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当透明墙再度出现, 海水散去的时候,苏格兰已经冻得手脚冰冷了。
“咳咳咳——”
他全身湿透,肺部还呛了水, 止不住的咳嗽。
“苏苏,你感觉怎么样?”我拍了拍他的背, 十分担忧他落下芥川那样的肺症。
“……没事。”苏格兰抬起头,勉强朝我挤出一个苍白的带着安慰性质的笑容, “太好了, 我们都没事。”
我是毫发无损,而苏格兰虽然冻着了,却也没被淹死,我们靠着异能力失乐园苟了下来。
环顾四周,发现墙上又多出了一扇门。
现在没有后路, 只能往前走。
于是我扶起苏格兰,打开了门。
门后面还是一个空房间,连通着另一扇门。
再打开那扇门,仍然如此, 身后的门会在打开前门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过四扇门之后,我火大了。
这显然是对方发现我们没被溺死后开始的恶作剧。
我是没问题,但苏格兰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折腾了。
“冷静一点, 橘酱。”苏格兰发觉我情绪不对, 出声提醒道, “只有静下来分析, 才能发现破局之处。”
“你说的没错, 但是你在咳嗽——”
“我没关系的。”苏格兰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危机,我们都共同化解了, 没道理会在这里输掉。”
……的确。
连Mimic那么棘手的问题,最后的结局都能皆大欢喜。
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每次我都吐槽是苏格兰让我简单的任务变得困难重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也正因为他的各种“阻拦”,事情才往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否则,Mimic和纪德早被我炸死了,礼花和她的弟弟、以及卡尔玛都不能得到救赎。
无赖派的三位未必能在一处共事,A的遗产不会被利用在改造贫民窟上。
梶井基次郎也会被我杀死,我将辜负萩原对我的期待,彻底落入费奥多尔的圈套中。
“苏格兰,”我叫了他一声,然后在他温和的眼神中,总算说出了那句一直令我不齿的话,“你……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我还是怂了,改说了英文。
希望苏格兰听不懂吧。
“我听得懂。”苏格兰居然看穿了我的心思,悠悠地说道,“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too.”
他的手指也没闲着,在我的手心写道:【有人在偷听,所以我们要用写字交流。】
……靠,那他说的话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是真话,别怀疑。】
……我一下子就被安抚了。
毫无疑问,梶井基一郎在监视我们。
他的异能力名为“置换反应”,表现出来的是凭空出现的玻璃墙和门,并且可以让它们消失。
“橘酱,再坚持一下,我们去试试下一扇门。”
“好。”
再打开时,依然是空房间和门,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我忽然看到苏格兰的手指上沾了血——他偷偷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这个明明是我们刚刚踏入的空房间里,地上却有着零星的血迹。
我与苏格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我们背向而驰,他踢开了门,而我踹向了墙壁。
中原中也的体术不是白教的,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墙壁被我踹开,后面果然有两个人影。
——是梶井基一郎和弘树。
我单手卡住了梶井的脖子,他却一声不吭,也不反抗。
反而是弘树,露出了恶趣味的表情。
“我们没有离开过这间房间。”我解释道,“你只是不断的将地面墙壁和门进行位置交换。我们一打开门,就会发生交换。”
苏格兰将自己的血滴在了地面上,证实了我们压根没有从这里走出去过。
就在我打算继续收拾梶井基一郎的时候,苏格兰却阻止了我:“等等,橘酱,他的嘴好像被封住了。”
然后他抓住了弘树:“你不是弘树君,你是谁?”
“你猜猜看呢。”
坏了,这家伙露出了和梶井一样阴险的笑容。
……难道他和弘树交换了身体?
难道置换反应不局限于物,也可以对人起作用?
“苏格兰,快点放开他!”
我的提醒慢了一拍。
“弘树”被苏格兰抓住一只手臂,而他的另一只手则触碰到了我的膝盖。
“恋人之间要多多了解彼此哦。”他笑着说道。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的视野更开阔了。
我好像变高了。
手指传来刺痛,我低头一看,指尖的血还没凝固。
……这是苏格兰的手。
我变成了苏格兰!
我扭过头去,看到“我”也是一副石化的状态,看来苏格兰也变成了我。
记得网上曾经有一个很火的帖子:【假如和恋人交换了身体,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高赞回答:【来一发。】
很好,我欣赏这个高赞回答。
“只要我不帮你们解开,你们以后就无法继续谈恋爱咯。”梶井基一郎得意地说。
又是一个对太宰的人间失格毫无逼数的人。
苏格兰厉声警告道:“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拍拍苏格兰的肩膀,故意逗他,“前半生我当女生,你当男生,后半生我们反过来,反正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也不存在谁吃亏吧。”
“别这样!”苏格兰不能接受变成女生,“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
我假装生气:“你嫌弃我的身体?”
“不是嫌弃,是我——”苏格兰绷不住了。
其实我也不能接受变成他,站着上厕所和早晨起立是我没学会的技能。
但是变成一段时间的他,那还是挺有趣的。
梶井问道:“你们两个要不要换回来?”
苏格兰:“要!”
我:“不要!”
苏格兰瞪了我一眼:“橘酱,别闹。”
看他用我的脸露出气鼓鼓的表情,我不怀好意地说:“我就闹。”
见他脸都气紫了,我又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说:“今晚我就好好研究一下你的身体,看看你平时不准我碰的那个地方。”
咚——
我的头被他打了一下。
好痛!
普通人被打头原来这么疼,看来我的耐痛程度的确比他们要高出很多。
“苏格兰,你疯了吗?这是你自己的身体!”
“就因为是我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才会打啊。”苏格兰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否则不就是家暴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说的也对哦。”
他打的是他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生气?
可现在疼的是我啊!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暴揍苏格兰时,旁边传来了条野采菊的声音。
“梶井,你躲在小孩的皮下,真是不知羞耻的家伙!”
刀光划过,苏格兰抓住变成普通人的我和“梶井”,躲开了攻击。
但是“弘树”就危险了,小孩子的身体无法抵抗前犯罪组织的干部。
危急关头,苏格兰扑了过去,救下了差点被劈成两半的“弘树”。
“真是海一样胸襟的男人。”
条野采菊突然停下了攻击,仰起脸,“这是我二十多年以来,听过最纯净的心跳声,似乎哪怕面前遇险的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下他。”
苏格兰:“……你礼貌吗?”
“你叫什么名字?”
“苏格兰威士忌。”
“酒名啊。”条野采菊微微笑道,“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
他收了刀,对梶井基一郎说:“本来想武力镇压你,但我今天不想伤及无辜,既然这里是赌场,那我们就来赌一场,输了你得完全服从我的命令,与我一同为军方效力。”
梶井基一郎笑了:“我们是搭档的时候,你从来没赢过我。”
“这次我有他。”条野采菊指向真正的弘树,“这里最聪明的人。”
*
我和苏格兰再次回到了赌场,然后身体没换回来。
“别生气嘛,苏苏。”我揉着他的头发说,“少女的身体给你玩,你也不吃亏啊。”
“你还说!”
苏格兰和我交换身体后,脾气也变大了。不仅不玩我的身体,也不准我玩他的身体,时刻虎视眈眈,不敢大意。
我扁了扁嘴,这样交换了也享受不到交换的乐趣。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那个——”
似乎是预料到我会说出惊世骇俗的话,苏格兰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不准说!”他呵斥道。
想凶却凶不起来,女孩子的身体令他处处不适应,耳朵尖尖都红了。
……真好看啊。
即使顶着我的皮囊,他的灵魂也依旧在闪闪发光。
“出去后立刻找太宰君,把身体换回来。”苏格兰絮絮叨叨地嘟囔着,还不忘给自己打气,“加油,苏格兰,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哈哈是啊。”我打趣道,“人的一生很短,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但总有些事,别说忍一忍,就是忍了再忍,也过不去。
笑着笑着,我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生理上的父亲,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海中赌场。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为了交易还是纯属放松娱乐,这些我都没兴趣知道。
我唯一想知道的:“好久不见,你过得这般顺利,对你的孩子没有任何愧疚吗?”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保养的却像三十多岁的人,面容英俊而冷漠,刻薄到没什么表情。
太宰不像他,我也不像他,我们没有活得那么光彩照人。
津岛家主不看我,他看着苏格兰,然后用冷淡的声音说:“你还活着。”
……没有善意的情绪。
“你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
苏格兰敛眸不语,我解释道:“橘酱,这位是给你提供一条X染色的人,你就叫他X染色体先生吧。”
津岛家主:“……”
“津岛家主。”苏格兰没有听我瞎扯,却重复了我刚才的问题,“你过得如此平顺,对我就没有任何愧疚吗?”
错了!
要问的是太宰!是津岛修治,不是我!
我朝苏格兰挤眉弄眼,掐他,在他的手心写字:【问问他对太宰的愧疚,遗产划分什么的!】
“你有没有后悔过?”他又擅自发挥了,“我是津岛家里的一份子,你为了利益将我卖掉,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问的都是些恶心人的问题。
……我本该捏住他的嘴,叫他说不出话来,但我没有。
……我想求个明白,这一页就算翻篇了。
“家里的一份子?”津岛家主面色沉了下去,“将你送走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只是没想到你能活下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
……毕竟他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对我厌恶至极。
“那谢谢你把我送走,不然我也不会过得这么精彩。”苏格兰顶着我的脸,替我向津岛家主“炫耀”,“我现在每天有热茶喝,可以养各种各样的花,再也不用看你喜欢的樱花,我还看动画片,躺在地板上吃薯片和点心,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得到了许多许多的肯定和表扬,我和太宰君——就是以前的津岛修治,我们兄妹俩感情很好,彼此牵挂每天打电话……”
啊喂,编不出来瞎话可以别说了!
“既然你没将我当作女儿,那我也不需要你这个父亲了。本来亲子关系也不是孩子可以自由选择的,不然谁稀罕选你……”
苏格兰怼起人毫不留情,看来他换个身体就放飞自我了。
他又指着我说:“这家伙很喜欢我,我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的爸爸妈妈也很喜欢我,说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今后我有更好的家人了,这一页就算是翻篇了。”
……我一点也不难过了。
真的。
第73章
苏格兰也是真拼。
他的父母都不在世了, 还得被迫“营业”,被迫“说”喜欢我,不知道他们泉下有知, 会不会大骂他是大孝子。
津岛家主端详他许久,淡淡地说道:“你似乎过得不错, 都被滋养出粗俗刁蛮的性格了。”
苏格兰没忍,顶了回去:“这点恐怕是随了你的基因。”
“随你母亲。”津岛家主扬了扬唇角, “阿橘像你这般大时, 只要喝了酒就会跟我胡搅蛮缠。”
……阿橘。
他说阿橘。
可阿橘不是我的名字吗?
见苏格兰皱眉,津岛家主又说道:“阿橘是你母亲的名字,我的妻子为了羞辱我,给你延用了她的名字。”
“原来不是代表头发的颜色。”我喃喃出声,“……是她的名字。”
津岛家主将他们的故事告诉了我和苏格兰。
那时候他已经入赘当上家主, 前途无量,野心勃勃,而我的母亲是来津轻旅行的年轻画家,天真活泼。
她画桥画水画纯洁的雪山, 并在山顶与修行的他相遇。
冲动或许带来过真实的感情,也或许只是他们对世俗的逃避,但在抽身离开的时候, 母亲怀上了我。
没人知道她怎么想, 反正没听津岛家主的安排。
等他发现事情没有处理干净时, 他相敬如宾的妻子却将婴儿时期的我抱了回去。
她为我取名“橘”, 并让我留在津岛家, 时刻提醒津岛家主做出的丑事, 在他的仕途上永远拿捏着他的把柄。
“事实上,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津岛家主作出了总结。
太好笑了, 对自己的婚外情毫不反省,只反省避孕失败的产物。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射在墙上?”我问道,“或者中途多换几个避孕套?”
这种粗鄙的话,若要放在平时说,苏格兰早就来捏我的嘴了,但今天他却很安静。
他在等我骂个够。
“你找了一个和你一样性质的男人。”津岛家主嫌恶地看着我,“也是缺乏修养的货色。”
……苏格兰的修养明明甩他十八条街。
但苏格兰不屑和他比。
“津岛家主,你最大的错误是缺乏自省。”他平静地开口道,“是你自己犯的错,却归咎给无辜的孩子。你这样的人不配当父亲,更不配当议员。”
事实上津岛家主真没教出过什么优秀的孩子。
前面的孩子全都平平无奇,唯一有资质的太宰,不仅是摊黑泥,更是早早地离开津岛家,与他们彻底划清了界限。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骂我,有人委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津岛家主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朝苏格兰递过来,“你的母亲生下你就去世了,但你有位在俄罗斯当科学家的外公,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我是不大信他一个议员,会不辞万里来赌场给人跑腿送照片。
绝对有阴谋。
说不定不是照片,而是卡片式炸弹。
不过苏格兰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无需担心炸弹的伤害,因此我放心地看着他接过了照片。
然而,苏格兰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猝然紧缩。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让我看看。”我也挨了过去,他却迅速将照片揉成了废纸团,攥在了手里。
“喂,让我也看看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能让他紧张?
“不是你能看的东西,少儿不宜。”他皱了皱眉,“我们不要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了,出去再说,工作还没有做完。”
说完他用另一只手牵起我的手,也不再搭理津岛家主。
“你在害怕吗?”津岛家主幽幽地说,“害死自己外公的事,不敢让你的男朋友知道?”
……害死自己的外公。
……这是什么鬼?
苏格兰像是没听到一样,拽着我继续往外走,我却停下了脚步。
他再拽我,也拽不动了。
“你说什么?”我回过头,“津岛家主,这件事讲不清楚,我就杀了你哦。”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苏格兰也被迫回过了头,“他身为一个议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是阴谋吧。”
“你果然是怕了。”津岛家主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毕竟没有人在知道你的真面目后,还能坦然接受你的。”
“闭嘴!”苏格兰厉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男人看着我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奉劝你一句,她不仅不像人类,也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
他不知道身体被交换的事,所以也不知道现在的苏格兰皮下是我,而与他争辩的才是苏格兰。
“因为她是个怪物。”
一瞬间,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津岛家主的场景。
我好像刚刚学会说“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是太宰教会我的。他只比我年长一岁,格外早慧,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他总是抱着我,看山看水看台阶,看阳光下的樱花飞舞。最初,看什么都充满趣味。
他笑,我也跟着笑。
某天,我们照样趴在窗边看樱花,却发现最大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位身穿和服的英俊男子,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练习剑术,就只是静静地仰头站着,静美威严的仿佛一尊雕塑。
太宰悄悄告诉我:“那是爸爸。”
我歪了歪头,想跑过去跟他玩。
太宰阻止了我:“爸爸很忙,他工作很辛苦,不能跟你玩,但是没关系,我会陪着橘酱。”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想去跟那个男人说一句话。
说什么话呢。
就说我刚学会的“爸爸”,他肯定会夸我聪明。
于是在太宰去给我拿点心时,我偷偷跑了出来。
男人已经不在树下,他一步一步,步伐稳健地朝二楼走去。
我也跟了上去。
爬台阶对于小短腿来说,是个费力的活,但我努力了。
男人也发现了我,他转过头,俯视着我。
四目相对,我一下子慌了神,弱弱地叫道:“……爸、爸爸。”
“怪物。”
没有表扬,没有拥抱。
他眼中的憎恶吞没了我所有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脚下一滑,从斜阳馆二楼的台阶摔了下去。
——他没有拉住我。
也没有跳下来救我。
他只是看着我滚到底。鲜血糊住了我的视线,我全身骨头都疼得像碎了,最后我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太宰焦急的喊声:“橘酱,快点醒过来!谁来救救我妹妹!”
那天下午,母亲外出有事,我和太宰失去了保护伞,仆人全部被父亲屏退,家里安静的可怕。
太宰自己还是个短腿萝卜头,后来的他极其聪明,多智近妖,当年却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哭泣,就是在那个时候。
“橘酱有什么错?”他质问津岛家主。
津岛家主没吭声,许久才回道:“已经叫了救护车。”
“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你把手机给我,我自己打!”
“修治,这是你对自己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我躺在地上,听着他们的争吵,只觉得冷,忽而有樱花飞舞,落在了我的眉心。
花瓣柔柔软软,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然后我便不再感到寒冷了,也不疼了,我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视一大一小两人惊愕的眼神,我径直走到了水池旁,冲洗掉脸上和头上的血迹,也洗干净了自己的视线。
我看清了,除了太宰,没有人会保护我。
而学会使用异能力的这一天,我连太宰都不需要了。
半夜的时候,我趁着女佣睡觉,偷溜出去,一遍一遍地从台阶上摔下去。
我没流一滴血,也没感到任何疼痛。
我玩的不亦乐乎,直到太宰循着声音来找我。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人间失格无效化了我的异能,我被小刀划出了伤口,重新感知到了疼痛,于是我开始怨恨太宰,再也不准他碰我一下。
……
“我可能真的是个怪物。”我对苏格兰说,“我以前竟然会怨恨太宰,他做错什么了?”
“这又不能怪你。”苏格兰向来偏袒我,“都是津岛家的错,他们没有给你应有的照顾,要怪就怪X染色体先生。”
他踮起脚尖,拍了拍我的头。
“嗨,别沮丧,以后我和太宰君会一直陪着你。”
“你们两个……”津岛家主拧起眉头,“这是交换了身体吗?”
他也知道异能力的事情,终于从我们反常的对话里,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苏格兰正欲解释,我伸手揉了他的胸——事实上是我自己的胸。
女体化的他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也是这一刻,他放松了警惕,被我压住胳膊,从他的手里扒拉出了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照片。
“橘酱!”
尽管他极力阻止,我还是将它打开了。
这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繁花盛开的湖边,一位衣着考究的老人在指导一名男孩拉大提琴。
他们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男孩的脸和费奥多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而老人的脸,他眼睛下方的痣,以及他戴的眼睛款式,我记得……这是死在黑衣组织审讯室里的一个卧底。
他年纪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没怎么用刑,就很快咽气了。
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为此我还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郁闷的不行。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请我吃过饭,还送了我一套女儿节的人偶——当然,刚摸到就炸了。
我平等的讨厌任何一个卧底,毕竟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
直到现在,我才惊觉,他竟然也有一头橘色的头发。
“原来这是我的……外公?”我将照片拉平褶皱,“他临死前也没认我,大概是对我太失望了吧。”
一个连学都没上过,只知道吃东西,无论怎样都不会死的怪物,不可能是他心中想要的外孙女。
“橘酱,你不要听信津岛家主的一面之词。”苏格兰仍然企图替我找台阶下,“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他应该只是受费奥多尔的威胁,我想魔人在入狱之前,就安排好了这些事,”我看着照片上表情无忧无虑的男孩,心中竟无法萌生出任何怨恨,“理由大概是我害死了他重要的人,不知道具体的关系。”
“起初他不告诉我,我和他交往期间,他也一个字不说,我同你交往了,他才托人送来。”
“橘酱,不是这样的!”苏格兰眼中的沉痛让我迷惘,他强调道,“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而且你只是服从组织的命令而已——”
“我这一生,从出生到现在,完全活在谎言里。”我将照片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挡住了目光所及的一切,“我以为自己过得还不错,在旁人看来,尽是可耻之事。”
第74章
我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和那些早就被我抛弃的东西。
作为津岛家的私生女,整个家族除了太宰,没人把我当人看。但是我却没有珍惜与太宰剩下的缘分, 并抛弃了他。
而我相识却不相认的外公,留下的那套人偶, 到底是谁设置的炸弹,也成了未解之谜。
如果是他设置的, 那意味着他与我的缘分是他亲手斩断的。
如果是组织设置的, 那就意味着我亲手杀死了愿意接纳我的家人,缘分是我斩断的。
……无解。
也最好是无解。
看得太清楚,人是会陷进去的。
“苏格兰,”我由衷地感慨道,“我活得真可笑啊。”
“既然你决定相信津岛家主的话, 那我也无话可说。”苏格兰见无法安慰到我,索性松开了我的手。
一直交握的手被放开,他手上的温度仍残留在我的手指上。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补了一句:“但你必须记得, 我是你的家人。”
咔擦。
一瞬间,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左看右看都没找到,最终确定来源于我的心里。
苏格兰说, 我必须记得, 他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的每个字, 都印进了我心里。
“我的家人会像我一样喜欢你, 我可以保证。”他用一副很肯定的口吻说着最不切实际的话, “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等我哥哥回来, 他也会是你的哥哥,会给你做好吃的料理,给你讲故事,陪你看电视。”
“我的橘酱活得才不可笑,一点儿都不可笑。”他挡在了我的前面,漠然地望着津岛家主,“真正可笑的人,是自己犯错,却把错误归咎给别人的人。”
津岛家主不怒反笑:“看来你是知道她杀了她外祖父的事,但选择了隐瞒她,让她活在谎言里。”
苏格兰在第一眼看到照片时,就慌忙地想将它藏起来。
他的确知道内情,这一点他无法反驳。
“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动机不纯。”津岛家主又问,“你是为了什么呢?”
“我——”
还没等苏格兰回答,对面的男人便沉沉地打断了他:“你敢在此立誓吗?海中赌场之所以被称为深渊,不止是它本身的存在,而是每一个在这里诞生的谎言,都会遭到报应。”
苏格兰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是有这个传闻,听说很准。”
传闻毕竟是传闻,我没经历过,苏格兰也没经历过,津岛家主玩的是心态。
他看人一向很准,否则也不会连续抱对几次大腿,从一个穷小子变为津岛家的赘婿,再到当上家主,当上议员……他看出苏格兰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很难说谎,即使说谎也会背负良心的谴责。
但我并没有阻拦。
因为我……也想听苏格兰发誓。
我内心的不安和躁动需要一些有仪式感的东西来填补。
“这样啊,也行。”苏格兰低下眼眸,“我接近橘酱,最初是好奇,后来是想陪她一起看未来。不管别人如何看她,在我心里,她是一个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她的父母有和没有毫无区别,很多东西没人教给她,所以她好像和普通的女孩子有点不同。但我跟她说了那些不能做的事之后,她都会很认真地记住。”
“现在她不抽烟不喝酒不无照驾驶,每天会喂鱼浇花,帮我做家务,身边只有我一个男人。有时候她会让我不高兴,有时候是我让她不高兴,但我们很快就讲和了。我也不算是特别幸运的家伙,可认识橘酱之后,我从早晨睁开眼睛开始,就对一天充满期待了……”
卧槽,说好的发誓,怎么变成真情告白现场了。
津岛家的成员向来不擅长应对直球。
我听不下去了,津岛家主的脸也黑了。
津岛家主:“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个。”
“津岛家主,我知道你很难理解这种感觉,但这些话,我也不是说给你听的。”苏格兰向来对谁都很有礼貌,今天三番两次不给津岛家主面子,也不用敬语,不知道是女体令他放飞自我,还是他极其厌恶对方。
“橘酱,”苏格兰定定地望着我,嘴角扯出真实的笑意,“如果我哪天背叛了你,请让我死在你的手上。”
他说死的时候,蓝色眼睛令我想起了青森秋日的晴空。
“这是当然的。”我回以微笑,“我是个怪物,怪物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对,我是怪物。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是怪物,怪物无需为任何人负责。
太宰是自己选择离家出走,白州是自己选择自杀,而我名义上的外公死于心脏骤停,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
离开海中赌场后,苏格兰马上拜托太宰帮我们解除异能,换回了身体。
同时,太宰也把他知道的情报告诉了我们,梶井基一郎和津岛家主都是费奥多尔的棋子。
费奥多尔利用伪基站,修改了琴酒发给我的邮件内容,增加了原本不存在的第一条,他原本是想让我溺死在海里。
现在他知道了我的异能力比他想象的更加离谱。
他查出了津岛家主的私生女丑闻和政治上不光彩的手段,并以此威胁对方到这里见我,但他真正的目的,连太宰也不清楚。
太宰为了救我和苏格兰,必然要离开关押费奥多尔的监狱,而没有太宰看守的监狱,恐怕费奥多尔已经轻松地越狱了。
不过,好在结局还算圆满。
条野采菊将输掉的梶井基一郎带回了军警,弘树也安全回到了同学的身边。
我唯一的遗憾,是没用苏格兰的身体来一发。
我时常念叨此事,被他气红脸呵斥,然后我就生病了。
……生病。
一辈子没生过病的我,在一个晴天的早晨,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高烧。
原来发烧的感觉是头重脚轻,晕乎乎的,走路都会摇晃。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很红,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比平时要好看。
“发烧也挺不错的,那就保持这个状态吧。”我揣着这个想法,拒绝了苏格兰给我测量体温,也拒绝了他拿来的退烧药,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又是平安夜,我邀请了很多人,也会做很多好吃的料理和甜点,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和大家一起吃吗?”
……完全不想。
他邀请了太宰、波本、黑麦威士忌来给我庆生,槽多无口。
“橘酱听话。”苏格兰掀开被子,将我拖出来,“嘴张开,我量一下你的体温。”
“啊——”
我听话地张开嘴,然后用力咬住了体温计。
咔哒一声。
……咬断了。
苏格兰来不及骂我,赶紧捏住我的下巴,检查我的嘴里有没有碎玻璃,然后清理了地上的残渣。
最后他才劈头盖脸对着我一顿骂。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就不给你奶茶里加黑糖珍珠,蛋包饭也不插小旗子了!不听话的橘酱不是乖孩子,连圣诞老人都不会来给你送礼物了!”
……幼稚的要命。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
但是他希望我相信。
“没关系。”我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以把圣诞老人杀了,那所有人的礼物就都是我的了。”
“津岛橘!”他听不惯我说这种话,玩笑也不行。
“好吧,苏格兰大人别气,我量。”我懒得和他吵架,重新拿了一根体温计,塞进嘴里。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测量得出的体温很高,烧到了正常人不能承受的那种度数。
苏格兰当机立断要带我去医院:“这件事没得商量。”
这次我不再配合,机智地钻进了床底。
床底很窄,我缩在最里面,心想按照苏格兰的体格,是绝对爬不进来的。
“喵呜~”
迷迷糊糊中,我记起了自己之前变成猫的经历,顿觉有趣,以人类的声音模仿了起来。
轰隆——
艹,苏格兰把床掀了。
他居然单手把一张双人床掀掉了。
“津岛橘,你给我出来。”
连名带姓地叫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的耐心到达了极限。
而我想看看极限被突破之后的效果。
我从床底一跃而起,企图扒到上面的窗户上,却因为发烧没力气跳得太高,在半空被苏格兰抓住了脚踝,然后拽了下来。
我摔进了他的怀里。
他来不及给我换衣服和鞋子,直接用厚厚的外套将我裹住,抱到了车子的副驾驶上,拉上安全带。
“别闹了,橘酱。”
他的声音自我的身侧传来,虽然带着怒意却依然很温柔。
“你今天一定要退烧,要快点好起来,明天我要给你好好过一个生日。”
从来没人为我的生日忙碌过。
我也从来没被谁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苏苏。我知道你准备做一个很大的蛋糕,买很多无酒精的香槟,让大家陪我喝,你还打算做很多好吃的料理和点心,冰箱里的食材都快堆不下了,我还知道你买了许多青森苹果,买了红围巾,买了别人家女儿节才有的高级人偶,还分期了一辆新机车,机车上还画了你设计的图案……”
我不是瞎子,他偷偷摸摸准备的这些,我全部都知道。
他几乎把他的精力和薪水都花在了这些事上。
他想让我开心起来。
“我也很想开心,但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我望着窗外往后倒退的常青树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为自己的行为先道歉,但是苏格兰,我外公的事,你不跟我说……到现在都一个字不跟我说。”
第75章
苏格兰替我裹紧了大衣, 声音有些酸涩:“等你病好了,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
“……一言为定。”
除了一言为定,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明苏格兰年纪比我大六岁, 应该让着我,却总是我让着他。
第一次来医院, 整个流程都令我茫然,原来普通人的生活如此匆忙。凛冬十二月的医院里人满为患,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行色匆匆。
检查的结果是需要输液,住院观察。
于是苏格兰去自动贩卖机上给我买了一堆日用品,还买了两个带有安慰性质的铜锣烧,并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我一个字没听进去,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留下陪我吗?”
苏格兰还没吱声, 就被护士小姐推了出去:“不行哦,医院有规定,不可以陪护,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见他杵在门口, 护士小姐又说道:“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病人的。”
“麻烦你们了。”苏格兰不可能不遵守医院的规定,只好离开, 临走时不忘对我说了一句, “橘酱, 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盯着天花板, 没吵没叫, 轻轻地嗯了一声, 换作在以前,我大概已经开始闹了。
咔哒一声。
护士将门关上了。
整个病房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十分安静。
我揪着铜锣烧玩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嘴被苏格兰养刁了,压根不想吃这种加了防腐剂的包装点心。
电视遥控器被苏格兰放在了我的手边,他跟我说过可以看动画片,但我却没有打开的欲望。
单人病房太无聊了,他真败家,应该给我选个普通病房,这样还有人跟我说说话。
……只是,我还是只想和苏格兰说话。
嘭嘭。
是鸟在啄窗户吗?
大冬天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我懒得翻过身去看这只鸟,直到窗外传来苏格兰的声音:“橘酱——”
“!!!”
真的是苏格兰。
我转过头去,他扒在外窗上,头发凌乱,衣服也蹭的脏兮兮的。
顺带一提,这里是七楼,能把普通人摔死的高度。
我赶紧从病床上爬起来,起身去开窗。
“你疯——”
他捂住了我的嘴,小声说:“别出声,万一被人发现,我会被狠狠骂一顿,然后驱逐出医院的。”
“那也是你活该。”我幸灾乐祸道。
“可是如果我被驱逐,”苏格兰歪了歪头,“谁来陪橘酱呢?”
……原来他是为了留下来陪我。
我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晕乎乎的,嘴上仍然强势:“护士小姐会陪我的,还有查房的医生,好多人都会陪我的。”
“他们有我好吗?”苏格兰鼓着腮帮子问。
“比你好一百倍!”
“那我走。”
“你敢!”
苏格兰假装要翻出窗外,我伸手拉住了他。
下一秒,他俯身,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窗外下着雪,雪花濡湿了他的睫毛,他也扯出满眼的笑意来:“当然不敢啦。”
——我喜欢上的,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由于我得的是流行性感冒,为了防止传染给苏格兰,我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口罩,强行戴在了他的脸上。
“你可别被传染了,你发烧了我可不照顾你。”我躺回了床上,“最好离我远一点,你坐那边的小沙发上吧。”
苏格兰摘下口罩,坐在了床边。
“传染了就传染了吧。”他微笑着说,“我又不是没生过病。”
“哎,你这样……”我心情复杂,“表现的好像个恋爱脑。”
“是吗?太好了。”苏格兰眨了眨眼睛,竟然露出了开心的表情,“我还在担心,第一次谈恋爱,我会不合格。”
啊喂,恋爱脑可不是夸人的词啊!
我总觉得苏格兰是故意的,但我没有证据。
“橘酱,我和你的外祖父原本没有交集。”苏格兰平静地给我讲起了故事,“有一次我捡到了他遗忘在酒吧的大提琴,但是来认领的人有三个,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他才是大提琴的主人。作为答谢,他教了我拉大提琴,而我也让他试了我的吉他。”
以音乐为媒介,苏格兰和那位来自俄罗斯的老人熟络起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你的外祖父,是在他为你准备女儿节的人偶时发现的,因为他给你写了一张卡片。对于他的身份,作为组织的成员,我无法在这层立场上袒护他,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他是个可敬又幽默的老人。”
“……卡片上写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诅咒我的话吧。”
苏格兰捏了捏我的鼻子:“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很不讨人喜欢啊。”
“天呐。”苏格兰发出了一声夸张的语气词,“注意看,这个女孩叫橘酱,她明明可爱的要死,居然说自己不讨人喜欢。”
“……”
“不可能有人不喜欢橘酱。”苏格兰坚定地说。
“可是组织里就有很多人不喜欢我啊。”我掰着手指头数,“琴酒,伏特加,基安蒂,科恩,卡尔瓦多斯,波本……”
苏格兰继续坚定:“不喜欢你的不是人。”
很好,恭喜他的好基友波本也被开除人籍了。
还没等苏格兰告诉我外祖父写给我的卡片内容,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护士来了。
现在翻窗户也来不及了,苏格兰毫不犹豫地钻进床底,并拉下床单作为掩护。
“津岛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了?”护士小姐问道。
“好多了,头不晕了。”
“请张嘴,配合量一□□温。”
我乖乖含住体温计,手却放在被窝里。
——被窝里不止我的手,还有一只从床底伸上来的贼手。
我在苏格兰的手心写:【你记得上次在牛郎店我蹲在桌子底下的事吗?】
岁月翻转了,这次换苏格兰藏底下了。
我们总是旁若无人地做着小动作,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冒险。
他在我的手上回复:【记得,我还给某人投喂了很多点心。】
他又写:【我饿了。】
我写:【忍着。】
【忍不住,喵~】
他还喵……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我瞥见桌上的两个铜锣烧,趁着护士小姐不注意,悄咪咪拿了一个,撕开包装,塞到了他的手上。
反正这是他买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温度已经降了,”护士看着体温计说,“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辛苦了,感谢您的照顾。”
听着我用为数不多的沟通能力对别人表达感谢,苏格兰很欣慰地在我的手心又写:【我的橘酱真棒。】
护士小姐前脚刚离开,他后脚迫不及待地从床底钻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他窘迫又狡猾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好玩:“苏格兰威士忌,你违反了医院的规定,这是做坏事哦。”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说:“为了橘酱,坏事做尽又何妨?”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苏格兰。
天真烂漫,意气风发——但他不认识我。
我缩进被窝里,小声问道:“你爸爸妈妈在你几岁时过世的?”
突然提起他的伤心事,其实有点过分。
苏格兰轻声说:“七岁,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
“你七岁的时候,我刚一岁。”我琢磨道,“我才只会说几次字,也没办法去给你父母出钱出力。”
“哎,七岁的苏格兰也是个小萝卜头,没办法在斜阳馆的台阶下接住我,我好像就是在那时候摔了脑子……我的父亲不要我,他不救我,然后我也无法共情别人了。”
异能力的机制也是在那时开启的,我成了一个与外界完全的人,成了津岛家主口中真正的怪物。
“我好想在那个时候认识苏格兰啊。”
“橘酱,睡觉吧。”面对我的絮絮叨叨,苏格兰并未表达任何意见,他只是替我盖上了被子,“等一觉醒来,你就心想事成了。”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想听你唱上次的歌。”
“那我声音小点,要是被护士小姐发现就糟了。”
苏格兰的歌声低缓温柔,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不一会儿,我就沉沉睡去了。
我什么梦都没做,只觉得身体有些颠簸。
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苏格兰疲惫的侧脸。
他在开车!
他居然在开车!!!
咳咳,是字面意义上的开车,而我睡在副驾驶上,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揣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好家伙,我还没到出院的时候,他就把我从医院里偷出来了!
“我要是又发烧怎么办?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我一开口就挑他的刺。
“没事,我带了体温计和药物,要喝水吗?”苏格兰的声音有点哑。
“你带我去哪里?”
“青森,你的故乡。”
“……”
他开了一整夜加一早上的车,将我从东京带回了青森。
我已经很久没来过津岛家了。
对这个生我不甘心,养我不情愿的地方,我实在没什么感情。
苏格兰这次真是坏事做尽,又抱着我偷偷翻墙,不请自来,闯进了斜阳馆。
然后,他把我放在了台阶上,自己则站在了台阶下方,朝我张开双手。
“跳下来吧,橘酱,这次的人靠谱,一定会接住你。”
青森的天空很蓝,大雪纯白无暇,阳光热烈。
但没有任何一样,能抵得过这个青年眼中的火焰。
我如同当年追逐津岛家主那样,脚下一滑,鬼使神差地摔了下去。
这次我没有摔在地上。
我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没有任何疼痛。
“生日快乐,津岛橘小朋友。”苏格兰弯了弯眼睛,故意用小孩子般的幼稚声音说,“感谢你的出生,这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第76章
我和苏格兰是被津岛家的老管家“请”出门的。
原本对方不依不饶地要报警, 刚好碰上津岛太太来庭院里赏雪,看到我之后愣了片刻,便让管家放我们离开。
“津轻的雪, 每年都是如此冷清。”
她望着被白雪覆盖的樱树轻声感叹,这些年她陪伴成为议员的津岛家主出门应酬, 大概经常需要笑,眼角的笑纹尤其明显。
“照顾好修治, 他是你的兄长。”
在我踏出院门的时候, 她在我的身后悠悠地说道。
“好。”
我没有回头,但我答应了。
在我幼年的时候,她也像这样叮嘱太宰:“照顾好阿橘,她是你的妹妹。”
时隔多年,老管家不认识我了, 她竟一眼就认出了我。
离开斜阳馆,重新坐回苏格兰的车上,我边拆零食边思考:“或许津岛太太并不坏,我亲生母亲死了, 她不把我抱回来养,津岛家主迟早会派人暗杀我。”
但面对自己丈夫和其他女人的私生女,她实在笑不出来, 给出慈悲却不能给出温柔, 因此才命令她年纪最小的儿子津岛修治终日陪伴我。
——以上, 都是我猜的。
苏格兰听完我的猜测, 摸了摸我的头, 轻语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橘酱以后不要再想了。”
“那我以后想什么?”
“想想你自己啊,也想想我, ”苏格兰认真地说,“还有我们的未来,组织的工作,退休之后的生活。”
“退休之后我要种一棵苹果树!”
补上了掉下台阶没被父亲接住的遗憾,我开始琢磨起补上人生中其他的遗憾。
苏格兰哭笑不得:“这个哪需要等到退休之后,我现在就带你去。”
“真的?”
“不信你去看看后备箱。”
我跳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棵被细心套袋的小树苗,以及各种园艺用品。
苏格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冬天并不是种植苹果树的最佳季节,但因为我的生日在平安夜,所以他在努力地满足我的愿望。
先是违反医院规定,偷偷翻窗留下陪夜。然后是私自将我带出医院,接着又带着我私闯津岛家……
一下子犯了这么多错,都该进警局写检讨书了,完全不像是那个连未成年人抽烟喝酒都要管的苏格兰。
我举着水果糖,假装失望地说:“苏苏变成了坏孩子。”
“是吗?”苏格兰眨眼,“其实还可以更坏一点。”
说完他直接用嘴衔走了我即将递进嘴里的一颗水果糖。
竟然学会了夺食,不愧是苏格兰。
我故意嘲笑他:“就这?”
苏格兰眼神一暗,捏着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是一个苹果味的吻。
我以前接吻时从来不闭眼睛,因此可以看到他纤长的睫羽,像是由于羞涩而轻颤。
这次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胡茬略微有些扎脸,但我很喜欢这种真实的感觉。
“哥哥,快看,那边有人在亲嘴。”津轻雪后的街头,时常有小孩出来堆雪人,一个小女孩发现了我和苏格兰。
“柚子酱不要看,他们不学好!”另一个小男孩气愤地说道。
但在我朝他看去时,却看到他捂着妹妹的眼睛,自己反而好奇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和苏格兰。
我不尴尬,苏格兰尴尬,他终于意识到疯过头了,不能在小孩子面前做这些事,于是赶紧盖上后备箱,拉着我回到车上。
“你脸好红。”我揶揄道,“苏苏还是不够坏啊。”
“咳,”苏格兰轻咳一声,“我们快去种树吧。”
不用我说出具体的地点,苏格兰便驱车带我到了我小时候和太宰种下第一棵苹果树的地方。
同时也是白州自杀的地方。
三年过去了,那棵烧焦的树早已不在了,无人为白州立碑,只留下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土地。
苏格兰打开一瓶白州威士忌,全倒在了雪地里。
他的祭奠无声无息,十分平静,没有主动坦白的迹象。
“你好像也没跟我说过你和白州的事。”我用头顶着酒瓶玩,“在你加入组织之前,白州就死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苏格兰握着瓶盖,眼神温柔地望着因为被倒了酒而塌了一块的雪地:“和认识你外祖父一样,也是音乐为媒。”
我记得白州很喜欢听CD,总是戴着耳机,但他从来不和我分享。
“白州喜欢什么样的音乐?”我好奇地问。
“古典,爵士,摇滚,他什么都听,没什么固定的喜好。”苏格兰回答,“流行摇滚听得应该比较多。”
“那我和白州的事是他告诉你的?”我抱怨道,“以前也没看出他嘴这么大。”
苏格兰摇了摇头:“不是他。”
“太宰告诉你的?”
“……也不是太宰君。”
除了当事人和我那多嘴的兄长,我想不到第三个人了。
“那到底是谁?”
“还没有到可以告诉你的时候,以后我会都讲给你听。”
“现在就讲!”我试图用生日的事压他,“今天我是寿星,你得全都听我的!”
面对我的嚣张气焰,苏格兰歪了歪头,流露出天真的神态:“喵~”
……可恶,居然想靠卖萌来蒙混过关。
这招我也会!
我:“喵!”
苏格兰:“啾咪~”
我:“嗷呜~”
最终我们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搞什么啊,好好的人不当,要当动物。”
苏格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偶尔当一下动物也是挺不错的。”
“又亲。”这个我也会,立马也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还不忘吐槽,“你哥哥知道你这么热衷做这种事吗?”
苏格兰挑眉:“说不定他更热衷呢,毕竟我们是亲兄弟。”
好吧,骚不过他。
“其实你只要说是白州告诉你的,我也会相信的。”
反正白州早就死无对证了。
包括我外祖父的事,我能知道的渠道只有别人的嘴。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再辜负你的信任了。”苏格兰垂眸,“所以橘酱,请你再等等,等我想好了怎么跟你解释的时候——”
“不说也没关系。”我打断了他的话,“只要苏苏不欺骗我,别的事即使不说,我都可以理解。”
组织里的很多秘密,我也没有告诉苏格兰。
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这是两码事。
“行了,别废话了,我们快点种树吧。”我拿起铲子说,“等会儿还要回东京吧。”
苏格兰轻声问:“你想回东京过生日吗?”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吧,你买了那么多食材,又邀请了一堆人。”
太宰治,波本威士忌,黑麦威士忌,织田作之助及其五个养子养女,餐厅胖老板……恐怕都在邀请名单之内。
只要一想到会在一群人面前,像个二傻子一样地吹生日蜡烛许愿,我连蛋糕都想掀翻了。
“我明白了。”苏格兰点头,“我们不回东京,就在青森过生日。”
“哈?”我惊呼道,“可是你人都请好了吧?”
“没关系,我跟大家说一下,不回去过生日了。”
“万一有人饿了几天就等这一顿,你岂不是让人家白等?”
……这种事似乎只有我本人干的出来。
苏格兰笑了一声:“那下次我再请他们吃大餐。”
“可是——”
“我希望橘酱生日快乐。”苏格兰顿了顿,“是真的快乐。”
他眼里的真诚令我心里莫名一酸。
“有人给我过生日,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小声说,“虽然我不喜欢人多,但都是熟人,也没什么关系,顶多让他们别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对待你,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很抱歉。”苏格兰忽然道歉说,“我自己喜欢热闹,认为有很多人给你庆祝生日,会让你得到更多的祝福,但是直到你生病,我才意识到,我家橘酱喜欢的东西又不难,又不是要摘星星摘月亮,我如果都不能实现,还算什么男朋友呢?”
“……啊这。”完了,这种长篇告白又来了。
“其他人的想法我不想管了,随便他们怎么生气吧,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你想怎么度过都可以。”
我想了想,说:“先种苹果树,然后去吃拉面,买不写生日快乐的蛋糕和红豆年糕汤,再去泡温泉。”
这是我以前琢磨出的过生日的步骤,但是懒得自己去实践。
“好,我们过会儿去吃拉面。”
在雪地里种苹果树的过程不算容易,但我负责指手画脚,全程在忙的只有苏格兰,最后他用拍立得拍了一张我给小树套袋的照片。
“要送给我吗?”我对照片中的少女十分满意,不错,上镜。
“不是,”苏格兰将照片放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这是橘酱留给我的回忆。”
……这个男人是怎么能做到明明羞涩纯情,却仍然能说出这么瘆人的话?
“该不会又要带回去放进那个破箱子里吧?”
苏格兰有个箱子,被他放在床底下,我打开看过,里面全是破烂。
我给他抓到的第一只苹果毛绒玩偶,我偶然在公园里揪到给他的四叶草,我用萩原的钱给他买的第一身廉价衣服,甚至连我给他包扎后背时用过的绷带,也被他洗干净叠整齐放在了里面。
一箱子破烂,看了就让人脚趾扣地,我不止一次想扔掉,人至少不能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培养出捡破烂的习惯,苏格兰却坚决不同意。
“把破字去了。”他再次提醒道,“那里面都是我重要的宝物。”
嗐,只有苏格兰把我送的东西当成宝物。
也只有他把我当成宝物。
第77章
在种完苹果树吃完拉面之后, 我和苏格兰散步消食,路上遇到了一个来青森旅行的外国人。
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 背着巨大的双肩包,站在废弃的站台前, 神情焦急地惊呼:“Oh my god!”
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苏格兰见我停下脚步,问道:“橘酱, 你要去帮他吗?”
我觉得费劲, 想直接绕开:“万一根本帮不上忙怎么办?”
“凡事尽力而为就好。”苏格兰鼓励道,“如果实在无法解决,还有警察叔叔呢。”
呵呵,警察叔叔。
他一个成年男人,居然也这么称呼警方, 真是不知羞耻!
“算了,我们还是走——”
“去吧。”苏格兰轻轻推了我一下,“橘酱加油~”
要命,黑衣组织的成员当街主动乐于助人, 这像话吗?
外国人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我,立刻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跑了过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幸好他说的英语我都能听懂。
也幸好他的问题我知道答案, 于是我将新站台的方向和路线告诉了他, 但瞥见他佝偻的背和沉重的双肩包, 寻思着还有大约两公里的路程, 我犹豫了一下, 对不远处的苏格兰喊道:“苏苏, 他东西多,我们送送他吧。”
“好呀。”苏格兰欣然同意, 他笑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轻松灿烂。
尽管外国老人一再表示不麻烦我们了,我还是坚持带路,苏格兰也坚持帮他背着行李。
一路都是雪后初晴的好风光,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将老人送到正确的站台后,为了表达对我们的感谢,他送了我们一大袋巧克力饼干。
“这是我的恋人最喜欢吃的零食,我特意从伦敦带过来的,也送给你们尝尝。”
我挺想尝尝的,但苏格兰不急着收,反而问道:“您特意为别人带的,分给我们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老人微笑,“如果不是你们,我今天恐怕都找不到去看她的路,她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我每年都会在圣诞节回到她的故乡看她。”
苏格兰怔了怔:“抱歉。”
“五十年?”我算了一下,我和苏格兰的年龄加起来都没有五十岁,不免有些好奇老头的痴情,“你在这五十年里就没再重新找个吗?”
“橘酱,不要乱问。”苏格兰低声呵斥道。
我撇了撇嘴:“难道五十年里真就一个人过吗?”
“是。”老人点头,“除了幸子小姐,我的心里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人。五十年过去了,我依然一如既往的想念她,记得她的每一个笑容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苏格兰听得十分动容,我则是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送走老人,我刚舒了一口气,忽然听苏格兰问我:“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橘酱会想念我吗?”
吃饱了撑的问这种问题。
“不想,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吧。”
“我是说如果,”他追问道,“我毕竟是狙击手,如果哪天我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在了,你会……再找一个恋人吗?”
麻了,为什么他非得要绿自己?
“找啊。”我胡扯道,“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去找你哥,你们是亲兄弟,肯定长得很像,我就拿他当代餐吃。他要是不从,我就打爆他的头,打到他从为止。”
这个回答过于粗暴,苏格兰忍不住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苏格兰威士忌,你要是死了,我就到处跟别人说你不.举,吃了药都硬不到五厘米,最多只能维持三秒钟唔唔——”
嘴巴被苏格兰捏住了,他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这些话是你一个女生能说的吗?”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他先引出奇怪话题的。
“你再翻白眼,晚上就没有小蛋糕了。”
小蛋糕是生日必备,哪能没有,我赶紧摇头。
他这才放开我的嘴,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如果那个人是我哥哥,我倒是会很放心,他一定能好好照顾橘酱的。”
他妈的,不仅自己绿自己,还整出了兄弟局——他问过他哥哥想不想接弟弟的盘吗?
我岔开话题:“如果是我不在了,苏苏会再找一个恋人吗?”
苏格兰毫不犹豫地说:“不找了。”
“这么肯定?”
“嗯。”他摸了摸我的鼻子,“世界再大,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橘酱了,抱着回忆我也能过一辈子。”
“那你要像那个老人一样,一辈子都一个人吗?”我顿了顿,“既然如此,如果你再找一个恋人,我就从地狱爬上来把你拖下去。”
“好。”苏格兰答应了。
这天午后,我和苏格兰达成了史上最奇怪的协定。
如果是他先不在了,那我要再去找一个靠谱的恋人,苏格兰对对方唯一的要求,是绝对不能说任何一句欺骗我的话。
如果是我先不在了,那苏格兰要为我终生守墓。
……乍一听是我赚了,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毕竟我压根死不掉。
“总觉得还是一起活着打打闹闹比较有趣,”我想了想说,“要不你别当狙击手了,转岗当组织后勤的厨师吧,或者挤兑伏特加,取代他去给琴酒开车,他们俩都挺能苟的。”
苏格兰有些无奈:“可那样我的薪水会不够你花。”
“……那我少花点呗。”我嘀咕道,“以前没钱花,我也活下来了。”
我因为自身的特殊体质,一直不怎么恐惧死亡,但苏格兰多次在我面前险些丧生——中了梅塔的异能力、中了森鸥外的孢子病毒、在海中赌场溺水……于是我逐渐开始恐惧他的死亡。
“我想给橘酱一个美好的未来。”苏格兰微笑着说,“比卡尔玛君预言里更好的未来。”
糟糕,未来这个词被他提起了太多次,都让我产生期待了。
然而我心中最好的未来,不过是早晨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到苏格兰的脸,伸出手就能捏到他的嘴。
并且每天都能吃到他亲手做的点心,无论是馒头,曲奇饼还是红豆年糕汤,只要是他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苏格兰。”我重复了一遍,“你死也要活着。”
……
苏格兰带我去了附近的神社求签许愿。
我从来没去过神社,总认为这种神叨叨的地方很可笑,还不如去拜中原中也。
然而看着他虔诚又认真的动作,一丝一毫不敢怠慢神明的表情,我也跟着乖乖照做了。
令我哭笑不得的是,苏格兰给我买了一堆御守,求平安求财运求胜利求学业求交通安全的统统安排了一遍,贪心得很,卖御守的人和买御守的人看到都沉默了。
有个女生好心地提醒道:“先生,一次买一个御守就可以了,买太多反而会影响效果。”
苏格兰微微敛眸:“谢谢,我知道的,但我就是忍不住想把所有的寓意都买给她。”
他说他忍不住想把所有的寓意都买给我。
……这个笨蛋。
最终苏格兰从一堆御守里挑出祈求平安的御守,放在了我胸口左侧的口袋里,并叮嘱我不要随便扔掉:“重要的东西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会得到神明的保佑。”
我心说,哪有神明会保佑我,只有你会保佑我。
我也想给苏格兰挑一个同类型的平安御守,他却把一个良缘守放在了自己胸口左侧的口袋里。
……在平安和爱情之间,他竟然选择了后者。
恋爱脑没救了叭。
逛完神社,天也黑了,终于来到了我最期待的生日大餐环节。
苏格兰在一家温泉中心提前订好了房间,为了保持神秘感,他是捂住我的眼睛带我进房间的。
“有小蛋糕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当然有。”
“那有青森苹果吗?”
“都来青森了,必须得有苹果。橘酱,你看。”
捂在我眼睛上的手指移开,扑面而来是一股带着浓郁苹果香味的热气。
仔细一看,温泉池里竟然漂浮着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苹果,胖胖的,特别可爱。
我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青森有名的苹果温泉,我拜托莱伊帮我预订的,他在这边有认识的朋友。”苏格兰提醒说,“不过池子里的苹果不可以吃了,你要吃苹果,我去冰箱里给你拿。”
“亲爱的你太厉害了!”
我激动地抱住了苏格兰,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然后在他的后颈咬了一口,被突然“攻击”痒痒肉,苏格兰失去重心,啪叽一声,连带着我一并摔进了温泉池里。
下了水之后,我便愉快地玩起了水里的苹果。
“等一下再玩,手机和御守都要泡水了,而且你还得先去洗个澡。”苏格兰捉住我,将两人身上的手机和御守都掏出来扔上了岸,还庆幸地说,“幸好这里是私密温泉,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私密温泉?”我顿时动起了歪脑筋,“意思是不会有其他人来这个房间吗?”
“对,你可以好好放松下,不要忘记先洗澡,不然退房时我们要挨骂的。”苏格兰从温泉池出去了,“我去拿晚餐和小蛋糕,外送应该快到门口了。”
*
地点:仅有两人的私密温泉。
人物:已经成年的苏格兰和虽没成年但已满十八岁的津岛橘。
时间:后者生日当晚。
一切要素齐全,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趟温泉之旅。我快速脱掉衣服冲了个澡,意外发现了房间里的电视,超大屏,正对温泉池。
而电视底下堆着一堆DVD盒子,我翻出了名为《热气缭绕温泉旅行秘事》DVD,太应景了,说不定就是苏格兰特意安排的。
……这个闷骚男。
“橘酱,你喝不喝苹果气泡——”
苏格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端着一堆食物进来,入耳的是从电视机里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紧接着,各种不和谐的叫声都出来了。
虽然因为热气太多,根本看不到清楚的画面,也看不到苏格兰脸上的表情,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现在他的脸绝对很红。
“苏苏下来泡呀,碳酸苹果温泉,很舒服的。”
他放下食物,淡定地说:“苹果气泡水和牛奶都放这里了,我先去洗个澡。”
咚——
苏格兰撞到墙了,根本没有很淡定嘛。
“哈哈哈。”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略微恼羞成怒地说:“谁准你看这种DVD的?我马上给你关掉。”
话虽如此,苏格兰根本不可能找得到遥控器——被我提前藏起来了,而且电视机是无线的最新款,也没有按键,只能遥控关机。
十分钟后,我听到有东西噗通一声入水的声音。
很好,等的就是这一刻。
“抓到你了!”我朝声源处扑了过去,抓到了苏格兰的……不对,我抓到了一只苹果。
苏格兰在岸上还没下来呢。
“你耍诈!”我气得拿起苹果丢他。
苏格兰敏捷地避开,说道:“兵不厌诈。”
“有本事你别下来了,我自己一个人泡!”
“橘酱,电视机的遥控器在哪里?”苏格兰问道。
“我——不——知——道——”我故意拉长了每个字的声音。
……我都主动到这种地步了,他还跟我假正经。
片刻后,苏格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实际上,你所期待的事,作为男性的我,其实比你更…更,喂——”
我趁机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拽进了水里。
“苏格兰,今天我已经十八岁了。”
第78章
在我抱住苏格兰的一瞬间, 他一动不动了,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然而在我的掌心下,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砰砰的有力的心跳声, 证明了他和雕塑还是有区别的。
“在日本年满十八岁的亲密行为就不违反《淫行条例》了。”我在他头顶的发旋上亲了一下,“我喜欢你, 你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呢?”
他的头发湿哒哒的, 在水中柔柔软软, 仿佛一团浓密的海草。
整个人也像海草一样沉默着。
“我都这么主动了,你不给点反应,我会很没面子的。”见他还是不吭声,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别担心, 符合年龄了,法律不会惩罚你的。”
实际上黑衣组织的成员根本不用在意法律。
“橘酱,”苏格兰终于开口道,“……抱歉。”
——是拒绝的话。
与此同时, 他推开了我,并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们不能乱来。”
“这哪里是乱来?我们是在正常交往吧。”
太丢人了, 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居然被他拒绝了。
奇耻大辱!
……同时又让我心生一丝不安。
“难道你是怕我有什么病会传染给你吗?”我低声说道, “虽然我以前交往了很多任男朋友, 但是我没有和他们搞过, 连嘴都没怎么亲过, 下海那次也是假的,我是为了勾引A骗取他的保险箱才去风俗店学习的, 而且刚去就被你逮到——”
“不,我不是怕这个。”苏格兰辩解道。
然而他也辩解不出什么东西。
……果然还是怕我有病。
“不是要戴套吗?即使有病也会阻隔吧。”
“我不是怕你!”苏格兰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在满是热气的温泉池里,他的声音听上竟有些出奇的心酸,“……我是怕我自己。”
他说他怕他自己。
“啊这,难道有病的是你?”我下意识地问道,“以前约过?”
苏格兰:“……”
虽然属实有些意外,但毕竟是以前的事了。
我安慰道:“年轻的时候荒唐过很正常,改过自新就好啦,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没有病!”苏格兰酝酿出的悲伤情绪一秒破功,“我也从来没有约过!”
……反应好大。
“那你怕什么?”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欲擒故纵,“你是怕自己初次表现的不好吗?”
“啊啊啊——”
电视机里的声音还没消停,之前听着觉得有趣,现在只觉得刺耳。
我赶忙找出万能遥控器,关掉了烦人的电视机。
“DVD里都是骗人的,博人眼球就什么都瞎拍,正常人哪会叫成这样,苏苏你别拿这个来卷自己。”
“……没卷。”他小声嘀咕道。
“那你到底在扭捏什么?”
我伸手去捉他,却被他敏捷地避开了。
热气使得能见度很低,四周都有苏格兰的气息,却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于是我们俩在温泉池里上演了一出“他逃,我追,我们插翅难飞”的大戏。
但私密温泉池大小有限,几个回合下来,苏格兰最终被我逼到了角落里。
……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显得我像个精.虫上脑的老色.批,明明这种事是两个人的感情水到渠成才会发生的。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泡吧。”我随口胡扯道,“我去约琴酒玩了,我是他养大的,他应该会有兴趣。”
“不准去!”苏格兰呵斥道,“橘酱,不要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
“拜托,不是你先拿我开玩笑的吗?”我踢了踢水面,“挑单独过生日,挑两人的苹果私密温泉,挑《热气缭绕温泉旅行秘事》DVD——都是你勾引我的,苏格兰威士忌!”
“DVD是莱伊挑的。”苏格兰解释道。
“所以你现在光着是莱伊脱掉了你的衣服?”我气笑了,“也是莱伊推你下温泉池的?”
“我——”他又组织不出语言了。
如果苏格兰订的不是温泉旅馆,不是这种只有两人的私密温泉,没有DVD和我最喜欢的青森苹果,我大概也只是想喝个红豆汤,吃个小蛋糕。
……对哦,我的红豆汤和小蛋糕呢?
食物可比男人靠谱多了,起码能喂饱我。
我干脆爬上了岸,缭绕的热气中,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苏格兰所在的方向:“你这个人真是处处都是矛盾。算了,吃饭吧。”
“我喜欢橘酱。”
“……”突如其来的表白,难道他今天压根没订到生日蛋糕,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非常非常喜欢橘酱。”
“……”完了,蛋糕十有八.九没戏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能轻易做出这种事。”苏格兰也从温泉池里上来了,“我想等橘酱成年的时候,再次确认你的心意。”
日本成年是二十岁。
我距离成年还有两年。
他妈的,十七岁时说要等到十八岁,十八岁了又要等到二十岁。
我怀疑苏格兰是在拖延时间且有证据。
组织里男男女女私生活向来混乱不清,不少人都在外面酒吧里约过,像苏格兰这样接吻都要闭着眼睛的纯情大男孩的确罕见。
“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他的声音也像是染上了热气,变得潮潮的,“再等等好吗?我想要对我们的人生负责。你现在还小,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
槽多无口。
“十八岁了,小什么小,要不是我担心龙胆有病,费奥多尔的腰经不起折腾,我和他们早就睡了,这是一种生理的欲望,而且睡了也不代表就要对人生负责,你把这种事看得太重了吧。”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苏格兰他……不举?
温泉池的岸边热气消散了一些,能模糊地看见他的脸了,我瞄了一眼他的腰,好家伙,小毛巾遮盖的严严实实,挡住了我想看的内容。
谁允许他带毛巾下温泉池的?
“是,我看的很重。”苏格兰竟然承认了,“如果你在未来改变了心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并因此后悔今天发生的事,那我可能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什么鬼?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对不起,橘酱,”苏格兰坐在池边,蜷成了一团,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猫,“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本不应该和未成年人谈恋爱,也不应该接受私密温泉的邀请,但我就是无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常常言行不一,左右顾虑,显得虚伪至极。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处处都是矛盾……”
我回想起今天在神社时,他一次性给我买了许多御守的场景。
他知道买太多御守会影响效果,但他说他忍不住想给我所有的寓意。千挑万选,才选出一个平安御守。
他是真的喜欢我。
这份心意我能感受的到。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怕我在未来改变心意呢?
难道我长了一张花心爱玩的海王脸吗?我在过去虽然交往过不少男人,但都跟他解释清楚了,全是工具人前男友,并且一个都不联系了。
“你是在意萩原的事吗?”思来想去,唯一能令他心里在意的,恐怕就是我真的有过好感的萩原研二。
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扫.荡了日本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炸弹犯的老巢,连昔日的友人梶井基次郎都没有放过,为的只是让萩原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工作环境。
苏格兰什么都知道,甚至,这还是他出的主意,他是个真正胸襟宽广的男人,居然愿意为情敌考虑。
在卡尔玛的预言里,我会为了一个警察,放弃拥有的一切权利和财富,最后除了爱情,我将一无所有。
大概这就是苏格兰现在拒绝我的原因吧。
“我和萩原都很久没联系了,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就不怎么找我了。”我摸到手机,点开,靠,怎么会有琴酒的工作邮件,先无视一小时叭。
平安夜让下属加班,诅咒他下次不举。
我点开到和萩原的收件箱,举到苏格兰面前一封封给他看,“我有前科我也不想洗白了,你要是还是不相信我对感情的忠诚度,那我把他拉黑吧,虽然对不起萩原,但我也只能这样了。苏苏,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没能给你足够多的安全感,才会让你对未来感到不安。”
“请不要这样做——”苏格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相信你。”
他哽咽着重复:“我相信橘酱,一直都相信你。”
糟糕,感觉他都快哭了。
完全不觉得他相信我,为了给他更多的安全感,我又说道:“别忘了,萩原虽然人很好,但他是个警察,而我身为罪犯,如何和警察拥有美好的未来呢?所以你实在不用担忧我会变心,他的身份就注定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只要你不背叛我,哪怕你不举或者只能保持三秒钟,我也不会抛弃你的,毕竟咱不是琴酒,咱是有心灵追求的人,对吧?”
“如果哪天苏苏不在了,我也不找其他男人了,我可能会给你一辈子扫墓守墓,也可能会直接殉情,去黄泉路上找你玩。因为和你一起玩才有意思,其他人都没你对我这么好……”
听不到苏格兰的回应,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竟然摸到了一脸温热的水。
“咳,真是不讲究的家伙,上来之前好歹先把脸上的温泉水先擦干净啊。”我正准备给他找一条毛巾擦脸,却被他用手捧着了脸。
苏格兰给了我一个潮湿的带着苹果气息的吻。
“生日快乐,”他说,“橘酱,你要幸福。”
第79章
为了防止我长到二十岁的时候, 苏格兰又变卦要拖到三十岁,在吃过晚饭之后,我翻出旅馆的纸和笔, 强迫他写保证书。
“我说你写,本人苏格兰威士忌, 男,二十四岁, 将会在两年后的今天, 与津岛橘大人发生关系,保证一夜七次以上,采取的姿势为——”
“等等,橘酱!”苏格兰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我, 表情十分羞耻,“这样写太……露骨了。”
确实。
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冷哼了一声,继续啃西瓜。
“你该不会还要拿给其他人看吧?”他的表情更羞耻了。
Biu——
我将一颗西瓜子吐到了他的手背上,“你倒是提醒我了, 我要在组织内部争相传阅,让大家都来当见证人。”
“绝对不行!”苏格兰急了,强调道,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隐私, 你不能什么事都往外说。”
我毫不退让:“你不愿意写, 总有人愿意写, 那我找别人写。”
“不可以!”苏格兰的雷点就是任何有辱他纯爱党的行为。四目相对, 他先败下阵来,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点写。”
吃完了西瓜我开始吃小蛋糕,鲷鱼烧, 草莓大福,最后啃了一个大大香香的青森苹果。
肚子都吃的圆滚滚了,但苏格兰还没写完,疑似在摸鱼。
我不耐烦地凑过去看:“你属蜗牛还是乌龟——欸,你在画什么?”
苏格兰并没有把我说的话写下来,一句也没写,他在画东西。
白纸上出现了一张工整的表格,画的和打印的几乎没有差别,表格周围画了各种精美的小图案。
有橘猫,有四叶草,有秋千,有机车……最底下是一棵苹果树,以及坐在苹果树下的两个Q版小人。左边穿裙子的小人是我,右边长胡子的小人是苏格兰。
我的手里抱着一堆点心,而苏格兰则抱着一把贝斯,悠闲地拨着弦。
蝴蝶从我们身边飞过,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上已经结出了饱满的果子,这是一个美好的秋天。
“苏苏,这是——”
“婚姻届。”
苏格兰的最后一笔,落在了Q版津岛橘的嘴上,稍稍一勾,原本面无表情的小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画画的大人也笑了。
“你画的真好啊。”我由衷地感慨,“不过这画的是什么?”
“看这里,”苏格兰指着左上角的小字说,“婚姻届。”
婚姻届那不就是递交结婚申请时要用的东西吗?
……他怎么会画这个?
虽然我嘴上时常念叨着要和苏格兰结婚,但那也是过过嘴瘾,我总觉得离这一天还有很远。
起码得让我见过他在国外考古的兄长。
“我让你写保证书,你画这玩意干嘛?”我气呼呼地问,“而且自制的根本用不了吧?”
“可以用,我帮朋友画过。”苏格兰顿了顿,“签了婚姻届,我,随你处置。”
——随你处置。
这个词就很引人浮想联翩,我的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一只正在舔爪子的猫猫苏格兰,尾巴上还挂着铃铛。
太可爱了,可爱到我当场就拿起笔签字了。
苏格兰却没签。
他握着笔,在写他的真实姓氏“山崎”的第一笔时,就犹豫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迟迟没有下笔。
我又开始火大了,这明明是他主动画的婚姻届,结果我签了,他又不愿意签了。
“你存心耍我!”我指责道,“每次都是这样,你先勾引我,然后自己不配合,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反正吃也吃饱了,我干脆扭过头,继续看起了电视。
“如果我存心耍你,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画婚姻届呢?”苏格兰低声问道。
……这倒也是。
看得出来,每一个图案画的都很用心,全是我们相遇以后,一路走来的回忆。
他如果想耍我,直接画那张表格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签呢?这也不是签了就能上交的,毕竟我现在才十八岁,登记结婚是需要监护人同意的,而我的监护人刚好是琴酒,那位脾气比驴还犟的大爷。
大爷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所以只能等我长到成年。
“橘酱,请你收好这张婚姻届,这是我送你的圣诞节礼物。”
没等我开口,苏格兰就将它对折后塞到了我的手里,“等你二十岁的时候,再拿给我签,届时让我们彼此的兄长作为证人。”
青年的声音过于诚恳,竟然让我不忍心拒绝,但我还是不理解,“你可以现在签了,等我到二十岁再交上去,难道你是当‘苏格兰威士忌’太久,不记得‘山崎桃太郎’怎么写了吗?”
虽然我也希望他填苏格兰这个名字,但是婚姻届要交给区役所,肯定是得填真名的。
“我喜欢橘酱,非常非常喜欢,”他将脸贴在了我的背上,闷闷不乐地说,“所以我给你保留选择的权利。”
完了完了,他倒委屈上了。
这仍然是在暗示我没给他足够多的安全感。
“橘酱请你一定要选我。”苏格兰幽幽地补了一句。
“……”
故意来泡私密温泉,又全程不给我看他的身体;主动画婚姻届让我签字,然后自己又不签;说给我保留选择的权利,又叫我选他……
这个男人真是充满矛盾,又当又立。
“笨蛋,不选你还能选谁?”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真是太微妙了,喜怒哀乐全部受到对方的影响,犹如被掌控了一般。
这一刻,我竟不知道是快乐,还是忧伤。
*
第二天早晨。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堆成山似的礼物。
苏格兰半夜偷偷出去了一趟,应该是拜托波本或是莱伊特地来津轻送礼物,然后全部堆在了我的床头。
我假装睡得很死,但其实什么都看到了。
“早安。”苏格兰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看到那堆礼物后,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哇,圣诞老人给我们橘酱送了这么多礼物,说明我们橘酱是最乖的。”
圣诞老人可从来不记得我,只有苏格兰会记得我。
为了配合他的卖力演出,我也用激动的语气说:“哇哦,我来看看!圣诞老人苏格兰先生给我送了什么礼物。”
拆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绿松石手链。
绿松石是我的生辰石,盒子里垫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工整的字迹:【送给一岁的津岛橘小朋友,希望你能健康成长,无病息灾。】
第二个盒子里是用苹果树叶拓染的手帕。
卡片写着:【送给两岁的津岛橘小朋友,你要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用手帕擦手而不是别人的衣服。】
……
我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地拆着,第十五个盒子里是我心心念念的红围巾。
款式很特别,并不是买的,是苏格兰自己设计的,尾端还勾了一只绿色的小苹果。
第十六个盒子里是一本手绘漫画。
翻开来看才知道是《咒术回战》的同人本,苏格兰知道我对夏油杰的死怀有怨念,于是他画了一个全员HE的结局给我看。
在这个同人本里,伏黑甚尔戒了赌,夏油杰十分孝顺,宿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脑花进了监狱坐牢……
虽然极度OOC,像小学生写的,但最后一页上所有人脸上灿烂的笑容,让我有一瞬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第十七个盒子很大,里面躺着一把电子琴。
“觉得你很有音乐天赋,又擅长按键的乐器,就自作主张了。”苏格兰微微一笑,“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合奏,波本和莱伊他们也都很喜欢音乐。”
“才不要呢。”我趾高气昂地拒绝了,“你们几个草台班子,会拖我这个天才的后腿。”
苏格兰挑眉:“你还真敢说,我是草台班子,你是天才?”
第十八件礼物无法装进盒子,它是一辆机车,被停在温泉馆的门外。
——和萩原研二送我的那辆一模一样。
亮橘色的,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骑手波本住在我们隔壁房间,也已经醒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看到我就翻了个大白眼:“喂,津岛,你可要好好珍惜这辆车,苏格兰找遍了全东京的车行,好不容易才买到同款。”
“谢谢苏格兰大人,保证珍惜,车在人在,车亡——”
“车亡你也得在。”苏格兰接话道,“安安稳稳的,我会给你再买新的。”
波本听不下去了,酸溜溜地说:“你这样会把她惯的无法无天的。”
“要你管,你绝对是在嫉妒~”
正当我和波本斗嘴时,忽然注意到车身的一侧用蓝色的漆刷出了一个字母“H”。
“这个H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我的名字首字母里没有H,而苏格兰的名字首字母是S,那这个H是什么意思?
送和萩原一样的机车,萩原……Hagi?
破案了,这个H指的是萩原。
“苏苏,你也太大度了。”我摸着车身上的字母H说,“竟然特意将萩原的H写在车上,是想让我把这辆车当成他送的那辆吗?”
“谁说是萩原的H了?”波本反问道。
“不是萩原的H,那是谁的H?”我疑惑道,“我们之中,好像没有人名字里有H了。”
“是萩原警官的H。”苏格兰淡淡地开口,“抱歉,擅自做主了,好像你并不是很开心。”
“……开心,我真的很开心,你太好了,等新年的时候,我也要送你一份独特的礼物。”
哪来这么好的男朋友,竟然大度到把情敌的名字写在自己送的礼物上?
但如果是苏格兰自己名字的首字母S,我会更加开心。
来青森时是坐苏格兰的汽车,回东京是坐我的新机车,而波本负责将苏格兰的车开回东京,他成了青森之行的工具人。
“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在十字路口分开时,苏格兰叮嘱他。
“我没问题,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波本单手托腮,敛眸道,“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要小心啊。”
“我会的。”苏格兰平静地说,“不管这条路通向哪里,我都不会后悔。”
“打住。”我有些听不懂了,他怎么莫名有股悲壮感,这么不信任我的车技吗?“这条路通向东京,我开了导航,我们不会迷路的。”
“……嗯。”苏格兰替我戴上头盔,温柔地重复,“我们不会迷路的。”
车子一路向前,离开了这片冰封的雪原,而我们在新年到来之前的最后一项工作,是调查新晋成员水无怜奈。
第80章
组织新晋成员水无怜奈, 表面职业是日卖电视台的一名主持人。
临近新年,日卖电视台要推出一档恋爱话题的节目,安排水无怜奈在街头随机采访。
“她长得真漂亮。”奶茶店门口, 我对一起蹲点的苏格兰说道,“如果我是男人, 我也喜欢她。”
苏格兰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还敢嗯?!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同一时间, 他也意识到自己踩到我的雷区了, 赶紧打补丁:“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
“你刚才嗯了。”
“我那是下意识的语气词。”苏格兰将自己手里的奶茶递了过来,“饶了我吧,快尝尝看提拉米苏奶茶好不好喝?”
提拉米苏奶茶是店里推出的新品,我很想点但又怕难喝, 于是苏格兰便替我先试了,而我也默默地放弃了苹果奶茶,点了巧克力奶茶——这是苏格兰喜欢的口味。
……很神奇。
换作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哪可能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的选择?即使是太宰,我也不乐意。
可是现在,我是自己主动的。我并不感觉委屈。
“不错。”我把巧克力口味的奶茶递过去, “跟你换了, 你喝我的巧克力。”
“好。”苏格兰接过奶茶, 而后又问道, “橘酱, 是不是不管提拉米苏好不好喝, 你都会跟我换?”
……确实如此。
但我才不会承认。
我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搭在裙边上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手指指节也被对方轻轻捏了捏。耳边传来苏格兰带着笑意的声音:“新年的时候, 我也试试做提拉米苏奶茶吧。”
距离新年还有不到六天。
以往的新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我也想过跑到别人家去过,顺便蹭饭,但似乎……没有地方可以跑。
中原中也是和森鸥外尾崎红叶一起跨年,琴酒是和伏特加看红白歌会,波本从大晦日起就找不到人影,就连灰谷龙胆,人家梵天也是有组织聚会的。
我没找到合适的冤大头,去年是在费奥多尔家里度过的,听他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夜祈祷文,自己反倒成了冤大头。
至于新年大餐,更是一块饼干都没有,他是溜出去吃的。
至于今年嘛,终于有人陪我跨年了。
“过年要准备什么?”我问苏格兰,“我以前没过过年,你提前跟我说。”
时间静止了一刻,直到手被握得更紧,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苏格兰不笑了,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说:“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我来准备就好了。”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只要我说起以前“惨兮兮”的经历,苏格兰都会对我更加体贴。
比如——
“有大餐吗?我去年过年吃的是便利店卖剩下的紫米面包。”
“当然有。”苏格兰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有年玉吗?”虽然跟男朋友要红包有点奇怪,他也不是我的长辈,但是——“我还从来都没有收过那种东西呢。”
“放心。”
苏格兰果然上钩。
“别人家有的,我们家也会有的。”
……他说,我们家。
我的心都快化了,立刻得寸进尺:“那苏苏的身体可以给我玩吗?我还没有玩弄过男人的身体——”
手立刻被无情地甩开了。
苏格兰当场翻脸:“你再胡说八道,就扣你的年玉。”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看看你的身体,这总可以了吧。”
“苹果蛋糕也扣掉。”苏格兰又气又无奈,“你是女孩子,怎么能总说这种话?!”
“嘁,明明是苏格兰更变态,身为成年人,竟然主动和未成年人交往,还每天只穿平角裤就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你这么会玩,你哥哥知道吗?”
“橘酱!”
见他耳根子明显有泛红的趋势,我也不逗他了,正色道:“水无怜奈朝这里过来了,你不想上电视就快点走开。”
闻言,苏格兰低声说道:“我去再买一些和果子。”
于是在苏格兰前脚刚离开奶茶店,水无怜奈的后脚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我靠在栏杆上,很大方地朝她挥了挥手。
她的猫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走了过来。
“小姐你好,我是日卖电视台的水无怜奈,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我吸了一口奶茶,“但是我收费,你能再给我买杯苹果奶茶吗?”
水无怜奈大概没碰到这种付费采访,也不好说不能,只能微笑着同意:“没有问题,请问怎么称呼你?”
“我姓津岛,叫津岛橘。”
“津岛……?”水无怜奈顿了顿,“津岛小姐,请问你有在交往的对象吗?”
问起这个我可要炫耀了。
我举了举手里的奶茶:“这个,我男朋友买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围巾:“这个,我男朋友织的。”
再原地转一个圈:“衣服鞋子也是我男朋友买的。”
“你的男朋友对你真好。”水无怜奈象征性地附和道,“他是个很体贴的人。”
“是的,他超级好。”我继续骄傲地说,“不仅在外面挣钱,在家里也是他做饭洗衣服,他会做很多甜点,还会画画和乐器,对了,圣诞节他给我买了电子琴和新的机车。”
在日本,男人下厨的是少之又少,因此苏格兰的行为令周围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插话了:“这……这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吗?”
“是呀。”为了防止别人说我懒,我补了一句,“我也会帮忙喂鱼和给花浇水,铺桌子拿筷子,做垃圾分类。怎么样,我们很般配吧?”
众人:“……”
水无怜奈笑了一下:“那么可以邀请津岛小姐和你的男朋友在下周来参加电视直播吗?”
“不可以。”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虽然这是接近水无怜奈的好机会,但苏格兰向来很注意回避公众视线,不在人前露面。
水无怜奈又说道:“第一名可以得到一百万的奖金哦。”
……一百万。
下一秒,我果断叛变了。
“水无小姐请务必让我参加!”
原谅我吧,苏格兰,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一百万这么多钱了。
不出所料,买完和果子回来的苏格兰果然很不配合。
“我不参加那种节目。”他捏着我的嘴说,“区区一百万你就把我卖了?那我给你一百万的年玉好了。”
“真的?”
“真的。”苏格兰重复了一遍,“你是要辛辛苦苦参加节目去赢一百万,还是轻轻松松躺在家里得到一百万?”
见我犹豫,他又提醒道:“参加节目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不是说只有一等奖才有一百万吗?”
“……可是选择后者我也只能拿到一百万。”我摊了摊手,“选择参加节目,我就有可能拿到一百万奖金加你给我的年玉,也能接近水无怜奈,真希望她是卧底,这样我的KPI就算勉强及格了,还有六天就过年了,但我今年一个卧底都没抓到。”
苏格兰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完不成会怎样?”
我们虽然同为组织成员,却很少谈论对方的工作。
完不成其实也不会怎么样,毕竟普通的刑罚对我无效,但我偏要吓唬苏格兰:“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再无自由,苏苏你要守活寡了。”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夸张,苏格兰识破了,还顺手敲了一下我的头:“组织里没有卧底是件好事,那位先生没有道理这样对你。”
“你又不是他。”我叹气道,“他如果讲道理,就应该把二把手的位置给我而不是朗姆。”
“这种话在组织里不要说。”苏格兰用严肃的语气警告道,“除了我,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说第二次。”
组织里纪律森严,很忌讳以下犯上的成员,而我说的话又十分大逆不道。
……苏格兰是在担忧我的安全。
在黑衣组织这种应该怀疑一切的地方,我竟然找到了值得信任的人。
“喂,我们算是……朋友吧?”我也小心翼翼地问。
“我以为我们很早就是朋友了。”他微笑,“不止是男女朋友,也是朋友。”
“苏苏真好。”我揪着他后颈的痒痒肉说,“和我一起参加节目嘛,赢了一百万我给你十日元的年玉。”
“以前你把工资全都花在波本身上,现在只愿意给我十日元?”苏格兰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让步了,“如果你从今天开始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我就答应和你去参加节目。”
“一言为定。”
*
我并不擅长做家务,这是我长期以来养成的惰性。
先说洗衣服,苏格兰叮嘱衣服要分开洗涤,有些机洗有些必须手洗而有一些则要送去洗衣店干洗,我嫌麻烦干脆当成耳旁风,全部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还误把奶粉当成洗衣粉倒了进去。
当他看着自己奶香扑鼻的真丝衬衫时,忍不住捂脸感慨:“橘酱,有你是我的福气。”
洗衣服洗废了,做饭更是个技术活。
我煮烂了三锅面,都没能煮出一碗能吃的荞麦面。
苏格兰希望我知难而退,因此忍耐着不指导我,直到我弄翻了锅,一锅滚烫的面条泼在了裙子上。
我故意没用异能力,让大腿被烫伤,撩起裙子说:“痛死了,忘记用异能力了。”
而苏格兰也顾不上因为擦边而羞耻,一边小声数落我,一边帮我涂抹烫伤膏。
“快点抹,我还要继续研究鸡蛋咖啡呢。”
“鸡蛋咖啡……?”苏格兰哽住了,也终于败下阵来,“真拿你没办法,我答应你,和你去参加电视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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