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直隶总督俞大人从前是正二品闽浙总督, 也是两年前岗位调整后,才来担任了现在职位。
虽说从闽浙总督到直隶总督只是平调,官阶并没有变动, 但大家都知道这个位子上的分量。
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护卫京师,俞大人自然也是皇帝心腹。
楚王带来了皇帝的手书,又简单说了皇帝的托付。
即便俞大人心中向着皇帝, 此时面对着占尽优势的太子, 心中也有些踌躇。
对于皇帝的旨意,俞大人应了下来,同时也给楚王交了底,直隶这边可调动的官兵大概有三万人,京城里禁卫军、东宫护卫和其他官兵加起来也有两万多人, 加上太子占据京城的天然优势, 想要攻城只怕很难。
楚王从俞大人那里出来之后继续发愁。
都是自己前几年没能耐,没有发展出来什么心腹, 也无什么可用之人,若是他也拥有大队人马的支持, 没准还能跟太子斗上几个回合。
说起心腹一词, 楚王不由想起了季晏明。
虽然季晏明身在凌国, 但也还是自己的人,况且他们出使凌国时间不短, 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既如此, 不如派个可靠之人送信前去, 看看季晏明那边能不能想到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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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父亲和太子的要求后,关暮云不敢怠慢,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没几日就找到了睿王的下脚处。
即便他此次出行的目的是打着来看沈若锦的旗号,但如今情势危急,他根本顾不上去看睿王妃身边的沈若锦,而是径直去找了睿王。
自打那日事发之后,睿王昏睡了整整三日才醒过来。
睿王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身体在众皇子当中几乎可以说是垫底,醒来之后也一直病恹恹的,根本不能挪动,所以也就一直在这处宅院当中休养。
在睿王看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恶劣,但他很确定当日用瓷瓶袭击他的人并非桃笙,况且如果别人问为什么桃笙好端端一个官员为什么会袭击于他,他也没法子跟外界交代。
所以睿王很快就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自己遇袭之事跟桃笙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外面歹人所为。
只是他这身子实在虚弱,总昏昏沉沉的,时不时就睡大半日不醒,倒是累得王妃为他担心不少。
听说关暮云特意从京中赶来见他,并带来了消息,睿王心中一动,连忙叫人将关暮云请了进来。
关暮云将京中的事情对睿王一一描述之后,睿王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如今太子在京城的优势让他心惊,更让他害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和太子平日再不对付,也不能再去掺和。
他离京城这样的远,手里没有人,也没有皇帝的诏令,根本无力反抗和动作。
“你就说我被袭之后一直昏睡,中间只醒过来两次,怕是不好,对外虽然宣称一直在这里静养,然王妃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
睿王连咒自己半死不活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真的怕了。
关暮云也明白了睿王的意思,就如今的情况而言,按兵不动的确就是最好的法子。
“是,殿下好生保重身体,下官这就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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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听了桃笙弹琴过后,李国主就找到了“感觉”,也突然明白了为何大周皇帝会这样喜欢桃笙的原因。
想着桃笙不日即将离开,李国主心中伤感,开始私心想要季晏明一行在凌国多留几日,也会时时邀请桃笙过来宫中,给自己开阔一下“意境”。
桃笙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先天优势。
李国主可以说对季晏明和桓王等人防心都比较重,而对于自己则是几乎不设防的。
在李国主眼里,不论桓王多么粗枝大叶,季晏明平日里多么沉默寡言,都是大周派来出使凌国的正副使臣,而自己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个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跑来凌国相会的恋爱脑姑娘。
所以即便在跟桃笙谈到两国利益和争端之时,李国主的防备心也不似跟其他人聊天室那般重。
这日桃笙一曲刚刚弹毕,就见得一个高大魁梧的华服男子走了进来,几个御前伺候之人都纷纷行礼,口道拜见摄政王。
李国主也知道摄政王要说什么,只是当着桃笙的面未免不妥,他摆了摆手:“摄政王这几日在外检阅一路辛苦,回城之后倒也不必再来宫中同孤复命,回去歇着便是。”
摄政王前几日听宫人说起,李国主近来对这个大周来的乐师十分钟意,日日都请来王宫演奏,不由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大周奇人异事不少,即便一个小小琴师也难免会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只是这人背靠着大周使团,自己就算要进言让李国主离她远些,也该挑一挑时候。
反正日后时间还长,摄政王也没想着要争这一时的得失,故而选择了告退。
摄政王走后,桃笙才看似随意出声道:“听说摄政王战功赫赫,骁勇善战,一直想要扩张凌国疆土,凉国和陈国短短几年之间都被摄政王给打服,不知这位王爷对大周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李国主脸色一变:“你听说了什么?”
最近他和摄政王的矛盾根源就是要不要跟代国合作,谋取大周城池。
摄政王一直认为代国皇室昏庸无能,想要控制易如反掌,所以才会想要先跟那边联手抢了大周土地,再来个黑吃黑吞并代国。
而李国主安逸惯了,觉得这事风险甚大收益却小,不值得费尽心思去筹谋实施。
“推己及人嘛。”桃笙也不点破,一副依据事实说话的样子,“摄政王就算这会儿对大周没有想法,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一天两国终将短兵相见,实在可惜。”
“可惜?”李国主挑眉,“这话又怎么说?”
机会送到了眼前,自然要抓住,桃笙接下来就以“合作共赢,共谋发展”为主题进行了新一轮的洗脑式演讲。
大周地大物博,万方来朝,领先周边其他国家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可谓处处都是商机,遍地是黄金,能给周边国家带来的发展前景也是无穷的。
大周传承先代文化文明,有独步天下的礼乐,精通六艺的国手;有心怀抱负的诗人,技艺超绝的画手,倘若凌国与大周交好,不光在经济方面可以通商,还能在精神文化层面之上多有交流。
前段时间代国就跟大周关系不错,很多客商都赚得盆满钵满,是这些年来难得的双赢局面。
别说凌国对上大周胜算较小,就算是能在军事上占一些便宜,以大周的势力,也一定会封锁凌国,让他们从其他地方把亏给吃回来。
凌国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万的兵力,大周这次光护送使团过来就有三万,实力就在那里摆着,不光是凌国,就算是在西北一带早早发展起来的代国,对上大周几乎也是从无胜迹。
李国主被桃笙念得有些头疼,但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只是脸色难免有些不善:“你方才不是在弹琴吗?怎么好端端的说起了这些事情?”
“来到凌国的这些日子,国主待我和表哥不薄,又对我的琴声十分认可,算是我的知音。从前先生对我说过,知音难觅,所以我想要劝劝您。”桃笙说得诚恳。
“再说了,就算日后再起战火,摄政王大胜归来,那又如何?那些终究都是他想要过的日子,实现的是他的想法,不是您和凌国百姓想要的。您又何苦为了别人想要的日子,这般为难自己,换来日日的担惊受怕和百姓们流离失所,赢了是摄政王的功绩,输了却是国库割地赔款,我觉得并不划算。”
在使团离开之前未必能看到李国主和摄政王的关系破裂,李国主也未必会听一个外族官员所言,从此疏远摄政王。
但桃笙知道,距离原文当中开战时间线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只想给原本就不坚固的这段关系敲出一处裂痕,让李国主重新审视自己和摄政王的这段关系。
李国主就算再没脾气也是一国之主,不会容许摄政王在歧路上走太远,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和身后名声。
有了这样的裂痕之后,相信一切就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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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王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桃笙找机会接近文宜长公主,却不想长公主听说了桃笙日日入宫伴君的事情后,主动地找上了门来,下帖子请桃笙过去说话。
就如今宫里宫外对桃笙的描述而言,长公主觉得她就是那种可以用琴声蛊惑人心的妖女,所以才会短短几日之间让自己弟弟这般痴迷,离不开她,所以想要请来见识见识。
对于这次会面,桃笙也是相当重视。
长公主是李国主唯一的嫡亲胞姐,不光深得李国主的信任,就连内定继承王位的大王子也一直很听这个姑母的话。
长公主的夫婿是代国皇室,从前曾作为质子过来凌国王宫,后来日久生情,结为连理。
后来丈夫出事亡故,长公主对夫君的情深义重打动了代国,不论是代国还是凌国的皇室中人都对她很是尊重。
文宜长公主在凌国是重要程度不亚于摄政王的人物,也是连通代国和凌国两国促成最后联盟的桥梁。
今天和长公主的会面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也是事成的关键。
长公主准备了宴席请桃笙共饮,桃笙酒量只能说是一般,长公主今日准备得又是凌国独有的烈酒,几杯下去之后,桃笙觉得脸颊都有些发烫。
文宜长公主搁下酒杯悠悠道:“我听宫人说,国主日日召你在身边抚琴奏乐,可是真的?”
桃笙到:“如今国家太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国主没什么事,想要听一听曲子,倒也无妨。”
文宜长公主到:“从前母后在世之时,最是不喜这些东西,说是让人玩物丧志。说起来,从前我那弟弟也曾有过一个很是喜欢的歌女,母后察觉乐女蛊惑弟弟心性,不让他走正道,一早就发落了她。”
长公主这哪里是在说那个歌女?分明是在点她。
难怪人人都说长公主和摄政王性格有些相似,都十分强势,今日一见,果然不是个好说话的。
既然长公主语气不善,桃笙也懒得跟她客气。对方是凌国公主,而自己则是大周官员,按理说对方管不着自己,敬她不过是给她三分颜面。
“长公主此言差矣。”桃笙淡淡到,“他是国主,又特意派人召我入宫,若我推三阻四,不予回应,只怕长公主知道了,少不得说我违逆上意,不敬国主,又是一场风波。”
“依着我说,长公主您管得实在也太宽了些,国主如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有些自己的喜好也无可厚非,您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又凭什么说那歌女蛊惑,让他不走正道?听说您在外一直都说,国主最是敬您护您,您若真有能耐,跟国主言商便是,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客人又算什么道理?”
长公主一时语塞。
她本以为桃笙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是乐人出身,面对公主的讯问不敢过多计较,却不想对方这般的不让人,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
虽然她并不喜这个大周姑娘的态度,但不得不说,其实她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若是当年凌国未曾从代国独立出来,自己的弟弟作为皇族,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拿出大把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来也很快乐。
正当长公主沉默之际,又一婢女前来询问:“公主今晚还去碧游湖的画舫吗?”
“今日是他的祭日,我自然要去。”
原来今日就是公主亡夫的祭日。
桃笙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就被:“说起碧游湖,倒让我想起了父亲从前说过的一件事情。”
长公主神色当中似有不信:“你父亲也是凌国人?”
“这倒不是。”桃笙到,“但他从前曾在凌国待过六年的时间,也听闻过一些趣事。”
洛修后来回京之后,的确告诉过桃笙一个发生在四年之前晚上的故事。
那日司马大将军在碧游湖画舫之上大摆宴席,遍邀王城之中达官显贵前来用宴听曲儿,所以印象也格外深刻了些。
说是画舫夜宴,实际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权财交易会。
那日洛修奉了长官之命,过来给一位将军送金叶子行贿,那是他来凌国那些年,第一次进到这种只有达官贵人才会去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一晚,他看到了原本并不在名单的摄政王出现,亲眼看着侍卫将一个色彩明艳的竹筒插入某房间的窗户,而后笑着离开。
洛修躲了起来,等到摄政王离开之后才蹑手蹑脚的出来,半路之上竟然碰到了那个手持竹筒的侍卫,在跟其他两个侍卫密谋。
虽然洛修隔得很远,但仍然隐隐约约听到,说了好些找错了之类的话语,言下之意怕是这次行事对错了人。
桃笙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一个非常显著的有点,就是记忆力十分突出。
可能跟前世弹琴时候,老师训练她记谱子的方法有关。
她几乎看过的所有琴谱都能过目不忘,穿越十年之后还能记着自己从前看的小说。
洛修当初也只是将这件事情当成稀罕事跟她说了一遍,她就记住了当中的所有细节。
来到凌国之后,李国主有一次带着她去了画舫,说起了这件事情,桃笙联想到了洛修的话,私下告知了季晏明和桓王,请他们做一番调查。
这样的竹筒一般用来养殖一些有毒生物,例如毒虫毒蛇毒蜂等,季晏明调查之后,猜测当年公主丈夫的死就是摄政王一手造成的,只是究竟是不是杀错了人不得而知。
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查到这里之后告知长公主足矣。
就算婢女方才不过来提醒,桃笙也要找机会告知长公主的,这会儿有了婢女的提醒,事情变得越发顺理成章。
文宜长公主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她的夫婿的确当年在画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被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毒蜜蜂蜇了之后没了性命。
丈夫出事之后,文宜长公主封住画舫,依着名单对当日参与宴会的所有人展开调查,最终一无所获,也只能当做意外处理了。
如今桃笙给她提供了另一个思路,这个阴差阳错造就丈夫死亡的人是摄政王,而且很有可能对方想杀的是另一个人,只是不小心放错了地方。
多么荒谬。
桃笙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凌国,不会知道四年前画舫邀请名单上没有摄政王这样详细的事情,所以长公主更倾向于桃笙没有说谎。
想到当初丈夫故去时的惨状,长公主闭上了眼睛:“你说得最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您一查便知。”桃笙道,“我告诉您也是情分,若不是国主待我不薄,又看在您是国主长姐的份儿上,我拿着这个秘密去讹上摄政王一顿岂不痛快。”
当然,这话也不过是桃笙为了烘托气氛,说说而已。
这位凌国的摄政王在文中也是不亚于季晏明的狠辣人物,要拿这些事情去讹诈摄政王……桃笙实在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说话之间,又有婢女进来禀报,季大人来了府上,正在外面等着洛姑娘,说是有事接姑娘回青陵台商议。
文宜长公主原本听说大周使团迟迟不走,叫摄政王不能放开手脚做事,也让弟弟有些犯难,所以想要从这个小姑娘入手,连劝说带吓唬,让他们能够早些离开,却没想到牵扯出四年前的命案,倒让自己开始失了分寸。
全心全意信任了这么多年的摄政王竟然会是杀害丈夫的凶手,这件事情对于长公主来说实在打击太大,她甚至没了站起身来送桃笙出门的力气:“我有些头疼,想静一静,你们送洛姑娘出去吧。”
挑拨李国主和摄政王,以及在长公主和摄政王之间埋下定时炸|弹的任务完成得比桃笙想象中还要顺利。
这几人之间裂痕之后,即便他们离开凌国回到大周,事情依然可以向着想要的方向发展。
季晏明如今的设定还是爱慕桃笙的表哥,他亲自下车将桃笙扶进了车子,等到车子启动远离了公主府后,他才对着桃笙出声道:“京中出事了。”
“京中?”
“嗯,这是楚王的来信,你且看看。”
桃笙再想不到京中形势竟然已经如此紧张。
她看完楚王来信后,深呼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表哥要回去吗?”
“此事耽误不得。”季晏明道,“桓王已经在准备了,今日酉时就出发。”
边境这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打起来,就算是打起来了,也绝不会比那边更严重。
如今两边实力相仿,太子又占着京城,很难说优势究竟在谁那边。
可若加上他们手上的三万人马,事情就可能变得不一样了。
第82章 082
东宫。
避暑山庄那边一直没有传来和父皇相关的有用消息, 楚王这次难得沉住了气,带队在城外按兵不动,睿王那边一直没有半点风声, 谁也不知究竟是受了父皇托付还是病得人要没了……太子等得有些心态失衡,人也越发急躁了起来。
他所筹谋的这件事情讲究得就是一个快字,再这样拖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如果让承德那边留下的人先行动手,再以病重为名, 将父皇圈在承德,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如果父皇只是虚晃一枪,人并不在承德,那就说明他如今已然混在楚王和睿王的队伍里,就目前楚王和睿王的位置分布而看,大概率是在楚王这边。
这会儿就算走漏了消息, 从承德那边一来一回也要几天时间。
也就是说, 如果承德真的发生了变故,消息传到父皇耳中也需要时间, 且因为自己是动手方,又把持着驿站, 所以可能比父皇先知道消息。
事已至此, 就算是皇帝知道了自己在承德动手也没关系, 只要父皇还被拦在外面,而他把持京城, 事情就有转机。
太子的猜测很快便成了真,留在承德那边的人以“担心圣上龙体”为由硬闯了寝宫, 才得知皇帝并不在那里。
关暮云带来了消息, 说是睿王半死不活,一直在原地没有挪动。
也就是说, 现在最靠近京城的就是楚王,基本可以断定,父皇就在老大那里。
这年头出兵之前都要搞点檄文,以确保己方可以举着大义之旗,师出有名。
所以想要出兵动手,总要有一个正义的理由。
如今还留在外头等待进城的楚王,就是上天送上来的完美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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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总督府来往贵人不少,楚王刚刚离开不久后,又有桓王来访。
直隶总督俞大人也知道,这桓王和楚王两人基本是一卦的,都比较好糊弄。
只是今天来议事的桓王身边还跟着年轻的季大人,就让人不得不再多重视几分。
季大人是如今的朝堂新秀,入仕没几年就坐到了正六品使团副使的位置,深得皇帝的看重和楚王信任,手段一定非同凡响。
所以俞大人这会儿对着桓王也不过是正常礼数,重点还是放在了季晏明身上。
桓王也知道这次情况实在紧急,这会儿也不适合在这里继续绕弯子了,便直接对着俞大人开口道:“京城的事情我们如今都知道了,不知俞大人作为担任护卫京师之职的直隶总督,又有什么想法?”
俞大人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来套话的,没有轻易给出答案:“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为好。”
“出不出兵,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还要什么从长计议?当真枉费了皇兄对你多年的信任。”桓王急道,“难道你还真想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不成?”
“不敢不敢,只是下官想斗胆问王爷一句,如果当真依着楚王殿下的说法,起了兵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吗?”
俞大人这话倒也不错,如果将来上位的人是太子,就算俞大人是依着皇帝手谕起兵的,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来自太子的针对。
桓王一时卡壳。
“想来只有楚王的口信,俞大人自然是不会这般摇摆。”季晏明适时开口,“我想楚王殿下带来的,一定还有陛下的手谕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样重要的信息自然不能掩盖。
俞大人应了声“是”。
“那就是了。”季晏明道,“既然大人握有陛下手谕,将来不管如何,都可以在金殿之上拿出来。太子也不想背上谋逆弑君的罪名,所以只要大人说当初是依着圣旨来救驾的,太子就算为着拉拢人心也好,为着让自己更加名正言顺也罢,一定会愿意保全大人的名声。”
“也就是说,大人这次选择跟了陛下,很可能会有君臣相宜,名垂千古的佳话,最差也能够保全身后名声。可若站在太子这边……一旦有个万一,可能性命和名声都要搭上。”
这就牵扯到了博弈论的范畴。
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是这样,太子就算日后篡位了,否定了世界所有人,也不可能否定了自己的君父,所以只要俞大人拿出证据是皇帝让自己出兵,就属于绝对安全,至少名声是保住了。
而皇帝如果最后坐到了上面,对于谋逆的太子一定不会留情面,甚至会给他扣上种种罪名,达到废太子的目的,俞大人也会成为这“罪名”之一。
这样一来,两种选择的后果都很明确,选皇帝最差就是前途没了至少保住名声,但若选了太子,就可能失去一切,成为最大输家。
况且古往今来太子谋逆成功的例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皇帝压制太子不得翻身的案例却比比皆是。
俞大人对着季晏明拱了拱手:“季大人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那就好。”季晏明微微一笑,“护卫使团出使凌国的三万人马都在王爷手里,我们绝不会让俞大人白做这笔买卖的。”
俞大人眼睛都亮了起来,方才季晏明的这一番话说是商量,更多得是试探。
直隶驻军再加上这三万的护卫兵力……他们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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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书房内,洛铭对着父亲洛太师禀报道:“工部赵尚书昨天还特意去了家中找到了我,说是外面已经开始有了传言,楚王殿下在外把持陛下,封锁消息,意欲谋反,问我如何看待此事。”
洛铭是洛家发展最好的长子,如今已入了内阁,太子这些日子做得事情也都看在了眼里。
洛太师对于似乎并不意外:“你怎么看?”
洛铭道:“凡事都该讲究一个证据,这些都是外界传闻,不足为信。”
楚王这样的皇子,接了传旨继位都有被截胡的风险,怎么可能在明知东宫有人的情况下贸然造反?
楚王要有那能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个朋党都混不到,多年来形单影只,毫无势力。
既然造反的不是楚王,那自然另有其人。
所以对方这话不是问他到底怎么看,而是在征求他的态度,问他如何站队。
“那你又是怎么同他说的?”
“儿子告诉赵大人,皇上膝下的皇子们个个都孝顺,不会有心存歹意之人。就算日后皇上回来了,我依然是这句话。不管是楚王、睿王还是其他皇子被诬陷有此心思,我都会一视同仁,恳请皇上彻查教唆挑拨之人。况且楚王妃贤惠,教子有方,就算楚王殿下当真失了心智做出这样的事情,皇上仁善,倘若有百官联名求情上书,想来也会从轻发落。”
洛太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偷换概念。
洛铭这哪里是在说楚王,是在借着楚王的名义跟太子表态。
虽然我现在不定站在你这边,但如果你日后出事,我会替你求情,再不济会努力保全你的妻儿。
面对太子求站队的心思,洛铭大概是京城中第一个拒绝之后又给太子如此承诺的官员,况且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他们洛家有这个能耐,可以给太子这个保证。
所以有了洛铭这句话后,就算这会儿他们不站队,东宫也不会为难他们洛家。
稳住太子之后,还有一事需要解决。
洛太师想了想,道:“既然外面都有了楚王要谋逆的风声,你想办法找个可靠的人出门报信吧。”
“您这还是要站在陛下这边?”洛铭颇有些担心地看向父亲,“可您也该知道,太子如今占尽优势。”
“你入阁晚,有些事可能知晓不多,桓王和太子之间的事情可曾听说?”
“儿子未曾听说过。”洛铭道,“还请父亲明示。”
“当年经历了八王之乱后,皇上便将调查叛党一事交给了太子。当年还不是太子的三皇子贪功,把桓王也算进去,后来还是皇上明察秋毫,又派了祁王多番调查之后,才还了桓王清白。只是后来这事就成了京中禁忌,甚少有人再提。”
桓王因为这事差点就家破人亡,人头不保,跟东宫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难道这件事情桓王也曾牵扯其中?”洛铭还是有些不理解父亲的意思。
洛太师又问道:“你可知如今楚王手里最得意的人是谁?”
“自然是季状元。”
“那如今季晏明又跟着谁?”
话说到这里,洛铭就明白了。
虽然大家默认桓王和季晏明出使凌国,归期不定,但算算时间,他们出使时候的确已经不短,总有要回来的时候。
楚王能依仗的人只有季晏明,所以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季晏明送信。
季晏明支持楚王,桓王厌恶太子,而他们现在手里有三万大军,再加上直隶那三万……
洛铭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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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晏明和桓王去找直隶总督商议出兵之事,桃笙则先行一步回到了营地。
失踪数日的桃笙突然出现,楚王见到之后惊喜不已。
他在应付太子的同时,前后派出了不止一支人马去找桃笙,但桃笙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消息。
楚王见了桃笙,先说起最关键的地方:“小笙你知道吗?当初你本就不该在六弟那里,是翰林院侍奉的人弄错了名单,你原本是该同我们一路的。”
桃笙从睿王那里离开后,其实也不是没有担心过,私自脱队会不会被皇上和上级责怪的事。
结果现在楚王告诉她,当初的名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原就不是睿王那一队的人,按理说也不该承担脱队行为带来的后果,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桃笙已经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只是眼下还也是查这些事情的时候,等到皇帝回了京中,拿下太子彻查此事,这些私下乱做手脚之人想来一个都逃不了。
桃笙想起之前,苏成用花瓶砸睿王的那一下还蛮重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救过来,遂对着楚王问道:“殿下这里有没有睿王的消息?”
“听说是遇袭了,被外面歹人所伤,还是个魁梧大汉。”楚王回忆道,“前些日子据说病好了一些,这两日又传来消息说病得快死了。”
楚王妃联想起这些日子的消息,对桃笙心有余悸道:“听说你也跟着遭了殃,差点被歹人所害,如今可还好?”
“我一切都好,王妃放心。”桃笙道。
她的确是差点被歹人所害。
只是这个歹人不是袭击睿王的人,而是睿王本人。
“我只是流落到了凌国一段时日,这次也是跟着表哥回来的。”
通过楚王和楚王妃透露的消息来看,首先,睿王没有说出当晚发生的事情,其次,睿王这次大概很不好,没准要挂掉。
事情发展大大超出了预期,桃笙悄悄松了口气。
“咱们也别在外面站着了,回帐子里坐下来喝口茶细说。”
楚王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给楚王低低留下一句“京中已有风向,说是楚王意欲挟持陛下谋反,殿下早作打算”,而后飞奔离去。
虽然来人并未禀明身份,但是桃笙对这人很是熟悉,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来。
此人以前是洛昕私宅里的一个花匠,她从前在那边侍疾时候跟他打过多次交道。
看来这人表面做着花匠的活儿,实际却有着极好的骑射和伪装功夫,大概洛家养得死士。
楚王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们竟然说我谋……谋……”
楚王妃淡淡道:“瞧你这点出息,吓得连这两个字说都不敢说,哪里还能有什么谋逆之举?”
太子好歹是个要弑君篡位的人,麾下也拥有不少能人异士,怎么就不能编一个靠谱点儿的罪名?
桃笙心中一紧。
知道一般这种起兵之事都要有明目,要么清君侧,要么除反叛,总归要打着一个正义的旗号。
太子开始放出来这些言论,想来动手也就在这两日了。
第83章 083
楚王陪着皇帝用完汤药, 又亲自拿茶盏服侍对方漱口。
“父皇今日看着脸色不错,身上可觉得好些了吗?”
皇上也不是光对外宣称自己病了这么简单,这次是真的为了太子的事情着急上火, 前日病得都有些起不来床,这两日调养过后总算好了一些。
“已经好多了。”皇帝道,“今早听高镇说了一嘴,季晏明他们也回来了?”
“是。”
“让他过来见朕, 悄悄的, 别声张。”
皇帝简单的几句话语惹得楚王激动不已。
原来季晏明在皇帝这里的位置已经这么靠前了吗?一听说他来了营地,就迫不及待的要宣他过来,要依仗他接下来的对策,这是有多看好他!
不管怎么说,季晏明都是他的人啊!
楚王觉得与有荣焉。
皇帝还记挂着凌国和代国结盟之事, 自那次桃笙说过此事之后就一直没了消息, 所以才有了今日召见季晏明来此一问。
“凌国那边的事情如何了?对西北边境可有什么威胁?”
“回陛下,虽然凌国和代国的确有逾越之举, 但距离结盟出兵怕是还有一段时日。微臣和桓王在当地也做了一些措施,想来要过段时间才能取得成效, 个中缘由微臣都已经写在了折子里, 陛下一看便知。”
季晏明说罢, 便将准备好的折子递了上去,见皇帝看完之后, 又委婉建议道:“依微臣薄见,就现如今的情势而言, 边关的事情虽说重要倒也不算紧急, 等陛下将这边事情料理后,再腾出手处理边关之事不迟。”
“是啊, 还是免不得要先顾及眼前。”即便用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药,皇帝这几日依然没得睡好,声音里都是满满的疲惫。
如果放在以前,关乎边境的事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处理。
只是现在想要第一时间处理这些事情,都没了底气。
由不得人不生气。
“听说你已经去俞大人那里劝过了。”
“是。”
“现在傅安能掌握得有多少人马?”
季晏明回忆了一下跟傅安之间的对话,如实对答道:“七万兵马还是有的。”
当初只是让他们去凌国探探虚实,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起了定海神针作用,皇帝心里总算松缓了一些:“你跟楚王合计个由头,太子一有了动作,就准备进城吧。”
顿了顿,皇帝又道,“事成之后,朕不会亏待你的。”
= =
季晏明刚刚出门之后,就被楚王拉回了自己营帐,一脸兴奋道:“父皇现在果然只能依仗你了。”
今日楚王帐子里也算热闹,桓王和桃笙两人都在,正在商议着关于日后应对凌国的一些想法。
季晏明一时没弄明白楚王的想法:“什么?”
“父皇一听说你回来就特意叫你过去,难道不是商议如何对付太子之事?”
虽然也商议了,但主要还是……
“凌国出了些事,和代国那边有些牵扯不清,打我大周西北边境的主意,陛下便找我过去问了问情况。”
楚王:……
总是这样判断出错,难免有些打击信心。
季晏明看着楚王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还交待了一些事情,让我们想个由头尽早入城。”
太子可以用楚王谋逆为理由,集结兵力出门“平叛”,那他们想要名正言顺进城,自然也要有一个正经的因由。
对方既然打着平定楚王叛乱的旗号,那首先要有楚王这么个人,倘若釜底抽薪,抽了楚王殿下,给太子扣上一个师出无名的帽子,便是回击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季晏明对着楚王问道:“情势危急,殿下介意牺牲一下自己吗?”
“只要是能顺利进城,踏平东宫,让我牺牲一点又算什么。”楚王霸气地挥了挥手,“只是不知,你想要让我牺牲什么?”
“牺牲您自己。”季晏明言简意赅。
楚王吓得瞪大了眼睛:“难道只有我人没了之后才能有理由进城吗?”
这意思大体已经相近了,季晏明点头道:“差不多。”
楚王虚弱地靠在王叔身上,几乎随时就要晕了过去。
桃笙有些不忍心看了:“表哥快别逗他了。”
楚王殿下这小心脏不经吓,一不留神吓出什么好歹又是一场麻烦。
桓王嫌弃地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大侄子:“只是借一借你出事的由头,又不是让你真的出事,慌什么。”
桃笙笑了起来。
她去到凌国之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楚王和桓王看起来都是粗枝大叶的,也不知道谁的脑袋更灵光一些。
现在对比之下有了答案。
姜还是老的辣。
桓王比楚王年长这十几岁果然不是白长的。
本来楚王听了季晏明都做好准备,要真的牺牲了才能进去,最不济也要像睿王一样被袭击,在床上躺个三四五天。
后来听了季晏明计划,他们只是想借着自己出事的由头,以丧仪的名义进城,牺牲的不是他这个人,只是他活着的“这件事”。
楚王当即表态,他这人素来没那么多忌讳,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这计划做起来倒也不难,楚王又找了傅安和其他几个信得过的将领过来商议,不到天黑就将计划做了出来。
季晏明执笔的这计划几乎是无懈可击,眼看着胜券在握,桓王的心情也明朗了起来,便吩咐今晚整点大火,来个营地篝火烧烤,吃饱喝足后明天继续战斗。
桃笙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沐浴之后早些休息,便提前起身告退。
桓王也知道她一个小姑娘这些天跟下来实属不易,便嘱咐她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改日再聚也是一样。
桃笙刚走出来几步,就见得季晏明追了上来。
桃笙有些惊讶:“表哥还有事?”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出来走走。”
虽然日日都能见面,也待在一处,但他们的确已经许久没有静下心来单纯的说话了。
桃笙笑了起来:“怎么今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季晏明道,“按理说依着现在我们手上的筹码,想办法撬开城门强攻也成,只是皇上还有一些疑虑,想让太子先动手。”
桃笙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是多年父子。”
有此疑虑也是理所当然。
季晏明道:“的确。”
所以皇上有了陈兵在侧的底气后,反而不着急了,还是想等着看这个儿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桃笙想起以前看过的传说下来的盗墓规则。
如果父子二人一同进入墓穴当中盗墓,那么依着规则先出来的那个人,必须是父亲。
几乎每一个安全出来的父亲都会想要拉出自己的儿子,而有些儿子却能置父亲于不顾,独吞所有珍宝。
虽然儿子只有一个父亲,父亲可能会有很多儿子。
但父亲对儿子的宽容程度要远远大于儿子对父亲。
古今都一样。
“还有一事。”季晏明道,“我已经跟直隶的俞大人说好,提前安排你离开。如果将来真的出什么事情,他也会让人带你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幸好这段时间他们在凌国还留下了人手,李国主也喜欢桃笙,一直有意招安,若是有个万一,凌国对于桃笙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我去直隶?”桃笙有些意外,“方才楚王殿下找我单独说话的时候,倒是没有提起此事。”
难道是临时的安排?
季晏明道:“是我单独同俞大人谈的,如今尚未将此事告知楚王殿下。”
桃笙怔了一下。
季晏明补充道:“倒也不是我不信任楚王殿下,这是这些事情,知道的人终归还是越少越好。”
多一个人知道就有多一分的风险。
虽然他们有九成的胜算,但他还是不想让桃笙跟着他们去堵。
万一将来当真有什么闪失,楚王一定是被太子一党关注的重点人物,这些事情没必要跟他说清楚。
桃笙记得,原文大都通过沈若锦或者关暮云的视角来描述季晏明这个人,所以很少有什么正面的描写,在作者笔下,这个人几乎是没有半分的温情,也从不为自己事业之外的人筹谋。
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季晏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绝对已经超过了表兄妹范畴。
可能是真的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了。
这年头并不兴什么同甘苦,共患难。
她若留在这里,他们还要分心照看自己,倒不如自己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桃笙大大方方的答应了下来:“多谢表哥周全,我这就去。”
为了表示自己的配合,桃笙转身就要回营地收拾行李,却被季晏明拉住:“等一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倏尔燃起了一片光亮,似乎是桓王派人点起的篝火。
季晏明这几年宦海沉淀下来,更是稳重了几分,只是就五官而言,还是干净清朗的少年人形象。
他背对着月光站在她的身前,俯身下来,越靠越近。
桃笙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随即感觉到季晏明在她脖子上面戴了一个东西,直直垂到胸前。
桃笙低头一看,是一个从前未曾见过样式的护身符。
原文当中季晏明是个近乎唯物主义者的形象,偏执狠戾的性格导致了他做事只考虑结果,不考虑因果,也不信什么轮回报应,跟求神拜佛这类的迷信活动那都是不沾边的。
桃笙看着这个护身符,再想起那次月老祠参拜,总觉得眼前这个季晏明有种人设不对的感觉。
被怀疑人设崩掉的少年还对桃笙的想法一无所知。
“那天我去直隶找俞大人时,听他说起那处道观在当地很灵,便特意求来的。”
桃笙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你们在那样紧张的行程下,竟然还能求来护身符。”
不愧是原文当中最后做到首辅的人,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啊!
“那日的确是着急了些。”季晏明没有否认,“本来山门都要关了,俞大人在当地很有几分面子,便请道长帮着开了门。”
桃笙瞬间疑惑起来:“这样要求道长开门待客,又是傍晚,会不会不太虔诚?”
所以这护身符会不会没什么用?
季晏明认真回忆了一下那晚的情况。
俞大人和桃笙思路差不多,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李道长开门之后见了他们十分开心,直言你们这会儿来得正好,正是给本观准备“供灯”之时,季晏明也在道长的劝说之下,供了自己五年俸禄的星灯。
只是想起上次桃笙念叨镯子太贵,怕她觉得自己太败家,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不说这件事情。
“阿笙,我很虔诚。”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次次都很虔诚。
第84章 084
东宫。
即便睡前用了太医院新调配的安神汤, 太子这晚依然睡得很是不好。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了父皇病重的消息。
李盛带了人过来东宫,请他过去宣政殿, 说皇上还有话要跟众位宗亲大臣说。
太子慌乱地穿上衣裳,束好头发,跟着李盛前往父皇寝宫。
父皇果然病重,躺在床上没有了生气, 双手也越发的枯瘦无力。
他招了招手, 示意几个皇子和宗亲大臣都靠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桓王最是沉不住气,第一个对着父皇发问,皇位究竟要传给谁。
父皇想都不想就给了答案,那还是给楚王吧。
太子大惊失色, 高声叫来了翰林院李学士质问, 明明他自己才是太子,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传位给了别人的情况。
李学士也给出了官方答案, 这样的大事,一切以陛下的诏书为准。
很快, 楚王就带着亲信冲了进来, 控制了宫城。
自己一向信任的霍詹事一脸恨恨地看着父皇, 将他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若是皇上没得突然就好了。”
只要皇帝没的突然,没有遗嘱也没有诏书, 太子就能顺理成章继位,而且不用惹上任何怀疑。
终究还是自己动作慢了。
太子惊醒过来。
都说梦能通灵, 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梦, 大概就是上苍在告知他,该动手了吧。
太子把几个将领召集过来, 再做战前动员:“既然已经有了出师的理由,今夜就动手吧。楚王身边如今最多也就只有四五千兵马,所以一直不敢硬闯进城,这事不足为虑。到时若有反抗……就地剿灭便是。”
在太子的设想里,自己派出去的一万人都是精锐,对上楚王那些护卫皇帝出门的侍卫,一定具有压倒性优势,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太子索性不睡了,坐在案前等消息,再不成想等了整整一日也没等来消息。
他这次派出去了一万多人,楚王手上最多五千,就算调了直隶的兵力过来,那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围剿了一万兵力。
所有人都以为他手上最多只有三万人,实则不然,他前些年敛的钱财都用做军费暗中养了一支军队,如今已扩至了一万三千人左右,皇帝去往承德避暑后,他就开了后门让这些人化整为零进了京城。
所以即便皇帝调动了直隶的驻军,楚王那边也不到四万的兵马,而他们还有三万人,又占据京城有先天优势优势,不论怎么看都不会输。
自己的人没有传来消息,外面的人却又有消息传来。
楚王的卫队出现在了城门,说是楚王殿下病重,眼看着不好,想要进城置办丧仪。
太子刚刚散布出去楚王要谋逆的消息,结果对方够狠,直接就说楚王人没了。
这样一来,东宫的理由反而就站不住脚了。
第一支派出去的先锋军一直没有回来,太子难免有些没了底气,和属下商议论证过后,还是决定暂且不开城门。
城门外等待进京的楚王卫队愤怒了,认为太子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大哥,实在太过有失水准。
太子一开始是打算利用楚王造反造势,结果对方现在直接说楚王没了,而不让他们进城的自己反而显得冷心冷肺,不顾兄弟情谊了。
太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家打着旗号说谁谁谁造反,清君侧削番什么的起事都很容易,怎么就他这么背运。
他登上城楼,看到下面将士们一片素衣白幡,都要求进城为楚王治丧。
太子突然有了一种脑袋空空,浑身无力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还是对着身边将领坚持道:“楚王诡计多端,素性奸猾,难免有诈,开城门之事还是谨慎些好。”
城中百姓听了太子这话之后越发的议论纷纷。
这些人从前都说楚王殿下谋反,不让他们进城也就算了,可现在人家楚王人都没了,死者为大,也没干出来什么谋逆造反的实质性的事情来,为什么不让人家进城发丧?
就这样,太子和楚王对峙了两日未果,接着外头又传来了消息,说皇上担心儿子,从承德回来了,来送楚王最后一程,要求太子开门。
太子之前阻拦楚王进城,虽然也是有违道义,但他毕竟是太子,是储君,楚王只是个普通皇子,按规矩也不是不能讲过去。
可如今一力阻拦皇帝进城,那就是大不敬了,是要被问罪的。
皇帝也亮明身份说自己回来了,就表示对方准备开始打明牌。
太子心里有些犯怵,虽然也知道城中有三万兵力,自己不会输,但还是咬牙说皇帝是假的,拒绝开城门。
事情闹到这里,是个人就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对。
太子这边自己培养的军队还算忠心耿耿,但是城中的将士们却并不是铁板一块,能够心甘情愿选择堵上身家性命跟着太子。
兵部几个保皇派浑水摸鱼,趁着城门换防之时开了城门,接下来就是就是一场混战……
桃笙待在直隶也听了关于京城战事的好些传言,但是真正了解其中全过程,还是在事发半个月之后,俞大人从京城回来,跟她说起了这件事情。
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刑部和大理寺开始对事件中的叛党进行肃清。
而季晏明因为出使得力和护卫有功,晋升为正五品刑部郎中。
虽然五品职位在京城不算多么能拿得出手的官员,但季晏明深得皇帝和楚王信任,又是皇帝特意安插进刑部的人员,刑部尚书魏大人心中有数,索性就将他安排进了核心的工作组,成了处理这次特殊事件的一线人员。
睿王失了先手,楚王也正式登上舞台。季晏明水涨船高,而在这种特殊时期,看一个人得不得皇帝和上级信任,就是看他忙不忙了。
说到这里,俞大人对着桃笙总结道:“季大人这段日子一直吃住都在刑部,忙得实在脱不开身,出京的事情更是想都别想,所以也只能特意委托我送洛大人回去,还请洛大人见谅。”
桃笙不在乎这些细节,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怪于他。
只要季晏明一切安好,对她来说就已经比什么都好。
如此一来,回京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桃笙对着俞大人行了个礼:“多谢大人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日后若有什么事情能帮得您一二,大人只管告知桃笙便是。”
= =
季宅。
一连五日留宿刑部未归后,季晏明终于得空在就寝之前回到了家中。
苏宛和洛修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去睡了,苏嘉刚刚理账归来,看到季晏明后心头一喜:“你可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当你不是去刑部审案子的,倒像是犯了事情去里面出不来了。”
季晏明无奈地看了苏嘉一眼:“儿子在外忙得都是公务,母亲莫要乱说。”
“我知道你忙,前几日你回来倒头便睡,我也从未问过你什么。”苏嘉道,“不过既然你今日回来得早,那我也就少不得问你一句,小笙现在如何了,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你那里可有消息?”
“今日回来正想跟母亲说这件事情。”季晏明道,“已经跟俞大人说好了将她接来,少不得就在这两日了。”
听到桃笙即将回来,苏嘉脸上又多了几分笑容,随后拉着季晏明到了自己屋里,一脸兴奋地询问道:“你和小笙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没有。”
最近两人都处在一种朝不保夕的高压状态当中,很多事情还只能亲力亲为,不能假以人手,恨不能一个人掰成八份,都没有什么心思再想这些事情。
苏嘉失望地摇了摇头。
当初得知季晏明和桃笙都在凌国待了好一段时间,她还以为两人能在异国他乡生出什么情愫,哪知依然还是没什么进展。
这么好的机会也没能抓住,真让人着急,看来从前那道士说季晏明大概率孤独终老竟然是真的。
不过桃笙这会儿还没回来,就算这会儿想找季晏明努力也没什么方向。
苏嘉轻轻叹了口气,又说起了一事:“这次城里气氛紧张,你们两个又都没在,桃笙的母亲洛夫人带了我们去城郊庄子里头安置,还派了专人护卫。既然你现在回来了,改日就跟我一同去上门答谢一下。”
虽然人家这事就是看了桃笙的面子,但他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季晏明道:“这个自然。”
两边都是岳母,他只有讨好的份儿,自然要礼数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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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回到京城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家中之人只听说她要回来,但并不知她回来的具体时间,故而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今日的季宅门外也显得有些格外冷清,倒是留守看家的小凤保持初心,见到桃笙之后一如既往热情地扑了上来。
桃笙这次离家太久,经历的事情也太过复杂,见到这样活力满满的小凤后,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回到家中的感觉。
桃笙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凤的脑袋,鸡同鸭讲却又不失温和地同它聊了会儿天。
季晏明就是此时走进来的,看到桃笙低头对着小凤温柔亲近的模样,似乎比上次去凌国见到自己时更是热诚了几分。
季晏明眸色一黯,小凤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它将一双翅膀合拢在胸前,微微歪头,面色虔诚,对着季晏明打招呼。
桃笙顺着小凤的眼神转头,见到季晏明正站在一旁,看她和小凤说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带,对着季晏明笑道:“表哥回来了。俞大人说你最近是大忙人,一连数日忙到回家就寝的时间都没有。我回来时候恰好乘车经过雪芳斋,看到那边刚刚上了好些新出炉的点心,就专门挑了几样你喜欢吃的买了回来。原以为这点心要放到入夜时分才能等你回来品尝,却不想今日这般凑巧,我这会儿刚到家中你便回来了。”
“是啊,今天回来得早。”
昨天他接到了直隶那边的来信,说是桃笙今天下午就能抵达京城,便提前跟刑部尚书打了招呼早些回家来看看。
桃笙还在想自己带回来的那几样点心,示意季晏明跟着自己进屋:“表哥在外忙了一日,这会儿也饿了吧。新鲜出炉的点心最是可口,我帮你拿。”
桃笙开口之后,小凤感觉季晏明周身的寒气瞬间化了成了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潺潺淌过之时咕嘟咕嘟冒着桃色泡泡。
小凤心里“啧啧”了两声。
呵,男人,也就这点定力。我们小桃桃勾一勾指头,就能把你摔沟里。
第85章 085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除了今天在兵部值夜的洛修外,家中人来得齐全。
季晏明刚陪着桃笙吃完了点心,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 就被苏嘉等人给截胡。
洛家两个小豆丁许久没见姐姐了,一见到桃笙就凑上前来,拉着她的手不松开,甜甜地叫着姐姐。
以前就总是听母亲说这个仙女儿一样的姐姐, 回京之后终于得以见到了本人, 只是相处没多久的时日,姐姐就被皇上钦点去了承德,忙得根本见不到人。
两人这些日子总回忆起跟姐姐在一起的时光,姐姐又温柔又漂亮,像太阳一样明亮, 是人群当中最耀眼的所在, 每一次见到都疯狂心动。
姐姐会陪他们读书,会给他们弹琴, 会在下衙之后给他们带好吃的点心,会温暖的抚摸他们的脸颊和肩膀, 迎着晨曦叮嘱他们, 今天一定要好好听课, 认真学习。
两人前段时间跟着父亲念书,在一节四书五经之后会有一节诗文课程, 看着诗文当中的“相思成疾”四个字,两人都颇有感触。
大概就是他们每天想念姐姐, 但是怎么等姐姐都不回来的感觉, 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跟作诗之人也瞬间有了共鸣。
在弟弟妹妹期待的目光里,桃笙承诺, 自己明日先去宫中面圣,再去衙门把该走的流程都走完,等到下衙回来之后就带他们出门转转。
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离开京中一段时间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要先去衙门报到,而桃笙身份特殊,算是半个御前之人,去宫城报到也是必须。
宣政殿外,高镇听说桃笙过来面圣,悄悄给她叫了个底儿:“大人有所不知,陛下身体抱恙,这两日连朝事都免了,外头大臣一概不见,只留了几位嫔妃在这里侍疾。大人的心意陛下都知晓,不如就先请回吧,改日皇上身子好了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这会儿也很难说皇帝是病得厉害还是并不想见那些求情之人,总之皇上摆出了不想见人的信号和态度,桃笙自然也不会继续强求:“多谢公公提点,那我改日再来。”
桃笙离开宣政殿后,转而去往太乐署中找太乐令秋大人报到。
皇帝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太乐署也相对清闲,这事桃笙也早有预料。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得是,如今的太乐署不光清闲,就连从业人员竟也少了好些。
桃笙觉得奇怪,去跟太乐令秋大人报到时,也顺便问起了此事。
秋大人对着桃笙感慨:“我这正为这事发愁呢,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刑部办案,查处附逆官员,咱们这样不沾政事的太乐署竟也搜罗出不少人来。”
桃笙瞬间明白了秋大人的意思。
太乐署也不是法外之地,这次太子出事牵连的人实在不少,从前那些结党营私为太子行方便之人,此时便遇上了麻烦。
就在前几年太子如日中天的时候,大家都对东宫的未来十分看好,觉得这是皇上这么多年头一次立太子,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那肯定是押了太子就有了未来的荣华富贵。
谁想太子竟然如此作死,最终还是造就了如今被废的局面。
所以如今牵连出来的人,几乎是超乎想象的巨大规模,也说明如今京中爱好风投之人实在不在少数。
秋大人和桃笙感慨完了热点时事后,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吏部前两日来人,说是施贯和太子那边一直牵扯不清,如今已经移交刑部查处,太乐丞的位子自然也不能继续担任了。如今衙门当中太乐丞职位空悬,皇上已经授意了吏部让你来接,你可要做好准备。”
桃笙以前也经常听衙门里的老人说起过,当年八王之乱撤了大量的官员,也有很多不站队的人通过那次党争反而受益。
她原本觉得这事听起来非常权谋小说,距离自己生活实在很远,再不成想自己竟然也有吃到夺嫡的红利的一天。
季晏明这次是六品升五品,而桃笙则是七品跳五品。
但季晏明毕竟供职的是实权部门,六部之一的刑部,上了五品台阶之后,日后将会升得十分顺当,虽然同为五品,但跟桃笙这个五品并不在一个重量级。
所以即便桃笙这次也是连跳两级,但并没有什么人跳出来表达不满。
毕竟所有通过殿试的考生赶鸭子上架都能干得了刑部郎中,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耐做得了太乐署的太乐丞。
今日太乐署相对清闲,没有什么事,秋大人便让桃笙自己回去准备一下晋升材料,没准过几日就能用上。
在秋大人的授意下,桃笙提前下了班,依着昨日的承诺带着弟弟妹妹和几位长辈一同去京中新开的明月楼吃饭。
却不想刚进了酒楼就遇上了熟人,已经许久不见的文远侯府三公子沈辞。
按理说沈家也是一心向着东宫,一直想要投诚,也难免牵连不少,只是这个“牵连”也要分亲疏远近。
沈家没落了多年,一直想要讨好太子,但是没能排上号,也没混上帮太子做事的资格。
所以这次也是一样,刑部在皇帝的授意下先处理太子麾下的“得力干将”,像沈家这样八竿子打不着往上硬凑的人家,被处理也没排上号。
实在是边缘过头了。
沈辞心事重重地站在那里等人。
他这次跟着哥哥沈樾出来,是为了找大理寺林寺丞“活动”一下,请他们在日后的办案过程当中,能够高抬贵手,尽量别牵扯到父亲。
这会儿林寺丞还没来,兄长派他出来迎接,他也只能等在大厅当中。
没想到在这会儿遇上了桃笙。
一见到桃笙一行的到来,掌柜的热情地迎了过来,笑得一脸讨好:“知道大人要来,四楼的云影斋一早就留出来给您备好了,大人里面请。”
“有劳掌柜的了。”桃笙对着掌柜笑了笑,“你也不必多忙,只管给我们按照素日的待客标准来就好,只是一样,我这弟弟妹妹年纪尚小,需得备一些小孩子食用的菜肴和汤饮,劳烦多多关照一下。”
“大人实在太客气了。”掌柜笑得越发灿烂了几分:“您打发人说过之后,我便立马让我们厨房准备了,其中有几道菜品正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小少爷。想来您也知道,我们东家康宁郡君和您素来相熟,您这会儿来了可莫要拘束,就像自己家里一样。”
原来这家明月楼的东家竟是康宁郡君,虽然她和这位郡君没见过几面,彼此也算不得相熟,掌柜的既然说了,桃笙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替我谢过郡君。”
“这个自然。”掌柜的笑笑,“您得空再见楚王殿下时,也帮我们郡君带个好。”
沈辞也听外头人说过,桃笙最是孝顺自己的养父母,尤其对自己养父极好,上来就给他谋了兵部的职位,成了六部官员。
这次太子谋逆卷进去的人不少,朝中职位多有空缺,没准那洛修还能再次升官。
桃笙对他们兄弟几个从没好脸色,沈辞后来更是一见到她心里就打鼓。
听说桃笙对这一双从前并未谋面的弟弟妹妹分外疼惜,两人上得私塾都是托了楚王殿下入了京中最好的官学,就连沈家兄弟也没这个待遇。
而在他们眼中那般脾气古怪性子执拗的桃笙,竟然也会这样亲近家人,特意提前下衙带他们出门逛街,温柔的为弟弟妹妹安排喜欢的饭菜。
而那两个小孩子对桃笙的喜爱也是掩盖不住,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都闪着星星,他们冲着桃笙甜甜的笑:“谢谢姐姐。”
桃笙半蹲下来牵住两人,一起上楼。其他几位长辈看向孩子们时也满是关爱,一家人和谐又温馨。
沈辞心里泛酸。
他们这么多年的确跟桃笙没什么接触,可这两个孩子也是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认识桃笙更早。
如果桃笙刚刚回来的时候,他们也跟洛家兄妹两个一样待她,喜欢她,信任她,那么桃笙也许会像今天喜欢这双弟妹一样喜欢他们。
如果自己也能有桃笙这样的姐姐关照,在京城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也不用连个五品的林寺丞都要讨好,在外等这样的久了。
这家店是京中最好的酒楼,背后又有康宁郡君撑腰,掌柜一向眼高于顶,什么人都看不起。
看着掌柜对桃笙这样热情的样子,沈辞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父亲和几位叔叔会把将桃笙请回家来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 =
秋大人所言不错,消息也够灵通,桃笙升任太乐丞的事情很快就落了下来。
家里两个孩子都升任了五品官职,苏嘉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多年来的陪读和培养总算没有白费,叨念着正好季晏明升职之后一直在忙,也没正经办个宴席庆祝一下,这会儿一家人都在京城,是该好好举办一次,热闹一下。
桃笙这几日正好公事不多,便帮着姨母和母亲一起筹备这次的宴席。
这日桃笙刚刚试菜归来,就听说家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文远侯沈裕的弟弟,沈家二叔到访。
桃笙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都被人堵到大门外了,不说话也有些过不去。
桃笙开门见山,询问对方过来找自己何事。
沈家二叔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事情过来找桃笙,道是自己这次是代表全家人怀着诚意恳请桃笙回来,并表示已经一致同意将桃笙名字加到族谱第一页。
只要她愿意回来。
桃笙:……
虽然这位沈家二叔说这话的样子看起来很真诚,可明眼人都知道,沈家和东宫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只是目前还没有查到文远侯府而已,这个雷埋在这里,迟早要爆。
对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此事,让原本前程大好不涉党争的自己跟太子扯上关系。
真的不是来害人的么?
第86章 086
令国公府关家和东宫之间牵扯甚深, 铁证如山摆在眼前,让人想忽视都难。
但因为令国公和皇帝之间早年的情谊,再加上睿王求情, 皇帝便只免了令国公家中子侄和本人的差事,只单单留了国公府的爵位,也算给了关家最后的体面。
关暮云原本觉得自己这次两边平衡,既给太子卖了好, 又帮睿王传递了消息, 这会儿可谓胜券在握,不管哪方上去了都会领自己的情。
结果谁能想到,他两个宝都没押对,这次事件之后,最大受益人竟然会是楚王。
过高的期望值也直接导致了关暮云面对结果时落差太大, 他如今已是白身一个, 削无可削,皇帝也没有惩罚他什么, 却让他感觉比罚俸罢官都严重,感觉整个人心都灰了下去。
皇上最近在宫中称病, 既不上朝, 也不见人。就算是他如今身体转好, 近期重点关注也是消除太子党“余孽”,自然不记得给他恢复职位的事情。
睿王自从被袭后身体一直不好, 而且他本人这会儿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所以这段时日也都在家中静养, 不会替自己去皇帝跟前说话。
工部赵尚书最惨, 因为和太子勾连颇深,所以直接免了官职交由刑部发落, 可怜了他之前购置的两名瘦马送了过去,这会儿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几日提心吊胆,就怕刑部再查那两位姑娘的来源。
沈若锦看着关暮云又开始借酒消愁,大白天的正事不干,没有一点青年人该有的精神气儿,不由心中一凉。
她想成为的是世子夫人,未来的国公夫人,再不济权臣夫人也是好的,她嫁给关暮云可不是想要过这种生活的。
离开国公府的这些日子,她那么努力地讨好睿王妃,给她出谋划策,以求得对方信任和认可,能够在睿王跟前给关暮云说好话……自然见不得关暮云这般自暴自弃,得过且过。
沈若锦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性子走过来,对关暮云问道:“夫君今天可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做?”
“我今日没事。”关暮云想到这些日子出门所遭受的冷眼,恨不能一辈子躲在书房不出门,“对了,我隐隐听说,睿王当初在外被歹人所害,那歹人还掳走了洛姑娘好些时日,可有这事?”
关暮云提及桃笙后,沈若锦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那晚的确奇怪。睿王一直对桃笙有想法的事你也都知道,他那晚也的确找了桃笙过去单独说话。姑母有自己的小心思,让人换了催情的香料进去,谁想那歹人袭击睿王,桃笙又突然失踪……所以未曾成事。”
沈若锦有一种直觉,当晚睿王遇袭的事情跟桃笙有关,只不过当时没有过硬证据,桃笙人又失踪,便最终把这件事情掩了过去。
不过桃笙当真是极好的运气,睿王和睿王妃这样算计都没着道儿,反而叫睿王倒了大霉,难道当真有什么神明护体不成?
说起桃笙后,沈若锦原本糟糕的心情又坏了几分,她深深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先说你吧。如今京中形势就是这般,令国公府又被牵连,失了陛下欢心,如今墙倒众人推,虽然咱们也被牵连,但想要和从前那般沾光怕也是不能了。日后也只能靠着你自己上进一些,多出去跟从前的那些叔叔伯伯走动一下总没坏处。”
关暮云想说,现在京中的形势比八王之乱时候还要复杂,牵扯进去的人更多,睿王都躲起来了,还是一动不如一静。
他前几日也不是没有心平静气和对沈若锦说过,但沈若锦终归是一个从未接触过政治只在后宅打转的妇人,如今又被自己所期待的虚无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根本听不进去。
夏虫不可语冰就是这个道理,关暮云懒得再跟沈若锦继续掰扯这个话题,他沉着脸站起身来:“好,你先在家歇着,我出去转转。”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刚才经沈若锦提醒,关暮云才想起,自己最近的确很久没有去睿王府跟姑母问安,正巧今日得空,不如就去睿王府请安,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结果等他抵达睿王府上后,才发现情况十分不对。
睿王府的大门紧闭,门可罗雀,门房甚至连他这个王妃嫡亲侄儿都不认,说是府上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就算是关公子也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躲懒,怕是府上真的出事了。
如今已经再经不起任何风雨的关暮云两眼一黑,
太子谋逆怎么连睿王都牵扯了进去,这其中究竟又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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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宅书房内,谢怀安对着桃笙感慨道:“这两日翰林院被上头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原本我们衙门里牵扯太子的事情少,原以为能躲过一劫的。谁想这次出事竟然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因为睿王安插用人牵扯出来的事情,当真是世事难料。”
现在全世界都因为太子的事被停职、被牵连,而他们则是因为睿王而被整顿,难免会有一种跟全世界脱节的感觉。
桃笙虽然已经从楚王那里知晓了其中消息,但为了照顾谢怀安满腔的分享热情,便跟着配合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这样的大动干戈?”
“我也是昨日听两个同僚说起才知道这事。”谢怀安道,“当初皇上去到承德避暑的分队名单,就是睿王在其中做了手脚。说起来,这睿王殿下的胆子也是真大,竟然会在暗中往翰林院中安插自己的人,就连皇上下的旨意也敢改动,据说那人动的几个名字当中,其中就有你。若是你依着当初陛下定下的名单,能在路上跟着楚王殿下,想来也就没这么多的坎坷了。”
根据桃笙从楚王那里听到的消息,睿王只让那人改动了自己的名字,并无旁人,如今翰林院流传的版本却是有好几个人的名字都错了,将睿王往其他别有用心的方面上去引了。
这就说明皇上为了掩盖睿王想要侵犯自己的事情,所以临时加了几个人。
自从皇上知晓她身世之后,就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这会儿连女儿家的名声都能照顾考虑得到……桃笙心中一暖。
季晏明冷冷道:“睿王这罪状若是放在寻常,一定不会这样高拿轻放,太子如此大罪在前,反而让他这般轻易蒙混了过去。”
“是啊。”谢怀安也道,“陛下如今刚刚废了太子,为了朝廷稳定,实在不能再动了睿王。不过这次睿王也没讨到什么好,皇上还是给了他脸色瞧。”
桃笙点头表示同意。
楚王也曾兴奋地提到,皇上这次实在动静不小,先把翰林院当中睿王的爪牙撸了个干净,撵了家中好些门客,就连贴身伺候的人也换了一批。
大家一看都知道,睿王这是犯事了,而且这事想来不小。
只是睿王和太子表面关系看起来那样差劲,这会儿竟然也能牵扯进去,可当真出人意料,看来皇家还有很多的秘密不为大众知晓。
这次太子犯事,牵连之人实在是广,皇上不能明着处理太多的人,显得自己太过刻薄寡恩,但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又做了许多免职之外的“名誉性”的处罚。
其中就有谢怀安提到的文远侯沈家。
沈家的罪责实在不至于免了爵位,可之前沈家出事之时皇帝已经算是罚过了,沈裕和沈家兄弟身上都没有差事,沈家可谓已是罚无可罚。
沈家迎来的处罚是沈裕三年的俸禄,这几乎已经是本朝罚俸的极限了。
这等于是盖章了太子的事情沈家掺和进去了,而且这几年内不会再启用沈家之人。
桃笙对沈家已经完全无感,基本就是互不相干的路人状态,不管他们是好是坏风光了还是倒霉了都对她没什么影响。
也正因如此,对于沈家被罚的事情,桃笙心中并没有多少波澜。
被罚俸在朝中不是一件小事,就跟后世人留了案底一样,无犯罪记录证明都开不出来,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就像当初皇帝也没怎么着楚王,还是保留了他的亲王待遇,俸禄照发,份例照领,就是让他闭门思过,然后不许面圣,但从此之后楚王就成了京中皇子中的隐形人,再没一个人敢接近、敢拥护。
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沈家这些年不争气,也被边缘化得实在厉害,所以即便“追随”太子多年,也没坐实什么罪证。要是真的在夺嫡过程当中作大了,别说诛九族,就是诛个三族或者全家流放,火也难保会烧到她身上。
所以桃笙认为,沈家还是别作得太狠了,只要没有能力和精力过来找自己麻烦就好了。
桃笙不想跟沈家再有过多牵扯,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家又跟着牵扯了进来。
沈家被皇帝罚俸之后,洛太师便发了话要求洛昕正式与沈家切割。
这也是洛家对皇帝和朝廷的表态,对自家孩子牵扯到太子的事情绝不姑息。
洛家想要保住自己白璧无瑕不涉党政的而名声,沈家想要洛家经济上的扶持,还了外面欠银,同意跟对方做这单生意,沈老夫人要求两个孙儿为自己和沈裕养老送终,不能为着一点蝇头小利离开侯府,跟着洛家而去……
最后三方博弈的结果,就是洛昕和离,自立女户,子嗣方面就让桃笙认回洛家,成为洛昕的女儿,也是洛老太师正经的孙辈。
洛铭做好的这一切计划,将想法与父亲洛太师通气过后,便开始着手操作此事。
这一步要做的,自然是先询问其中最关键的两位主角,妹妹洛昕和外甥女桃笙的意见。
第87章 087
洛府。
洛铭将自己和父亲今天的谈话告知了妻子, 并说了自己想要接洛昕和桃笙回来的意思。
洛大夫人是皇帝亲封的文安郡君,从小生长在王府,后来又嫁入了洛家, 自然明白宗族势力的重要。
桃笙和皇上、楚王感情都深厚,可谓潜力无限,洛昕认回桃笙之后,只是挪了户籍, 洛昕多了生母的名分, 养母那边依然可以认作是义母,季晏明也还是表哥,这就等于买一赠二,和季晏明、桃笙两个潜力股都成了亲戚,怎么看都是极好的事情。
虽然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就免不得多一些支出, 老爷子一向偏爱桃笙这个孩子, 少不得会多给桃笙分一些私产。
可洛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多年来的积累已经够几代人衣食无忧, 钱财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最低级的用于维持生计的东西,所以洛铭夫妻二人都一点也不介意这个问题, 甚至恨不能让老爷子多许一点好处让桃笙早些回来。
洛铭和桃笙并不熟悉, 只是在从前桃笙跟着母亲过来走亲戚时见过几面, 相比之下还是妻子文安郡君跟桃笙更是相熟。
所以洛铭的计划就是自己去说服妹妹,让妻子去找桃笙。
洛铭和洛昕之间的交涉还算顺利, 洛铭没说几句话的功夫,洛昕便同意了和离之事。
她和沈裕在成婚之初也是有过感情的, 只是经历了这些年这么多事情, 最初的那点儿感情早已被全然磨灭掉,只剩下孩子和责任。
她这些年从娘家这里得了不少助益, 但是从未给洛家出过什么力,事事还都要娘家帮衬,这次父亲和兄长提起此事,是洛家这么多年来唯一要求她为家里做的事情。
洛昕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她也知道,桃笙是不可能同意认回沈家的,只有自己和离之后,才可能有机会认回桃笙。
当年她虽然生下了桃笙,但是从来没有养育过她,尽过母亲的责任,亏欠桃笙实在很多,一直想要补偿一二。
这的确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洛昕对兄长道:“你们提出的和离,我可以做到,只是沈裕那边还要你们去协调商议。至于认回桃笙的事……我虽然心中愿意,但不能用感情去束缚于她,终归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这件事情还是由她的女儿自己决定吧。
洛铭说服洛昕后,又趁热打铁去了沈家,同沈裕做了一番协商。
沈裕跟洛昕之间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心中埋怨妻子的同时也一直暗恨岳家的绝情。
这次洛家开出的和离条件十分诱人,沈裕思考了两日过后,最终同意了和离之事。
而依着顺序就到了接下来洛大夫人出动。
这日桃笙刚刚用过早膳,就听得青杏来报,文安郡君到了府上,来找桃笙。
桃笙跟那些日日有功夫参加各种聚会的女眷不同,大多数时日都要去衙门当差,只有少数时候休沐在家。
文安郡君今天卡着点过来,正值自己休沐,应该是问了自己的丈夫洛铭,知道她今天休息,所以才特意过来的。
文安郡君先同桃笙聊了几句京中当前形势,而后就说起了家中想让洛昕和沈裕和离之事。
桃笙对于洛家的这个想法并不意外,从前就听洛昕身边嬷嬷说起过几次,在沈家尚未找回自己之前,洛太师就有意让女儿和离,但是洛昕顾念着两个孩子和夫家名声,一直没有答应。
但现在的情况和当初有了很大不同,洛昕如果不跟沈家和离,洛家就可能会被牵扯,洛太师做不出令国公这种跟儿女切结的事情,所以只能让洛昕离开沈裕。
桃笙疑惑道:“那文远侯和沈家也同意了么?”
文安郡君道:“父亲答应帮着沈家还了另一半余下的户部欠银,要求就是不光六妹妹那边拿到和离书,如果你愿意认回洛家,也让沈家一并出具切结书。六妹妹自立了女户,你是六妹妹的女儿,又有了这文书,日后便跟沈家那边再也没了什么相干。
这样正式的切结书是官方承认的,所以就算沈家日后真的出什么事情,就真的怪不到了桃笙头上了,算是户籍和契约的双保险。
就算有好事者把沈家的事往桃笙身上扯,有洛家护着,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也算是为日后桃笙的为官生涯提供了保障。
桃笙就知道,对方不会只来跟她说洛昕和离这么简单,原来这其中跟自己也是大有关联。
依着大周的律例和民俗,一般女户都要有个子嗣,要么招赘生子,要么过继亲族家的,桃笙以为洛昕会选沈樾沈辞当中的一个带走,没想到洛家最终竟然会舍近求远来找自己。
“可我记得侯夫人膝下是有两个孩子的。”
“话虽如此。”文安郡君叹气道,“老夫人和文远侯不许,为着孝道,沈家两位小公子也不好改姓离府。”
一方面是洛太师觉得这两人在沈家生活太久,受了沈裕和沈老夫人太多影响,并不太想接受;一方面是沈家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病得更厉害了,人都快没了,但还是回光返照,请来沈家族人,让两个孙儿在病床前发了毒誓,日后好好在家孝顺父亲,坚决不去洛家。
两人毕竟都是从小被老夫人照顾着长大的,终究还是心软发誓了。
文安郡君当时听了这话也挺震惊的,如果他们当初选择母亲,不光可以脱离现在沈裕的不良影响,还会有更好的前程,更别说洛昕手中还握有数额极其巨大的嫁妆。
如果他们是真心为了孩子好,应该会让他们跟着母亲。
沈樾的身份是侯府世子不好变动也就罢了,但至少可以让年纪偏小的沈辞跟着回来,可那沈老夫人为着自己一己私利,根本不顾孩子的未来和前程。
这老夫人向来心术不正,目光也短浅。到这时候了还要出来祸害人,也是没谁了。
桃笙虽然跟沈家几个男人都相处不多,但也能看得出来,沈樾几个跟沈裕一脉相承的耳根软,也难怪会不分是非对错对沈若锦那般偏爱,逼走原身了。
话说到这里,文安郡君再度点题道:“从前就听说你养父母极为开明,不似京中世家那般迂腐,当初知道了他们早早亡故,我和你舅父心里还都难过了好一阵儿。可这会儿他们不光回来了,还有了一双儿女,也算是圆满了。”
桃笙也知道,文安郡君这话听起来像是闲聊天,夸了自己家里,但其实是点出来,从前自己说已故的养父母没有孩子,要作为唯一的后代守着家里,如今时移世易后,已经不能算是理由。
只是说得可谓是相当委婉。
洛大夫人也只是来传达洛家的想法,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桃笙已经位居五品,独立了这么多年,别说自己只是一个素日里没什么来往的舅母,就是生身母亲也不能发表太多意见。
说多错多,就算真的需要跟桃笙谈话,也还是交给说话更加顶用的直系长辈为好,譬如洛昕,譬如洛老太师。
文安郡君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人,苏宛和苏嘉中午回来之后就听汤妈妈说了此事。
苏宛对于桃笙认回洛家非常支持:“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个人在京中打拼,我和你父亲从没有帮上你什么。你父亲后来去了兵部才知道,现在京中做官,宗族势力尤为重要,家中有了人,仕途上才能走得稳当。我们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现在不能再阻着你了。”
“从前沈家混账,你不认回去也是对的,可洛家终归不一样。况且我自己生过孩子,知道妇人生产是多么艰辛的事情,你那沈家父亲不认也罢,可当年洛夫人生产你的时候也十分不易,认回去对你没什么坏处,你不必再顾及我和你父亲,只管回去便是。”
苏嘉也劝道:“我以前听小白说过,像你这样的情况只是迁族谱、落户籍,不过就是名字挪到洛家去,从前的父母还是义父义母,其他的一概不用变,你若不嫌弃,继续住在姨母家中也是一样的。我和你母亲盼着你好的心都是一样,希望你日后在外能够顺遂一些。不过我不了解洛家,也不知这家人是否好相处……你是怎么想的?”
桃笙也知道,古代这医疗条件,洛昕生产自己的时候还在外头逃难,一定很不容易。若不是当初生产之时伤了身子,连看都没来得及看自己一眼,也不至于被桑妈妈换了女儿去。
对于这个一直流落在外的唯一的女儿,洛昕一直心存内疚,大节小节都会送时令水果和礼物过来。
桃笙都是照单全收,然后有来有往。
她现在和洛昕关系很好,只要洛昕身体允许又在京城,便也时时一起吃饭逛街。
洛昕和沈裕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后,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也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她的年纪原本也不大,只有三十多岁,两人心理年龄其实差不多,相处起来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姊妹了。
洛昕给了她很多关爱和经济上的支持,会在最危难的时候帮她保护洛家的亲人,桃笙心中感激,虽然名义上没有认回沈家,但心里是认可了对方母亲的身份的,侍疾什么的都未曾落下。
桃笙觉得大张旗鼓再更换户籍实在有些麻烦,自己记不记回洛家,在不在她名下也都一样,应尽的义务她都会做。
可如果洛昕需要孩子挂在名下以求安全感也无可厚非,她愿意配合。
但现在的情况是,洛昕没有找她,看样子是想让她自主选择,不想用情感绑架她做出选择和决断。
桃笙今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并不排斥认回洛家。现如今的情况是,即便不认回洛家对我没什么影响,认了之后也难免会有拘束……容我再想想吧。”
事关重大,不能即刻就做了决定,还是权衡利弊之后再做决断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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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带着心事去衙门上班,正遇上来找她的谢怀安,说是想去内阁找一份公文想要参考,问桃笙有没有熟人。
桃笙想了想,道:“我在内阁也没有相熟的大人。”
况且谢怀安本就是出自京中世家,父亲是京城的三品官员,想要找到内阁当中认识的人并不难,看来这份公文应该不是简单的随意可以查的公文,所以连他也没有办法。
桃笙所料不错,谢怀安接着道:“那份大抵不是寻常的公文,难免操作起来更难一些,听说你舅父洛大人正好在掌管此事,能不能请他帮忙查找一下?”
谢怀安不说,桃笙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在内阁当差的舅父:“这个倒是可以。”
于是在昨日见过大舅母之后,桃笙又见到了大舅父洛铭。
洛铭生得和洛昕很有些像,桃笙看到之后天然的就感觉到了亲切。
谢怀安见了洛铭之后十分正经,再不似平日里跟桃笙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先是对着洛铭见了礼,而后说明了自己来意。
之前已经代表翰林院走官路跟内阁申请借阅过这份公文,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所以少不得托私人关系来找您,麻烦之处还望见谅。
洛铭看了谢怀安递上来的文件清单后,对着他解释道:“这几份公文的借阅的确需要我的签批,只是我前几日请了事假在家,言阁老不想打扰我,所以就没有回应李学士。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阴差阳错耽误了好些时日,青松,让人取了这几份给谢大人翻阅。”
谢怀安连连道谢。
正在此时,楚王突然找了过来。
洛铭也知道,在太子被废,睿王被罚之后,楚王就格外显了出来,尤其是当初皇帝回京的时候借着他打掩护的事情可以看出,皇帝对他信任程度相当不一般。
楚王当初去鸿胪寺和内廷司等四处闹事不是秘密,从前楚王不得宠时,洛铭看到对方就有些心里犯怵,现如今面对更加得宠的楚王更是心里打鼓。
哪知楚王完全就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将目光转向了桃笙。
“你可听说过翰林院的石宗年其人?”
桃笙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就是此人将小季告到了大理寺,言之凿凿地说,拿到了小季当初跟太子之间过从亲密的证据,如今大理寺已经拿了小季过去问话。”
桃笙蹙眉道:“怎么又是他?”
这个石宗年是季晏明从前早翰林院的上级,也是他曾经的先生。
季晏明从前跟过不止一位先生学习,只是这几个先生大都属于编外人员,在朝为官的本来就不多,同时在翰林院为官的更少。
石先生对季晏明的照顾一直都在明面上,季晏明素来尊师重道,也对石先生多有回报。
这位石先生就是原文当中坑过季晏明的人,后来桃笙看他们走得太近了,想要让季晏明和他保持距离,但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苏嘉看她那几日一直都在发愁,便询问她究竟有什么心事。
桃笙说了原因,自己感觉石先生这个人似乎有些问题,但是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证明对方确实有问题。
这就是一种天然的直觉,用这个理由去挑拨原本良好的师生关系,会不会不太好?
她入朝为官之后也有重点关注过石先生这个人,发现他的确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尤其对季晏明看起来似乎十分真心。
这个世界也因为她的到来发生了很多改变,说不定就连对方的坏心思也被蝴蝶掉了,自己为了没发生且将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提醒季晏明,岂不就成了无中生有的诬陷了?
“这个简单。”苏嘉道,“你只管跟小白说你不喜欢这位石先生便成了。”
桃笙对于这个方法实在没有信心:“只说我不喜欢就可以了吗?”
苏嘉说得信誓旦旦:“可以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桃笙觉得苏嘉毕竟是季晏明的母亲,又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一定会自己更了解季晏明。
也许对于季晏明来说,这样简单粗暴的说法才是最有力的,有了这句话作为基础,余下的事情对方自然会查证。
桃笙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这么说了。
苏嘉的建议果然十分管用,自从她说了不喜欢石先生后,季晏明果然什么都没有问就跟这人渐渐疏远开来。
难道已经疏远了都不成吗?最终还是难逃被石先生的祸害。
桃笙开始有些后悔。
果然只说自己不喜欢还是太轻了,当初应该说得更加严重一些才好。
第88章 088
洛铭听了这话之后, 才知道楚王这会儿过来是真有正事,估计是一路问着来找桃笙的,不是过来找茬的。
内阁这边来往送领公文的官员实在不少, 人来人往的,也不适合密谈什么事情。
洛铭对着几人邀请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宜多言,殿下还是随我去内堂说话罢。”
几人跟着洛铭去了内堂的一处会客厅内, 楚王坐下来, 审视了一下这几个跟进来的人。
桃笙是他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从父皇那里听到季晏明出事的消息后,他想要找一个可靠的聪明人商议,第一个就想到了桃笙,这次也是特意为了找她而来。
而谢怀安是季晏明的好友, 且因为季晏明的缘故, 在自己从前不得势的时候也曾给过一些暗中的帮助,勉强可以信任。
洛铭是桃笙血缘上的舅父, 洛家一直以来也都很支持桃笙,想来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季晏明使绊子, 所以也就暂且信任。
方才在外面楚王的话只说了一半, 桃笙心中挂念季晏明, 忍不住对着楚王催促道:“石大人究竟拿到了什么证据,能让大理寺就这样直接把人提走?”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
楚王说话间从怀中将一份奏章拿了出来。
洛铭感觉太阳穴猛地一抽, 胸口突然有了一种急火攻心的灼热之感。
这几年衙门里的规定越发严格,内阁取个公文都麻烦得够呛, 需要两位以上的阁臣来批条子, 楚王倒好,直接就把皇帝跟前的奏折拿了过来, 作死也不是这个死法儿。
楚王也注意到了洛铭脸色的改变。
这洛大人果然是有够小心,老话说得好,这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怪不得洛铭仕途顺遂,官也越做越大,还是足够谨慎的缘故,才能一直没有出事。
为了保护一下洛大人脆弱的小心脏,待会儿给他们出谋划策,楚王决定解释了一下这奏章的来历。
“今儿清晨父皇召我过去用早膳时,顺便把这份奏章给了我。父皇说小季这次出使凌国干得不错,护驾进京也十分得力,他对小季十分信任,奈何证据确凿,身为皇帝也只能依法断案。且因着小季是他当初给我的人,小季出了事情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才将这份折子给了我,希望我们可以自证清白。”
如此看来,这就等于是开卷考试了,裁判员皇帝的倾向性也十分明显,是一心向着楚王同时也相信季晏明的。
洛铭终于放下了心来,心道这楚王殿下多少还是对皇上有几分敬畏之心的,总算没把事情弄得太过离谱。
桃笙接过奏折打开来看。
这是石宗年上书状告季晏明的奏折原件,皇帝直接将其交给了楚王。
里面对季晏明“累累罪行”的列数主要划为了三条内容。
第一条列举了很多季晏明和附逆官员吃饭和交往的行为。可这次太子谋逆本就牵连极大,若要刨根究底的论起来,半个京城都是附逆官员,季晏明这些都是正常的公务和交往活动,看不出什么。
就算大理寺也不能以此为证据抓人。
而其中的第二条则是有理有据的状告,道是季晏明在翰林院供职草拟诏书的时候,曾经多次给太子提前报信,让太子提早拿着旨意给官员卖好处,以利于太子结党营私。
在这其中还有石大人附上的一纸秘信,说是查抄东宫时候所获,其他几封都已经交由大理寺查证。
这份密信并不是大家寻常写信用的格式,上面内容用得是馆阁体写成,且就桃笙这样熟悉季晏明的人看来,并非表哥本人的字迹,只有后面的签名看起来像是他本人所书。
石大人也在奏折中提道,上面的字是季晏明指使其他庶吉士所写,自己最后只签字盖章后给太子送了过去。
可这件事情明显不合逻辑,太子是上位者,手写密信是对他最基本的尊重,季晏明汇报得又是这么机密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会少一分风险,让人代抄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桃笙说了自己的疑惑,楚王却道,那石宗年也说了,季晏明一向聪明,也许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了这点计谋让事情看起来变得不合理,好到时想法子狡辩一番,将自己摘出来。
洛铭觉得这话简直就是诡辩:“就算是为着避嫌也要合乎常理,这事实在弄得有些四不像,怕是其中还有文章。”
这第一条算是指控,第二条提供了物证,第三条则是人证,便是当初写帮着季晏明用馆阁体誊抄消息之人,只不过现在人已失踪,不管是衙门当中还是这人家里,都已经找不到了此人踪迹。
若是被对方灭口之后,季晏明想要自证清白怕是更难一些。
楚王本来想找桃笙来商量对策,此时看到洛铭心中一动:“听说大理寺卿徐大人是洛大人同窗。”
“正是。”
其实洛铭和徐大人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科,只是两人都是身居要职,为了避嫌,表面上来往并不多,但一直感情很好,是遇事之后会相互照应的朋友。
“有熟人就好办事了。”楚王看洛铭越发顺眼了几分,“你看能不能走走路子,让你那个同窗多关照一下我们小季。你知道的,这人一旦进了大理寺,难免会吃一些苦头,刑讯逼供是一方面,还有一种是细碎的折磨人的法子,尤其是那些睿王之流不上台面的人,就喜欢在后面使一些小动作,总要提前防范一些。”
楚王心中也有些懊恼。
自己这些年发展实在太慢了,虽然最近也算是皇帝跟前排得上号的皇子了,但距离发展出可以左右大理寺的心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况且现如今京中喜欢站队的官员基本都被太子牵连,停职或者进去了,余下的那些本来就是不喜欢轻易站队的,且这会儿经历了太子的事情,都在继续观望,也不敢太挨着楚王。
就算楚王去找大理寺中熟人说了此事,那边顶多给他几分颜面,也会多少关照一下季晏明,但肯定不如洛铭跟徐少卿的关系说话好使。
楚王这话说得在理儿,洛铭起身应道:“我这就去,想来那边也有好些相近案子的卷宗,到时我请徐大人帮着一并查阅一下,若是有手法差不多的案件,可以重点查看其中办案过程,也能使得此案尽快水落石出。”
现如今的情况是他们都知道季晏明是被冤枉的,只要可以完成自我证明就好。
洛铭从前在大理寺和刑部都曾任职过,后来又入了内阁,在这方面算是行家,由他帮忙办事,自然效率会更高一些。
楚王对着洛铭点了点头,也算是承了他的情。
听到洛铭的承诺之后,桃笙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在这整个过程当中,谢怀安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桃笙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
桃笙生怕错过什么接近真相的细节,便开口对着谢怀安问道:“谢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怀安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这事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看来谢怀安也没什么线索,桃笙轻轻叹了口气:“那位石大人如今正是你们翰林院的官员,你对此人有多少了解?”
“是个有才之人,文章写得不错,这几年也很得上峰欣赏。”谢怀安道,“这位石大人……表面上还是仁义正直的,尤其对贫寒的学子很是关照,不会因为家世看轻他们,虽然多少有些钻营,但是并不算堕了文人风骨。”
“石大人平常在衙门当中也算热心,尤其自己门生出了问题,一般都会不计成果的帮衬,对于犯错的下级官员也很是宽容,从不胡乱责罚,在朝中和翰林院风评也还算不错。”
桃笙惆怅地点了点头。
这位石先生在翰林院就是老好人似的人物,和原文当中写得差不多,谢怀安并没有提供其他有价值的消息和发现。
谢怀安想了想,道:“我再回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消息,你也回去多想一想,季兄从前有没有同你透露过什么相关的事情,咱们到时互通有无。”
桃笙也道:“我虽然也在朝中为官,但一直只在太乐署和国子监,还有一大部分功夫用在御前,处境相对闭塞,对于翰林院和刑部办案流程并不熟悉,少不得还要公子多费心。”
“季兄和我的关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这话就实在太见外了。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事要嘱咐你,莫要因着此事茶饭不思,急坏了身子,季兄出来后反而心疼。”
谢怀安在关键时候总是靠得住的,桃笙心中一暖:“多谢。”
“谢什么?”谢怀安温柔地笑了笑,“先别提前说谢字了,弄得我这压力实在有些大,等季兄脱险之后,再让他做东答谢我们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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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升任成了五品太乐丞之后,就在太乐署中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这样安静的环境也的确更利于桃笙思考这些事情。
桃笙对于本朝历史了解有限,思来想去并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便转而求助前世记忆。
文书候在书房门外等待洛大人吩咐,却发现桃笙在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便另泡了新茶送了进来。
桃笙接过茶水,右手轻轻敲着杯壁,开始在脑海当中检索,她所在的世界里的历史当中,有没有曾经发生过可能类似的事情。
结果还让她给想到了。
那就是发生在大明洪武年间有名的“空印案”。
第89章 089
桃笙取了新的公文用纸铺在桌上, 准备将整个事情梳理一下,就在她刚刚研墨完毕尚未动笔之时,宣政殿中来了人, 说是陛下召洛大人过去叙话。
这是那日事发之后皇帝第一次召见自己,桃笙听了这话连忙先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前往宣政殿给皇帝请安。
桃笙也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皇帝,这会儿见到本人后, 发现对方面上依然有几分颓败之色, 身形也消瘦了不少,才知道之前高镇所言不虚,大抵之前是真的病了一段时间。
皇上这两日身体总算好了一些,开始觉得卧床养病看折子应付嫔妃的生活实在乏味,便又起了召桃笙过来弹琴的念头。
这次避暑路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虽然大都是太子和睿王作妖, 但皇帝觉得还是有必要跟桃笙把话说清楚:“朕当初原是想让你跟着楚王回来,朕也随着楚王, 以为能够无事,谁想……”
睿王当日做了什么, 两人心里也大概都清楚, 所以说话点到即止, 免得徒惹尴尬。
反正睿王那边骂也骂了,罚也罚了, 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换了一遍,再加上睿王自己也被打得头破血流, 据说到现在了还有后遗症, 这事也就算了揭过去了。
“微臣这一路上的确是点儿背了些。”桃笙笑了笑,“不过好在有陛下洪福庇佑, 得以安然回了京城当中,能再有机会侍奉陛下左右,也是微臣福气。”
皇帝前段时日遭遇了这些事情,也难免对自己产生一些怀疑,这会儿站在玄学角度上说他有福气运道好,想来对方是极爱听的。
皇帝一听这话果然高兴了起来,又跟桃笙聊了几句相对轻松的话题后,突然叹气道:“季晏明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桃笙应了声“是”。
皇上继续问道:“这事洛爱卿你怎么看?”
“季大人是不会做这些事情的,微臣可以担保。”桃笙道,“不过微臣倒也不怎么担心,陛下英明,知人善任,相信大理寺和刑部一定会给季大人一个公道。”
皇帝见桃笙说出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并未因为此事生出什么怨怼之心,心情更是好了几分道:“朕也相信。算起来已经有段时日不见爱卿,不知爱卿近来可有谱什么新的曲子?”
“的确是有两曲。”桃笙道,“前几日从古籍当中看了一则警世寓言,觉得很是不错,便以此为灵感作了两首曲子,请陛下欣赏。”
皇帝点了点头,换了一个更加轻松利于听琴的姿势:“弹来听听。”
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召见桃笙,空印案又是她刚刚想到的破解之法,故而此时的桃笙并没有做好用曲子献言的准备。
她在脑海当中回忆从前给某部古装悬疑类正剧做过的插曲,将其中与案件相近且应景的几段在脑海当中剪辑加工,而后将音乐输出。
这也是她第一次给皇帝弹琴时候完全没有准备,现作现弹,紧张到手指都有些麻木,险些将其中几个音符都要弹错,还好最终凭着往日练琴的手指惯性将曲子救了回来。
所幸皇帝没有发现桃笙的紧张,给出的评价也很正面:“的确一波三折,甚为精彩,如果排演成戏曲一定不错。这背后又是什么警示寓言,不妨说来听听。”
“这是在一个洪武大帝年间发生的‘空印案’。说得就是每年各省、府、县都要向户部呈送钱粮收支和税赋账目。要朝廷和地方上账目完全相符,分毫不差,才能算完成。若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地方上重新填报用印,再送回户部核算。”【1】
“可这上缴的粮食在运送时候运输过程中难免有损耗,账册与实物对不上也是经常的事。朝廷规定严格,稍有错误就要打回重报,如此一来,进京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带着事先用印的空白书册,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洪武皇帝知道之后十分震怒,对于其中那些弄虚作假、徇私舞弊的官员进行了肃清和查处。”【2】
解释完了这个案件之后,桃笙又将的话题圆了回来。
“微臣自幼在秦县长大,从前也只上过当地闺学,后来也是蒙皇上圣恩进得太乐署,对这些办案的事情从来不懂,就是听楚王殿下说起季大人的案子,他的签字和印章都在上面挂着,密信却并非他所写,倒是跟这个案子也有几分相像。”
皇帝眯了眯眼睛:“你也太过谦了些。”
这哪里是不懂,简直不要太懂了。
从前时候他只把桃笙当成太乐署寻常官员来看,当她只会做一些弹琴谱曲的工作,如今看来,也真是小瞧她了,这份直觉比起当下很多官员都敏锐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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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
从大理寺回来之后,洛铭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父亲洛太师。
洛太师想起自己几次和桃笙的对话,断定自己这个外孙女对于表哥的感情十分深厚,便对着儿子吩咐道:“不管那孩子认不认回洛家,都是咱们家里孩子,能帮得上的点尽量帮上一把。你既已去过了大理寺,想来也了解了不少,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
“徐兄放我进了后衙一趟,我也见着了季大人。他看起来精神不错,人也十分镇定,丝毫不见担心。也许是楚王殿下关心则乱,情况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般危险。”
洛铭为官多年,以前也见过临危不乱镇定至极的,也有英勇就义面不改色的,但像季晏明这样被羁押之后能做到如此神态自若的还是第一个。
就像是心中已经找到了解题方向,智珠在握把控大局,根本不用什么人出头帮忙,就能定了乾坤。
洛太师立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就算是他足够聪慧,想要以身布局达成什么目的,可他毕竟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家族势力,在大理寺这段时间难免艰难,既然咱们家里有心将桃笙这孩子给认请回来,这种关键时候自然还是能帮则帮。”
“父亲说得没错。”洛铭道,“我已经告知了徐兄,都是自家孩子,多一些关照。证人的事情我也已经着手去办,而且有了眉目。”
洛太师问道:“难道那人还活着不成?”
“多半是没了。”洛铭道,“但既然是从前在翰林院供职的人,不管是两榜进士也好,师爷文书也罢,家里总还有旁人,没有父母兄弟也还有宗族叔伯,我已经派人前往徐州去找,想来不日就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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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宣政殿出来之后,桃笙又返回衙门当中整理了一下思路,等到回家之时天色已经擦黑。
苏嘉对着晚归的桃笙问道:“这几日朝中事情不少吧?今日回来的这样晚。小白那孩子也真是的,都两日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找人回来说一声,总让我这做母亲的心理挂念。”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桃笙怕吓着姨母,也不敢同苏嘉说得太多,只能结结巴巴道:“表哥他……可能有事。”
正当此时,门房之人来报,睿王府里的长史来了,说是有要事转告桃笙姑娘。
桃笙和睿王府中明面上素来没有来往,听到来人只十分奇怪:“都这个时候了,睿王府的长史过来做什么?”
毕竟是亲王府上的长史来访,就算桃笙心中再是讨厌睿王也不能拒之门外:“请他进来。”
那长史进来之后,略显傲慢地看了一眼季家环境,对着桃笙道:“季大人入狱的事情我们殿下也听说了,洛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殿下帮忙的地方,只管去王府跟睿王殿下详谈便是。”
这睿王不光想让自己去求他,还专门派了长史过来诛心。
桃笙冷着脸叫了送客,转头再看姨母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
桃笙赶忙对着她安慰道:“表哥的确出了些事,但也不过是被大理寺叫去问话而已,根本没有伍长史说得那般严重,姨母莫要担心。”
苏嘉方才听了“入狱”二字后天旋地转,此时听到桃笙解释后才稍稍好了一些,她拉着桃笙的手反复确认道:“小白他真的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的,您放心。”桃笙道,“洛铭洛大人已经答应了我,明日许我前去大理寺见上表哥一面,到时我再跟您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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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洛铭请几人来自家茶室说话,除了被皇帝临时叫进宫去汇报情况的楚王外,桃笙和谢怀安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洛府。
桃笙将自己那日见过皇帝的情形说了,并将空印案始末一并告知了两人。
洛铭心中暗探,这个外甥女也当真是高手,一眼就看破了案情的关键所在。
洛铭也将自己正在追踪证人的事情告知了桃笙,请她不必担心,相信很快就能有利于案情的消息传回来。
如今他们有了打破物证的说法,又可以从人证方面釜底抽薪,的确都是利好消息。
谢怀安听说洛铭今日安排了桃笙去大理寺探视表兄,也对着洛铭申请道:“我和洛姑娘一样,都不放心季兄,也想跟进去看看。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跟季兄证实,还望洛大人帮我一并安排。”
桃笙也随即想到了那日谢怀安的走神,直觉对方知道些什么。
安排一个人进去和两个人进去难度没什么不同,洛铭痛快道:“成,我来安排。”
洛铭的面子在大理寺中果然好使,大理寺卿徐大人亲自接见的桃笙,对着她温和道:“我和你舅父是多年好友,这些年感情一直深厚,你若有什么事不方便找他,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洛铭一早跟他说了,家里现在正想法子请桃笙这孩子回去,这会儿要他一定帮忙。
作为洛铭的多年好友,关键时候必须要拿出姿态。
桃笙诚恳地对着徐大人道谢后,和谢怀安一起进了房间。
桃笙听说季晏明出事,被扣押在了大理寺内,第一时间想起了从前电视剧里看过的大理寺监牢,里面只有桌子油灯和草席,没准还有老鼠和蚊蝇,看起来分外凄惨。
可这会儿见到季晏明后,桃笙才发现这里环境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
季晏明现在虽然被大理寺叫来问话,但是如今证据并不充分,再加上洛铭打过招呼,所以季晏明只是被安排在了一个临时性羁押官员用的单间,桌椅床铺都十分齐全,甚至还有屏风和衣橱,比桃笙从前和苏成奔赴凌国时候路上住的客栈还好一些,算是标准比较高的单间。
桃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谢怀安这次是真的有话要问,上来就对季晏明说了桃笙从古籍上面看到过空印案的故事,又把案件过程简单说了一遍,而后对着季晏明发问:“那次你托我问严先生的事情,是不是就跟这事有关?”
严先生是京郊一位素有“铁画银钩”之称的书法家,据说仿写字体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如果事先请他在公文用纸之上写下季晏明姓名,再由别人填写公文,事情就会变得大不一样。
季晏明看着桃笙明显憔悴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我正想要跟你们说这件事。”
季晏明用眼神示意两人靠近一些。
这地方空间本就狭小,季晏明身旁还有桌案,两人很难同时靠前。谢怀安自动退了一步,给桃笙留出了空间。
桃笙走上前来,本以为季晏明要说些什么,结果对方却直接示意她把手拿过来。
难道季晏明要给她什么字条?
不得不说,就古代这刑侦条件,监听也许会有,但是监控是肯定没有的,手写的确比口传更加安全一些。
可季晏明给她的不是字条,而是将答案写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边屋子处在向北的一面,室温偏凉,季晏明身上衣服又薄,手心温度不免有一些低,在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桃笙感觉到了一抹难以忽视的凉意。
季晏明开始拿指尖在她手心写字,两人靠得很近,桃笙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在自己耳畔的呼吸。
桃笙有些恨自己不争气,都什么时候,还会犯注意力不集中的错误,季晏明四个字写下来,她却只看清了前两个字是“证人”,后两个根本分不清。
桃笙凝眉仔细回忆,季晏明沉声问道:“还有哪个字不清楚?”
桃笙老实回答:“后面两个没有看清。”
季晏明很少见地轻笑了一下,语气也是难得的轻快:“好,那就再写一次。”
桃笙有些诧异。
明明这会儿季晏明人都已经这样了,却看起来意外的心情不错,似乎比起比从前下衙回家时更好一些。
果然我朝对于文官士大夫的压榨有些厉害,季大人哪怕是被诬陷困在了大理寺,闲下来休息几天都比从前日日上班时候情绪要好。
坐班果然就是打工人的天敌!
古今都一样。
季晏明这次写得比方才时候更慢,又把行书变为了楷书。
桃笙这次也终于看清了字迹,季晏明所书的四个字连起来就是——证人,桓王。
也就是说,证人已经被保护了起来,而且在桓王那里。
石大人和他背后的人都在找那个证人,楚王和洛铭也在找证人,但是目前谁都没有找到,洛铭才会想到要从那证人的家中下功夫。
而证人竟然在季晏明这里,且一早就请这位远离朝事且位高权重的亲王保护了起来。
任谁也想不到,证人竟然会在已经脱离朝局多年的桓王那里。
所以这次的事情,究竟是有人钻了空子构陷季晏明,还是他一早布好了局,将计就计来算计别人?
第90章 090
洛青是佑德二十八年进的洛家, 如今也有了十几个年头。
早先年的时候,洛青一直作为随行跟着洛铭,洛铭看他骑射不错, 身上有些功夫,这些年读书认字也没什么障碍,就起了培养的心思,先给他赎出奴籍入了良籍, 又送去五城兵马司培养, 现在已经是京中有品级的八品武官。
作为家主旧日最得力的心腹之一,这次前往徐州寻找证据的任务,洛铭便全权托付给了他。
洛青很快顺着洛铭提供的原始线索找到了庞路的丰县老家,结果到了家中后才听邻居说,这家人两三个月前就已离开, 不知所踪。
洛青走了进来, 发现屋子像被洗劫过一样,什么都没有, 而外头门锁却十分安好,也没有什么破窗而入的痕迹, 大抵是自家人整理行李后搬走的。
洛青给了邻居一吊钱, 说自己是这家远房亲戚, 此时找不到庞家之人,想要跟对方讨一碗水。
邻居收下钱后心中欢喜, 对于洛青的问话几乎是知无不言。
洛青也很快打听出来,这家有个小儿子在京城衙门里做什么大官, 家里母亲和长兄都有面子。只是这庞家世世代代都在丰县, 外头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姨母早些年嫁去了虹县, 多年没什么来往。
洛青心中盘算起来。
按理说季晏明被大理寺隔离审查,人证石大人和物证密信俱在,且那用馆阁体写信的证人庞路失踪多日,多半已经被封口,这会儿那帮人正好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不太可能会提前这样长的时间转移庞家母子。
听邻居口气,这对母子应该走了几个月的时间了,应该是拿了好处费时候心虚自己走的,不是被什么人给藏起来的。
洛青决定赌一把,去虹县碰碰运气,结果真就被他在虹县把人给找到了。
庞路的那个兄长庞溪一听洛青是京城来人就变了脸,说庞路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头一次犯事,没什么经验,胆子比纸皮还小,经不住一星半点的吓唬,洛青甚至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忍不住开始撇清自己。
洛青继续诈道:“你们以为躲在这里朝廷就找不到你们,不追究庞路犯下的事情了吗?你要知道,你那兄弟犯下的可不是一般的案子,是大案要案,如今事情已经上达天听,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
庞溪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对大案要案没什么概念,但是欺君之罪可在话本子里面看过,那可是要牵连家人的罪行。
就在今年年初,弟弟的确带回家来一大笔钱,说给他娶媳妇。
庞溪身体自幼不好,不能像其他农家子弟一样下地干农活,因为家中实在困难一直没有娶上,这会儿总算解决这个问题。
令人奇怪的事情接下来发生了,从前弟弟每月都会送两封信回家来报平安,自那之后就彻底失联了。
庞路不光不寄信过来,就连他们往京城送信都找不到了收信人。
庞溪再联想到之前那笔钱,足足有庞路几十年的俸禄,觉得这应该就是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媳妇都顾不得娶了,只想带着母亲逃离这里,保命要紧。
只是庞家世世代代都在徐州丰县,出去之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过来姨母家虹县避难。
没想到朝廷的人还是找到了这里。
洛青在洛铭身边久了,说起话来自带气场,尤其是唬人起来很有一番能耐。
“不管当初你兄弟跟你许诺了什么,那都不作数。这欺君瞒上的罪行是要连坐的,只怕有命拿钱没命花。”
庞母听到动静之后走了出来,对着大儿子问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庞溪艰难发声:“朝廷的人找来了。”
老太太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我们从丰县辗转多日躲到这边,这才几日又要换个地方,到底什么时候能是个头?你兄弟已经不见了,你也要赔进去不成?犯了错就改,有了罪就认,咱们家里世代都是清白人家,相信朝廷会给家里一个公道。”
庞溪垂手站在一旁,对着母亲应了声“是”,似乎已经认同了这件事情。
洛青见母子二人这会儿有些想开了的迹象,当即趁热打铁:“你们上一次见到庞路是什么时候?”
庞溪道:“大抵就在年前时候,我那在京城翰林院当差的弟弟庞路来找过我。他那次是过来送钱的,但是明显神色有些慌乱。跟从前回家时候欢欢喜喜不一样,我就多问了几句。”
“哦?他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他那晚喝醉了,对着我语焉不详,说是可能犯下了很大的事情,只是那些人势力不小,他不好不做,构陷旁人也不是本意。”
这个构陷,大概说得就是季晏明了。
洛青想了想,对着庞溪问道:“你识字吗?”
庞溪老实道,“识字的。”
从前时候家里穷,只能供得起一个人上私塾,庞路比他更加灵透,也得先生赏识,便有了这个上学的机会。
他们兄弟二人素来感情极好,每次庞路念书回来都会教他读书识字,他自然也是认字的。
“好,你将事情详细跟我再说一遍,我写下来,你签字画押之后我带回京城。自然,这证词也不会让你们白写。”
洛青又另取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报酬。”
就像方才这位大人说得一样,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们很可能会有命拿钱没命花。
听到这位大人只让他陈述事实,并没有出什么威胁或是颠倒是非之语,庞溪对洛青有种本能的信任:“我不想要钱,只求大人能够庇佑一二,还有弟弟身后的真相,如果大人有了眉目,也请告知于我。”
洛青从前时候也帮洛铭处理过类似的事情,遇到的证人家属基本都是不愿背井离乡被“保护”的,这家人倒是难得拎得清的,愿意在他的帮衬下找地方躲起来,这样不光他们安全,等到需要证人到庭时找人也方便。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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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宗年几次三番派人去睿王府上传信,想要求见睿王。
睿王则是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应,后来终于派人回了话,请他在京西银铃巷的一间茶室内见面。
石宗年刚刚听说,这次季晏明的案子不光楚王介入了,就连洛家也开始关心,洛铭亲自忙前忙后,不由开始心虚。
楚王如今手下没有可用之人,且以好糊弄出名,石宗年从来没有担心过楚王会查出什么来,只是那洛家不同。
洛太师一把年纪了还跟成精的狐狸似的,这么多年称病不上朝了,朝中事事却都没落下,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洛铭是皇上信任的阁臣,从前就因为他是洛家的长子信任他,现在太子出事之后,更因为他清清白白没有站队,越发得了皇帝的喜欢。
石宗年对着睿王皱眉道:“殿下不瞒您说,我这心里实在没谱儿,您说这次咱们能顺当把季晏明拉下去吗?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睿王转着右手大拇指的扳指凉凉道:“这些事情都是你亲手做下的,这会儿有功夫问本王这些蠢话,倒不如好好想想当初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可还有什么差错,早些弥补一二。”
石宗年越想越觉得这事经不起推敲,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若是我主动去大理寺说明实情,皇上会不会看在我是受人蒙蔽又主动交待的份儿上,原谅我一次?”
“奏折都递到了父皇跟前,人证已然不在,物证则已经交上去了,石大人现在开始怕了,是不是晚了些?再说了,当初那几份公文,也是你去找了季晏明,说他这段时日总侍奉皇上巡视京畿不得空,让他提前签字用印在空纸上以备日后使用的,难道还能赖到别人的身上不成?”
石宗年的头上开始冒汗。
睿王难得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石大人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这会儿心里头怕了想退,要跟父皇把事情解释清楚,没准还能推到本王身上减轻罪责,这也罢了。可那年府试舞弊之事,你又要如何跟父皇解释?”
石宗年额头上的冷汗越发多了起来,急得他不顾士大夫形象直接拿袖子擦汗起来。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就在七年之前,他曾经派人给参加府试的考生送过字条,因为考官开卷较晚,他便安排了自己的一个门生专门去送,并保证那考生能在不被检查内衬的前提进入考场。
可就是那么不巧,当时他们交接在考场外的偏僻小巷,且大多数考生都已经进场,原本以为没人会看见看见,可季晏明考试那天车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轮子坏了,只能抄近道走过来,正好看到了自己派去那位门生和那考生的种种行径。
那门生回来对自己说了此事,并形容了一番那考生的衣着长相,石宗年一打听便知道,他们那日遇到的人是季晏明。
虽然季晏明之后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大概率心思都在考试之上根本没注意,但石宗年一想到那日季晏明看到了这件事,没准哪天会想起来指认出来那门生最后牵连到自己,心里就总是不能安生。
石宗年几次三番阻碍季晏明考试不成,眼睁睁看着他进了翰林院,后来想了这个法子,先请他在空白文书纸上签名用印,再行一些诬陷之事。
而这件事情无意中被睿王知晓,睿王便以此威胁自己提交“证据”,趁着太子出事拿下季晏明,断了楚王的得力臂膀。
近来利用废太子搞事打击政敌的人不少,浑水摸鱼也不差他一个。
石宗年听说了洛家介入,洛桃笙又开始重回皇帝跟前后心里越发没底,所以才会找睿王说话,没想到对方竟会推得这样干净。
睿王和石宗年分别之后,觉得心中很是有些不安宁,准备关起门来不管外界纷扰,画一副万年长青图进献父皇,以表自己寄情山水丹青,无暇顾及朝事纷扰之心。
结果画作尚未完成之时,就有宣政殿的太监过来传旨,说是皇上要见他。
睿王觉得有些诧异。
父皇知道他在翰林院安插人手更换名单后十分愤怒,即便他用色令智昏鬼迷心窍只想得到桃笙为理由,也没有混过去。
父皇还是觉得他安插人在翰林院挑战皇权的事情不能饶恕,猛一顿敲打之后便让他闭门思过,不再召见。
可今天突然请他又是因为什么?
宣政殿里,皇帝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睿王:“老六,你可知罪?”
在不知道皇帝目的之前,睿王自然不能自曝。
“儿臣不知。”
一旁站着伺候的高镇看似好心地补充道:“季大人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清,皇上已经亲自提审了翰林院石大人,他可是什么都说了。”
皇帝也道:“朕看那日你诚恳认罪,当你是老实了,便也只罚了你闭门思过,你当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不成?要这样糊弄于朕!你究竟在翰林院中安插了多少人?是不是要翰林院的李学士也要为你所用,入了东宫当储君才肯罢休?”
睿王跪在那里浑身发凉。
父皇的意思是说,这石宗年也是他一早安插在翰林院的人,可事实明明不是!
他只是抓到了石宗年徇私舞弊忌惮季晏明的把柄,想要利用他打击楚王而已,根本就没有皇帝想得那般复杂。
看如今的情况,大理寺大概已经查清了季晏明是冤枉的,并审讯了石宗年,而石宗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口不择言拉了自己下水。
睿王一直觉得,虽然构陷季晏明也有错处,但自己和楚王不对付人尽皆知,就算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往党争的方向来想,高拿轻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现在对方钉死了说石宗年是自己的人,而自己那次已经对父皇信誓旦旦保证,他在翰林院中除了置换名单的秦润外再无别人。
而这刚刚没过了一个月的功夫,又偏巧发生了这件事情。
如今在父皇看来,就是自己在那次事件受了教训之后依然不老实,没有将石宗年的事情说出来,还继续在翰林院安插钉子。
这就等于自己在上件事情尚未完全揭之时,再次触及了父皇的底线。
从前只有睿王诬陷冤枉别人的份儿,他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他会被人构陷得这般彻底。
睿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究竟是谁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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