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苍劲有力,将树叶吹得落了一地。
一道紫光划过天边,沉寂多年的大地犹如燃起一台明灯,自东开始亮起。
窸窸窣窣间,草木猛地随风晃动,几滴晨露颤动着分解成无数细碎的水珠,卷入清凉的风里,一路漂游而上,直入恨天境,慢慢的,浸入那逐渐枯老的巨树根下。
枯木由此,缓慢生了芽。
姜邑唰地睁开眼睛,撑床而起,几乎在他掀腿坐直身子的瞬间,四面八方就响起如雷般的声音:
“恭迎新天道归位——”
之后就是很令人头疼的繁琐敬语。
他抬目扫去,看到数不清的白影,那些白影或大或小,但总归都是影子,非常不真切。
体内的系统早已脱离出来,化成人形,小蛏伏跪在地上,头始终垂着。
“那个人……”姜邑站起来,思忖着改口问,“楼卿山在哪儿?”
地上的仙童一顿,小声说:“上一任天道坠毁时,天衍神君便随您去了小世界,神君归位前,天界会有相应的预兆,可在此前,除了您归位的紫光出现,并没任何其他异动。”
声音立马冷下去:“什么意思?”
他嗓音不知从何时多了几分空灵,极具威慑,小蛏吓得都快哭了:“属下真的不知道,没、没有预兆,可能是没有回来吧……”
“放屁!”极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姜邑面露凶光,瞥着眼前紫光环绕的洞府,耳里全是曾经天道消失前的诅咒,呸了一声,“又想作弄我,你们想得倒美!”
外面众仙家此时都有些好奇,自从新天道诞生后,他们流逝的仙力也都回来了,本以为会一去不复返的天界也重归昔日辉煌,尽管都震惊于新天道的人选,可经历这么一遭,哪还顾得上那些心思,只想看看成为天道的昔日凡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可围在洞府外面众仙还没见着人,便被接下来震动惊得瞪大眼睛。
新天道雷霆之怒,直接把洞府劈塌了。
问了半天,得知这位天道疑似在找什么人,翻来覆去找不到,索性将洞府掘了个底朝天。
起初还有仙家要劝,后来看那架势太恐怖,只能顾着自保,纷纷找个由头跑了。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仙家祈求着那位天衍神君早点回来救场。
把上一任天道弄死的人当新天道,还如此胡作非为,成什么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姜邑在天界搅了个彻底,确认那人根本不在天界后,又发了很大的一通火。
上任天道的洞府已经被他毁成一片废墟,若那老天道有尸体,小蛏真的怀疑他可能会鞭尸。
仙童又怕又敬,谄媚地给他端茶倒水:“天尊别生气,神君应天而生,绝不会消失,可能就像是当年那样,只是化身前的蛰伏……”
闻言,姜邑眉心狠狠一拧,接着想到了什么,凝滞的嘴角一扯:“你说的对,他确实不会消失……”
当天,姜邑就前往下界,他先去了距离天界最近的恨天境。
果然看到了那棵巨树。
树和记忆里的模样有了些微区别,一半繁荣,一半枯老。
他抬手抚摸半晌,直至看到一片凋零的叶子轻轻飘起来,立马收手跟上。
那片叶子飞了很久,就像是一只萤火虫,穿过那已如同炼狱般的恨天境,急速坠入地表,在枯黄的草尖前行不止,快得几乎燃烧起来。
姜邑一路紧紧跟着,他几乎忘了时间,太阳升起,月上树梢,他全都没有了印象,直到那片叶子落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子里。
叶子停在一扇门前,旋即枯黄。
他站定在门前,很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跑动声,姜邑的心莫名变得焦灼,近乡情怯般,在那扇门打开之前,他不自禁地动用法术闪身离开。
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对着水面的倒影认真理了理头发,长发服帖地披满肩头,他又将杂乱的鬓发扶平,整了整衣袖,这才满意地走回去。
那扇门半开着,他微怔地抬手,再次敲门前,里面便冲出一道如风的影子。
少年停在门后,呼吸明显有些急,冷锐的眸睁大些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姜邑没说话。
少年回过神,眼睫闪烁地别过头,随即又重新看向他:“你……是过路的吗?”
姜邑的半笑的唇角拉平,眸光冷下去。
不认得他了?
没了记忆,变成了人?
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怒气,可又不知该对着哪里发作,眼前的少年已经走了出来,薄唇抿了抿,问他:“你是要在我家住宿么?那会儿去哪儿了?”
深深呼吸了下,姜邑目光在少年脸上停驻许久,最后移开视线:“是的。”
这少年很奇怪,听到这句话仿佛松了口气,竟什么都不问,开门直接领他进去。
这是一户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不过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还养了鸡鸭,时值深秋,凉风拂墙而来,少年走路的时候下意识挡在风口,领他进了一间小屋。
一进去,姜邑明显能感受此处是平时住人的,床下还放着一双鞋,桌上的茶都没凉。
少年急忙将那茶杯收走,什么也不解释,问他要住多久。
姜邑余光看着他,坐下道:“你叫什么?”
“楼卿山。”
箍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姜邑仍是面不改色:“别人来家里借宿,你也不多问问,不怕遇到山匪?”
对方微怔,摇摇头:“你不是。”
“这都能看出来?”姜邑笑,“万一是怎么办?你家里看着也不像是有别人的样子。”
少年垂下眼睫,去那边快速收拾了床铺,负气似地走了。
姜邑没出去,坐在屋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应该就是楼卿山平时自己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应有的东西基本都有。
看样子是个善心的孩子,路人一来借宿,便以礼相待,还将自己的房间献出去。
活这么大,也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正想着,外面隐隐传来吵闹声,有人门口骂骂咧咧,语气不善。
姜邑本能地动用神力灵魂出窍,飘到屋顶看情况。
骂人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正在院子外面指着少年大骂,疑似是邻居,说是自家鸡丢了,指桑骂槐地说少年偷了他家的鸡,还说亲眼看到了有钱人住进他家,让他把客人给的钱拿出来赔他家鸡……
显而易见的讹人。
姜邑皱眉,正想着下去给那黑小子一点教训,还没动身就听到一声惨叫。
仅仅一声,惨叫便戛然而止。
少年将那人胳膊扭到了极其夸张的弧度,随后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
前不久还腼腆礼貌的少年小心翼翼朝屋内看一眼,旋即将那男子往下折得更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着很是渗人,手上动作不停,几乎要将人生生折成两半……那男子吓得厉害,早已跪地求饶,摇着头用眼神示意自己错了……
少年俯身对他说了两句话,眼底森然,那黑小子接连点头。
少年一脚狠狠踹开他。
对方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邑:“……”
魂魄回到躯体内,坐在椅子上沉思。
楼卿山端着茶水进来,放到他一旁的桌上,不走,眼睛始终盯着他。
姜邑问:“刚刚那阵动静是什么?”
“不清楚,好像是谁家鸡丢了,估计天黑了就回去了。”
姜邑慢慢地哦了声,抬头端详起他来。
少年起初还很矜持,没一会儿耳垂就微微红了。
姜邑莫名,问:“你家里就你一个?”
“嗯。”
姜邑正要问爹娘呢,对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说:“我没爹娘,十八年前是爷爷在河边捡的我,到我十三岁那年,爷爷就去了。”
姜邑:“……”
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开始生气,或许在脸上表现了一些来,少年微微抿唇,转身说要去做饭了。
不多时,灶房果然传来声响,中途院子外还有个婆婆还问:“阿山,家里来客人了?今天这么有劲头啊?”
少年含糊应了声。
姜邑待在屋内发呆。
他不知道此时完全没有小世界甚至主世界为神时记忆的楼卿山,到底算不算原来那个人。
这个问题让他十分头痛,想得久了,头就更痛,他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走到床边,何时躺下睡去的……
等模模糊糊醒来,外面已经黑了,姜邑掀起眼帘,下一刻,看到一双薄雪般冷淡的眼眸。
少年看他醒来,瞳孔略放大了些,像是不知所措,后退一步,自己绊了自己的脚跟,险些摔倒。
姜邑飞速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带着寒凉的气息,是起床后本能发出的自护意识。
少年除了起先被惊到后,脸上再没露出多余的神色,又看他一眼,耳后又多了几分酡红:“饭好了,你不吃吗?”
姜邑觉得他那样子怪怪的,肚子也不饿,可还是道:“吃。”
很常见的几道农家小菜,姜邑目光一一扫过去,视线在那道炒香椿上停留许久,拿起筷子尝了尝。
他如今已经成神,不会再有饥渴一类的感觉,可那道菜送入唇中后,一时间不得不承认,他好像饿了。
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姜邑又开始头痛。
明明都没了记忆,为什么做饭还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姜邑吃起饭来非常快,动作并不狼狈,他几下就将眼前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之后起身往外走。
少年追出去:“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姜邑随口道:“有些闷,去吹吹风。”
水池边的杂草上,飞满了萤火虫,姜邑路过时看也不看,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无兴趣,他始终没停下脚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
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居住的村民比他想象中要多,天都黑了,还有人在稻田里忙活。
他在田埂旁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农夫聊天。
农夫听说他是寄住在楼卿山家里的客人后,语气明显热情很多:“那小子平时不爱招待过路人的,你是他远房亲戚吧?”
姜邑没出声,对方便当默认了,说:“阿山那小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长得俊,媳妇儿不难说,就是脾气不好,你要多劝劝他,也不能真的一辈子一个人过……”
姜邑正要问怎么就不能那么过,远处有人影过来,还没看清对方,人已经快步到了跟前。
“要关门了。”
楼卿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扭过脸看向自己家的方向。
姜邑眨眨眼睛,看了他片刻道:“你在喊我回去?”
少年不吭声,见姜邑起身,他立马伸手去拉人。
两只手碰到一起,姜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少年微微低了头,将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姜邑瞥了眼,道:“你手还挺大的。”
少年拉着他一路往回走。
进了屋内,看到窗户全部敞开后,姜邑便想到自己出门时说闷的那句话,哭笑不得,想要解释,少年这时道:“你要住多久?”
窗外有凉丝丝的风吹进来,姜邑额前几缕头发被吹得胡乱飞舞,他抬手将头发撩开,坐下说:“可能要多住一段时间吧。”
屋内的油灯闪烁,光很暗,姜邑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他也没心情仔细去窥探,双手垂放在床边,有些疲惫地说:“你怎么到现在都不问我的身份?”
少年的脸没入沉暗的光影里,一动不动看着他。
“我叫姜邑,”他有些木然地坐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虚空,“我是逃婚出来的,不想遵循家里人安排,就跑了出来。”把看过的话本情节顺嘴说出来,姜邑脸不红心不跳地朝少年看过去,“我能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么?”
少年站起身,忽然跑了出去。
姜邑愣住,有些纳闷,又见那人飞快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团蒲扇,嗓音有些涩:“晚上热的话,你就用这个。”
好一会儿,姜邑才伸手接过,他好笑地说了句谢谢,这次是彻底累了,甩掉脚上的鞋子,慢慢地上了床。
少年在门口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姜邑就此住了下来,日子过得没什么不好,饭菜很可口,少年很礼貌很贴心,可他还是时常感到疲惫。
他是个遇到问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如今的楼卿山到底算不算那个人,他始终没敢细想。
少年却一日比一日有劲头,一日三餐都做得格外用心,有时候还能找出一些姜邑都觉得少见的食材做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餐食来。
他好像真的只是一个人间无忧无虑的少年,因为热情和好心,尽全力招待着一个逃婚出来的陌生青年。
中秋节这天,村里许多小孩都出去看花灯,楼卿山也做了一盏灯笼,远远看到姜邑没精打采地翻阅话本,问他要不要去镇上。
姜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向往,听到楼卿山问,只随意点点头。
少年看他颔首,嘴角微提,转身跑出去问村里人借了匹马。
姜邑看他牵马进来,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做什么?”
楼卿山道:“骑马快一些。”
姜邑觉得奇怪,镇上离他们村又没那么远,至于特意骑马吗?
可也没多问。
两人上了马,少年驭马比他想象中还要娴熟,双手越过他腰际勒着缰绳,飞快冲入大道。
不久后,姜邑看出不对劲,连忙往后看:“不是去镇上?”
少年的声音灌在清冽的风里:“我们镇上不好玩,隔壁镇上的花灯是花样最多的,我带你看最好的。”
少年分明没笑,可姜邑觉得他好像笑了,忍不住也翘起嘴角,打趣他说:“怎么和那些小孩一样,满心思都是玩。”
那双薄唇似乎动了动,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反驳。
到了灯火通明的夜市,少年掀袍下马,在下面牵着绳子慢慢往前走,路过一个好玩的地方就回头为他介绍。
姜邑乖乖地坐在马上,他看着人头攒动的夜市,看着满脸少年意气的楼卿山,心里又一次觉得空旷。
路过一家面馆时,姜邑忽然下马,说要去吃面。
点了两碗阳春面,两人面对面地吃完了。
其实没有楼卿山平时做的面好吃,可姜邑还是吃得一丝不剩,他想到了以前没遇到楼卿山的那些轮回,他依旧可以好好生活,好好吃那些普通的饭菜,他试着在往过去的自己靠近,可还是觉得满心空旷。
少年瞥了眼他的碗底,眸中闪过落寞,好像不太开心。
吃完了面,就开始逛夜市了,姜邑穿过人群,走到了最两眼的花灯墙前,下颌微抬,凝视着那些灯笼。
少年在他身后,问他:“哪个好?”
老板笑呵呵地跑出来,问他要不要猜灯谜,猜对了就送灯笼。
姜邑面色不动:“没有看上的灯笼,送我也不要,不猜。”
老板气得不行,阴阳怪气地嘟囔:“不买还过来干嘛?砸人招牌玩呢……”
少年面色冷下来,欲要开口,姜邑抬步走了。
街上人很多,一个看不住同伴就会不见,楼卿山挤开人群,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姜邑的身影,他忍不住慌起来,看到一个身影相似的青年就上前抓住,最后发觉人不是,又继续拨开人群寻找……
事实上,姜邑并没有走出多远,在花灯墙时,他就注意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神仙独有的气息,他循着气味走到一处巷角,这才看到了坐在那里吃贡品的土地爷。
附近就是他的庙宇,土地爷也是来此找热闹,抬头看到他,双眼瞪得比灯笼还火亮,瓜果落了一地,跪地要行礼。
姜邑烦躁地摆摆手,转身要走。
那土地爷忙问道:“天尊为何要来此地?不会是此地要有什么异动吧?”
脚就此停下,姜邑转身望回去,脸色十分难看。
土地爷彻底不敢出声了。
姜邑道:“异动?确实要有异动。”
土地爷身子都抖动起来:“还、还望天尊给些指示……”
姜邑抬手,弹指间紫光四溢,下一刻,附近湖面徒然被炸得水花掀起,宛如一道巨大的水帘。
岸边的人仓皇逃窜,四处惊叫连连,还有人笑哈哈地看热闹……
土地爷震骇不已,眼看天道做了此等不讲理的事,还轻轻笑起来:“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痴人说梦!既然选我做了天道,我做什么,你们就要受着!别想着我顺应命数舍弃什么……成全你们!”
“天尊——”
姜邑笑得满脸寒光:“我问你,为什么神会突然变成人?”
夜风凉飕飕地袭来,土地爷颤声道:“若不是历劫,那……那只能是他和凡人的命数融为一体了。”
“放屁!”
那土地爷其实已经远远感受到了楼卿山的气息,低头叹息道:“天衍神君是与天同生的神,昔日天道坠毁后,他与您一同前往小世界,那时候开始,你们的命数就开始融合,天道只能选择其一,不是他,便是你,而为了防止两虎相争,另一个,自然只能做人了……”
“放屁!”
乌云翻滚,眼看姜邑又要动怒,那土地爷连忙现出一把宝镜:“天尊勿恼,这是花月镜,能看前世今生,只要将此镜给了天衍神君的人身照看,他必然会想起过往种种……”
姜邑一把将那镜子掠去,他心里依旧烦躁,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了了少年惶急的喊声:“姜邑!”
转身看去,土地爷立马趁机遁地消失。
姜邑想也没想,将那面镜子藏入袖中,看着少年冲过来,平息了情绪,问他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少年死死盯着他,又朝不远处的湖面瞥一眼,“你知不知道,这里不久前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他轻笑,不过是一堆水花罢了。
少年抿着唇不出声了,片刻后,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姜邑站在原地不动,不多时,离开的少年又回来,这次牵着马,沉声道:“上马。”
姜邑笑了笑,跳上去。
少年护着他的腰,紧随其后跃上马鞍。
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姜邑觉得对方这次将他腰箍得很紧,勒得他都有些疼了。
他们打马穿过热闹的长街,在炫目的灯火中,姜邑摸入袖中的镜子。
只要将镜子给楼卿山,只要给他……
姜邑开始呼吸不畅,他想将镜子交出去,可是心底却又十分不愿意。
如果只有逼他拿回记忆,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那样的情,好像是他祈求来的。
不行!
他就不是那样,哪怕在曾经的主世界不知道楼卿山的存在,哪怕做任务的第一世完全没有主世界记忆,可他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喜欢!
他不要求着楼卿山来喜欢他!
马跑得很快,天边黑漆漆的,像是要将他们包裹起来,耳边是风声,是呼吸声,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被风声一下掠了过去。
姜邑猛地挺直腰板,他回头去看少年。
少年的双眼很黑,仿佛被黑夜吸纳,怎么看不到底。
“你刚刚说什么?”姜邑大声道。
那双黝黑的眸子一滞,似乎没想到他能听到,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唇立马抿成了一条线。
姜邑不依不饶地逼问:“你刚刚说了什么?”他甚至要跳下马,眉眼挑得极冷,惊得少年无措地将他抱住,喉头一哽,忙道:“我那会儿找不到,很想你!”
姜邑霎时间不动了。
少年嗓子哑了,像是被冷风摧的,他说:“我找了你很久,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
姜邑起初以为那句话说的是他在夜市上消失的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不只是那一晚。
夜里回了屋,两人的手脚几乎都被夜风吹僵了,将马系到院子里,楼卿山立马去烧水,水一好,兑了一桶热水送到姜邑房间让他泡脚。
姜邑坐在床边脱鞋,少年也不走,放好了水桶就蹲下,让他试试烫不烫。
昏暗的光在屋内来回晃,有些苍白的脚慢慢伸入水里,姜邑舒服地哼了声,接下来就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进了水里,握住那双瓷白的脚,安静地帮他洗。
姜邑的脚哆嗦一下。
少年仰头,凌厉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些亮:“烫么?”
不烫,非常舒服。
姜邑微阖着眼,睨着眼前少年熟悉的眉眼、锋利的薄唇……还有那双遒劲的大手,他脚尖一抬,身子像是突然间被抽去骨头,直接就往少年身上倒去。
楼卿山慌忙将他抱住,送到床上,满脸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姜邑懒散地躺着,微卷的长发遮住一半的脸,整个人像是藏在了雾里,他瞧着少年似笑非笑,最后说:“晚上冷,一起睡吧。”
……
少年的身体像是火炉,一进被窝,姜邑就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暖意,他闭着眼睛朝“火炉”靠近,不知不觉,被对方死死搂住了。
那双手将他抱得格外紧,脸轻轻在他脸上摩挲蹭过,皮肤间的亲昵让姜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心脏终于不再空荡,他鼻头发酸,那些积累的疲惫好像一瞬间散去,他用脚碰了碰对方的腿,紧紧蜷缩全身,这是亲密时的本能动作。
少年身体立刻紧绷起来,鼻间的呼吸炽热无比。
困意来袭之际,姜邑耳边一痒,听到了句极紧张,却满是诱惑的话:“不要走,我们好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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