久居在外、鲜少回府的江琉,其余人都对他都同从前无异了。
而这良好局面的促成,一靠他自身心态的转变,二靠江老太太的周旋。
对于此事,福叔是最乐见其成的。
且他很明显地发现,江桐与原先大不相同了。
那股子冷清的性子虽犹在,却并非是从前那般冷心冷情,毫无温度了。
而这所有的改变,还要托卫燕所赐。
若不是她如此果决地和离。
未让江桐接受这番打击。
江桐的心境定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所以到头来,这一场是是非非还是令人唏嘘。
江桐上了马车,福叔开始驾马。
车辙辘辘,在潮湿的青石板砖上留下两行辙印。
马车往江府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经过几处闹市、几处街口。
江桐在车内亦捧着书卷,他如今刻苦非常、已至手不释卷的地步。
尽管车窗外声嚣喧杂,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埋头静阅,神情专注。
直到马车路过一处街口。
车窗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越的叫卖声。
“卖胭脂咯,上等的胭脂、水粉。”
市集上,摊贩多以男子为主,所以这清脆的女声,在众人男子的吆喝中,异常突出,让人听得真切。
江桐浑身一僵。
当是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书册,抬手撩开了竹制的车帘,往窗外看了出去。
熙熙攘攘的街口,人流如潮。
一行人挤在卖脂粉的摊子前,排着队卖胭脂。
而那摊子前站着一姑娘,乌发红唇,容貌出众,眉眼间流转着飞扬的神采。
尽管烟雾蒙蒙,雨丝浓密。
那女子却还是热情地招呼着摊前的客人,丝毫不顾身上的轻衫被雨露沾湿,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让人见之神往。
自信自强的女子。
当真是夺目又明艳。
江桐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在洛水,卫燕亦是这般出过摊,卖过胭脂,当时的她,立在晨曦中,笑吟吟的面孔比芙蓉花还要娇艳。
只不过,那时候他非但不惊羡于她的明媚。
还口口声声指责她的过分张扬。怀疑她的别有用心。
认为这种形式的抛头露面,是对他刻意的羞辱。
如今想来。
他对她,可真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百感交集间,马车缓缓驶离了那个巷口,眼看那个卖脂粉的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江桐缓缓放下了车帘,打算继续看书。
可就在他将车帘放下的前一刻,目光所及处,突然跃入一道熟悉的背影。
这种熟悉让他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
回来了?
不远处的身影着湖绿色的绸裙,裙摆迤逦,身姿纤盈,乌发半挽,一半披散在肩上,如缎如瀑,泛着墨黑的亮泽。
江桐心头陡然紧缩。
下一刻,他已跌跌撞撞下了还在行驶的马车。
朝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追赶而去。
“等等、等等。”
焦急的呼唤一声接一声,但都隐没在嘈杂的人声中转瞬即无。
那道秀美的身影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只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眼看越来越远,江桐心中的焦急愈演愈烈。
他提步向前迈进,可因为太急,步子跨得太大了些。
原本就腿伤未愈的他,狼狈地跌到在地上。
周遭的行人匆匆而过,有好心人将他扶起,关切问他情况。
江桐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地往前追,生怕那道身影消失眼前,就再也寻不见了。
街道因为刚下过雨,而湿滑潮腻,江桐跌了一跤又一跤,却还是咬着牙,强撑着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就这么跌跌撞撞追逐良久。
终于被他追上了那道身影。
他拽住女子衣袖的时候,整条手臂都在轻颤。
他眼圈泛红,污泥沾染了面上玉肤,狼狈不堪。
语气卑微至近乎乞求。
“燕儿,你看我一眼,好吗?”
那被他拽住衣袖的女子转过身,小巧端庄的一张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她柳眉蹙起,眸中掺杂惊异。
“公子,您认错人了吧。”
江桐恍然,眼中刹那间颜色尽失。
他缓缓松开那女子衣袖,垂眸淡淡致歉:“抱歉。”
女子离去,只余江桐独自留在原地。
人来人往中。
细雨还在纷落。
宛如一首诉不完的离人诗。
第35章 沉沦
◎仰头,眼眶早已一片红。◎
瑞阳王府坐落在京城西郊, 临水而建,府内碧瓦朱甍,曲径通幽, 美不胜收。
李玥待她绕过连廊,来到一间正堂。
堂内, 夏太医已在等候,他年已过耄耋, 满头花白,眉眼却矍铄, 看到二人进来,对着李玥拱了拱手,“王爷万安。”
李玥虚扶一把,让他起身, 启唇道:“夏太医客气了。”
他转首看了眼卫燕, 同夏太医道:“这就是本王昨日向你提及的人,还请夏太医费心瞧瞧。”
“那是自然的。”
夏太医谦和地笑道。
转头看向卫燕, 卫燕容色舒丽,仪态淑然,美艳不可方物。
饶是这把年岁, 看观过那么多人的老太医, 都不由怔了怔。
他心生顿悟,怨不得从不近女色的瑞阳王会对她另眼相待,昨日与他谈话时,语气中的那份关切, 溢于言表。
让卫燕坐于座上后, 夏太医隔着丝帕与她探脉, 边探边询问道:“姑娘平日睡得如何?”
卫燕如实答道:“大部分时日尚可, 有时咳嗽会睡不安稳。”
夏太医垂眸颔首,又看了她的舌苔,问道:“姑娘从前当时忧思过重,生了心病吧。”
卫燕一愣。
思绪流转至往昔,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从前确有吧,不过眼下我已看淡了,对其不再执泥了。”
夏太医喟然,“能放下最好,你这咳疾,恐一半也是当时心疾、伤心太过所致。”
听了夏太医的话。
卫燕心中颇有些怅然,沉默着一言未发。还装作不在意地抿唇轻轻笑了笑。
此时,她突感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仰头,李玥眷满情绪的桃花眸正直直望着她、关切中带着几分怜意。
卫燕触到那灼亮的视线,心中像是被人攥了下,突有些不知所措。
垂下眼帘不语。
李玥清润的嗓音在她耳际蔓开。
“夏太医,先前的事暂且搁开不提。卫姑娘眼下的咳疾,还能治好吗?”
夏太医抚了抚短须,面露凝重。
“眼下能不能治愈,老臣实在是不好说,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李玥瞧了眼卫燕,眸中的怜惜更甚,他对夏太医道:“夏太医,这宫中您的医术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既有妙手回春的医圣之称,又如何会有治不好的病症?”
他顿了顿,满是郑重道:“本王愿重金相聘,求夏太医治好卫姑娘。”
一个求字,让夏太医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招架。
他赶紧抱拳躬身,连连道:“王爷说得哪里话,老臣担待不起,担待不起啊。”
李玥却不容他相拒,只道:“夏太医只管用最好的药来治卫姑娘的病,本王这里缺什么都不会缺银子,一切静候夏太医的佳音。”
一番不容相拒的话,听的夏太医无力招架,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老臣定当鞠躬尽瘁。”
李玥这才稍稍满意了些,准许他离开。
夏太医走后,宽硕的堂内只剩下李玥和卫燕二人。
因为是独处,卫燕颇感压力。
方才她见识到了李玥的言行,心中说不触动那是假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害怕。
三言两语,谈笑风生间。
却能给人无形的威压。
甚至给她一种近乎偏执的感觉。
想起从前李玥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传言。卫燕心中又难免生出了几分忌惮。
看起来,她得赶紧将这桩稀里糊涂来的桃花给驱走,方是上策。
李玥面向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卫姑娘两眼无神,可是在想些什么?”
卫燕被他一问,神思被抽回。微微勾了勾唇瓣道:“不曾想些什么。”
她思绪一转,瞧了眼外头大好的日色。眨了眨明媚如蝶的杏眸,问他:“那咱们今日还去观雪台吗?”
她可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来了一趟瑞阳王府的功夫,恐怕陆月早已去宫中把长乐叫出来了。
想来眼下计划已筹备得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玥想起卫燕原本的打算,虽因她的突然相邀感到诧异,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欣然答应。
如沐春风的桃花眸泛起笑意,嗓音清澈如泉。
“好”。
观雪台上,长乐早早已至。
今日她穿着蓬松的碎花烟罗裙,带了流苏耳坠,额间还描了花钿,整个人仙气飘飘。
她前些日子便跟卫燕商量过了计划,所以今日陆月来宫中传话。
她立刻便跟着出来了。
还让身边的小太监去各处公侯府下请帖,让有空的小姐们一同前来喝茶谈天。
公主的身份到底好用。
帖子发出去一呼百应。
多少贵女平日想攀附公主都攀附不到,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
纷纷赶来露面。
所以没一会儿,整个观雪台上便座无虚席了。
长乐摇着长扇坐在最靠前的主席上,长长的璎珞垂下来,泛着莹润的光辉。
她瞧着挨挨挤挤的场子,庆幸地想,好在她把场子包圆了,要不然,定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的。
卫燕与瑞阳王一同走来的时候,众贵女小姐们的谈话笑语瞬间止住了。
李玥一席上乘纹样玉白锦服,墨发束在紫金冠中,桃花眼灿灿如星,姿态优雅地朝众人走来,通身气质矜贵不可言。他身边,卫燕仙姿玉貌,锦裙曳地,行走间如亭亭玉立的新荷。
两人并肩而行,宛如一对人间佳偶。
成双成对,璧人天成。
众人先是惊羡二人的绝世姿容,紧接着,便是哗然的议论之声。
卫燕与瑞阳王何时走在一起了?
让她们如何能接受?
将瑞阳王视作恋慕对象的小姐贵女们不乐意了,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意见大得很,看向卫燕的目光都纷纷带了敌意。
她们即便不能成为瑞阳王的妻妾,但在心中却只愿瑞阳王独美,万万不能接受他被人占去的事实。
而其中最不能接受的。
当属定国公家的四女谢灵了,想当初她在宣德殿,当众被拒,颜面扫地的事还在眼前。
卫燕却不知何时,早已趁她不备,捷足先登瑞阳王身侧。
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下。
不挑衅才怪。
于是,当着卫燕与长乐寒暄的功夫,谢灵就不识好歹地来挑衅了。
“瑞阳王殿下万安,三公主金安。”
她虽笑着,却是咬着后槽牙的满心不甘。
长乐陪着她演戏,热络与她招呼起来:“谢灵妹妹好呀。”
谢灵看着卫燕笑,说话却夹枪带棒、不阴不阳。
“听闻卫燕姐姐嫁去杭州过的不如意,被夫家休弃,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如卫燕趁着今日所有女眷的面,当场澄清下,也算还自己个清白,如何?”
卫燕瞧着她,抿唇微笑。
“真的假的,与汝何干?”
她语声极淡,那种不屑的神情,很容易激怒对方。
“你……”谢灵果然被激怒,她张牙舞爪,咄咄逼人起来。
“我可是为了姐姐好,如今姐姐的胭脂铺子名满京城,可不能因这风言风语染了污名不是,不过想想也是,姐姐素爱抛头露面,被夫家误会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这过世上事,大抵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绵里藏针瞧着卫燕。
“姐姐若不澄清,恐怕非议日甚,这浑水便会愈搅愈浊了,譬如说姐姐水性杨花、沾花惹草之类的,恐怕也会见怪不怪了。”
啪——
谢灵一番言语处处拿着卫燕踩。
正说得解气,没成想,下一刻,却被卫燕狠狠一巴掌,给打蒙了。
“你——”
她捂着红肿的面颊,不敢置信地瞧着卫燕,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瞠目了。
在女子间的争吵打闹中,当众扇人脸,是最毫无教养的行径,极易遭他人诟病。
而今日本就已经受尽非议的卫燕,却还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当众做这样的出格事。
她大底是疯了。
在场之人皆如此想。
*
杭州江宅
金秋悄然而至,秋风萧瑟,满地梧桐落叶飒沓。
秋闱在即,没几日便要去杭州贡院赶考。
江桐在读书间隙,准备起去贡院要带的东西。
大部分的物件,福叔都已为他备好,笔墨纸砚、水袋、吃食点心一类。
江桐来到从前卫燕的屋子。
里面的摆设还一如往常,如卫燕走前一般。
是他特意叫人不要动的。
他时不时会来这间屋子,感受她从前的点点滴滴。
很多是他从未在意的。
如今却突然都记在了心中。
譬如她最爱的香是兰桂幽芳,最爱的口脂是水茜色,又譬如,她很喜欢靠在窗边的软塌读书。
而那一册《海国地志》还翻在她未读完的那页,摆在软塌的中间。
自她走后。
他才开始慢慢了解她,发现她许许多多他意想之外的一面。
他不啻于沉溺她过往对他的种种好。
更多地开始了解她、欣赏她。
靠着菱花槅窗的长案上,摆着一副羊皮护腕,针脚绵密,虽然有些歪歪斜斜,但不难看出所制之人的用心,许多地方染了细小血迹,想来是在做这副护腕时,多次扎伤了手。
还可见,这副羊皮护腕没来得及清洗,做它的人就匆匆离开了。
江桐将这副护腕取在手中,打量的目光认真地好似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物件。
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至极。
待他郑重将其收在箱奁中。
又轻轻阖上箱奁时。
仰头,眼眶早已一片红。
第36章 秋闱
◎再过三个月,他定会去到她身边的。◎
京城观雪台
此刻场面焦灼, 一处即发。
众人屏息看这场二女争一夫的戏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谢灵气的鼻子都歪了,抬手指着她, 委屈地就差哭出来。
“你……你竟敢打我,你是想跟整个定国公府为敌吗?”
卫燕瞧着不敢置信的谢灵, 微微笑着启唇。
“为什么打你,其一, 我明明是和离,有官府文契为凭, 你却当众谤我被休弃,欲毁我名节。其二,你造谣我抛头露面便是不守妇道,言辞污浊, 将我传作不堪。”
“就凭这两点, 你说为何打你不得?”
卫燕当着众人的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合情合理, 让人挑不出错来。末了,她补上一句。“你也大可不必拿定国公府出来压我,我只知晓, 谢国公深明大义、秉公无私, 此事大可拿到他老人家面前去,孰是孰非,届时一辩便知。”
谢灵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装弱态, 用泪水来博同情。
她哭哭啼啼转向旁边一言未发的李玥, 以袖遮面, 委屈不已。
“瑞阳王殿下, 卫侯之女在大庭广众下当众羞辱于我,实在是有违教义,臣女受此羞辱,您可不能坐视不管,要为臣女做主呀。”
李玥听着身旁谢灵的哭啼,秀气的眉宇都粗起来,说起来,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
谢灵见他不语,复又抽噎着道:“您……您真的要与这样一个毫无教养、粗鄙不堪的女子在一起吗?”
闻此言,李玥眸光泛冷,本垂着的眼睫抬起来,冷冷地扫向她。
直把谢灵吓了一激灵。
他缓缓启唇,状似漫不经心,却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卫燕。
“谢姑娘此言差矣,话得说清楚,不然,这么多人在场,到时又以讹传讹可如何是好,要知道,本王如今可并未与卫姑娘互通往来。”
此言一出,场上的女眷们纷纷高兴起来。谢灵的脸色亦渐渐好看了些,眸中亦生出了些光彩。
“殿下此言当真?”
李玥颔首,“嗯,千真万确。”
全场哗然,谢灵更是眸中闪烁起一片希冀的光彩。
卫燕与长乐交换了个眼神,只以为是计划成了,李玥厌恶上自己,决定于自己划清干系,所以才这般说。
心下顿生轻松。
可李玥后面的话,却着实让所有再次震掉了下巴。
他朗声道:“毕竟本王眼下还只是在追求卫姑娘的阶段,卫姑娘亦未答应本王的追求,若是非说与卫姑娘有所交往,恐平白污了人清誉。”
他想了想,又若有感慨道:“本王不欲做那强求之人,所以如今与卫姑娘,还只是朋友关系,今日本王再此告诫诸位,本王爱慕她,亦容不得旁人污她清誉。”
李玥目光灼灼。
一番郑重其事地当众告白。
再次弄得场上一阵骚乱。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大都是艳羡卫燕好福气的,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亦或是触了哪颗红鸾星,竟然凭着和离之身,还能得瑞阳王殿下这般杰出才俊的倾慕。
除此之外,她们还惋惜不已,自己心心念念的瑞阳王殿下,竟然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被人给撬走了。
此时众人心中各怀心思,表情各异。
而卫燕、长乐这头,除了瞠目还是瞠目,
明明她们的计划,是让李玥厌恶自己,从而抛开自己,不再纠缠。
可眼下,如何还适得其反了?
这叫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卫燕心中一阵惆怅。
长乐与她眼神交汇,努努嘴同她示意,好像再问接下来如何办。
卫燕的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她怎么知道如何办?
除了尴尬地笑,便还只能陪着笑脸,笑得干巴巴的,极不自然。
说不定比哭还难看。
瑞阳王转头看向她,白衣若雪,唇角微微翘着,似染了秋日的枫丹之色。
他整个人如同秋日暖阳,虽微微弯着嘴角。但桃花眸黑亮如墨玉,黑漆漆的深不可测。仿佛能看透人心底里去。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状若打量又似玩味,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卫燕只觉后脖颈凉凉的,浑身不自在。
莫非——
他看出什么了,是故意为之?
卫燕只觉他笑着的眼神越看心里越毛。
好在瑞阳王打量了她片刻后,终于舍得放过了她,把那直勾勾的眼神挪开了。
转头,他对着谢灵再生告诫,语气郑重带着威慑。以防她今后再找卫燕麻烦。
“谢小姐,本王今日把话撂下,你且听清楚了,爱慕卫姑娘,是本王发自内心之事,追求卫姑娘,也是本王自发之为,而卫姑娘也并非你口中那不贞不洁之人,相反,她洁身自好,故而几番推诿本王的追求,可本王并不会就此退缩,还请你们所有人都清楚明白这件事。”
“从今往后,谁若再敢造谣毁伤卫姑娘,便是与本王作对。”
“至于和本王作对会有什么下场,相信不必我多说,你们自己清楚。”
一番郎朗话音唬得在场之人一愣一愣的,最后纷纷行礼福身,恭敬应和。
“是。”
眼看解决了一场闹剧,李玥径步朝卫燕走去,欺身靠近,唇瓣倾下来,将将贴过她耳畔低语。
“卫姑娘,眼下可闹够了?”
被那股湿热的气息给触发到,卫燕整个脖子不自觉地后缩了几寸。
“够……够了。”
她面色有些难看。
李玥沉声,嗓音是不容置疑得坚决。
“本王送你回去。”
感觉到李玥的不悦,此时卫燕哪敢说不,只连连颔首。
“好……好。”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离开了观雪台,卫燕跟在李玥不近不远的地方,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卫燕姐姐……”
长乐的一声轻唤让她凝住了脚步。
回过头。
长乐正关切地瞧着她,目光中明显有些担心了。
卫燕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让她莫担心。
“今日还有事,咱们改日再约。”
她故作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不想让长乐担心。
长乐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瞧着她身影消失在长阶尽头,方才收回目光。
她攥紧了袖笼中的手。
心中却在暗暗腹诽。
当真是气人。
本以为卫燕姐姐与江桐和离后,便不会有人同她抢卫燕姐姐了,却没料到,皇叔半路插进来一脚,还大有不抢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
哎,她心中无奈。
她的卫燕姐姐,为何偏偏要长得那样好看、生得那般聪明,如此招人喜欢呢?
*
明和帝二十九年,八月初九。
杭州贡院外,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到处都是送考生入考院的家中亲人们。
正值秋日,梧桐萧萧。
江桐和江柯从江家的车架上下来,身后是给他送行的江老太太还有家中亲眷。
江老太太很是激动,握着江桐、江柯的手道:“好生努力,争取蟾宫折桂,往后江家能否改换门庭,就看你们的了。”
两人颔首,接过家中姊妹递上来的包袱,与一行人道别。
分开前,齐氏与江柯拥抱了一下,在他耳边轻诉,“夫君,昨日龙王托梦给我,说你要做父亲了。”
江柯面上当即容光焕发,抱着齐氏不停地原地打转。
“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他深情与齐氏对望了片刻,转身笑着冲众人挥手道别。
而后,与江桐并肩步入贡院大门。
两人接受重重查验进了考场。
江柯心中欢喜,看着身边江桐清冷板正的模样,不禁调侃,“子瑜,这都要考试了,如何还愁眉苦脸的。”
江桐并未抬眸,只是淡淡道:“方才瞧见兄长长嫂相亲,心中羡慕罢了。”
江柯笑起来,“子瑜,何时你竟也学会揶揄人了?”
“兄长说岔了,我是认真的。”
江桐未笑,漆眸幽黑,平静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是认真的,反而弄得江柯有些难以接茬了。
江柯转了话头道:“那便认真去科考吧。”
江桐认真颔首,“我会全力以赴的。”
两人分别去到不同的号房。
江桐将所有东西都摆上桌面后,身体笔直地坐着,神情冷肃,模样一丝不苟。
他慢慢铺开试题,磨墨、提笔开始埋头作答。
接下来三天。
不仅是一场智慧的比拼,更是一场持久的耐力战,谁能坚持到最后,才有可能成为有资格参加决胜的赢家。
那副羊皮护腕,一直套在他的手腕上,在这个落叶枫飞的节气中,给他带来暖意,亦带来底气。
光阴一寸一寸地走过。
江桐神态严肃,未眨一眼。
一直熬到晚上,星子出现在夜空时。
他顿了笔,搁下来,取出包裹中的点心,轻轻抿了几口,咽下去充饥。
廊灯投下朦胧的光辉,照得星光月色忽明忽暗。
睡在号房的第一日。
江桐望着湛蓝深空一轮皓月,眼前浮现的。
竟全是卫燕的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各种小动作,她同他说话时的温柔小意。
如今,她在京城过得好吗?
他很想很想。
知道她过得如何。
若是过得好,他便无憾了。
若是过得不好,他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此想着,他真恨不得勒下生翼,即刻飞到京城,去看看她眼下到底是何等光景。
再等等。
再过三个月,他定会去到她身边的。
第37章 放榜
◎“公子中了解元!”◎
又下了一场秋雨, 日子愈发凉起来。
离秋闱结束已过去数日,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一家人坐在花厅里吃茶聊天, 商量着今年中秋如何过。
卫燕穿了件月白对襟,下身是湘妃色罗裙, 头上簪了金步摇,眉目似水, 身影如画。
今日众人皆来了,长久不见的长姐卫瑄也带着陆非回了娘家, 大家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闲聊,小孩们则门口院里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小越氏手中持着把流萤团扇,掩着唇角娇笑着, “侯爷方才既说今年中秋圣人事忙, 不宴臣下,那咱们不如在府中好好摆上一桌, 吃顿团圆饭。”
卫凌听了她的提议,颇为赞同,颔首道:“这些事情平日你最是拿手, 便由你与长媳一同操持吧。”
小越氏笑道:“侯爷惯会夸人, 我到底是后宅妇人罢了,不登大雅之堂的。”
长嫂何氏抿着唇笑道:“婆母未免太过自谦了,哪回咱们准备筵席,您不是手到擒来?我跟您比呀, 那还是个学生呢。”
一番话把小越氏说得心花怒放, 何氏又把话头引导了一旁默默不语的二弟卫岷身上。
“此番中秋家宴, 咱们可要给二弟这位大功臣好好接风洗尘, 前些日子科考辛苦,得好好吃些山珍,把身子补回来。”
卫瑄瞧她说话伶俐,与卫燕对视了一眼。打趣道:“咱们这个家呀,就属长嫂你最贴心。”
何氏笑靥如花,望了眼身边的卫峥,半是玩笑半是揶揄,“谁让你兄长从武不从文,无心科考呢,那我便只好把这份期望,放在二弟身上了嘛。”
卫瑄笑得花枝乱颤道:“照你这么说,那兄长到时候岂不是更要多食些海味了,没得回头武举的时候,没力气,举不动狼牙棒。”
众人笑作一团,三妹卫英都笑得喘不上气,捧起了腹。
就连平时最谨小慎微、安静拘束的林姨娘都噗嗤笑出声来。
就在众人欢笑不止时。
小越氏的一句话,打断了笑闹的气氛。
“侯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凌面上方才的笑意未散,爽快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讲的。”
小越氏望了卫燕一眼,琢磨着说起来。
“这回家宴,咱们要不要请——瑞阳王殿下前来?”
她说得颇带斟酌。
但众人能听出来,她话中有话。
话音甫落,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下来。
卫凌更是轻轻蹙起了眉,好似这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小越氏见气氛严肃,弯了弯唇故作轻松,“我这不是也为了燕儿考虑嘛,瞧这段时日,瑞阳王府送来多少东西了,光东海南珠就好几斛,那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宝物,咱们一声不吭地收在库房里,且不说将来燕儿与殿下能不能成事,东西是否要归还。”
“当下,咱们也总得给人家回些表示不是?”
小越氏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完全都说到卫凌的心坎里去了。
“你想得是周到。”卫凌喃喃,但他做不了女儿的主,此事关系卫燕,他听循她的意思。
“只不过……燕儿你怎么想?”
卫凌将话题抛给了卫燕,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卫燕身上。
她垂着眉眼,一派温婉的模样。
却是久久未抬眼。
像是默了声。
半晌未作答。
“什么怎么想的。”
卫峥看不下去,见卫燕不说话,只以为她是心中委屈,便替她说起话来。
“父亲,你莫不是没了记性,我早说了,让妹妹安心在家中待上几年,我来养着她。你何必这般急着要将她嫁出去呢?”
卫凌被他的话呛着,语气不善起来。
“你小子口气倒不小,如今你什么身份,你妹妹光你这么个小小郎将庇佑就成了?这全京城里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你妹妹淹死。”
卫峥不服气道:“等过三个月便是武举,待我考个武举人回来,我看谁还敢看低我卫峥的妹妹。”
“嗬。”卫凌颇有些皮笑肉不笑,“那咱们全家可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长兄、父亲,你们别吵了。”
卫燕突然出声。
打断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众人瞧着她。
卫燕平静出声道:“把殿下请来吧。”
做完决定,她只觉心中释然。
随意寻了个由头起身出去了。
也不管其余人在花厅之内,面面相觑,互相指责埋怨。
特别是怪小越氏,好端端的,出这样的主意,把卫燕给气走了。
卫瑄追出来,想同她说话,卫燕摆了摆手说要一个人静静,不想旁人打扰自己。
卫瑄见她没心情说话,便也只要作罢了,悻悻而返。
卫燕踱步来到了后院一处小池,深秋时节,池中的荷花早已败落,只剩下寥寥的枯叶。
秋高气爽,满地金黄的落叶。
说实在的,这些日子她想了颇多。
李玥当日在马车中那猝不及防的吻。
让她心生波澜。
久久难以释怀。
她甚至开始审视自己那日种种的行径,连带着那坚定不移的心志也依稀有了些松动。
那日离开观雪台的时候,李玥的神情有些冷淡,似笼着层寒霜,平日朝阳般的融融暖意全然消散,让卫燕无端有种紧张感。
她知道李玥定是生气了。
所以上了马车后,她一路都垂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亦不敢开口说话。
可即便她不说话,却一直都能感受到那道直勾勾的目光。
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清润的嗓音在耳畔骤然响起,夹着些冰冷的肃然。
“方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与本王独处,便成哑巴了?”
卫燕抬眸,撞击那双略带冷意的桃花眸。
有些无措,一双湿漉漉的水眸也竟染了些怯懦。
“王爷龙威燕颔,有让人不敢直视之芒,臣女、惶恐……”
“嗬。”李玥从喉中溢出一声笑来,轻轻的发出一声鼻息,状若喟叹,又似自语。
“卫姑娘,你如此能言善辩,又有九曲玲珑心。却为何独独要将本王拒之千里之外?”
“呃?”李玥的一番自白。让卫燕惊愕不已。她张大了眸子,满是茫然瞧着他。
李玥眸中浮现一丝失意。
“你究竟想让本王,拿你怎么办才好?”
然而,那丝失意转瞬即逝。
一声叹息后,卫燕便被李玥接下来的行径惊住了。
因为他已侵下身,紧紧贴住了她的唇。
“唔。”
卫燕当即伸手要推开。
好在李玥并未强求,在她伸手过来的那一刻,将唇离了她。
所以那个吻很短促,如蜻蜓点水一般。
可那湿软细腻的触感,却似一泓清泉,能沁入人的心底里。
李玥的唇瓣虽离了她的,可那份余温却还是留在她耳畔,两人之间恍若一种暧昧的,情人间抵颈相交的亲密模样。
他将首埋在她颈项。低语,嗓音沉哑。
“为了让本王知难而退,卫姑娘可真是煞费苦心。”
卫燕浑身一僵。
李玥又道:“不过本王想告诉你,别费那些功夫了。“”本王对你,志在必得。”
李玥志在必得的誓言犹在耳畔。
卫燕望着一池枯荷,收回了绵长的思绪。
如今她能怎么办?
故技重施是不能够了。
那便——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悻悻地想着,转身踱步而返。
*
杭州,州府贡院门前。
中秋之后,学子们就一直在等乡试放榜的日子。
所以到了放榜那日,整个州府门口,便是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
发榜的时候。
众人摩肩接踵,前胸贴后背,脚跟挨脚跟。推搡着,挨挤着,争先恐后地去看榜上的名字。
阿秋也在其列,他乃江桐贴身随从,从小习了些武艺,身手灵便,福叔便让他过来看榜,众人则在府中等着他的好消息。
秋榜所录之名甚多,长长的纸卷不见首尾,分正副两榜。
正榜可参加来年春闱,副榜则又称为副贡,取得副举人身份,来年仍旧可以参加乡试。
阿秋在夹缝中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来到了副榜之前,他从头到尾将所有名字扫了一遍,没有见到公子的名字。
他的心沉了一沉。
在他看来,公子这回能取得副贡就已属不易了,毕竟这半年来,公子接连受到那么多磋磨,他都看在眼中,伤了心神还断了腿,如何能不影响科考?
所以他在副榜没看到江桐地名字,他心中就已经放弃大半了。
但想着还要瞧瞧大公子江柯的等次,便拼着挤着往正榜那头去。
在正榜那头的尾端,他一眼便瞧见了江柯的名字。
不由面露喜色。
恰在这时,听得旁人议论道;“瞧啊,这可不是巧了,正榜的一头一尾呀,都是江家的儿郎。”
“可不是嘛。江家这回出了个解元,来日在杭州城可不得扬名立万?”
“改换门庭,指日可待喽。”
阿秋听得众人议论。反应过来后,虽满心不敢置信。
但还是不由地心若擂鼓。
他鼓足了力气拨开人群,来到秋榜的首端。
只见为首处。
赫然写着江桐的名字。
头名甲等!
解元!
公子当真中了解元!
他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填满整个心口,激动地嘴唇都在颤抖,一路呼着喊着往府中跑。
“公子中了解元!”
“我家公子中了解元!”
“公子当真中了解元啊!”
第38章 执迷
◎卫燕走后,他将那些从未珍惜过的,全部珍惜了个遍。◎
中秋家宴之后。
李玥常常来家中登门拜访, 借着与卫凌商讨朝事为由,来后宅看望卫燕。
不知不觉间,卫燕对此已习以为常了。
她不再使什么伎俩, 因为李玥洞察入微,任何把戏在他眼中, 都像是儿戏一般,一眼便能洞穿。
她如今能做的, 唯有用态度来证明她志不在此,无心儿女情长。
好让李玥慢慢淡了对她的兴趣, 不再执泥。
李玥今日来时,手中还提了一盏红漆食盒。
卫燕客气有礼地请他入座,而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风月的闲话。
李玥想起了正事,将食盒打开, 里面有两层, 每一层上都有两三小玉碟,摆放着做工精美的点心。
“听碧草说, 夏太医开的药你常常因太苦而吐去,本王想了个法子,命人将那些药材做成药膳, 这样一来, 可不耽误你继续治病。”
卫燕心中兴起波澜。
李玥对她,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但这份心意,她终究是不能回应。
“殿下费心了, 近日咳疾好了许多, 全承殿下恩情, 这份恩情, 卫燕定不会忘,来日若有机会,必当报还。”
李玥听说她言语间的生分,道:“你我之间勿需客气,你口口声声说是恩情,便是与本王见外了,卫姑娘说是与不是?”
李玥想与她亲近,卫燕却并不领情,只道:“殿下与我之间,男未婚,女未嫁,虽说是朋友,但俗话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界限,还是划清、说明为好。”
“划清界限。”
李玥将她的话在口中重述了一遍,颇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
“呵,卫姑娘,你这是在变着法地婉拒本王?”
“臣女不敢。”
卫燕垂下眸,螓首微低,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你不敢?”李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从鼻息间叹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罢了。”他似轻声自语。“本王对你,有的是耐心。”
见卫燕不语,李玥又话锋一转道:“上回你说三月为期,在这期间愿同本王交互往来,此话可还作数?”
卫燕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稍稍抬起了眼帘。轻轻应了声。
“嗯。”
见她答应,李玥顺势道:“今日天色甚好,不知,卫姑娘可愿一同泛舟湖上?”
卫燕本想寻由头相拒,但李玥那双粲然的桃花眸始终牢牢注视着她,给人一种洞若观火的通透感。
她知晓自己不管编排任何由头都会被李玥拆穿,所以只好含糊应下。
“好。”
城郊的护城河,是游湖赏景的好去处。
泛舟湖上,不仅可以观赏湖光水色。周遭的茂林修竹,青山叠嶂。亦可尽收眼底。
湖风澹澹,放眼山水,整个人的心境亦变的平和起来。
要说平日,卫燕定是满满的兴致。
可今日因为李玥坐在对面,她心下颇乱。
李玥虽面上清风朗月,一派斯文儒雅,可她总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常常会做出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来。
“卫姑娘好似心神不定?”
李玥嗓音清润圆嘉,颇为好听。宛如甘泉淌过旷野。
被人戳穿心事,卫燕值得笑笑缓释尴尬。
“太久未
出门散心了,一时感慨良多。”
李玥瞳孔清澈,追问她,“是何感慨?”
卫燕心下盘旋着,说道:“少不更事时,也爱约上两三亲友郊游泛舟,如今,只觉恍如隔世。”
李玥笑了笑,拿起身前矮几上的一盏香茶,轻轻抿了口,云淡风轻道:
“卫姑娘如今有了自己的事业,闲暇时间少了,脱不开身也是有的,只不过,光阴易逝,转瞬白头,也要及时行乐,莫负了大好韶华才是。”
卫燕亦轻轻抿了口茶,“殿下说得是。”
两人说至此处,尽皆陷入了无言。耳畔唯有清风瑟瑟,流水汤汤。
小舟在湖上漾起涟漪,行过一处堤岸,两岸枫林层层尽染,纷纷摇曳落入湖中,美得好似水墨画卷。
卫燕正沉浸于这美妙绝伦的风光中,隔着一张桌案的李玥。突然侵身过来,他广洁的衣摆迤逦滑过桌角,拂过了她的肩头。
两人隔得很近,衣料的摩挲声清晰入耳。
卫燕不安地仰头,想起上一回李玥兀然的那个吻。心中满是慌乱。
近在咫尺的,是李玥噙满了笑意的桃花眸,他似染了丹朱的唇角微微翘起,弧度优雅。
“卫姑娘,你只顾看风景,可知自己身上。已被枫叶落满?”
卫燕微愕,发现身上被枫叶落满,倏然红了脸颊。
本就是莹润无暇的一张芙蓉玉面,如今染了些微醺般的红晕,更加惹人心醉,看一眼,便让人映入心间,难以忘却。
“让殿下见笑了。”
李玥摇头淡笑,让她不必在意,忽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卫姑娘如今在京城里开胭脂铺子,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可有生出过与人合作,扩大规模的心思?”
见李玥谈到生意上,卫燕轻松了不少,面上的谨慎消散了许多,变得爽朗起来。
“殿下是指,与各地商行相通往来,把招牌开到各府各州吗?”
李玥深以为然,笑言,“嗯,本王虽不是生意人,但还是懂些生意经的。”
开店做生意,总不会偏安一隅,就此满足的,但凡有些雄心壮志的,定想将自家产业,扩至全国各处的。
李玥的话说到了卫燕心上,她当即颔首附和,“我与陆掌柜,皆有这个打算的。”
李玥瞧着她的神色带了些赏识,笑着道:“本王这里有不少认识的商行掌柜,不知卫姑娘可有兴趣,若是感兴趣,本王可帮着引荐一二。”
李玥所言,实指人脉。
这正是她当下所需的。
卫燕心中雀跃。眼神都亮起来。
“殿下当真愿意帮我引荐?”
李玥依旧淡淡笑着,眼中一片温润。“怎么,卫姑娘怎有些不信的样子?”
卫燕不信,自有缘故,只因她以为李玥同世人一般,对女子开创事业,心中是带着鄙夷的。
她遂问:“殿下对女子开商铺,是赞同的?”
李玥所言却出乎她的意料。“有何不赞同呢?女子有思想,方有独立之身、立身之本,本王内心欣赏的,便是这样的女子,那些只能依附丈夫,毫无主见的女子,同提线木偶,又有何异呢?”
卫燕微微一怔。
李玥的一番话让卫燕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她瞧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变得温暖了许多。
“殿下,你能这般想,我真的很高兴。”
李玥对上她带有温度的眸子,笑起来,桃花眸潋滟生辉,他眉眼本就生得风流,此刻颇有些不羁的韵味。
“那眼下,你对本王,能否有丝毫动心?”
见他揶揄,卫燕当即垂下首,无言地默了声。
李玥见话说过了,便道:“是本王说话逾矩了。卫姑娘见谅。”
卫燕这才仰头,恢复了自如的神情,她记挂着李玥同她引荐的事情,又将话题引了回去。
“无碍,殿下方才既说引荐,不知何时有空?”
李玥想了想,道:“下月初三,皇兄命我招待江浙一带来的皇商,届时带你过去,引荐你认识。”
卫燕高兴地嗓音都变得清甜了许多,眼角眉梢盈满了笑意,艳光四射。
“多谢殿下。回头事成了,小女子定有偿还。”
卫燕如此美貌,李玥心头有些不放心起来。当即道:“偿还大可不必,不过,本王带着你个女子,届时多有不便,不如你以男装打扮,如何?”
卫燕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欣然颔首应下。“谨遵殿下之命。”
瞧着她明媚鲜妍、笑意盈盈的模样,李玥的漆眸变得深邃悠长,连心口都停滞了一拍。
*
杭州江府
放榜后的这半个月,江府门前可从未冷清过。
家中往来拜访的远亲、旧客,不知几何。
因为出了江桐这位解元,不管从前认识的不认识的,远亲还是近邻,只要能扯上些关系的,都来造访攀亲。府里的门槛都快人踏破了。
江家大爷还有江老太太对这一茬又一茬的来客,忙的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这不接待吧,人家说你装显贵,看不起人。
接待吧,这没完没了的旧亲,又让人实在是难以招架。
好在后来江桐想了个点子。
让江老太太对这些沾亲带故的人说,若是要造访江家三公子的,便去江宅门前候着,因为家中麟儿早已分府别居,若只是来探望她这把老骨头的,便尽可往江府来。
如此广而告之后,来拜访的客人渐渐少了许多。
因为江桐所住的宅子平日大门紧闭,只有丫鬟小厮出入,江桐则是闭门谢客,一心苦读。所以即便去了也只会吃闭门羹,渐渐的,那些人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在此期间,江桐与江家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不少,江老太太和江家大爷将他视若至宝,时不时便请人来相邀回府小叙,江桐一心钻研。倒也鲜少回去,有时候,江柯会来同他交流学业,稍带谈心。
江桐平日看着不苟言笑,心性淡薄。
但只有福叔知道,江桐如今心中所所牵所念的。唯有一人。
就是卫燕。
而他的心志,其实亦不在科考。
而是是去到京师,去到卫燕身边。
读书为何会如此笃定,是因为他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幕。
譬如。
江桐每晚苦读后,都会去从前卫燕的房中宿,那间屋子的摆设布置一如从前,他不许任何人进来收拾,他会点上卫燕平日爱用的兰桂香,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安睡上片刻。
在那些孤灯残影相伴的不眠之夜,江桐清寂的身影有时会出现在庭院里,与他相伴的,没有伊人,只有那只两人从前共同豢养的小犬,而在整个宅中,江桐对小犬的耐心和爱护,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卫燕从前替他缝制的衣袍,亲做的鞋袜,他都视若珍宝,穿坏了也不愿意扔,袖口破了甚至亲自缝补,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粗糙,穿在身上毫无体面,可江桐却毫不在意。
而卫燕从前送他的东西,那些他从前毫不在意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他最珍视,最在乎的。
他将它们视若至宝。
日日配在身上的双鱼佩,束在发上的木兰簪,还有一些卫燕从前亲手编制的珠蜻蜓、小孔雀,都被他当做无价之宝,藏在锦盒中,落了锁,时不时拿出来,捧在手中轻轻把玩。
卫燕走后。
他将那些从未珍惜过的。
全部珍惜了个遍。
然,倩影不在,徒留满身荒唐,一地残局。
作者有话说:
下章男主入京
第39章 入京
◎“自然是为了与她相见。”◎
光阴转瞬即逝, 转眼便来到了立冬。
天气渐渐凉下来,老百姓都披上了外裳,添置了保暖的衣物, 走在街上,到处都是将自己捂得严实的行人。
而卫燕与李玥约定的日子, 亦在无声无息间,悄然而至。
李玥带她去见江浙一带来的商行掌柜, 地点便定在了得月楼,是京城一处颇有名气的酒楼。
亦是平日不少达官贵人的宴饮之地。
二楼的雅室很大, 可容纳数十人坐着商讨事务,李玥便在此处接待那些前来与他联络的皇商。
这是明和帝交托给他的公务,他历年来都做的很好,主要是与这些皇商沟通当地商贸、知晓各地上贡详情这类的事情。
在了解过程中, 亦可熟络与他们的关系, 增强皇室与这些商人们之间的关联纽带,达到互通双赢的合作局面。
李玥借着公务把卫燕带上, 虽说只是卖个人情,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还是得不引人注意、落人话柄才好。
卫燕是识趣的, 再加当日李玥对她的提醒, 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做,在场面上尽量少言,不引人注意。
可她想得太容易了,要知道, 她一席男装打扮下的绝代风华, 实在是无法让人忽略她的。
尽管穿了最普通的素白锦袍, 可丝毫掩盖不了她的花月之貌, 甚至因为只着一色,通身上下显露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无暇净澈,而这一份纯粹,足以出尘绝世。
所以卫燕一进雅室,众人的目光便全数落在了她身上。
李玥坐在为首的那张黄花梨圈椅上,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紫金镶玉冠中。着靛青色亲王服制,胸前是四爪龙蟒图纹,通身上下少了平日的闲散淡然,多了几分厚重的皇家威严。
他瞧见卫燕推门进来的时候,漆黑的瞳孔瞬间沉寂了下来,一瞬不瞬。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卫燕顿时感到有些无措,一双乌玉般的杏眸有些闪躲,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得不得体,亦或是方才直接推门进来太过不合规矩之类的。
顿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李玥身前,深深弯下腰,双手抱拳,行了个齐齐整整的作揖礼。
“草民卫氏,拜见瑞阳王殿下。”
她故意将嗓音酝酿得厚重些,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感觉有些不自在,生怕会露馅,毕竟这女扮男装若想不被人看出来,实在是有些难度。
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大家看破不说破便也罢了,倘若被人当众拆穿,那可就让人无地自容了。
不过有李玥在场坐镇,想来不会有人如此没有眼力,会堂而皇之地让她下不来台。
一番人神交战后,卫燕缓释了心绪。
李玥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开始朝众人介绍:“这位是京城卫氏商铺的少东家,卫氏商铺主要经营胭脂水粉的生意,如今在京城亦有不小的规模,本王与之相交盛笃,深知其人品才干,故今日才敢将其引荐给诸位,往后交易往来,互通合作,都是可以相谈相商的。”
有亲王作保引荐,在座之人纷纷顺水推舟地追捧起卫燕来。
“卫掌柜年轻有为啊。”
“是啊,年纪轻轻便能在京城独当一面,当真是品貌双全、人中龙凤啊。”
在座的江浙皇商你一言我一语,弄得卫燕有些难以招架,她本不想出风头,引人注目的,所以始终垂着首摆手表示不敢当。
一派赞赏吹捧声中,卫燕好不容易才得以入座。
她选了后排的座位,将头埋地低低的,决定就此旁听,绝不插话。
她打算将那些人认过了遍、了解清楚之后,再选择合适的合作目标,到时挨个登门造访、像谈生意上的合作。
可就在她落座的那一刻。
她却感觉对面有一道视线正毫不避讳的、牢牢地凝望着她。
待她抬眸与之对望。
便跌入了一双清凌透亮又满含温润的凤眸中。
年轻公子嘴角勾起的笑意又浅又淡,却满含和煦的温度,让人如沐春风,一身洁白的杭州直缀一丝不苟,风度骄矜又贵气,满是陌上公子如玉、偏偏邻家少年郎的风采。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卫燕只觉满脑子都是懵的。
沈昀。
他竟也在李玥的相邀之列。
也不知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如此之快跻身成了皇商,一跃成为杭州商行的新贵。
虽说沈家在杭州家大业大,可到底也是旧日祖辈的风采,如今沈昀得以将这份荣光再次赢得,不可谓不是少年英杰,皇商的身份实属难得,一州都难有几人,且多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年长之人,沈昀如此年纪,便有这般作为,实是让人赞叹。
此刻,卫燕与他对视上。又听着李玥在众人面前依次介绍这些皇商的身份。
刚好介绍到沈昀。
他近年来在杭州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让卫燕觉得此人高瞻远瞩,有极大的魄力和胆识,不由让她对沈昀刮目相看。
而面对李玥的夸赞,沈昀则是谦逊地笑而不语,与他交谈了些关于杭州商会今年岁贡的相关事后,便得体地默了声,正襟危坐起来。
只是他的目光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卫燕这头瞧过来,隔着条走道,微微泛着灼与热。
一轮介绍交流之后,时辰不知不觉以至正午。
李玥命人传菜,又让众人绕到屏风之后的席面上入座。
卫燕入座后,沈昀亦跟着寻了她身侧的位置坐下来。
终于能得说话的机会了,沈昀不自觉凑近她身侧低语。
“卫姑娘,还记不记得沈某当日同你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卫燕思绪回转,想起了当日在杭州城外的驿站,江柯齐氏还有沈昀为她送行,沈昀来到她车前所言的那番表露心迹之语。
此时两人坐得近,沈昀的凤眸中似有星辰流淌,灼灼璀璨。
卫燕不禁想起他当初说的那句。
若到再见面时,还请卫姑娘给我一个争取你的机会。
思及此,她的耳根蓦然有些发烫,眼神也有些不知该往哪处瞧才好。
而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身着男袍,露出白皙纤嫩的脖颈和皓碗,闪着莹辉般的肤光,再加脸颊染了微醺的淡淡霞彩。是有多么的摄人心神。
沈昀从前帮过她数次,两人怎么说亦可算是朋友。她此时若不作答复,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便转头小声与他交谈起来。
“沈公子,我亦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你。”
沈昀与她轻声耳语,“沈某亦然,本欲过些时日登门造访,却不料会叫我提早与你见了面。”
许是沈昀在不经意间将身子靠的太近了些。
卫燕感觉有些拘束,稍稍将身子往旁侧倾了些,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今日我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乔装而来的,绝不能露马脚,至于其中缘由,回头无人之时,再与你详说。”
沈昀明白了她的用心,虽因她方才刻意回避的动作心底生了丝失落,但还是毫不在意地淡淡笑了笑。
而后便知趣地不再与她多言。
转而与桌上其他人喝酒畅言,谈笑风生起来。
一场筵席过后。
卫燕被迫饮了几杯酒,出门的时候显然有些醉了。
因为与李玥提前说好了不要相送,以免惹人生疑,卫燕独自叫了车,自行回去。
沈昀的车架一路跟在她后面,来到了云水谣门前。
陆月接了卫燕下车,扶她去后院休息。
沈昀亦下了车跟着往里走,陆月不认识他,自然伸手阻拦。
“后院是内宅,客人不得入内。”
话音刚落,却听怀中卫燕道:“沈公子是我的故友,让他一并进来无碍。”
*
杭州江府
立冬刚过,阖府上下就开始准备江桐入京的要带的一应物件。
因为江桐提出要提早些入京,全家人便早早开始为他准备行囊。
连同着江柯,也跟着他一同提早了去京城的日子。
江老太太觉得,早些去也好。毕竟这一路赴京,少不得十天半月。一路上舟车劳顿,到了京城后还得休养一阵,安顿住所,也都是要花时间的。
且兄弟两个一同前去,路上也有照应,实是更能让人放心的。
所以在她看来,江桐选择早去做好充足准备,应对来年开春的春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她并不知晓,江桐心中真正的想法。
只以为他早已忘了儿女之情,一心只在科举仕途,才会这般心切赴京。
殊不知,江桐早去,只为了一件事。
那就是卫燕。
临别时,江老太太在驿站门外握紧江桐江桐的手,眸中满是殷殷期盼。
“子瑜,子轩,咱们江家的来日,就指望着你们了,这一路上辛苦,记得互相照拂,子轩你是长兄,更要善待弟弟,到了京城别忘了给家中来信、”
面对老人家的殷殷嘱托,二人颔首应下。
便踏上了去往京城的旅途。
马车驶在宽阔的官道上,行进越来越快。周遭景致浮光掠影、转瞬而过。
江柯瞧着闭目养神、抿唇寡言的江桐。
将这些天藏在心中的想法问了出来。
“子瑜,告诉兄长,此番提早入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桐那头静默了须臾,他睁开眼的时候,清冷的眸光中夹杂起淡淡的温度。
“自然是为了与她相见。”
第40章 守候
◎他虔诚地等在那道朱红高门之下。◎
云水遥。
卫燕与沈昀来到后院厢房中, 隔着一张茶几对坐,陆月斟来热腾腾的茶水,两人握杯闻香, 一时相顾无言,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卫燕方才喝过酒, 面颊还飞着红霞未散,鬓边垂下几丝碎发, 别生一种楚楚风情来。宽袍的圆领被她不知何时不当心扯乱了,露着一大截纤盈白润的脖颈, 宛如待人采撷的鲜香嫩果,水灵灵地要滴下汁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眼下有多诱人,只是被那抹燥意和混沌笼罩着,整个人有些神思模糊。
好在沈昀是正人君子, 才能忍下心中翻腾而起的异动。
喝了几口浓茶后, 卫燕的意识稍稍清明了些,对沈昀略表歉意道:“不甚酒力, 让沈公子见笑了。”
沈昀表示无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卫姑娘女中豪杰, 实是让沈某刮目相看, 又如何会见笑呢?”
卫燕知晓他意有所指,便同他解释,“沈公子方才一路进来,想必已看清了, 我如今在开的这间胭脂铺子, 所以沈公子一定不会想不到, 我今日想方设法来参加你们这场会谈, 是为了什么。”
沈昀的眸光微微闪动,他是个聪明人,所以经卫燕如此一点,自然就对此事明了了。
他垂眸,抿了抿唇正色道:“所以,卫姑娘煞费苦心去结交瑞阳王,是想以此得到人脉,从而扩展生意?”
卫燕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这事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便含混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沈昀突然笑了,很轻松的样子。
“卫姑娘的心智,实在是过于常人。”
沈昀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些许灼亮的神采。
卫燕被他夸得有些赧然,螓首低垂,“沈公子谬赞了。”
沈昀望着她,认真开口道:“既然卫姑娘想与人合作,不知沈某,能否入得了你眼?”
沈昀兀然的毛遂自荐,让卫燕愕然抬首,愣了一愣。
沈昀面若桃李,凤眸带笑。
“沈某这里没有别的,却多的是生意经,如何把生意扩出去,一步步发展壮大。是沈某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事。”
沈昀成竹在胸,浑身上下都似闪烁耀眼着光华。
卫燕眸中不觉浮上了欣喜。
末了,沈昀正色道:“倘若能得机会与卫姑娘合作,沈某定当会竭尽全力。”
听了沈昀的一番真挚陈白,卫燕大受感触,当即颔首应下来。
“好,能得与沈公子合作,卫燕深感荣幸。”
达成合作后。
沈昀遂同她讲起了一些昔年做生意时的经历,这些年,他经历的惊心动魄颇多,那些商海沉浮的种种事迹说出来,直听得卫燕瞠目。
最后,她着嘴惊愕不已,“所以,你如今已是杭州商会的会长了?”
沈昀可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啊。
在她的观念中。
各地商会会长一般都是两鬓微霜、年过半百之人,也只有到了那个年纪,才会有一定的名声和威望,能胜任这一头衔。
卫燕不由在心底对沈昀感到钦佩。
面前这个容光焕发的男人,年纪轻轻便有常人不及的心智和见地,实在可当得上年轻有为四个字。
她听沈昀又道:“接下来我会留在京城,购买宅子落户,只是当下还未寻好落脚处,不知卫姑娘可愿收留在下住在此处?”
沈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卫燕微愣。沈昀又解释道:
“我并无旁的心思,只想请卫姑娘将此后宅内舍租我半间即刻,如此,咱们往后也好有更多机会聊聊生意上的事。”
卫燕笑了笑,沈昀的提议无可厚非,且确实是大有裨益的事,便笑着应下了。
“好,那便预祝咱们今后合作愉快。”
*
山水程程,舟车辗转,行了大约半月。
江桐和江柯来到了京城。
这一路,江柯在了解了江桐如今对卫燕的那份执着后,不由深深感慨。
眼下的江桐,对卫燕是能剖心掏肝的,那份近乎疯魔的偏执,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早已成了不可动摇的深根大树。
他甚至对此心生隐忧,总觉得江桐这份近乎病态的偏执,未来会生出什么事端。
而这,谁也难以预料。
或许,他应该先去见一见卫燕,把一些事情告诉她。
如此想着,江柯在心中暗暗做下打算。
两人来到京城的第一日,便寻了一处客栈落脚。
这间客栈名唤莘云客舍,坐落在广厦大街上,离京城贡院不远,素来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们,热门的落脚之地。
此地环境清幽,街道上整洁清净,并无闹市的车马喧阗,很适宜读书。
听说从前住在这客栈的考生中,还出过状元、榜眼这类的杰出人物,所以每年二三月,进京赶考的热闹时节,这间客栈都是人满为患,根本要不到房间的。
只因江桐江柯来得早,冬至前便至,才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以入住。
第一日晚上,江桐并未去任何地方,只是宿在客栈的屋子里,暂作休整,安顿物什。
可他的心到底是无法安定的。
一夜的梦境皆是关于卫燕。
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心中生出种种的勾勒,仿若牵扯不断的道道丝线,将他整颗心包裹缠绕。
一年未见。
她如今会是丰腴了亦或是消瘦了?
她是否还喜穿从前那般清俭的衣裳?
他寄去侯府的那么多信,她是否收到了?
又为何一字未回?
脑中纷乱的杂思太多。
所以到了第二日,江桐便再捱不住了。
他眼下只想快些见到卫燕,能早一刻便是一刻。
他迫切想知道。
她过得好不好。
哪怕是能远远看上她一眼。
知道她眼下安好便也够了。
他已按捺不住那颗要见到她的心。
故天色尚黧黑,鸡鸣时分方至。
江桐便在客舍起了身,穿戴齐整后,去马厩牵了匹马,朝坐落在京城西门长街的宁远侯府而去。
那是他从小寄住的宅邸,他自然知道位置所在。
天黑涔涔的。并未日升,天色深沉依旧,寂寥无人的街道上,唯有两旁林立的店铺门前,尚挂着几盏未灭的灯笼,在摇曳着盈盈灯辉。
京城的冬日远比杭州要冷太多,许多地方结了冰霜,冷意无缝不入,直透人的身体。
江桐身披鹤氅,打马踽踽独行,马蹄践过青砖的哒哒之声,在长街上回荡。
他所住之处与侯府尚有一段距离。
骑马亦需半个时辰。
可他等不了了。
策马愈走愈急,最后扬鞭疾驰起来。
风声在耳畔呼驰,冷冽掠过脸颊,寒意侵身。
来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明。
瞧着这座从前住过的府邸,江桐五味陈杂。
青蒙蒙的天色笼罩下,建筑黑魆魆的厚重黑影绵延不见尽头。像是巍然矗立的雄狮。庄严而又沉肃。
江桐翻身下马。
静静地、虔诚地等在那道朱红高门之下。
作者有话说:
趁着工作摸鱼,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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