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的第二日开始,天空中就下起了灰蒙蒙的小雨,雨像是蛛丝一样绵绵密密,像是无形的网,将这处宅邸笼罩在了阴云之中。
而那阴云之后,透着隐隐的暗红,看着像是某种干涸的血迹,被灰色一罩,朦朦胧胧,让人看了极其不舒服。
乔薇薇在这样的天气笼罩之下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窗子往上看,感觉到了非常奇怪的磁场波动,这股磁场波动将整座宋家宅邸都给包围了起来,她用精神力试探了一下,是非常难穿透的。
她跑进宋淮青的房间,宋淮青也听祥顺说了,今天的天气不好。
可是除了单纯的天气不好,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甚至天还没亮,他就忽然觉得不舒服了,体内的千百个恶魂在同时翻涌,似乎想要冲出他的体内。
听见乔薇薇的脚步声,知道她进来,宋淮青拉住她的手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乔薇薇说:“今天的天气很不对劲,外面下雨了。”
宋淮青没说话,一种心照不宣在沉默中蔓延。
直到大门被轻轻推开,后面露出徐道长一张虚弱的脸。
这老头平时就一副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不管送给他多少新衣服都没有用,此时,他更是一副体力衰竭、所有精气神都被耗尽的样子,甚至那双总是清明的眼睛都泛起红血丝,眼底带着铁色的乌青。
乔薇薇奇怪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徐道长一开口,喉咙干哑,声音粗粝的像是被放在沙纸上狠狠磨过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一口气灌掉了旁边桌子上的半壶凉茶,这才开始说:“你们的这处房子……已经被刘山用邪术给包围起来了。”
“从后山到前庭都是禁制,连我都险些没能进来……”
徐道长说,除了那股奇怪的雨和朦胧的雾气,还有人,有人暗中围拢了这座房子,他杀了两个,才突破重围闯了进来,这样的动静应该已经惊动二夫人了。
乔薇薇听到徐道长说禁制,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字符,徐道长也透过那方小小的窗户看外面的天色。
他沉着声音道:“他们等不及了,没有那样的施术条件,就要自己创造施术条件了。”
因为原本的刘山说,至少也要等到月底的。
他很好奇宋二夫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他们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如果这样厉害,为什么一开始不用这种法子呢。
乔薇薇攥着宋淮青的手安慰他:“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咱们一起。”
宋淮青调侃道:“这话不该我说么,你也有危险,你自己不害怕么,反倒还安慰起我来了。”
乔薇薇问徐道长:“咱们是逃不出去的吧?”
这是肯定的。
就算逃出去,二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把事情给解决掉。
祥顺端上了一壶热水,倒了一杯。
宋淮青将那杯水递到了乔薇薇的嘴边:“先不要想这些,喝口水,吃点东西,再说剩下的事情。”
蛛丝一样的细雨一直不停的下,慢慢的,宋平康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像往常一样,起了个早,打算出去遛鸟。
这样的雨浇在身上,一时半会儿也打不透衣服,反倒有一种别样的情志。
于是宋平康踱步到自己的廊下,还未走近,就听见了笼子的撞击声。
那被关在笼子中的鸟儿一副非常烦躁的模样,不管不顾的冲撞着笼子,撞得那笼子在廊下哗啦啦作响。
宋平康觉得不对劲儿,以为这鸟儿是生病了,就想打开笼子细看。
结果刚打开笼子,那鸟儿就像是受惊了一样,撒了疯的冲出了铁笼,直直朝天空飞去。
宋平康被吓了一大跳,手指甚至被尖尖的鸟喙啄出了血。
他转头,朝天空望去,那鸟儿一声嘶鸣,似乎在天空中撞到了什么东西,翅膀失去了作用,极速坠落。
宋平康赶紧朝它坠落的方向追去,一头扎进了前面的小树林。
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只鸟儿的尸体。
此时,这只小鸟已经口吐白沫,身体僵硬,似是死去多时了。
若不是宋平康养的鸟儿品种过于特别,他险些就以为自己认错了。
这次他真的被吓住了,他又仓皇看向天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灰蒙蒙的阴云下面笼罩着一点血色,看着极为压抑不祥。
宋平康下意识就想到了刘凤仙。
身为枕边人,他怎可能不知道刘凤仙会些奇诡的东西。
可是他向来不信神鬼,一开始就以为刘凤仙与那些没见识的婆子一样,只平时念念叨叨也就算了。
后来,对方的某些行径让他觉得不安,这也是他与这位妻子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
现在,这种不安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宋平康朝着妻子的院子里面奔去,甚至不顾外面丫鬟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宋平康一把推开房门,正好撞见那一直跟随着刘凤仙的管事刘山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倒在地上,他的手腕被割出了一个口子,下面有一个凹槽,凹槽是奇怪的纹路,他的血正源源不断的流向那凹槽里面,已经快把那凹槽给注满了。
刘山就被一副吸干了的模样,只剩下那薄薄的一层人皮了,脸色灰白得吓人。
宋平康怒气冲冲的来,又被这极度恐怖的场面吓走了怒火,他看着宛若死去的刘山,颤抖的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二夫人见他发现,也是懒得再隐瞒,反正他现在已经豁出去了。
她狠狠瞪了宋平康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我只是在救我的孩子罢了。”
宋平康大声反驳:“不对!你们对我的房子做了什么?我的鸟儿今早死了,一定是被你们害的!”
宋平康可以不在乎二夫人,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是这栋宋家祖辈传下来的宅邸,却是他内心最深处那不可动摇的荣耀,像是宋家给他遗留下来最后的的一点荣光,不管是动了谁,都不可以动他这座宅子!
二夫人觉得很可笑,她说:“我的孩子就快死了,而你只在乎你那些破鸟。”
今天的刘凤仙依然打扮得非常美艳,以往这个时候,宋平康或许只觉得赏心悦目。
可是今天,在这灰暗的房间里,对方那一张红唇大大的咧开,露出里面惨白的牙齿,,宋平康竟觉得面前站的是一只恶鬼,他一下子就怯懦了起来,刚才鼓足勇气的质问也全都被堵回到了心里。
可他还是说:“我不在乎你们要做什么,可你们不许动这座宅子!”
刘凤仙懒得与他争辩,她这样的态度,却愈发让宋平康觉得刘凤仙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与以往都不一样。
“这座宅子是我宋家的风水宝地,你绝对不可以毁掉它,你若毁掉这里,一定会遭报应的!”
这是宋家荣耀的根基,他的所有底气都建立在这之上,所以他会誓死捍卫这里。
刘凤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嘲笑他说:“再好的风水宝地也经不住你这样的废物来糟践。”
“宋平康,你还不明白吗,房子根本不重要,重要要的是宋家有你这样的废物,不管如何都会走向衰落。”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想说的,忍了这么久,今天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宋平康被她的话气到颤抖,可是他忍惯了,现在就算生气,想要反驳,想要对曾经爱过的娇美妻子破口大骂,都找不到反驳的话。
刘凤仙却开始嫌他在这里碍事了。
她说:“如果没事,你就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躲开,躲得越远越好。”
宋平康目瞪口呆:“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凤仙笑笑:“如果你还想要你这条小命,就最好不要再打听了,你当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刘凤仙的话漫不经心的,可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尖锐的刺,直直刺进了刘平康的心里,刺透了他那蒙着一层一层猪油的心肝。
他像是被卸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后退了一步。
一开始,他说的就不是鸟。
但他不敢提那个名字。
就像往常的每一次沉默一样,就像往常的每一次没有存在感一样。
怎么会不知道呢?
就算没有明确知晓其中细节,他肯定也察觉了刘凤仙与宋淮青博弈的种种。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这么多年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刘凤仙见他一副表情空白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开口刺他,她轻蔑的说道:“废物,就算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又能怎么样?”
“对,我就是要害宋淮青,我就是要让他去死,我就是要杀了他来救我的儿子,所以呢?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能杀了我不成!!!”
宋平康双腿虚软,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竟是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凤仙见他这副模样就愈发轻蔑,她看看躺在地上,已然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刘山忍不住再次刺道:“刘山都能为他的儿子牺牲性命,可你却什么也不敢做,宋平康,你就是个窝囊废。”
“轰!!”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宋平康静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而反观那边,当刘山体内最后一滴血流干,滴进了那座凹槽之中,那红色光芒终于大盛,光芒穿过屋顶,直照这方天空,刘凤仙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隐含兴奋,甚至兴奋到微微发颤。
“夫人,不好了!”
就在刘凤仙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劲装的男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后山死了两个人,咱们的人!”
刘凤仙脸色一变,厉声问道:“那宋淮青和乔兰兰呢!”
那人道:“他们还在院子里,我们守得很好,一直没有人出来。”
刘凤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冷笑一声:“那就好,我们现在就走。”
他们现在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外面的天空还在下雨,这一次还有隐隐雷光从乌云之中像游蛇般游走闪动,时不时发出闷响。
随着气氛愈发紧张,连那蛛丝一般绵密的雨丝似乎都开始变大,开始打在叶上,由轻轻的沙沙声变成了哗哗的响。
朗伯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见主人家全都严肃紧张的模样,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自然也发现外面那些将宅邸团团围起来的人,于是匆匆去找宋淮青,想要询问他要不要叫宋二爷过来。
以往这个时候,宋二爷都是他们手中的利器,可是宋淮青这次却告诉他不用了。
乔薇薇喝完了宋淮青递来的一杯水,没有动桌子上的燕窝粥,这个时候她什么也吃不下去。
她紧张的抓着宋淮青的袖子,然后看向徐道长:“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徐道长有些心虚,但是他现在过于疲惫,所以做不出那种心虚的表情,只蔫蔫的点头。
这样的情况下,乔薇薇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乔薇薇站了起来,拉住宋淮青的手说:“我告诉你们怎么……”
她的身体忽然一软,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告诉你怎么将命气连接起来,你要在这里帮忙。
其实连接命气就像是建立精神力连接一样,乔薇薇已经在每一晚的睡时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以往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帮宋淮青恢复精神的,所以这是很简单的过程。
只不过这次,可能不会像只是睡了一觉那样的轻松。
……
现在,这些都说不出口了,因为乔薇薇的身体一阵一阵的无力,她滑倒下去,愣愣的看着宋淮青。
宋淮青将她抱起来,然后轻轻道:“我答应过你的,不会瞒着你。”
“但是这些事情本不是你该承担的,所以只要交给我就好了。”
乔薇薇使不上力气,终于急了,她抓着宋淮青的袖子。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叫抓了,只是指尖还捏着他身上的衣料。
“宋淮青,”因为焦急,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别这样,我得帮你。”
宋淮青“嘘”了一声,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红唇,他说:“会很疼的。”
他抱着虚弱的乔薇薇,把她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乔薇薇真的恨不得蹿起来咬他一口泄愤才好,她一下一下努力抬起自己的手,抖着声音说:“我不怕疼……”
她不怕疼的,但如果宋淮青死在这里,他就真的死了,他现在太虚弱了,他真的会死的。
她真的要生气了!!
宋淮青摸摸她的脸,即便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依然在安抚她:“真傻,人哪有不怕疼的。”
乔薇薇依然扯着他的衣服摇头。
她说:“你给我解药吧,让我看着你也好。”
宋淮青却盖住了她的眼睛,他咳着说:“不行,会很难看的。”
乔薇薇觉得宋淮青这个人可太狠心了,明明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温柔的像是落地就会碎成一片一样,可是那种温柔的语气却在说着拒绝她的话。
可她又偏偏恨不起来。
在她的眼中,这不过是万千世界树中的一叶,她的生命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脆弱,但在他的认知中,她就算是特别的,也不过也是普通人,就算是徐道长那样的人,都会死的,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冒一丁点的风险。
宋淮青抱着她,伏在她的耳边,说:“薇薇,我不会死的,我与你拜了堂、成了亲,你是我的夫人,我理应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苦,就算你愿意也不行,我舍不得。”
“平时小懒包一样的姑娘,连一口药都要被苦得皱鼻子,若真叫你那么疼,你还不哭出来?”
乔薇薇咬着唇。
顿了一下,他一声轻叹,又道:“如果你醒来的时候,真的没能见到我……”
他没说下去,因为乔薇薇掉眼泪了。
宋淮青本想说,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不会让她无依无靠,不会让她余生再为钱发愁。
可他又觉得这种自作多情的安排对此时的乔薇薇来说自私又卑劣。
乔薇薇流着眼泪说:“可我……就是来救你的呀,我是为你才来的……”
宋淮青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因为情绪的剧烈震动,藏在袖下的手都抖了起来,他不停的咳嗽着,再次握住了乔薇薇无力垂下的手,很坚定的对她说:“你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救过我了。”
乔薇薇即便什么都不做,只出现在这里。
这种出现对于他来说,就是神迹。
更何况,他的命线是他这个小夫人给续起来的,这不是在安抚她,这就是事实。
所以他对乔薇薇温声哄道:“如果非要让你受那么大的委屈、要牺牲掉你才叫救我,那我与刘凤仙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成亲那晚,我把你推出去了,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尽管那个时候,他不过初与这个漂亮又特别的姑娘相识。
尽管在那时候,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情。但如今回想起来,宋淮青还是忍不住的后怕。
乔薇薇的意识已经相当昏沉了,但她还是问道:“如果……如果我一定不会死呢……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宋淮青抚着她鬓侧的头发,仿佛看透了什么一样,对她道:“没有小瞧你,只是你不必把你有的都给我,你只要等我就好。”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可只要她还在这里,她根本就不必伸手,为了她,他可以披荆斩棘。
就算是爬,也会从那没人逆转而回的鬼道里面爬回来的。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多到他在她给予的美好里面找回了一点他曾经有过的温柔,然后他把这些温柔全都给了她。
这是乔薇薇沉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宋淮青终于站直了身体,走出了最里面的房间。
他对徐道长说:“你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徐道长都忍不住的哆嗦,他完全没听进宋淮青的话,只不过一面麻木的布阵一边喃喃道:“咱们都要死了……”
他真的没有把握,将宋淮青拉回来。
毕竟没人成功过。
就在徐道长这样神神叨叨的时候,窗外那灰色的天空忽然变得愈发的阴沉,厚重的云彩聚集到一起,云彩的后面有一抹光亮,似乎是淡淡的月亮。
可这大白天的,哪来的月亮呢?
紧接着,那藏在灰蒙蒙背后的红也像某种爬虫,慢慢聚集到一起,盖在那月亮之上,让这天幕中出现了诡异的阴雨与血月。
宋淮青透过窗子,看见那一抹血红的月,咳嗽得愈发剧烈了起来。
他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如果那一晚来的人不是乔薇薇,而像以往一样,是其他符合条件的女子,那么那天晚上的月亮就会变成血红的颜色,然后他与宋宝生中间连接的通道就会被打开。
徐道长终于被惊得回神,同时,外边传来了躁动的声音,宋淮青捂着嘴的丝绢中几乎可以看到内脏的碎块,空气隐隐扭曲呈,一个长条,无数如丝线般银白色的东西开始争先恐后的缕缕外涌。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给撞开,刘凤仙见宋淮青这副模样,得意的勾起了红唇。
她的目光从房间中扫过,试图找到乔薇薇的身影。
她当然也看见了地上的臭道士,可是这道士什么本事都没有,他在后院与这继子往来的这些年,他们谋划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过意外,所以刘凤仙从来不将这疯癫的臭道士放在眼里,她只是在找乔薇薇的身影,她需要乔薇薇的血。
此时,宋淮青已经倒地不起,因为宋宝生的身体出现意外,现在虚弱不已,他也就放了心的将自己身体中的所有命气都推了出去。
依照原本的计划,至少也要再等一年,宋宝生的身体才能被那些蛰伏的恶鬼损害得虚弱,所以他那句话真不是安慰,他说的没有错,乔薇薇已经做得够多了,这样的局面是因为乔薇薇的到来才得来的。
刘凤仙叫来身后的手下,想要让他们出闯进去寻找乔兰兰,可这时,朗伯也带着人走进了院子,他对刘凤仙说:“二夫人,这是大少爷的房间,您不能随便闯进去。”
刘凤仙现在谁都不放在眼里,只不过朗伯带来的那些人还是掣肘了她。
刘凤仙非常生气,想要大骂宋朗不识好歹。
但是下一秒,当她的目光重新从宋淮青的身上掠过时,却怔住了。
似乎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话都愣生生被卡在了喉咙之中。
朗伯也急急绕过那些碍事的人手,朝宋淮青看去,只一眼,似乎就有什么东西直冲他的脑门,让他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徐道长发现朗伯撞了鬼,人都晕过去了,无奈骂道:“这老头,这个时候来多什么事!”
宋淮青现在这模样,他又有点招架不住,不敢去看,更何况是普通人呢!
那些被放出来的恶魂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凤仙后退一步,不敢置信。
此时,地上的宋淮青一副被抽干了的模样,像一具死去的尸体。
但是在他那青白的皮肤之上,无端出现数不清的缭乱线条,那些线条交叠在一起,勾勒出了无数狰狞的鬼脸,它们在那张薄薄的人皮上边游走挣扎,并且随着所有流失的命气一起,黑色一缕一缕藏在银白色之中,沿着那扭曲了空气的无形通道一起,流向另一方。
刘凤仙向来不屑宋淮青,即便她偷了对方的命,但在以往的每一次中,她牢牢守着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才不在乎宋淮青是何种模样。
这是他们自创的邪术,没有别的作参考,所以每一次施术后,宋宝生都会更加的正常,所以刘凤仙从没怀疑过他们的计划出现纰漏。
从没怀疑过的事情,现在却让她脑中产生了一瞬的空白,开始质疑现在的情况是否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宋淮青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流失,因为阴冷的鬼气和濒死的绝望之感,甚至身体都开始抽搐。
刘凤仙低头看着,在那短暂的空白之后,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身体中究竟是什么恶心恐怖的东西,她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躲开。
那种不干不净的恶鬼,不属于罕见的有修为的厉鬼,也不属于苍白干净的灵魂,而是那种只配活在最污浊的地方、只配飘零游荡、谁看了都要嫌弃的东西。
刘凤仙努力忍住那股厌恶,她恍恍惚惚又马上意识到,这些恶魂会吸食人的命气,所以这些脏东西全都会反灌到宋宝生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刻,刘凤仙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怕是活不了了。
她踉跄一下,扶着旁边的门框稳住自己的身体,甚至看不见身后那因为冲天恶鬼煞气晕倒一片的人。
她抖着嗓子问:“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淮青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力气,反倒一直在旁边双目失神、念念叨叨的落魄道士忽然双眼重新聚了神,他嘲讽的看了刘凤仙一眼,然后道:“你这样厉害,这是什么,难道你还看不清楚么,你算计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人都是有报应的。”
刘凤仙快要疯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几乎是咆哮着、破了音:“你们对我的宝儿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宋淮青已经筋疲力竭,他躺在地上,只有力气转动眼珠了。
但那纯黑色的无神眼珠驱动着一股带着世间最深重的恶意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令他这个人活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索命的鬼。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可是刘凤仙却觉得头皮发麻。
是的,那个老头子说得没错,她看得清这是什么,所以才觉得头皮发麻。
这种难寻的恶鬼,一般都是主动钻进别人的身体中吸食命气,是一般人不会轻易去触碰的东西。
可是宋淮青,这个人,他却主动孕养了这么多!!
疯子!!!
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徐道长挡到宋淮青的面前,冷笑道:“你当宋宝生那些吃喝嫖赌都是天生的吗?”
话毕,他又“哦”了一声,一副很抱歉的模样:“或许就是天生的。”
没准他们不动手,宋宝生也要变成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呢。
听完他的话,刘凤仙如五雷轰顶,宋宝生荒唐无度的一幕幕和那所有恨铁不成钢、连成熬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的担忧都化作了痛苦绝望的尖叫。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刘凤仙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过来,是要把乔薇薇带走放血的,结果现在根本不需要了,因为宋淮青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她现在就根本顾不上乔薇薇了,只知道不要命的往回跑。
宅邸上空下了很久的雨,现在道路很滑。
一向爱美又喜欢干净的刘凤仙在地上摔了好几下,摔进泥里,弄得狼狈不堪,依然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往回跑。
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之中,只留下一地晕倒不醒的人们。
徐道长将宋淮青拖到他的阵法中央,跪坐在他的面前,低头看他,那一缕一缕黑色细丝随着他的命气一点一点流走,他伸出自己枯瘦如枝的长指,摁在那一截短的可怜的红色命线上。
房屋里,头顶上,无数阴沉的恶鬼卷挟着他的生命,从那具只剩空壳的身体中硬生生剥离,宋淮青如玉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凸出了颧骨与眼窝,似乎下一秒也要随着那些不舍这一宿体的贪婪恶鬼一起死去。
徐道长这阵法只是依照手札中的照葫芦画瓢,此时也不敢保证就能成,他在宋淮青眉心一点,然后掐住他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那抹红似的。
可手腕处那最后一点红也慢慢消散而去,又在彻底消失那一刻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小红点。
这便是堪堪截住了。
可是,宋淮青依然没醒。
因为恶魂已经卷走了所有命气,依照常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的灵魂被拉入异度空间那翻搅着的灵海,在其中沉浮、在沉浮中化作无数碎片,卷进不得超生的恶鬼之道。
那条漆黑的路上,无数魑魅魍魉拖着他下坠,而宋淮青那残存的意识散落着,聚集不起来,只能任由其坠落。
他的身体下蔓延大朵大朵的血花,肉身因为灵魂被拖拽的痛苦开始开裂,阴冷的死气顺着裂口灌进筋脉与血肉之间,无处不在的刺骨冰寒像是一把拇指大的锋利小刀,一刀一刀的挖在他的肉上,凌迟掉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
“宋淮青啊……宋淮青……你可真是作孽啊,你倒是快点醒过来啊……”
徐道长念念叨叨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身为施阵人,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但是宋淮青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了,那一小点红色在他的腕间,像是一小枚红痣一样,这点红随着他皮肤温度的冷却变得愈发的红。
慢慢的,血花在他的身上破开,晕出更大面积的红,他的身体愈发的僵硬。
“腾”的,那双眼睛陡然睁开,把徐道长结结实实的给吓了一跳。
还不等他高兴一下,他就看见了那死寂的无底黑瞳,那愈发凹陷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那是身体对自身正在经受的痛苦最后一点徒劳的反应。
痛到极致,反而不会叫、不会闹了。
徐道长那轻松了一刻的神色骤然凝滞。
他知道,这眼神越是空荡,他在那条鬼道中就陷得越深、越是迷失。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还是那种不得轮回与往生的死法。
“滴答——”
“滴答——”
豆大的冷汗从徐道长的脸上滑落。
“宋淮青啊……”老头子的声音沙哑颤抖,甚至是有些绝望。
那两行血泪顺着他的两旁静静流下。
徐道长咽下喉头的腥甜,深吸一口气,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一样,咬牙切齿道:“你死吧,你就这么去死吧,大不了你那刚娶的老婆就是给你嚎一场丧,然后拿着你宋家的万贯家财去改嫁,找个更好的对象,生个大胖娃娃,人家没有你的日子过得照样滋润!”
“那么好的姑娘,谁见了会不喜欢她,难道她还非你不可了吗,你就去死吧,等你咽了这口气,我就去给她证婚,看着她改嫁!”
“反正你也无法再进那轮回,你们也是有缘无分,你世世不得超生,就只能眼看着她世世与别人幸福,我看着也没什么不好!!”
徐道长喊得嗓子都破了音,也不知是顶不住这厉害的逆天阵法,还是因为急火攻心,他的喉咙撕扯出最后一句话,再也没忍住,吐出了一口血。
徐道长的眼中一片灰败与颓丧。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瞬,地上那渐渐冰凉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紧接着,宋淮青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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