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拆迁小区正在施工,拆迁队“咚咚咚”的敲个不停,被推了一半的土坡上树影丛丛,许是因为动静太大,隐约能看见树枝正轻轻地晃动。
“余警官,我有话跟你说。”
许婠看着面前的男人,浅褐色的瞳孔倒映出余时年微怔的面容。
一旁的周宇对眼前的状况还有点懵。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拉上手啦?而且……
许婠怎么会在这?
周宇的脑瓜快速转动,目光不停在两人脸上来回窜动。
有故事!这两人!
余时年回过神来,他觉得今天的许婠有些反常,可本能驱使他开口:“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否则以对方对他避之不及的性格,不会伸手向他求助。
面前的人面色沉寂,许婠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最后汇成一句——
“有人跟踪我。”
许婠早已过了向别人老实袒露心声的年纪。莽撞地告诉自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她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只会让别人和自己一起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不是十三岁的许婠,不会再抱着天真又侥幸的心理。
“就刚才的时候……”许婠点到即止,冷峭的面容染上一丝肃穆,意味不明地将目光投向已经被驱散的三三两两的人群。
如果她是口罩男会错过直面现场的愉悦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会!
有什么比被害人家属亲眼目睹家人尸|体的惨状更刺激?
这一点,没有人比许婠更清楚。
曾经深刻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勾勒,当熟悉的音容笑貌变成一摊毫无气息的软肉,那种血肉生生从身体剥落的痛苦,大概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
但随着时间推移,家人和朋友一遍一遍发来关心和问候,伤口撕裂又愈合,人的情感逐渐麻木……
比起举办葬礼时,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真诚和虚伪同时交杂的眼泪。有什么痛苦,比得上此刻的亲眼目睹?
小区大门口,礼花炮短暂绽放留下的红色碎屑,已经在小区保安的清理下堆成了一团。大概是被塞了大红包,保安清理得格外认真。满目的红色堆积在一起,像一团艳丽的血液,和楼上死者父母的哭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割裂又刺激的场景,他舍得错过吗?
许婠想。
也许那双露出诡谲微笑眼睛的主人,早已像偷食的老鼠一样龟缩在人群,近距离欣赏他的作品。
许婠皱了皱眉,目光不经意扫过时不时传来哭泣声和人声的五楼。得益于老小区约等于无的隔音效果,即使在楼下也能清楚感知到死者家人的悲伤。
作品还未落幕,如果他还在周围,会躲在哪里?
“可以调附近的监控吗?”许婠问。
“可以。”余时年看了许婠一眼,压下心底冒出的怪异感觉。
一旁的周宇早在许婠说出那句“有人跟踪我”时,就满脸肃穆:“会不会是牛建平?”
他脑子快速转动,转头看向余时年时,说道:“我马上联系保护许女士的警员……”真是的,明明已经安排了人在暗处保护许婠的安全。怎么这些人还不如人家自己警惕性高……
周宇在心里嘀咕,只是正准备拨电话,就被一旁凭空伸出的手制住了动作。
“你去叫人排查监控,顺带找几个便衣注意下周围情况。”余时年按住周宇拨打电话的动作。
目睹余时年动作的许婠眼神闪了闪,却是在思考如果她是口罩男,会躲在哪里。
既要能清楚围观对方的悲伤,又要能不轻易被发现。那必然是一处位置极佳,又方便被发现时能快速逃跑的路线。
许婠回忆起自己从小区门口进来时,一路看见的场景。
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有插手看热闹的大妈,捂着孩子眼睛的母亲,还有皱着眉往人群里瞧的保安……无数的面孔从脑海中闪过,但唯独没有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他应该距离我不会太近……”周宇已经离开,面前只剩下余时年和许婠两人。许婠顿了顿,微微吹起的热风将额前的碎发挡在眼前,她用手指轻轻一划,碎发挪开,她抬眸看向余时年,“可能在一个既能监视我,又能随时撤离的地方。不要随处看……”
许婠提醒余时年:“他很敏锐。”
身后楼道口传来快速下楼的脚步声,许婠侧头,楼梯口走出一个年轻的警员,把手里的证物袋交给余时年。
“在洗手间发现部分电动剃须刀碎片,初步推断可能是剃须刀漏电起火……”警员正在转述楼上法医的话,许婠的目光却不觉再度落在楼上。
什么地方能同时将楼上楼下尽收眼底?
“咚咚咚——”
隔壁拆迁队的声音还在继续。
许婠反应过来回头,顺着拆迁队的声音望向将幸福小区和隔壁拆迁小区隔开的天然屏障——
小山坡上,因处于背阴面的缘故,树影叠叠重重,像一块墨色的幕布,在夏天特有的热风下微微颤动。许婠拧着眉,目光从交叠错落的树枝上划过,又准备挪开。然而,这只是她的一个假动作。
像是早就算准了般,缓慢划过树枝的目光潦草经过,又快速调头回转。也是这一转,葱郁的树枝阴霾里,一双眼睛与她瞬间对视。
“在那!”
她突然开口,话音没落地就朝山坡的方向跑去。
身旁,被许婠一句“在那”猛然惊醒的余时年快速反应过来。
“幸福小区一栋正对面的山坡,需要支援,发现可疑目标!”
而与此同时,恰好与许婠短暂对视的黑影面色一沉,他拉了把脸上的口罩,目光阴沉地看了眼正在朝他跑来的几道人影,啐了一口“d”,转身朝早已计划好的路线离去。
……
另一边,听了余时年安排转头去调监控的周宇,还没走到保安室就收到余时年发来的消息。
“我去!”他一咬牙,转身喊着人又返了回去。
幸福小区虽旧,但并非没有基础的安保措施。小区外围就是一圈带着尖刺的围墙,隔着五六米远的山坡看似近在咫尺,但没人能跃过围墙凭空穿过去。
许婠是第一次来幸福小区,她不清楚这里的近路,只能随便抓一个小区里的人问:“离这里最近的门在哪?”
“从这边往……”被抓的人老实回答。
身后却突然传来男人坚定的声音,“回去!”
余时年几乎是同时赶了过来,说话的瞬间却没有半点停留,朝着围墙的方向猛地一俯冲,又快速一跃,一把抓住了墙上的尖刺。
他自然知道不是所有小区围墙上的尖刺都会通电,大多数都只是一个威慑性的摆设,更别提现在是白天,本就有保安巡逻。
余时年动作利落又突然,惊得周围几个路人发出惊呼。许婠嘴唇一抿,望着对方从围墙一跃而下的背影,果断朝路人所指的方向冲去。
是他吗?那个男人!
许婠想着那张双一闪而过的眼,隐约觉得熟悉又不似口罩男的眼睛深邃。
抑或是……牛建平?
她不敢确定,脚下更是没有半点放松,朝路人指向的侧门快速出去,又朝山坡上跑去。
看似算不得高的山坡,因为本身坑坑洼洼,四处高低又并不一致的缘故,真正登上去时才意识到距离算不得近。
余时年从围墙翻过来接近山坡不过一两分钟,跑到山坡最高处却用了五分钟。
拢共六七分钟的时间,对于一个早就策划好逃跑路线的人来说,已经足以逃脱。
山坡后面是杂乱无章的拆迁区,被拆了一半的小区看似一眼到头,却又因施工队临时搭建的铁皮房,和各类摆放的车辆、建材垃圾,将视线内的地界弄得杂乱不堪。
余时年看着地上明显有人踩踏过的痕迹皱紧了眉,那人显然在这里呆了很久。
身后的同事气喘吁吁地赶来:“余师兄……”
“下去排查!”他的目光意味不明,看向下方的拆迁区,隐约闪过了什么。
“好,我和小王去左边。”
同事很快行动起来,余时年顿了顿步,正准备跟着往拆迁小区的方向走去,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算不上重,隐约夹杂着细微的喘息。
他回头,在看见赶来的许婠时,眉头拧成一团。
“你不该跟过来。”
许婠没有应声。
余时年看着许婠因跑步而微微泛红的脸,或许是天气太过炙热,那张冷峭的脸上终于带了几分人气。
他默了一瞬,目光划过许婠额间被汗沾湿的碎发,突然道:“许婠,我知道你在骗我。”
“没有人跟踪你,对吗?”
男人的声音平静又自然。虽然是疑问,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许婠微微一怔,却是少见的嘴角一扯,看起来像是在笑。
“但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余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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