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阁
天色渐暗,云烟阁内彩灯洒下明影,飘浮的热茶水汽也被光影所罩,最后再室内漫开。
二楼的正中间,恰有两人倚靠着栏杆小叙。
“玉公子,不知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苏念栀想到了刚才突然跑过的许芷兰,心下一番思量后,打算先向玉奴发问。
男子站在苏念栀的右侧,虽是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裳,唇还点了胭脂,两只耳垂也挂了白羽耳坠。
一颦一笑间,都显露出媚态。
然而当他抬头看向苏念栀时,苏念栀与他目光相对。
却从他溢笑的眸子中瞧见了冷冽。
下一刻,玉奴出声,打断了苏念栀的思绪。
“苏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玉奴能说的都会说。”
他朝着苏念栀颔首轻笑,声音清润明朗。
苏念栀顿了顿,随后道:“我好像是城内唯一处有男倌的,只是觉得好奇,玉公子是什么时候接管了云烟阁的?竟然能将云烟阁的生意做得这么好?”
她边说,还不忘朝楼下一瞧,示意来往的贵客之多。
“苏姑娘说笑了,哪里算得上好呢?”
“我也是自小在云烟阁长大的,上一任老鸨过世后便让我来打理云烟阁,我记得,应该是我弱冠之时,许芷兰病故,此后便是我在照管云烟阁了。”
“弱冠之年......”
苏念栀双唇微微一动:“玉公子接过云烟阁时也才二十岁,现在这云烟阁的生意这么好,我想玉公子花费的心思可不少。”
“哪有?苏姑娘高看玉奴了。”
玉奴轻然一笑,可苏念栀却继续说到:“是玉公子过于谦虚了呢,你说你只管这云烟阁,却还能被请进宫中为长公主抚琴,可见琴艺之绝妙呢。”
“何况在宫里边儿做事,哪里比得上在这外边儿?那是一步也不敢走错的地方,可我瞧着绮罗郡主对玉公子也极为有礼,我倒是很想知道玉公子在宫里都主要做些什么?”
苏念栀话音一落,便见玉奴目中的笑意愈盛。
他朗笑了片刻后突然顿住,脸色严肃地对苏念栀说:“苏姑娘真的想听?”
苏念栀点了点头。
玉奴抚了抚衣袖,随后道:“玉奴没什么过硬的本领,唯独琴艺还拿得出手。而明安国民风开放,女子去男倌所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自打我的琴艺小有名气后,长公主也闻知了这个消息,一时来了兴致,便差宫里的内侍来让我去给长公主抚琴一曲。”
玉奴说到这里时,话音一停,他转眸看向苏念栀:“想必苏姑娘也知晓长公主被噩梦缠身一事,自从那次我为长公主奏了一次曲子后,长公主做噩梦的次数便少了些。”
“因此,只要长公主被噩梦困扰,便会让玉奴去奏曲,倒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苏念栀眼睫轻颤,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玉公子,我的问题问完了,多谢玉公子。”
苏念栀边说边向玉奴微微俯身作礼。
可玉奴却是一惊:“苏姑娘就问完了?”
苏念栀应声而答:“玉公子觉得我还要问什么呢?”
她说话的时候,余光却定在了玉奴的俊面上。
只见玉奴神色淡然,回笑道:“玉奴还以为苏姑娘要问那跑出来的女子是谁呢。”
苏念栀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她才开口。
“这云烟阁这么大,有些疯掉了的人也正常,她与我没什么关系,问了也没用。”
她将这句话说完后,移开了定在玉奴脸上的目光,随即扫视了一番四周。
“苏姑娘在找谢公子吗?”
玉奴轻声发问。
苏念栀点头:“我还以为他是在哪儿坐着等我,现在看来,也许他是真的先走了。”
“对了,玉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免得翎姐姐他们担心。”
苏念栀正说着,便想要转身,可却被玉奴轻唤。
“苏姑娘等等。”
玉奴缓缓走到了苏念栀的身侧:“苏姑娘的脚崴伤了,玉奴送你回去吧。”
经玉奴的提醒,苏念栀才想起来自己的右脚扭伤了,她一向前抬步,踝间便窜开疼意。
她只能朝玉奴道:“有劳玉公子了。”
玉奴扶着苏念栀下了木梯,可刚刚走到云烟阁的大门时,苏念栀却轻轻推开了玉奴。
“玉公子送到这儿就好了,这时候应该是云烟阁正忙的时候,玉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苏念栀这样一说,玉奴也不再强求,向苏念栀颔首一笑后,便转身回了云烟阁。
而苏念栀拖着崴伤的右脚,从街沿捡了根树枝,撑着树枝走到了巷角。
此时暮色已至,小巷之内只有零星的一点光影照落。
只见苏念栀取出了一方绣有桃花花瓣的香囊,她拿起香囊轻闻了一下后说到:“的确很香,唉,这么香的香囊我怎么舍得扔掉呢?”
苏念栀话音向上一扬,随后她手中的香囊突然被她扔在了墙角。
那香囊正是玉奴给她的。
苏念栀目光在香囊上停驻了片刻:“这香味......”
“和昨夜在梨树下闻见的味道很相似呢。”
今日玉奴将这只香囊给了苏念栀后,苏念栀便发觉了不对劲。
昨夜她和谢妄清荡秋千时......
苏念栀的思绪突然一顿,脑海中先是浮现了她和谢妄清一起荡秋千的场景,随后她摇了摇头,企图把荡秋千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移开。
“昨夜在梨树下,虽然说谢妄清闻见的是枯骨的味道,可我闻见的却是一抹花香,而这花香正与玉奴的所送的香囊内透出的花香一致。”
“难道......宫里的枯骨是玉奴干的?”
苏念栀想了想,最后还是弯腰将香囊给捡了起来。
自从祁成毓一事后,苏念栀对于别人给她的物件都格外小心。
她刚才本来不想要这香囊,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扶翎可以根据这香囊探知到更多的信息。
于是,苏念栀将香囊拾起,攥在了手中。
然而苏念栀弯腰后想要直起身子时,右脚却再次传来疼意。
“哎哟......”
她直接跌坐在地,树枝都被她直接给压断。
“谢妄清跑哪里去了?”
“跑哪儿去偷懒了?明明说好一起在城内探查的,结果一出来,便没了人影。”
苏念栀揉了揉发肿的脚踝,吃痛出声。
“下次我得挣扎一下,争取和扶翎一起出任务。”
苏念栀刚刚想要撑着墙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身形一怔。
“你刚刚说什么?”
少年清朗的话音从背后而来,苏念栀颤着身子转了过去。
微弱的光影投落在谢妄清白净的衣袍上,他正对着星光而站,清隽朗逸的面容被蒙了柔雾。
“谢妄清?”
“你不是走了吗?”
苏念栀有些疑惑,她原以为谢妄清早已经离开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那她刚才说的话......
谢妄清都听见了?
苏念栀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谢妄清并没有追问苏念栀刚刚所说的话,而是走到了她身前。
“谁告诉你我走了?”
苏念栀有些怔愣,她没想到谢妄清会先问这个。
“我换好了衣裳出来,没看见你人,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她说完之后,目光也顺势滑落,定在了谢妄清的右手上。
只见他右手食指正勾着一条长线。
而长线之下绕着的则是一只橘子壳,橘壳内还燃着一只蜡烛,蜡烛的明光向外透开,橘灯也焕发出暖黄光影。
“这是......小桔灯?”
“你哪里来的?自己做的吗?”
苏念栀很难将一个大反派的形象和小桔灯联系起来。
尤其是当谢妄清提着这个小桔灯时,她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却听谢妄清嗤笑道:“路边捡的,你喜欢就拿走。”
“人类的东西,最是麻烦了。”
他边说边将小桔灯递给了苏念栀,苏念栀则是一愣。
苏念栀记得谢妄清前一句话还在说小桔灯是路边捡的,为什么下一句话却在说人类的东西很麻烦?
这又不是他做的小桔灯,既然是捡来的小桔灯,为何要说“麻烦”二字。
况且,苏念栀觉得做小桔灯也不是很难。
“谢妄清,这小桔灯是不是你.......”
她话还没说完,谢妄清却突然在她身前蹲了下来,打断了她的话音。
苏念栀一顿:“你做什么?”
谢妄清背对着苏念栀,因此苏念栀瞧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听见他的话音。
“你的脚不是崴了吗?陆明怀用通灵玉让我赶快带你回去。”
谢妄清说完,苏念栀心中的疑惑更甚:“谢妄清什么时候这么听陆明怀的话了?”
然而苏念栀想了想,这也是在帮她,因此,她轻声开口:“不用了,你让云杉带我就好,云杉肯定愿意......”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谢妄清的声音再次传来:“云杉睡着了。”
“啊?”
苏念栀微愣,只能应声:“哦,那好吧。”
“我......上来了?”
苏念栀试探着出声,并没有听见谢妄清的回音,她跛着脚,一拐一瘸地绕到谢妄清的后背,最后轻轻向前一靠。
少年揽着她的膝窝将人向上抬起,苏念栀便只能倚靠在他的后背。
而她手中所提着的小桔灯也顺势向前一晃,搭在了谢妄清的肩头。
“这小桔灯还挺好看的,为什么我就没有白捡过这些?”
苏念栀靠在谢妄清的身后,右手摇了摇小桔灯说到:“听闻小桔灯可以祈福欸,谢妄清,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她将小桔灯朝前面伸了伸,让谢妄清的也可以看见小桔灯散发出的微光。
谢妄清目光扫过那小桔灯后,微微一顿。
良久后,才听见他缓缓开口。
清风将他的话音推散。
“我没有愿望。”
苏念栀黛眉一拧:“你没有愿望?”
她记得她曾在系统传输的剧情信息中,看到过谢妄清终其一生都在期盼能再见到一位故人。
苏念栀想,谢妄清想要找的故人应该是他的母亲颂瑶。
女子转念一想,定了定心绪后小声开口:“行吧,你既然不愿意说,那这愿望便让我许好了。”
她将小桔灯收了回来,明黄色的微光在她的眼前荡开。
苏念栀在心底默默许下了一言。
她说:“她想回家。”
这句话在苏念栀的心中落定后,苏念栀却再次启唇。
她檀口轻张,并未发出声音。
“小桔灯是谢妄清捡回来的,那......我也祝他找到那位故人。”
但,苏念栀在说这句话时,心间不自觉地便泛开了清澜。
一个念头从她的脑中划过。
她希望谢妄清找的故人只会是他的母亲颂瑶,而并非是旁的人。
女子拿着小桔灯的手陡然一颤。
苏念栀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她猜应该是近日赶路累着了,才会划过这样的念头。
她靠伏在谢妄清的右肩,想要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剔除。
可她没察觉的是,心间处的微澜渐渐化为了涟漪,最后......荡开了清波。
月光流照,落在了谢妄清的肩头,也洒在了苏念栀的脸上。
她两颊有些泛红,似乎是那桂花酒的效力还没有全部褪去。
而苏念栀今日一连经过白马和冰块的磋磨,此时早就已经没了力气。
趴在谢妄清肩头后,不过一会儿,睡意便席卷而来。
就在苏念栀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谢妄清却突然开口。
“苏念栀,你很喜欢这个香囊吗?”
谢妄清的目光落在了苏念栀伸搭在他肩头的右手上。
她的腕间绕着玉奴给她的香囊,香囊内的花香正在四处流窜。
苏念栀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奇怪。
她沉吟了片刻后,才应声道:“我喜欢香囊啊。”
“可我不喜欢......玉奴送的这个。”
苏念栀最后的一句话话音极其微弱,谢妄清并没有听清楚。
他耳边只有苏念栀说的那句“喜欢香囊。”
谢妄清的目色蒙了道沉雾,随后他转回了头,继续朝前走去。
只是当他察觉到肩头传来了一道愈加平稳的呼吸声后,不自觉地便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烙印在了地面上。
墙角处也刻绘了谢妄清和苏念栀相互贴靠的身影。
静谧的小巷之内,浅淡花香飘散,将小巷围裹。
而小桔灯散发的暖光也随着谢妄清向前行走的步子,落下了一地的碎星。
就在谢妄清背着苏念栀快要走出小巷时,巷尾的一户人家内突然传出男孩的哭号。
“娘亲,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去做小桔灯了,没有乱跑!”
“还说没乱跑?”
妇人高声呵斥着男童:“做个小桔灯要花多久?一会儿就做好了的事情,需要你这么晚才回来吗?还敢骗我?”
“你知不知道现在这血妖正在四处抓人呢,万一你被抓了,那血妖就要把你的血给吸干,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哭都没地儿哭去!”
妇人虽然是在斥责那男童,可话里话外透出的却是关心之意。
在谢妄清走到那户人家的门前时,他目光一瞥,正是今日他所遇见的男孩春生。
春生正被他的娘亲追着用扫帚拍打,却见春生转身拉住了他娘亲的衣袖。
春生话音中带了些哭腔:“娘亲,我只是今天遇见了个大哥哥,他非要让我教他做小桔灯来着,他答应我,只要我教他做小桔灯,他就可以给春生好多好多的橘子。”
“你看,这就是那位哥哥给的橘子。春生想着不过是教他做个小桔灯,可以换这么多橘子,便同意了。”
“我只是没想到那哥哥要学那么久而已。”
春生说着,还将自己兜里的橘子全部拿了出来。
春生的娘亲一瞧,话音稍微放缓了些。
“哼,不管是谁,深夜里把你留下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下次遇见拿什么哥哥,你给我绕开他,听见没?”
妇人领着春生进了屋内,还不忘轻笑出声。
“什么人这么笨?学个小桔灯学那么久?”
妇人的话音一落,门前的白影也渐渐消散。
朱红高墙被月色笼罩,鲜艳的红色比以之以往,更为柔和。
小径深处,葳蕤满布,一方缓缓而来的暖光照亮了前路。
“妄清?栀栀?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明怀见着天色已晚,而派去城内查探的苏念栀和谢妄清都还没回来,正打算出去找他们二人,谁知刚一转角,便撞上了谢妄清。
“栀栀她......睡着了?”
陆明怀先瞧了一眼谢妄清背后的苏念栀,见苏念栀阖眸的样子后,便将声音放低缓了些。
谢妄清并没有理会陆明怀,而是背着苏念栀回了她的居所。
只是当谢妄清绕过陆明怀时,他却突然出声。
“陆明怀。”
“嗯?有什么事吗?”
陆明怀跟在了谢妄清身后,只见谢妄清脚步一顿,随后道:“你等我一下。”
谢妄清将苏念栀送回了屋内后,才转身出来。
然而,当谢妄清转身之时,目光却落在了苏念栀右手攥着的香囊上。
他朝着苏念栀缓缓靠近,最后抬手点在了一截皓腕上。
少年冰凉的指尖定在苏念栀的腕间时,让苏念栀两肩微颤。
谢妄清轻轻掰开了苏念栀紧攥成拳的手,随后将玉奴送给她的香囊拿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转而走到明烛一侧,香囊被他一扔,便落在了烛火之上。
“呲呲啦啦”的声音褪去后,香囊尽数化为了尘灰。
将这些做完后,谢妄清才抬步走了出去。
陆明怀见谢妄清出来后,还以为是他们今日探寻到了新的消息,正想开口时,却被谢妄清先行打断。
“陆明怀,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我问题?”
陆明怀反问出声,谢妄清与他和扶翎的交际并不深,这一路走来,二人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因此,当听说谢妄清要问他问题时,他先是一愣。
“怎么?不可以问你吗?”
谢妄清轻然出声,玉面含有笑意,唇角微扬。
然而陆明怀却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了些不一样的深意。
陆明怀认为,如果他不能回答谢妄清的问题,可能今夜苏念栀门前会出现一滩鲜血。
“妄清想要问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后,向谢妄清开口。
而谢妄清却只是向前而走,离开了苏念栀的房门,在一棵梨树下站定。
陆明怀目光一顿,还是朝着谢妄清走了过去。
等他也在梨树下站定后,谢妄清才缓缓出声。
“请问......”
“我上次所说的左心口的捶打之感,到现在也还没有缓解,是怎么回事呢?”
陆明怀眉梢一挑,心道原来谢妄清是为了这个事。
他微微偏头,目光从苏念栀的房门前扫过。
半晌后,才听陆明怀应声。
“妄清,你所说的心口感受到的捶打之感,其实是因为......”
“你动心了。”
陆明怀话音落下的一刹,夜风忽然吹过,将枝头白梨打落。
“妄清,你不是生病,是心动了。”
陆明怀的话音与清风相融,最后也随着清风飘散。
等到陆明怀的声音消散后,才听谢妄清开口:“心动?”
少年眉梢一挑,温润朗面上始终盛带着笑意。
随后,只见他薄唇一扬,朗音清明。
“什么是心动?”
陆明怀耐心地给谢妄清解释:“心动就是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才会因她而心动。”
“你有没有发觉,自己每次感到左心口在被捶打的时候,同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并且还觉得浑身泛热?”
谢妄清顺着陆明怀所说,抬手抚在了自己的心口,随后点头:“你说的对。”
只见陆明怀昂首轻笑道:“这便对了,你每次有这样的感觉时,还想要紧紧地挨着另外一个人,是不是?”
谢妄清应声:“是。”
“那便是喜欢无疑了,作为你的师兄,还想嘱咐你,既然喜欢就要去争取,切莫只是愣着等别人来找你,知道吗?”
陆明怀正说着,右手便搭在了谢妄清的肩头。
他说完后,便打算回去休息,今日他也累了一天,然而他刚刚转身,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回头。
谢妄清还站在月华之下,清影端立。
陆明怀轻声出言,面色却极为严肃。
“妄清,你要记住,你若当真喜欢那个人,就不要一味地等着。”
“你要是遇见那个让你觉得心口“砰砰”的人推拒了你,你也不能就此放手。”
“记住,该去争取!”
陆明怀丢下了这句话,身影也随之消失。
谢妄清在梨树下也不知站了有多久,等到月色渐渐被沉云覆盖后,他才从苏念栀的居所离开。
狭长的宫道内只有零星点点的碎光投落在墙壁,映照着前路。
谢妄清刚一转身,却与一人相撞。
那人和他相撞后,立刻便朝后后退一步,弯身道:“抱歉,是奴婢没长眼睛,冲撞了公子。”
女子朝着谢妄清弯腰,而谢妄清则好像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只是,就在谢妄清从她身前走过的刹那,一股甜香飘散。
谢妄清循着花香,眼眸微转,目光一动。
他看向了女子腰间的一只翠色香囊。
就在那宫女埋头打算离去时,谢妄清出声唤住了她。
“请问......”
女子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之时,目光正好与谢妄清相对。
只听谢妄清继续说到:“请问,你会做香囊吗?”
少年的话音由着清风推开,女子莞尔一笑:“当然会。”
谢妄清也再次开口:“那......你可以教我做香囊吗?”
女子闻声,缓步走到了谢妄清身前,她轻然应声,像是早就猜到了谢妄清会说这句话,因此,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当然可以。”
“不过,你得唤我一声茯苓姐姐,我才能教你。”
茯苓话音一停,轻笑不止。
然而下一刻,她却觉脖颈处贴上了一抹冰凉。
长剑抵靠在茯苓纤细白嫩的脖颈上,泛开寒光。
而持剑人则面藏温润浅笑,他一双桃花眼落了月雾,轻然一弯。
谢妄清看向茯苓,小声开口,语音轻缓。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听清?”
谢妄清边问茯苓,还边将长剑往茯苓的脖颈靠。
在月光的照耀下,茯苓的脖颈已经落下了一道血痕。
然而茯苓却也不急,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任由谢妄清将长剑刺向自己。
“谢公子,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在宫里随便找个宫女,让她教你绣香囊。”
“但我猜......”
茯苓的话音微顿,脸上的笑容却是愈甚。
“你除了想要学习如何绣一只香囊之外,还想要知道如何配出好闻的花香,对吗?”
茯苓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她便察觉自己的脖颈划过冰凉。
谢妄清并没有立刻刺穿茯苓的肌肤,而是轻轻划过,让那鲜血将长剑浸染。
随后,才听他笑道:“你跟踪我们?”
“跟踪?我一介宫女怎么有机会监视你们这些妙隐宗来的弟子?”
茯苓轻笑,抬手指向了谢妄清的右手。
“你的指尖还留着花香,并且腕间还有一条香囊上缠绕的丝线,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谢公子,我不妨直说,这个花香不是简单的花香,而是要经过调配才能出来的。”
“如果你想要做出这样的一只香囊,似乎......”
茯苓缓缓抬头,正正看向谢妄清:“你只能来求我帮忙。”
“所以,我说的条件,你可以考虑一下。”
茯苓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去。
清风微抚,吹动两沿的碧草。
谢妄清望着茯苓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一沉。
他记得今日在云烟阁,苏念栀曾说这个香囊很香,她很喜欢这个花香。
然而他......
他不喜欢花,也对花不了解。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配出玉奴给的香囊里散出的花香。
可是......
他凭什么要叫一个人类女子为姐姐?
“谢公子,更深露重的,公子还是早些回房中休息吧。”
茯苓在行至拐角时,还不忘向谢妄清弯腰一礼。
女子嫣然轻笑,正当她转过了墙角的一瞬。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
“茯苓......姐姐......”
暖室盈光,室内被一簇烛火映照,石壁之上,反映两道清影。
“不是,你这个线怎么能这样子穿过去呢?”
茯苓抬手拿过了谢妄清手中的针和线,看着谢妄清用一团线缠住的针后,茯苓觉得太阳穴突突一跳。
“谢公子,我已经说第三遍了!”
“是让你把线穿过去,不是这样绕。”
茯苓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帮谢妄清穿好了线。
随后,她又拿起了自己搁放在桌上的针线,让谢妄清学学她的针法。
“看好了噢,第三遍了,再教下去,我真的要......”
茯苓眉梢一挑,顿了顿声:“再教下去,我的嗓子就快不行了。”
谢妄清并没有发声,而是朝着茯苓又坐近了些,目光都落在了茯苓的手上。
烛火漾开明光,借着烛光,茯苓穿针引线后,先是将水蓝色的布料缝合了一边。
茯苓的针脚严密平实,缝合起来的布料齐齐整整的,瞧不见半点儿突兀的地方。
“看清楚了吗?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
谢妄清学着茯苓的动作,两指捻住了针,先依照茯苓所言,穿过了布料,又穿了回来。
“对,就是这样。”
茯苓眼见有点起色,正打算夸一夸谢妄清,却发现谢妄清的手一偏。
“你在做什么?”
茯苓一惊,只见谢妄清捻着针的手向右侧一偏,最后重重按压了下去。
随后,只见水蓝色的布料被鲜血浸染。
如同清水镜面上落下了一朵娇艳的桃花瓣,漂浮在水波上。
谢妄清却毫不在意这血渍,在他刺破自己的指腹时,鲜血的味道立刻便在室内蔓延。
他的双瞳也渐渐染上了赤色。
谢妄清拿着针线的手一顿,近来妖化之时,他总是很想念一种味道。
是仙灵血的味道。
只因在招福客栈的那一夜,谢妄清咬破了苏念栀的肩,那一刻,仙灵血的味道混杂着苏念栀身上的香味一同融入了他的喉间。
此后每每看见血,谢妄清都会想到那一夜。
“谢公子?”
茯苓察觉到了谢妄清的异样,她抬手推了推谢妄清。
谢妄清被茯苓轻轻一推后,才缓过了神来。
“谢公子,你的血都将这块儿布染红了,我给你换一张吧。”
正说着,茯苓便打算给谢妄清换一块新的布。
然而茯苓刚想抽走谢妄清攥在手中的布时,谢妄清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烛火之下,只见他抬起了头,露出轻笑。
“我想用血缝出来的香囊,应该会更有趣。”
茯苓看着面露笑意的谢妄清,眸光微顿。
“可是你要是用血弄脏了这布料,那绣出来的香囊,那个人会喜欢吗?”
“喜欢?”
谢妄清重复了一边茯苓话中的一个词。
他左手食指被针刺扎,还正不断往外渗出鲜血。
滴落的鲜血沿着他修长的指骨,滑在了布缎上,最后鲜血洇散,化为了一朵嫣红的花朵印记。
谢妄清垂头看向了手中半成型的香囊,随后懒懒开口。
“我猜,她可能不喜欢。”
茯苓应声:“你觉得她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茯苓说完后,谢妄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抬手,将血滴落在了软布上,软布最后化开的形状却并非是桃花瓣,而是栀子花的模样。
那是一朵带血的栀子花。
谢妄清将它移到了烛火前,烛火扑洒的火影,令那红意愈甚。
只听谢妄清缓缓开口:“我想试着让她喜欢。”
“啪啦”一声,烛火崩开了星点,溅落在了木桌上。
茯苓比谢妄清先一步回神:“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就用那块儿布吧,我教你怎么把它对缝起来。”
茯苓话音一毕,便继续用自己手上的料子做示范。
“你瞧,你这儿的花边就没有绣对,应该再过来一些,才不会显得这么生硬。”
茯苓抬手扳过了谢妄清僵硬的手指,见谢妄清还是不太熟练地用针,茯苓禁不住一声长叹。
“我寻思着以前教你绣香囊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僵硬的啊。”
许是谢妄清的神思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香囊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茯苓的话。
“我说最后一次,你的手得转弯,不是直的,是弯的!”
茯苓被气得一拍木桌,然而当谢妄清抬头时,茯苓所能看见的又是一双清冽的水眸。
谢妄清好像不太理解为什么茯苓要发这么大的火。
茯苓被谢妄清一看,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过了。
她清了清嗓子,随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丝帕打开的刹那,花香填满了整个雅室。
谢妄清在闻见花香的一瞬,眉头微微皱起。
“这就是你指尖残留的花香,这里有桂花、茉莉,加了点柚子皮,还有最后一种花......”
茯苓说着,将丝帕摊开,她指尖点在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上。
谢妄清的目光也随之而落在了那白花瓣上。
只听茯苓轻声说到:“这最后一种花,我先不告诉你是什么花,等你什么时候学会缝香囊了,我便告诉你是什么。当然,你可以先用这儿的一捧花放进你缝制的香囊里试试。”
“天色不早了,茯苓......”
刚才教谢妄清缝香囊的茯苓还颇有些气势,然而她一弯腰时,语音立刻便缓了下来。
“茯苓先行告退了,谢公子,你......慢慢学。”
茯苓说完,即刻便转身出了谢妄清的房门。
当大门阖上之后,室内陡然一片沉静,唯有烛芯子燃烧的杂音。
谢妄清攥着香囊的手缓缓收紧,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云烟阁内的画面。
浮现出他给苏念栀敷冰块的画面。
“好热啊......”
静谧的室内,突然发出了少年的一声轻叹。
谢妄清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不然他是不会觉得热的。
他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觉着“热”。
比如......
杀红了眼的时候,而那种热是让他觉得兴奋。
可现在的热,却让他觉着心口很闷。
让他觉着浑身又痒又热。
谢妄清目光微转,落在了桌上的一只瓷罐上。
那是茯苓刚才留下的。
他抬手将瓷罐的盖子揭开,随后立刻便冒出了一股寒气。
“是冰块儿?”
谢妄清将瓷罐倒了过来,立刻在他手中滚落了几颗冰块儿。
冰凉的触感在他的掌心化开。
谢妄清以为握着冰块儿,应该能消解那莫名翻上的热意。
然而,当他手中的冰块儿都化为了水后,他觉得这个冰块儿可能对他的作用不大。
谢妄清瘫坐在木椅上,拿着冰块儿的左手半垂,从他指尖滑落的是冰水和血滴相融合后的血水。
他望着那一只瓷罐,良久后,不自觉地便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苏念栀......”
随即,他继续说到:“我好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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