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婠和余时年关于牛建平和案件的猜测再多,对于办案而言,发散思维式的推理永远只是第一步,落到实处的证据,才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新的一天到来,所有的思路都要重新出发。对牛建平的新一波搜查,也在日出的曙光中重新开始。
然而对于这个一千多万常住人口的城市来说,一个人的消失无异于大海捞针。幸福小区对面山坡的足迹并不明显,炙热的夏季让土壤变得无比干燥,错过最佳时间的取证,加上已经被半破坏的足迹让这条线索断在了半途。
好在余时年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这条线索。正如他所猜测和许婠所说,许婠并没有被人跟踪,那么那个在山坡一晃而过的人影,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他后来离开前在山坡上看过,很微妙的是,对方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502号门的情况。
是巧合还是预谋?对方会跟幸福小区的死者有关吗?
余时年不是一个偏信的人,即便他内心对许婠有种说不清的信任,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他清楚地知道,身为警察的职责高于一切。
他得为每一个受害人负责。
太阳从东面挪到了西面,时间匆匆来到下午。
经过法医的检测判断,幸福小区502住户的死亡报告出来了。周宇把报告结果拿了过来。
“基本判定是意外事故。根据现场痕迹检测,死者的剃须刀漏电爆炸,期间刀片飞出,应该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伤口,随后伤口的血迹喷射在墙面。死者应该是受伤后在慌乱中走到客厅撞翻了氢气瓶,剃须刀漏电产生的火苗刚好和氢气发生反应……”
“现场除死者外,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余时年:“死者受伤后没有发出声音?周围也没有住户反映?”
“事发时是早上七点半,502周围的住户都出门上班了,至于其他住户……有人称事发时间听见过声音,但当时忙着送孙子上学……周一嘛,堵车情况一直很严重。”
“而且我们看过死者的购买记录,他所购的氢气瓶只有7l,这个量的氢气一般只够充20个左右的气球,量不大,又被死者用过一部分,所以爆炸声不大。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剃须刀……”
“你是指?”余时年问。
“死者被剃须刀飞出的刀片划伤再加上漏电,让他短暂失去了呼救能力。我们在死者被焚烧的地点也确实发现了不少被烧干凝固的血液痕迹,应该是死者生前留下的。”
“简单来说,剃须刀是主因。这场事故,是个意外。”
……
“他一直很节约,说要存钱给我换个大房子。”医院里,邹瑶回忆起葛东从前跟她说过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把剃须刀,还是我大学的时候送他的。”
邹瑶记得很清楚,那年是他们在一起的一周年日。
“我要用到我们结婚那天。”那时的葛东拿着剃须刀说。
“不是什么出名的牌子,我们俩都是学生,而且家庭条件一般。那把剃须刀是我省了半个月的早饭钱买的,后来他知道了还因为这个说我。”
——“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不当回事?”
“他很生气,还跑去打工给我贴生活费。”
校园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爱情,还怀揣着那个年龄特有的真挚单纯。
“还说用到结婚那天,都结婚五年了,他都舍不得丢……他之前还在网上买剃须刀保养油……”
——“便宜嘛,才几块钱,而且还能用。”
“说是便宜……”
爱人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邹瑶回忆起对方站在洗手间边刮胡子,边回头笑着对她说“便宜”时的模样。
她已经记不清葛东说这句话的具体时间,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初冬的蓉城,出太阳是件稀奇事。楼下时不时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还有大人拿着躺椅在楼下晒太阳。
“不要嘟嘴了,小河豚!”
葛东的嘴角是一圈白色的剃须泡沫,窗外的阳光洒进洗手间,落在他雪白的高领毛衣上,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在那一瞬定格。
邹瑶捂着脸坐在病床上,泪水从指缝溢出来,她哽着声问:“余警官,要是我不送他那把剃须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
案件到这一步,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余时年从住院部出来,准备开车回家。连轴转了几天,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曹启华给大家放了半天的轮休假。
住院部楼下,再过两个小时就是饭点,下午四点的太阳正烈,楼下没什么人。张荃已经帮张明涛办好出院手续,三人提着东西等电梯,许婠站在张明涛身旁,问:“就这么急?”
“不急不行。本来这次就是路过蓉城,集训都结束了,赵简之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退役了,我再不回去,没人压得住她。”
张荃推着行李箱站在前面,回头附和:“就是啊,叔,你该多住几天。”
“住个屁!我都好了!”
面对张荃,张明涛就没那么好的脾气,满脸嫌弃:“你赶紧把机票退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你跟着算个什么事……”
张荃被凶了一顿,也不反驳。嘴里嘀咕着:“什么一个人回去就行,都被打进医院了……”
许婠抬眼看了他一眼,张荃做了个缝嘴的手势。张明涛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继续道:“那个牛建平人都跑了,肯定躲起来了。我现在离开蓉城,他还能跟着我赶飞机?”
张荃却不松口:“不行啊叔,我妈说我不亲自送你,回家要把我打开花。”
他表情委屈,说到这顿了顿,拍了下胸脯:“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些警察靠谱吧。”
张荃指的是他当时用刀一把射中蒋志远的事。虽说只隔了两三米,但那个准头,不愧是他!
一个平平无奇的射箭爱好者!
“对吧,老板?”
“哗——”
电梯门打开,许婠跟着进了电梯,目光划过张荃推着行李的右手时,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只手握枪的模样。
张荃这人个人特色鲜明,做事负责又仔细,又有自来熟属性,属于一接触就能让人摸准七八分性格的那种。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当时也不敢在危急时刻,贸然地把刀丢给他。
那段她已经改变的未来里,张荃应该是跟蒋志远几人展开过搏斗的,否则枪不可能在他手里。
“嗯。”她难得附和点头。
对于张荃关键时候勇于站出来的勇气,还是很认可的。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0”变成“1”,张明涛听见张荃的话,嘴皮鼓起又耷拉下来。他原本想训训自家侄子这尾巴翘上天的性子,但听见许婠难得配合的应声,堆在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咽了回去。目光却是透过电梯内倒映的人影,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眉眼缓缓弯了起来。
“我去外面喊车。”
一楼到了,张荃做事周全,出了电梯就拖着行李箱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张明涛看着自家侄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又转头看向身边的许婠。
他……其实有一部分自己的私心。
从楼上到住院部大楼外不过两分钟,张明涛有意想试探下许婠的意思,只是两人才走出大厅,刺目的阳光洒下来,张荃空着手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叔,遇到熟人了。余警官说送我们去机场。”
……
说是熟人,张荃也不过是在余时年来找张明涛谈话时见过一两面。他没想到这位余警官这么热心,听见他说自家老板要送他和他叔去机场,居然说要帮忙。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余警官。”
张荃本就擅长社交,前脚吐槽完警察,并不妨碍后脚他厚着脸皮坐人家的车。
余时年笑着摇头:“医院外面本来就不好打车,而且这里距机场也没多远。”
“哪里,还是余警官你热心。”说话间,张荃主动坐进了副驾驶。
一个他叔,说话能气死人。一个他老板,不说话能闷死人。这副驾驶不是他坐,还能是谁?
车门外,许婠的愣神也不过片刻。而和她同样愣神的,还有沉浸在做媒思绪,准备主动坐副驾驶的张明涛。
“……”
自己侄子不开窍,有外人在,张明涛也不好说什么。他只是有些头疼,张荃这个木疙瘩怎么把这个余时年招了过来。
对于余时年这个人,张明涛总是有种莫名的警惕心。他说不出这警惕从何而来,私心觉得可能是上次的谈话,让他觉得这个警察管得太宽的缘故。
他不希望许婠和这种爱管闲事的警察接触太深。好在上车后,身旁的许婠视线一直在窗外,并不吭声。反倒是张荃叽叽喳喳,一会问余时年这个点怎么在医院,一会又问对怎么没去上班。
余时年笑了下,转动方向盘,一边盯着后视镜,一边解释:“今天轮休,而且……”他顿了顿,车身经过减速带时颠簸了一下,“有个案子,死者家属刚好在医院休养。”
“?”张荃愣了下,一副不好再问的表情。
余时年却好似没注意到,继续说道:“不是什么凶杀案,是意外事故。死者本人比较节约,剃须刀老化出了故障……”
许婠看向窗外的目光动了动,抬眸看向车内后视镜,却不觉和余时年的目光相撞。
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挪回窗外。
剃须刀……
是昨天幸福小区那个案子?
意外事故……
车外的景物快速飞驰,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张荃听了个案子的大概,下车前感叹了一句:“还是得珍惜当下,谁知道哪天还没来得及跟在意的人告别,就……”
“唉唉唉,不说这些,太丧气了,不吉利。”大概是车里太过沉闷,张荃想到待会儿自己还要和张明涛坐飞机,忙在心里呸了两句。
“到了。”余时年开口。
“谢谢你啊,余警官。”
张荃拿完行李跟余时年道谢。许婠跟着张明涛下车,点头示意跟余时年再见。车子很快驶出视线外,张荃冷不丁地感叹了一句“这个余警官人真不错”,话音才落,就被张明涛瞪了一眼。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懵。
“?”他说错啥了?
张明涛懒得理张荃,侧头看向许婠:“行了,你别跟我们进去了,自己回家好好休息。”
许婠点头,目送着两人安检进站。
机场是不分节假日的,下午四点过,车来车往,人流量依旧很大。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有人下车又有人紧跟着上车。许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路边有出租车司机扯着嗓子问:“美女,走哪边?”
许婠摇头,还没开口拒绝,便见出租车后传来两道声音。
“滴滴——”
熟悉的车牌露出来,余时年伸出头:“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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