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葛东,31岁,蓉城本地人,目前在一家销售公司做销售组长。”
“据葛东的妻子邹瑶称,昨天是他们夫妻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但邹瑶周五临时接到公司的出差通知,所以这两天不在家。夫妻俩商量把纪念日挪到今天,葛东也请假在家准备等邹瑶回来。结果……”
幸福小区502号门,原本不足一百平的温馨小居,此刻却处处印满了冰冷的痕迹。戴着手套的法医在地上捡取尸|体残肢,尽可能拼凑死者生前完整的模样。但再厉害的法医,面对眼前被严重焚烧过的尸|体,处理起来也十分艰难。
屋里弥漫着尸|体焚烧的焦臭味。周宇了解完情况跟余时年转述,说话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眼被女警带到门外安抚的邹瑶。
即便已经站在看不到屋内情况的角落,女人巨大的悲伤也并未因此得到缓解。
“那不是他,不是他,他这个人很有安全意识,平时出个门天然气都要检查两遍。怎么可能会在打氢气球的时候点火!”
“初步判定,可能是氢气球罐遇火引起的爆炸。”
“你们谁是负责人,我要见负责人!是谋杀,是谋杀,一定是有人把我老公绑架了!那不是他,不是……”
“这位女士,您冷静点……您……不好!家属晕倒了!”
屋外乱糟糟的一团,有警员掐住邹瑶的人中,又把人劝到了楼下。
余时年自从进了这间屋子,除了问过周宇和法医初步情况,就没再开过口。
“是哪里不对吗?”周宇清楚自己师兄的个性,每次对方一陷入沉思,就会格外寡言。
余时年皱眉,倒并不是他发现哪里不对,他摇头,从铺满气球和玫瑰花瓣的客厅,走到客厅阳台的窗边。
葛东和邹瑶感情很好,这点从满地的花瓣和角落里的气球就能看得出来。
死者应当是个很浪漫的人,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整面用爱心拼成的照片墙。从照片墙的高度来看,不像是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邹瑶的手笔。
两人的认识时间应该是在大学。墙上的照片墙也是依照两人的相识顺序依次摆放的,从里到外,相识、相恋、结婚……直至现在。
余时年仿佛能想象出两人一起布置照片墙的画面——
“以后每年,我们都把照片贴在上面。”
“那要是哪天贴不下了呢?”
“笨啊,那时候我们肯定早就换大房子了……”
幸福小区是个老小区,这里地价便宜,又远离市中心,阳台窗户对面是个被推了一半的土坡,树枝密布,自上而下隐约能从树枝缝隙看见隔壁同样老化正在进行拆迁的小区。
“邹瑶说得对。”余时年突然开口。
“啊?”周宇满脸问号。
“葛东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会把照片墙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还能考虑到后续增加照片,哪种排列方式更方便,又能不打破原来的布局。”余时年回头,视线掠过客厅正在整理遗体的法医,落在进门口飘起的气球和红色玫瑰鲜花瓣上,“他计算到邹瑶回家的时间,准备玫瑰花瓣的时候应该还在上面洒了水,否则不会越靠近门口的花瓣呈现的状态越新鲜,也没有半点焉过的痕迹。”
但就是这样细心的男人,却因为氢气球罐遇火,爆炸焚烧身亡。
余时年皱了皱眉,洗手间内,收集完物证的法医新人正从里面出来,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余时年扭头撞了上去。
“哎呀。”法医新人喊了一句,拿着证物袋的手颤了颤,嘴上机关枪似的念叨:“完了,完了,差点完了。”
“不好意思啊,余警官。”
新人红了脸,余时年摇头示意“没事”,又道:“慢一点。”
邹瑶是以凶杀案报的警,因为涉及到“爆炸”这样敏感的字眼,余时年一行人出警很快。但再快,查案也讲究一步步来。
屋里的取证还需要时间,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线索。余时年看了眼手机,转头问周宇:“通知葛东和邹瑶的家属了吗?”
“通知了,预计还有……”周宇拿起手机,话音还未落,就见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电话,回了句“知道了”,便看着余时年道,“家属到了。”
上午九点,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曹启华因为在负责牛建平的抓捕行动,今天的出警现场这才由余时年负责。
幸福小区楼下,小区内的住户早已因警方的到来在外围观,重重叠叠的人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地说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葛东和邹瑶的父母赶到楼下,抱着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邹瑶正在痛哭。
大多时候,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抱头痛哭的死者家属像是被割裂的孤岛,而孤岛外是在看景的游客。
余时年皱紧了眉,对着一旁的周宇道:“负责现场治安的警员呢?把人群散一散。”
余时年的爷爷是春城有名的法医,从小跟着爷爷耳濡目染,再加上父亲从警。他接触和听说案件很早,常年的耳濡不染并未让他的内心变得麻木,反倒每回在饭桌上听见爷爷和父亲提起案子,比常人更能感同身受。
“好。”周宇点了点头,叫上警员疏散人群。然而意外是突然的,谁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撞上喜事。
小区门口,缓缓停了几辆婚车,拿着捧花的新郎从婚车上下来,伴郎打开了礼炮。
一面是嫁娶,喜气洋洋。一面是死别,痛哭悲伤。
世界是割裂的,即便是从警多年帮忙疏散人群的片警,也是第一次撞见如此具有冲击感的画面。
余时年看着小区门口的婚车,示意守在邹瑶一家人身旁的警员把人带进车里。然而还是晚了……
小区门口的迎亲队伍还未发现里面的异样,礼炮迸发的庆祝声徐徐传到了耳边。而此时,邹瑶抬起了头。
……
“太惨了吧,红白喜事一起撞上了……”
“谁说不是,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遭听说,这头命案,那头结婚的。”
“唉,听说去世的男的还是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年轻。他老婆和父母看见怎么受得了……”
幸福小区门口,许婠才从网上搜到消息过来,就听见周围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她微微蹙眉,越过人群朝小区里赶去,果然看见几个正抹着泪的男男女女围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女人说道:“瑶瑶,你说话啊,你别吓妈妈!”
“妈,葛东来接我了,我还没化好妆呢。”
女人目光呆滞,怔怔地开口。
一旁的女警走到余时年面前:“情况不太对,余警官,我先和邹瑶的父母把她送到医院。”
余时年点头,食指揉了揉眉心,却在这时,余光突然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婠?
他怔了怔,正想对方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时,许婠也恰好看见了余时年。
她眉尾微挑,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两人目光一对视,几乎是同时朝对方走去。
“余警官。”许婠率先开口。
“许女士,真巧。”
一夜没回家,今天的余时年依旧没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许婠送到警局的那件白t。
许婠顿了顿,认出了对方身上的衣服。余时年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小尴尬。
但他这人接触的人多了,脸皮也逐渐厚起来,还能面不改色地问:“现在才九点十分,这么早出门,是……”余时年扫了眼许婠一身运动装的打扮,顿了顿,道,“晨练?”
许婠默了默,也没反驳。
她看得出余时年是在试探她,毕竟谁会一大早,跑到距离家七八公里的地方晨练。余时年是警察,又曾安排过人保护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她家的方向恰好和这里相反。
但她也不准备解释。
周围的人群在周宇和片警的疏散下终于少了大半,门口接亲的婚车为了避开遗体,决定换去侧门接亲。
一旁的警员正扶着葛东的父母去楼上,许婠的目光没有在余时年身上停留太久,而是随着上楼的警员看向了五楼。
她是在x博上看到网友拍摄的照片才赶来幸福小区的。自从昨天再度看见牛建平的未来,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为什么口罩男会留着牛建平的性命这么久?
比起已经死亡的蒋志远和正躺在医院的赵伟,是因为牛建平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还是对口罩男而言,牛建平还有什么作用?
她的眸光顺着居民楼上的动静眨动。
幸福小区是老式小区,跟许婠租房的老居民楼一样,还是用的步梯。站在楼下往上看,依稀还能透过步梯楼梯口的窗户看见上面有人下来。
看衣服……应该是勘查现场的法医。
许婠的眸光闪了闪,她昨天想了一夜,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排除牛建平三人对教练进行殴打的事,只单纯把三人当作普通的爆炸案犯来看,这三人应该具备什么特质?
经过上次翠屏村的调查,许婠已经大概知道三人的基本信息。
牛建平三人的家庭并不幸福,但三人并未对自己的家人做出过激行为。正如很多犯罪心理学专家对爆炸案犯人的分析[1],往往爆炸案犯缺乏一定的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感,这样的人,一般具有一定的“侵虐移置”倾向[2],即把攻击指向他人,而不是不幸的源头。
如果把她自己想象成牛建平,在爆炸案失败后,还会怎么做?
依照正常思维,他既然选择逃跑,大概率不会再这么快犯案。
但倾向于犯罪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收手,特别是当这个犯人身边还有一个犯罪经验更丰富的口罩男。
或许……他会顶风作案!
意识到这点后,许婠几乎是连夜在网上搜索这一两天出现的案件。没想到就在五十多分钟以前,还真让她看见了幸福小区的案子。
只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居然又遇见了余时年。
许婠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年长一年轻的法医身上。
“都叫你小心一点了,你真是……”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想到墙上会有血,就那么蹭了一下……”
“一下!你这衣服上的血还有擦痕,明显还蹭到过别人身上。你真是……”年长的法医大概是压不住怒火,只是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正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余时年。
年长的法医噤了声,不好意思地讪笑喊了句:“余警官。”话未落音,就见年长法医突然顿步,盯着余时年的衣服,眉头一皱。
余时年顺着老法医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自己腰侧的位置。大概是因为手臂遮挡的缘故,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腰侧的衣服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点血污。
而那血污上,很明显也有一道擦痕。
年长法医的脸一黑,目光瞪向自己新招来的徒弟。要不是现在法医是稀缺物种,处处缺人,他真的是想……
“余警员,真是……”
“有水吗?”许婠突然开口。
余时年愣了下,不觉转头:“我车上有。”
“借用一下。”许婠说。
原本的尴尬氛围被许婠一句“有水吗”打破,然而余时年万万没想到,这句“有水吗”并非许婠自己口渴。
余时年从车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许婠,只见面前的人接过水,又利落拧开,却并未把水凑到嘴边,而是淡淡开口:“抬手。”
“?”
余时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或许是许婠的态度不容置喙,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已经听命地抬起手臂。
身侧的衣角一紧,是许婠拉着他的衣服在帮忙清洗上面的血渍。
“!”
面前女人的手突然靠近,余时年呼吸一滞,脑袋一片空白。
他不是没被女生追过,或许是长了一张学霸正义脸,向他表白、送情书的人不少。但在感情上,他从来都是宁缺毋滥。
余时年的父母相依相伴几十年,他羡慕的,是如同父母那样对视就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的伴侣。
更何况,他早就立志从警。
警察这个行业,大多时候,对伴侣是不公平的。二十四小时的待命,对于另一人而言是漫长寂寞的等待。
他可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伴侣、父亲。
所以为什么要早早地去耽搁另一个人?更何况,他也没有遇见属于他的那个人。
“你……我自己来。”
余时年少见的卡顿了一下,慌忙着想接过许婠手上的水。然而侧腰上的力道不小,扯着他衣服上的那只手仿佛有什么不能看见血迹的洁癖似的,使劲地揉搓着。等等!
余时年反应过来:“你不晕血?”
许婠没有回答。
血迹在手指上摩挲,虽然浅淡,还是让她看见了那道一闪而过的画面。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年轻的女人正望着遗像哭泣。而某道阴暗的角落,戴着口罩的男人却偷窥着哭泣的女人,裸露在外的眉眼微微下弯。
那是一个明显在笑的动作。黑色的口罩因脸的主人突然扯开的嘴脸,随着动作一同伸展。画面仿佛在此刻定——
是他!
许婠的手一顿,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是牛建平,是那个口罩男!
“还是我自己来吧……”余时年再度开口。
许婠被拉回思绪,手里的瓶盖一拧,面无表情道:“好了。”仿佛刚才给余时年洗衣服上血迹的人不是她一般冷漠。
“……”
这是真的有洁癖吧。
余时年脸色有一瞬微妙,他捏了一下微湿的t袖,压下心里突然冒出的古怪情绪。
“许女士,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许婠把水递给余时年,语气平淡:“路过,我先走了。”
她语速很快,仿佛身后的余时年是什么不能沾上的物什般,急于丢甩。
“……”余时年被噎了一口。
一旁终于忙完的周宇走过来,他没看见刚才余时年和许婠的碰面,只是看着余时年,一脸古怪道:“余师兄,你怎么了?”
余时年:“?”
“你耳朵好红,中暑了?”
余时年:“……”
许婠来得巧,走得也异常突然。身旁周宇催着余时年过去,说是案发现场有新发现。余时年收回看向许婠背影的目光转身离开。因此,并未注意到许婠不过在人群绕了一圈,并未真的离开。
她突然有一个猜测——
如果口罩脸会出现在对方的葬礼上,那么是不是也代表会……
“太惨了吧,红白喜事一起撞上了……”
“谁说不是,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遭听说,这头命案,那头结婚的。”
“唉,听说去世的男的还是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年轻。他老婆和父母看见怎么受得了……”
出现在这里!
命案和婚礼,去世的老公和迎亲的新郎……
她想起刚才恍然一瞥看见那幕——
女人神情呆滞,一旁泪流满脸的父亲摸着她的脸满脸心疼。
“瑶瑶,你说话啊……”
许婠的眼睛闭上又打开,手指捏拳,像是突然做下什么重大的决定,随即转身朝余时年离开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余时年正准备和周宇一起上楼,手臂处突然传来一阵抓力。那是一只很温热的手,出于警察的本能,他条件性反射准备做出回击的姿势,便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余警官,我有话跟你说。”
手上的动作一顿,余时年回头,视线落在手臂上细长的手腕,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她那么冰冷的人,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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