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车子停了, 许婠夹在两个膀大腰粗的男人中间,跟在顾远身后下车。
顾远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回头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不用搞得这么紧张。”
这话像是说给许婠听的, 她装作没听见似的往周围扫了一圈。
停车的地方像是一个村落。村子依山而建, 房屋大多是木质结构,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石砖,石砖一路向山上延伸,房屋也随着山势高低错落的排布。许婠大致数了下,这样的木质房屋约莫有二十多间, 规模不算小,每间木屋门前都有一块阳台式的平台。大概是听见了停车的声音,在他们下车时,有几间木屋的房门打开。
“顾哥, 回来了!”
“顾哥……”
“老大!”
“……”
有几道身影陆续从门后走出来, 看见顾远, 笑着朝这边的方向边走边打招呼。
这里确实是顾远的大本营。
许婠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她注意到从里面出来的好几个人里, 腰间都别着枪。
“他们都是Killer的人?”许婠突然发问。
因为顾远刚才发话的缘故, 许婠前后的两个男人已经自觉退到了一旁。此时她和顾远并排而站, 许婠侧身看向他, 想从对方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顾远嘴角向上,他似笑非笑:“怎么, 你是准备接受现状,所以才对这里这么好奇?”
许婠面色一冷。
顾远扑哧一笑:“开个玩笑。这里确实有很大一部分人之前都是Killer的人。”他说着,看了许婠一眼, 语气有些纵容,“想摸清这里的情况?”
许婠嗤了一声, 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难道我摸清了就能逃出去?”说到“逃”字,她脸色冰冷地扫向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几个男人。
她没有错过那些人眼里的戒备。要想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跟做梦没什么区别。
顾远被许婠近乎直白的眼神逗笑,他点点头:“也是。”
许婠瞥了他一眼,脸色更冷了。但还是吸了口气,问:“这些人里面,有和我父亲当年的死相关的人吗?”
之前顾远在船上没有否认当年许方书的死跟他叔叔有关。
顾远脸上的笑容一顿,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许婠问那句话的用意。
从木屋里出来的几个男人走近了,顾远有些烦躁地摆手,几人脸上的笑容一收,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顾远向前走着,示意许婠跟上。身后的男人们极有眼色的落后几步,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两人。
“三年前,Killer内部发生过一次变故。”他如实相告的反应让许婠不禁有些意外,她凝神去听,很快便听顾远道,“是我干的。我背叛了Lin,拿走了一样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Lin?”这是许婠第一次从顾远嘴里听见这个名字,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叔叔。”
顾远明显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提到“叔叔”两个字时声音很轻,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情绪。
“然后呢?”许婠好奇地追问,“他就这样让你把东西带走?还让你带走了Killer的人?”
“当然不是。”顾远似乎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被自己亲手养大的老虎撕碎,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当然试图过反击,不过正如你所见,如果反击有用的话,我也不会和你一起站在这儿。为了安抚我,当时我们短暂达成了一些条款,其中之一,就是我以顾远的身份回国。”
“?”许婠想起一件她一直以来忽略的事。
顾远这个身份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否则谢圆圆的父母应该不会把这么一个不了解的男人介绍给自己的女儿。
“真正的顾远……”
“死了。”顾远说,“我和他有一些相似点,比如长相……所以用了点手段占了他的身份。”
他说得很轻巧,仿佛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杀人在他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婠听完甚至有些麻木,这两天她已经太多次从对方平静的语气里听到令人咋舌的消息,乍一下知道关于他身份的真相,竟然并不觉得惊讶。
她很快把顾远的事甩在脑后,继续问:“所以三年前你就已经回国了?那为什么直到牛建平三人在射箭馆闹事后,你才真正开始出手?”
许婠还记得那段时间,或许是由于触碰过队友的血的缘故,她经常因为自己预见的未来做噩梦。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有些恍惚的原因,有时候总会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窥伺着自己。
提到这个,顾远的脚步一顿,表情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许婠觉得有些奇怪,她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解读出什么,然而却意外的从上面看出了复杂、愧疚,甚至是惊喜,还夹杂着疯狂这样的情绪。
“我好像没有跟你提过一件事。”顾远沉默了片刻说。
许婠疑惑:“?”
“我观察了你很多年,从我认识你父亲开始,那时候你还在读书,一直到你父亲去世,你拒绝了你父亲朋友让你接受领养的提议,毅然决然加入射箭队,成为一名运动员……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找你,也没准备动你的原因,你应该能猜到。”
“你答应过我父亲什么?”许婠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顾远满意一笑:“在你父亲去世前夕,我承诺过永不把你卷入任何危险中。”
许婠嘴唇一抿,她有些复杂道:“你食言了。为什么?”她能从顾远的行为语言中感受到他对许方书似乎有种特殊的情感。
这种情感或许正是顾远这个人身上一直想寻找和缺失的东西。
“是,我食言了。因为我发现你变了。”
顾远停在一栋木屋前,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
“三年前我和Lin决裂时,他和我打了一个赌。他觉得我的想法很愚蠢,认为我对你父亲的怀念,不过是因为你父亲曾经试图向我释放过善意。他觉得我之所以认为许方书不一样,是因为身为加害者的我,对自己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亲手推向死亡的人,产生情感共鸣,所以才一直从过去中走不出去。”
顾远忍不住笑出声:“多么可笑的想法。所以他用你和我打了一个赌。如果你能在和覃安的对决中安然无恙,那么我赢。我拿着的东西,和带走的Killer的人,包括你在内的许方书的一切,他都不再干涉。反之,他赢,我需要把之前带走的东西和你在内,一起交给他。”
“我和覃安的对决?”许婠反应过来,如果是指覃安犯下的那些案子的话……
“你赢了?”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顾远摇头:“不,我输了。”
许婠皱眉。
顾远解释道:“这场赌约的前提是我不亲自插手。我违约了,牛建平他们三个当初之所以会盯上你们是因为我以游戏为诱饵,故意跟赵伟泄露了一部分Killer的资料。而这其中,就有你的信息。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自作聪明故意针对对外界来说更有影响力的你的教练。但这不重要,我本来是想悄无声息的给你提个醒的,毕竟如果连牛建平三个都无法应对,更别提面对覃安……但我没想到的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他看向许婠,眼里带着毫不掩饰地欣赏:“在你退役之前,我之所以不想动你,一则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二则是你这人确实没什么意思。按部就班的训练,比赛,把自己龟缩在躯壳里,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你父亲的死。但牛建平这件事后,我发现你并没有忘记。”
顾远回忆起当时他和Lin的赌约。这场赌约一开始其实更像是他们彼此都不上心的一场游戏,游戏开始前,Lin甚至没有跟覃安提过任何规则,他只是以Killer的名义发布了一个个任务,只是很意外的是,在覃安注意到许婠之前,顾远没想到许婠会先注意到覃安。这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他笑着道:“后面的事情就不受我控制了。原本我也不想插手,但是覃安这个人实在太愚蠢,之前葛东葬礼的时候,你追着覃安去了育林小学。要不是我在背后提醒,他恐怕早就被你发现了。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你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许婠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但比起这些谜团,在顾远眼里最重要的却是另一点。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顾远看着沉默的许婠,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比起这些,让我最在意的是,你跟你父亲一样敏锐,也一样为人着想。”
如果说一开始顾远的注意力是被许婠的机敏所吸引,那么让他忍不住想深入探究,甚至引得他正式计划把许婠带走的,则是她在救谢圆圆时的拼命劲儿。他在那里面,莫名看见了许方书的影子。
只是从前的许婠似乎外壳被冷漠包裹,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模样。但如今的许婠却不同,那层外壳不知在谁的影响下,一层层剥离,让他有了偷走的欲望。
许婠大致听明白了顾远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Lin和顾远打了一个关于她的赌,只是在对赌过程中,因为许方书的原因,顾远做了违背赌约的事。
她的目光在顾远脸上探索,有些怀疑地问:“所以现在你输了,而你之所以带我到这里,是为了兑现赌注,把我交给Lin?”
顾远但笑不语,他走到木屋门前,许婠跟在他身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木屋似乎要比其他木屋大得多。
屋子有两层,位于整个村落的中间位置。顾远推门进去,里面也是木质结构,是个正向的横厅。往里望去,能看见横厅最右边的拐角有一部楼梯,楼梯蜿蜒向上,呈弧形状,直通二楼。
“今晚你就住这里面。”顾远带着许婠往二楼走。
一上楼梯,一股古怪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许婠扫过楼梯上的瓷砖,她莫名觉得眼熟,又看向楼梯墙上的相框,相框总共有七八个,顺着楼梯向上的方向一路延伸。许婠注意到这些相框是依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从下到上依次递增,相框里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她,时间跨度几乎囊括了她大半的人生。
走到楼梯尽头,这种古怪的感觉更重了。
顾远打开走廊的其中一间房间:“今晚你住这间,我在你隔壁。”
许婠走到门口,目光看见屋里熟悉的摆设,这才明白刚才心里升起的那丝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复古。因为这里几乎和她十多年前住的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
一种难以言表的恶心感从心底涌出,许婠很想质问对方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压下心底那股不适的感觉,走了进去。
“我想你会喜欢。”顾远一直在旁边观察许婠的反应,他没有从她脸上看见厌恶之色,果然满意地开口。
许婠“嗯”了一声,态度有点冷淡。
“我累了。在你正式把我交给Lin之前,可以先出去让我睡个好觉吗?”
顾远听出了许婠话里的试探之意,但他没有反驳,反倒好脾气道:“要是晚上饿了就来敲我的门,或者去楼下找周一。”
他指了指站在楼梯口的男人。
许婠回头看,发现这个人正是之前三个来接她和顾远的男人中开口说话的那一个。
“嗯。”她敷衍地应了声,随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屋里瞬间陷入沉寂。
房间里没开灯,她靠在门上,隐约能借着窗外的月色把屋里看清。
顾远在门口站了会儿,就去了隔壁。许婠低头透过门缝外的影子察觉到对方离开,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她肩膀垮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有一刻怔愣,露出一丝疲态。
虽然这两天她大多时间是在昏睡中度过,但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没有一刻放松。现下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想去思考和寻找屋里有没有监控,只想好好冷静一会儿。
刚才顾远话里的信息量太过庞大,虽然对话的内容主要是针对他和Lin的对赌,而对赌的结果似乎也透露出顾远把她带到这里的真实目的。但许婠总觉得有些地方有种说不出的违和,不管是从她接触顾远对方所表现出的性格,还是他以往犯案时的手段来看,对方显然不是一个会按规矩办事的人。
他真的会把她交给那个叫Lin的人吗?
这一点她目前保持怀疑态度。
但有一点很清楚,顾远说他拿走了Killer内部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既然能迫使Lin奈何不了顾远,那么很可能这个东西涉及到了Killer这个组织的命脉,如此重要的东西,Lin很可能不会假手他人,甚至会亲自前来。
如果是这样,双方的交涉一定不会太过顺利。届时,她是否可以趁乱逃走?
许婠在心里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又想起这一路来她不断试探顾远,甚至好几次故意用许方书刺激他。事实证明,她的试探是对的,顾远确实在好几次在她提到许方书时情绪失控,甚至差点杀了她。
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激怒他,做点别的什么?
这一晚,许婠睡得并不安稳。
凌晨十二点,她隐约听见了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半小时后,门外依旧没有脚步声,顾远还没有回来。
他去做什么了?
许婠睁着眼睛在床上待了会儿,手放在被子外,故意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不管屋里有没有监控,要是有人看见,只会以为她是半夜睡不着突然醒来。
开了灯,她穿好鞋子从屋里走到隔壁。还没敲门,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男音。
“顾哥不在。”
许婠回头,发现是顾远提过的那个叫周一的男人。
她睡眼蒙眬的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说:“我饿了。”
周一沉默了几秒:“跟我来。”
许婠一愣,她本来以为周一会让其他人给她拿饭菜,还准备找借口出去,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带上她一起。
周一似乎知道许婠心里在想什么,男人往前带路,余光回头扫过许婠的脸,说道:“顾哥说过,你肯定会想办法去打探这里的地形。他让我们不用拦你,这里的所有地方你都可以去。但你要是想离开的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附近有雷区,村落到处又有我们的人把守,一旦发现你有逃跑的倾向。”他提了下腰上的枪,似乎在暗示什么。
“我们可不像顾哥,会对你手软。”
“是吗?”许婠的目光从对方腰上的枪收回,不冷不热道,“顾远绕了这么大个弯儿把我带到这里,会让你们杀我?”
周一冷哼了声,手放在腰上:“你信你可以试试。”
许婠抿紧了唇没说话。
木屋的门一打开,大股的风瞬间顺着门缝钻进来。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似乎一下到了秋天,许婠不适应地收了收肩膀。男人穿着短袖,健步如飞。
“跟紧点!”
许婠跟在他身后,一路从木屋门口往上走。
这个村子的分布很简单,主道是一条石砖铺就得凹凸不平的小路,就像一棵大树的主干一路往上延伸,周围的枝丫是无数条小道,通往枝丫尽头的树冠,也就是那些木屋。
一眼望到头的布局,利弊分明。只要这里某一个点起了骚动,其他枝干上木屋里的人很快就能发现端倪。但若是有人带着人想以人数和火力压制,这里的弊端就会马上显现,毫无地势上的优势。
许婠觉得有些奇怪,以顾远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周一带着人一路走到临近村子最高处,直到最高点的最后一间木屋被两人甩在了身后,许婠才察觉到不对劲。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满脸戒备。
周一嗤了声,似乎在嘲讽她的胆小:“跟着来就是了。”
大约又往前走了五十多步的距离,男人这才停下脚步,往右边一转。
许婠看着眼前明显高出山脚下不少的山势,又抬头往眼前岩壁式的山上看去,心下有了一丝猜测。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两人一直走到一棵三人环抱大小粗壮的古松面前,周一绕过古松,紧靠着山壁往里走。
“快点!”他催促。
许婠紧随其后,果然如她猜想的,山壁后别有洞天。
古松后似乎是一个天然的石洞。石洞的通道约莫一米宽,两边用电线拉了电灯,每隔半米的距离就有一盏灯,将整个石洞的路照得犹如白昼。
周一回头扫了一眼许婠,看见对方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时,才诧异地怔了怔,道:“食堂就在前面。”
食堂?
眼前的石洞比许婠想象中还要大,里面似乎有严格的布局划分,往里走了大约一分钟,狭窄的通道视线瞬间开阔,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弧形的空地。空地中央摆了一些桌椅,桌椅正对着的一面是打饭取菜区,背面是摆放干净碗筷和饭后餐盘的地方,布局跟外面普通的大学食堂很像。
只是这样普通的食堂被搬到这么一个地方,难免有种割裂的怪异感。
周一领着许婠到取菜区,手在取菜区前的柜台上敲了敲:“人呢?”
他嗓门很大,很快,一道人影从柜台下钻了出来。许婠隔着柜台往下一探,这才注意到柜台下有个简易小床,一个个头略微瘦小的男人从小床上坐了起来。
“是周一啊,想吃什么?今晚顾哥打拳,厨房里什么都有。”
周一看向许婠。
打拳?
许婠一怔,她的目光不觉从柜台转到空地中央的另一边。那里还有一条路,和她来时的路相对,隔着中间不规则的圆形空地几乎可以连成一条直线。而直线的那头,如果放轻呼吸仔细听,隐约能听见从通道那头传来的男人的欢呼声。
许婠目光一顿,脑子很快转过来。
“我突然不饿了……”她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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