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余警官。”
山坡上树叶发出“沙沙”轻响,温热的风吹散了额前的汗,许婠顿了顿,看向面前的男人。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骗不过余时年,虽然只认识了短短几天,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敏锐,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轻信的人。这个拙劣的谎言,她赌的,不过是时间差和身为警察的他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职业习惯。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只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阻止周宇打那通确认她是否被人跟踪的电话。
上了高度的山坡将一切微小的风放大,两道枝丫在树梢拉扯纠缠。
许婠看向已经走进拆迁区的几名警察,突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抓不到的。”
余时年站在原地没动,他想起许婠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他其实不用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他们两人心里。
正如她一开始抓着他手时,不符合她性格的举动。他阻止周宇打那通电话开始,她也应该明白他已经看穿了谎言。
有时候,答案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行为已经暴露了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
“我们再做一次交换。”
许婠:“?”
山坡上的风已经停了,没了外力推动的枝丫却在树梢上越缠越紧。
“你刚才说,他很敏锐。我想知道,这个“他”指代的谁。还有……让你出现在这的真正原因。”
“交换条件?”同样的话,时隔一天,却调换了对象,从许婠嘴里说了出来。
“如你期望的,在不违反规定的范围内,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信息。”
这个条件的诱惑性太大,许婠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不需要拒绝。毕竟,比起不分昼夜地靠概率在网上搜寻命案的信息,没有什么比从一个警察的嘴里获得第一手资料来得靠谱。
许婠:“成交。”
“成交。”
余时年浅浅一笑,伸出手。
男人的手厚实修长,青色的脉络包裹在算不上白皙的皮肤下,许婠微微垂眸,同样伸出手握了上去。
……
正如许婠所料,抓捕行动失败。杂乱不堪的拆迁区,零星的几个监控只是摆设,人一钻进鱼龙混杂的施工地,压根找不到半点踪迹。
另一边,成功逃脱的牛建平回到住处,一把扯下口罩,愤怒道:“你t也不会差点被那些死警察抓了!”
“怎么会?”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依旧戴着标志性的黑口罩,手里的打火机不停在他指尖翻转,红色的火光跳跃,他溢出一丝笑,“你不觉得很刺激吗?他们发现了你又抓不到你,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就像是……”
“掌握了别人的人生。”
掌握别人的人生……
没有人比牛建平更懂这句话的吸引力。
“啪——”
打火机火焰熄灭。
牛建平回过神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口气少了刚才的暴躁,多了一丝探究:“我好像还没看过你摘口罩的样子。”他边说边靠近男人,狭长的眼睛微眯,只是手还未靠近男人脸上的口罩,就被“啪”的一声打断。
“给你的。”
男人往桌上扔了一个盒子。
牛建平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盒上。即便他学历不高,依旧能认出纸盒上的英文——erlotibtabletsi.p.(厄洛替尼片),治疗肺癌的靶向药。
“进口货,你知道的,我对兄弟一向很大方。当然,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兄弟的话……”
男人伸出手,定定地看向牛建平。
他笃定牛建平不会拒绝。厄洛替尼片上市前价格在4600/盒,而药片含量规格却仅七片,一个月光服用这一个药的费用都在一万八。虽说现在药价已经降下不少,但对于牛建平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价格。
面前这具看似强壮的身体,早在被医院宣布肺癌晚期的那一刻,就如风中残烛般破败。别说药价降下来,恐怕让他继续去干那些体力重活都难以为继。
“这药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我说过,我欣赏你,自然会想办法治好你。”
没有人能拒绝对生的渴望,如果“掌控别人的人生”是打开牛建平的钥匙,厄洛替尼片就是的泄洪口。对生的希望像是洪水般翻涌,牛建平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你真的能治好我?”他的眼里满是希冀,再也看不到对面前男人半分的质疑探究。
“当然。”男人微笑,双手张开,像是在沐浴神光。
“你忘了,是l派我来拯救你。”
l……
牛建平的思绪飘远,眼睛透过手里的药盒仿佛回到了出逃那天。
护理车里整齐摆放的输液瓶瓶签上,一段尤似字母的缩写出现,那赫然就是——l。
是l拯救了他。而他,已经被注视。
牛建平的眼里迸发出光彩。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
“你是说牛建平会再次犯案?”
“对。”
余时年看着许婠,问:“依据是什么?”
如果说在今天预知未来以前,许婠对于牛建平会再次犯案的事只是一个推测。那么刚才在帮余时年清洗衣服上的血迹时,口罩男对着灵堂露出的诡异微笑,几乎可以让她认定一件事——
他们已经再次犯案了。
“一个将死之人,疯狂的爆炸案分子。家庭不幸,怨恨父母。当扭曲的身心得不到释放,犯案只是时间问题,不是吗?”许婠反问。
余时年知道许婠的话不无道理,只是……
“你刚才说的犯案前提,还有一个“最近”,你觉得他已经动手了?”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余时年追问。
葛东家里的取证已经告一段落,晚上十点,警局对面的烧烤店依旧灯火通明。余时年看着面前这个乖乖等着他下班的女人,倒不是对她的推论产生怀疑。事实上,她的每一次分析,都有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他只是在想,她会不会又对他隐藏了什么信息?
许婠并不清楚此时余时年的想法,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余警官,你今天跟守在我家外的同事确认了吗?到底有没有人跟踪我?如果没有的话,你觉得今天在山坡上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最重要的是……”
“警局应该有足迹鉴定专家吧,如果今天山坡上的足迹没被破坏的话,你猜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名单里,有没有跟他吻合的脚印?”
夏天的夜里,烧烤店的人流总是格外的多。喝着夜啤酒的男男女女,闹着要互相吹瓶子,不醉不休。
老板娘把烧烤端上来:“你们的烤玉米、五花肉、里脊,还有烤茄子到齐了,砂锅米线还要等两分钟。”
食物的肉香从桌上升腾,许婠瞥了一眼余时年难看的脸色,抬了抬下颌示意道:“要不点个脑花补补?”
长期的熬夜让人的思绪变得迟钝缓慢,余时年“嚯”的一声从塑料椅上站起来,看向许婠道了句“多谢”,又转身朝警局的方向冲去。
“……”
许婠挑了挑眉,看着满桌的烧烤,转头对着老板娘喊了句:“打包。”
刑侦队素来是公认的熬夜小分队,案子多起来时一个叠一个。人不是机器,再是铁打的身体也会有卡壳转不动的时候。许婠的话提醒了余时年,白天他忙着追人,忽略了最基本的细节。
那个逃跑的男人,衣着、身高、甚至走路的姿势、动作,身上穿着的衣服,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也许就能不经意露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拆迁区监控不全,或许没有拍到对方的离开时的背影,那对方来的时候呢?通往幸福小区对面的山坡的路有几条?除了监控,对应的时间有目击证人吗?
这些,都是关键信息。
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婠话里若有似无的暗示。
“如果今天山坡上的足迹没被破坏的话,你猜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名单里,有没有跟他吻合的脚印?”
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
他的心里隐隐有个答案,然而还需要验证。
夜里的蓉城没有星子点缀,漆黑的夜幕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渊。余时年刚从物证科走出来,外面值班的警员看见他路过忙喊了句:“余警官,你的宵夜!”
余时年顿步,看着警员提着大大小小的外卖盒跑过来。
“是个美女送来的,就上次那个。”
余时年:“?”
警员努了努嘴:“嗐,你身上还穿着人家送的衣服,你忘了?”
“??”
余时年脑袋里冒出两个大大的问号,忘倒是不可能忘,就在警员说出那句“你的宵夜”时,他就隐隐猜到了送宵夜人的名字。
主要是不敢信。
他接过宵夜,脸上不自觉露出“震惊”两个字。而此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余时年划开屏幕,看着x信上弹出来好友申请,脑子跟被轰炸了似的反应过来。
许婠居然主动加他x信。
震惊的情绪翻涌,他记得他之前给许婠打过电话,对方大概是在那时记下了他的手机。不过他那时候没准备加对方x信,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觉得她不会通过。硬着脸皮加上去,反倒显得自取屈辱。
但现在,“许婠”两个字就明晃晃地挂在好友申请栏。余时年不自觉呼了口气,点了通过,又点开键盘,开始措辞该如何对对方送宵夜的行为表示感谢。只是感谢的话还没编辑好,几乎在他通过好友申请的一瞬间,许婠就先一步发来了信息。
“宵夜,65.5元。”
“转账,谢谢。”
屏幕上,“谢谢你送的宵夜”还未发送,那句要不“我送你回家”的“送”字才打出“s”这第一个拼音……
余时年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无比像一头牛。
对牛弹琴的牛。
对于许婠这么一个直接明了的人,他居然会想不明白对方加好友的用意。
“……”
夏天的夜风时热时凉,余时年看了眼手里的宵夜,终于还是在转账完毕后,回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另一边,收到余时年x信消息的许婠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
出租车前排的窗户打开,夜风将人略带疲惫的脑子吹得越发清晰。
她在想,如果牛建平只是口罩男遮挡自己存在的外衣,那么……
他犯案的下一个对象会是谁?
……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以前,蓉城某个角落的ktv包房。
牛建平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而是踱步到一旁按动音响。
“therever……onefellout……”[1]
曲调轻快的儿歌传来,男人跟着和唱。
“herethebed……”
“不需要做什么,大概只是……补一个入门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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