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曜帝看着东辽使臣半晌才告退,微微皱眉。
……他也不知道纪无忧去干什么了。
祖宗保佑,她千万别放火烧屋,修起来很贵的。
这些繁文缛节真是,怎么还没完?
文曜帝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心里暗暗焦躁。
……
纪无忧去后宫里溜达了一圈。
她身穿正一品女官礼服,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腰间又挂着那块雕龙的白玉牌,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查询身份,就这样让她逛了一圈。
“咦。”纪无忧还很好奇,“居然没人拦我。”
今天天气不热,还有点风,适合逛园子。
纪无忧在御花园里找到一座假山,假山上面镶嵌山石做出步梯形状,顶上还有个小亭子。
挺新鲜的。
纪无忧顺着假山爬上去,在小亭子里坐着。
这个地方能看到假山四周的情况。
纪无忧可喜欢这种制高点了。
有一种可以居高临下乱杀的安全感。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摇着轮椅,沿着园中小道往这边来了。
纪无忧定睛一看。
哎哟,这不是那谁吗!
那天在西郊遇见的小哥哥!
纪将军今天心情不错,连带着看这人也觉得顺眼了,毕竟这青年原本也确实长得很好看。
纪无忧从亭子里下来,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睿王世子一见她,顿时惊了,呆滞了半晌,问: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纪无忧下意识道。
“……”睿王世子哑口无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纪无忧联系了一下前后因果,震惊地睁大双眼:“你该不会是——”
睿王世子:“是什么?”
他声音仍旧是极好听的,清澈悦耳。
“……不,没什么。”纪无忧摇头,“我不歧视你们,真的。”
转过头自己嘀咕:“难怪他没媳妇。”
睿王世子没听清。
他也很奇怪在这里遇上纪无忧,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礼服,也推出了一个结果。
睿王世子同样震惊:“陛下竟然……呃,这……”
陛下竟然金屋藏娇!
还没让外头任何人知道!
睿王世子晚到了一会儿,他到的时候纪无忧已经不在席位上了,他也就没有入席,在宫人指引下,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里。
他能随意出入后宫,是之前太皇太后特许,太皇太后很喜欢这个孙儿,虽然太皇太后已经薨了,文曜帝还是没有收回他这项“特权”。
“这位姑娘。”睿王世子好半天才找出一个合适的称呼,“你有看到一个……长相英武的女子吗?”
纪无忧莫名其妙:“没有。”
“哦。”睿王世子讪讪,“那我先走了。”
半点也没把眼前娇小玲珑的少女和传闻中如同铁塔的女将军联系起来。
纪无忧折下一朵牡丹,在指间转了一转:“哦。”
睿王世子摇着轮椅离开。
他在御花园里转了半晌,都没找到半个人影,终于又返回之前的地方,问那个给他指路的宫女。
“纪将军人呢?”
“您刚刚不是和她说话吗?”
世子猛地回头。
完了,这还没开局呢,牌已经漏光了。
……
另一边。
文曜帝好不容易从繁冗的仪式中抽身出来,看向身边的大太监。
常福早有准备,立刻向皇帝汇报:“纪将军在御花园里赏花。”
文曜帝略想一想,道:“登太渊阁。”
太渊阁是御花园旁边的一座高阁,可以俯瞰御花园的大半区域。
文曜帝站在栏杆边。
“前头戏台子搭好了,陛下可要摆驾?”这是没啥眼色的夏有德。
“不必。”文曜帝摇头。
夏有德先前不明其意,他顺着帝王目光看过去,瞧见了园子里一身绯红礼服的纪无忧。
他就是想看看,纪无忧还能搞点什么幺蛾子。
文曜帝突然出声道:“那是谢青?”
常福仔细辨认一番,道:“正是睿王世子。”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坐轮椅又能出入宫禁的,除了睿王世子也没别人了。
睿王世子在御花园的另一角,离太渊阁稍远些,但也能看清举止。
谢青已经重新梳理了事件经过,平复了心情。
……往好处想,余生面对的是这样的纪无忧,其实也挺不错?
他一边思考,一边手上挑选满枝的蔷薇花,折下来编织。
很快,一个蔷薇花环就在他手上逐渐成形。
文曜帝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目击了睿王世子折他的花做花环借花献佛搭讪全过程。
常福心想,都是陛下平时脾气太好了,才纵得他们敢得寸进尺。
谅他不会生气是吧。
睿王世子丝毫不知,自己不守公德的行为已经全部落入皇兄眼中,还在琢磨一会儿怎么给纪无忧道歉。
他酝酿好了台词,才摇着轮椅上前,小心翼翼地打招呼:“……纪将军。”
“哦?”纪无忧对他挑了挑眉,“你怎么又回来了?”
“在下之前,确实对婚事有所抗拒,但那只是因为不了解您,如今见了面,才知道缘分天定……”
“哦。”纪无忧挠了挠头。
“您哪位?”
谢青这才回想起最关键的一件事。
纪无忧,拒绝了这桩婚事。
纪无忧往后倒退几步。
“纪将军当年可是面对强敌都一步不退。”文曜帝感慨,“如今竟然连退这么多步,可见催婚猛于虎啊。”
谢青一着急,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纪无忧:“?”
“在下只是有些体弱,腿脚并无重疾。”谢青解释,“并非不能行走。”
“将军不必有任何顾虑,在下只是想向您赔礼道歉。”睿王世子诚恳道,“之前那些言论实在是过分了,在下心里其实很敬重您,并无任何轻视之心。”
“如果将军接受我的道歉,还请收下这个花环吧,作为一个小礼物。”
他从袖中取出那个蔷薇花环。
“呃,等等。”纪无忧捂住脑袋,“你是那个——哪个王的世子来着?”
“睿王世子,谢青,字安和。”谢青徐徐图之,“将军不必有太大压力,我没有什么朋友,若是将军愿意把我当作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了。”
纪无忧原谅了他之前的冒犯。
谁能拒绝美人的道歉呢,还是一个放低身段的美人。
纪无忧很快就放下了之前的排斥,甚至愿意推着谢青到处转转。
……
远处的太渊阁上,远眺的帝王负着手,沉默不语。
“陛下,您瞧。”常福笑眯眯地,“看起来纪将军和世子殿下相处得很不错呢!”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远处两人的动作,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世子送了纪无忧一个花环,纪无忧拿在手上转着看,两人又交谈一番,纪无忧替世子推着轮椅,看起来很亲近的样子。
“还是陛下选的合适。”夏有德连忙奉承,“这一对果然是佳偶天成,相配得很。”
年轻的帝王却面色微沉。
他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相配了。
皇帝突然道:“纪无忧明知朕无后妃,还故意送多子图嘲讽于朕。”
语气似乎不悦。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夏有德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并无旁人,陛下这话难道是说给他们听?
“朕决定反击一下。”文曜帝道,“去向睿王妃透露一下,世子和纪将军在这边。”
今日是千秋节,世子正是随王妃一同入宫的。
通风报信啊。
夏有德领命,正要告退,却被帝王喊住。
“等等。”
“别说是朕的吩咐。”
……
纪无忧已经被谢青哄得晕头转向。
安和世子果然不愧是从小被女郎们簇拥到大,对姑娘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连纪无忧这种倔犟的性格也被他顺毛顺得舒舒服服。
就在纪无忧差点一冲动开口要娶他回家的时候,睿王妃终于出现在了他们俩面前。
谢青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娘拖走了。
文曜帝微妙地心情舒畅。
“世子若只是病弱,倒是无妨。”他对左右道,“只是太听他娘的话了,这一点不好。”
常福:……当初不是您自个选的人吗?
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
睿王世子被睿王妃领走了。
纪无忧还有点恋恋不舍。
哎嘿,没想到皇帝没有坑她嘛!
不知不觉就聊了这么久,纪无忧看看天色,决定去前面看戏。
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纪无忧看前面大家都坐下了,就没往前头挤,在后面寻了个座位坐下。
这一折戏正唱到穆桂英挂帅。
穆桂英见了帅印,正在痛骂小人奸臣,拒绝为宋天子出战。
纪无忧双手托腮作深思状。
文曜帝悄悄上了戏台对面的主座,看着角落里的纪无忧,也陷入沉思。
但是纪无忧并没有思考太久。
一个人悄悄靠过来,轻轻碰了她一下。
纪无忧猛地回头,发现是魏知白。
魏知白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有木质的转盘,用齿轮连接着,转盘上还有木雕的可爱猫猫。
魏知白手动拧了几圈发条,猫猫就旋转着舞蹈起来,盒子里流泻出乐声,是春江花月夜的曲调。
纪无忧双眼发亮。
“不知道将军生辰,就赶着千秋节一并送了。”小魏侍郎把木盒捧到她面前,还颇有些脸红。
以他的家教,正式议亲前问生辰是很失礼的行为。
“谢谢。”纪无忧接过音乐盒,“我很喜欢,费心了。”
纪将军对这个猫猫音乐盒给予了极高评价。
楼上的文曜帝看着她和魏知白头碰头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
他握紧了茶杯。
夏有德察言观色:“陛下,要不要奴婢去同工部尚书知会一声,让他找个由头,把魏侍郎叫走?”
他自以为这回揣摩透了帝王心思,文曜帝却道:“不必。”
“朕只是觉得……”他说了一半,摇了摇头,“罢了。”
文曜帝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似乎,太过于关注纪无忧了。
纪无忧选谁当夫婿,关他什么事?
只要她选的对象在合理范围内,他理应任她抉择。
他强迫自己不再看向纪无忧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文曜帝突然问:“先前异国使者进献的首饰呢?”
首饰很快取来了。
文曜帝一眼就看中一件花环形状的发饰。
“陛下眼光好。”看管库房的总管笑着道,“这是大食国使者进献的,说是当地王后公主贵族女眷佩戴的发冠,银制的底托,镶嵌的金刚石,每一顶都是工匠精心设计,世间再找不出第二顶……”
那发冠闪着雪一样的光芒,无数颗金刚石拼出月桂树枝形的发冠,正中悬着一颗水滴形的金刚石,十分繁复奢华。
一看就很夺目。
贵得夺目。
这并不是纪无忧平常的风格,纪无忧喜欢素色的玉石,平常最多带个小玉冠,上次难得着了一回裙衫,带的也是白玉的梅花钗,银镶羊脂玉的发梳。
文曜帝看着这顶发冠,突然就想起来纪无忧那天水墨丹青般的长裙。
白玉首饰着实是素了些。
“……纪将军应当从未见过这种发饰。”夏有德委婉道。
他也想到了纪无忧平常的打扮。
这发冠漂亮是漂亮,但人家不一定喜欢啊……
“就这个。”文曜帝果断道,“包好送给纪将军。”
从未见过才好。
让她长长见识,收个花环高兴得跟什么一样。
……
这发冠虽然华丽,但并不花哨,亮晶晶的。
纪无忧一见就喜欢上了。
她把花环挂在胳膊上,戴上发冠,取了侍女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照。
镜子里的自己也好好看。
皇帝挺有眼光的嘛。
纪无忧头上戴着皇帝送的发冠,胳膊上挂着世子送的花环,怀里抱着工部侍郎送的音乐盒,揽镜自照。
嗯……
不对啊。
今天不是他过生日吗?
为什么大家都给她送礼?
纪无忧十分迷惑。
……
楼上。
文曜帝看见纪无忧戴上了他送的发冠,拿了个小镜子照来照去。
“想不到纪将军也有这样一面。”常福感慨,“陛下这礼是送到人心坎上了。”
文曜帝没说话,但唇角微弯。
夏有德也奉承:“那花冠几日就败了,哪有金刚石长久呢!”
话音刚落,纪无忧放下小镜子,摘下他送的发冠。
重新套上了蔷薇花圈。
尴尬,无声的尴尬在楼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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