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象这一句话,说得无声无息,又甚为决绝。
陈阶青垂眸看着他。
少年殿下静默地立在那里,犹如立于森然巍峨的百尺危楼,眸光所流露,尽是虎踞龙盘,剑影纵横。
如此披靡的锋芒。
“祁将军”,他声音低沉,“我不需要你如此做。我不是那种碌碌庸常之主,不需要依靠别人扶持上位,更不需要一位战功赫赫、为万世开太平的将军,以死亡为我铺路。没有威望,我就自己挣;没有前路,我就自己提剑劈山斩棘;没有民心,我自当施惠千万人,直至走入他们心中。”
祁连象听了半截,气息陡然急促起来,眼瞳中猛地溢出了一缕血色。
“但是……”
陈阶青俯身,为他拭去了那一抹血痕。
尽管这个动作只是徒劳,祁连象伤得实在太重,鲜血若泉涌,很快将手帕染得通红。
但他依旧擦得很认真,神色端凝,手指缓缓收紧。
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手帕,而是一颗破碎的丹心。
陈阶青又道:“我知这世道无人不苦,那些灾难流离、时乖命蹇之事,每日都在重复上演。可是,经常发生,并不意味着理应如此。这世上,本不该有丹心折堕,傲骨成灰,不该有忠魂含恨死,义士负骂名,血战者从被自己保护的身后迎来一箭,孤勇者舍弃一切却自始至终无人得知,更不该有英雄流血又流泪,将自己染成一把火为天下苍生照亮前路,却死于长夜前的黎明。”
祁连象一震。
在这一瞬,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利箭穿心而过,他那受尽刑罚也没有躲闪分毫的身体,忽然颤栗着微微蜷缩了起来。
兰亭小熊亦怔然。
他好像在说祁连象,又好像在说这个时代的每个人。
小熊慢吞吞地揪着自己的一绺毛毛,想起当年,她游历江湖,发誓这匣中剑,要为天下不平事出鞘。
后来,又觉得一人一剑力量有限,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决定组建青霄营,以战止战,彻底终结这白骨抛荒的茫茫乱世。
乱世诸侯更迭如草芥,黎庶性命更轻于微尘。
但,就像陈阶青所说的,这绝不是理应如此。
乱世有千万道不该有,但最不该的,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以最惨烈的方式毁灭。
小熊心里忽然难过极了,这个地方,她一秒都再也待不下去,便一咕噜跳下地,迈着小短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桓听站在门外等他们,不曾入内。
他作为三垣帝脉之人,不想掺合其中,平白沾染一份因果。
见毛绒小熊蔫耷耷地出来,他就向小熊伸出手,小熊撩动眼角,无精打采地瞥一下,慢慢抬起爪爪,搭在他手心。
桓听把小熊从地上抱起来,投喂了她一些好吃的甜点。
小熊鼓起脸,盯着这些小熊脑袋、熊爪爪、熊耳朵形状的糕点,总有一种在把自己吃掉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她更加不高兴了,哼哼道。
桓听对她微笑,深邃的雾蓝色眼眸望过来,好像将万里风月,泅困在这片无垠的蔚蓝海域中,波光清浅。
小熊给了他一爪,决定吃掉这些糕点。
一墙之隔,陈阶青的语声隐约飘来。
他一撩衣摆,在祁连象身边坐下,全然不顾满地的脏污和血迹,只沉声道:“你放心,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做到最好,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结局,什么攻讦弃唾、兴衰荣辱,我自一力扛之。”
祁连象微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陈阶青竟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位征战沙场多年、一身伤痕无数的铁血将军,眼角仿佛沁出了一点水痕。
但漫长的边疆冷风,和死牢里暗无天日的折磨,终究已经剥夺了他流泪的能力。
再睁眼时,他已尽数冰封了眸底所有的波动,冷锐得仿佛一柄剑,一柄为王朝来日之君开路,所向披靡之利刃。
“殿下可曾想过”,祁连象气息微弱地说,“你若执意保我性命……必将自绝于世家门阀。”
与世人通常认为的不同,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许多年前的时候,甚至曾以文榜探花的身份中举。
只是因为调查农民被侵吞的田产,得罪某一世家,被设计充军,这才不得不在腥风血雨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因此,祁连象对时局的洞察,远比普通武将们来得更为真切。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种罪,那就是出身行伍寒微,却通过奋斗身居高位,和众世家平起平坐,有时甚至高其一头。
他若不死,世家竞日难安。
他往深渊里走的每一步,都有世家在背后推动的影子。
赤城断粮食人肉,是因为浮舟明氏在朝中力主投降停战,保全有生力量;将此消息传遍天下十四洲的,是世家;在长烽城当监军的,是世家。
如此种种,盘根错节,无法挣脱。
因此,他必死无疑。
唯一值得推敲的,就是如何更加死得其所。
陈阶青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我不修王道,也不修霸道,只修人道。我行走人间,得众生相三千种,练成眸中剑,等剑法大成之日,就是汇聚万民念力撼天之时。”
世家门阀,就是横压在绥国上空的那片天。
“好”,祁连象简短地说,“唯有一点……殿下,你我都没有时间了。”
他躺在阴暗冰冷的黑水中,半边满是伤口的身子,亦浸了进去,语气也一阵阵地低落下去。
陈阶青修的是感悟大道,不是灵力,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他伤口处不断抹灵药,试图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过了片晌,祁连象缓过一口气来,阻止他开口:“殿下,你先听我说。”
“在世家们看来,我一个底层寒门掌控了强兵,是极端危险的征兆”,他道,“但殿下手握重甲,便成了可以拉拢、联姻的对象,若是以后登基,还能得一份从龙之功,权倾朝野。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道:“殿下新入朝中,孤立无援,若要快速壮大力量,唯有一法——杀了我。”
世家们最想看到的,正是陈阶青愿意站在世家这一方,杀死世家的敌人祁连象。
如此一来,他们自会认为以后陈阶青若能登基,世家依然是有利可图的,将会给予支持。
陈阶青静默无言。
兰亭小熊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其实照客观情况而言,应对世家最好的时机,当在举国南渡之时。北方世家们忙于迁徙,远离了立身之本的土地和祖产,势必将迎来一通巨大的洗牌。
趁此时插入人手,将他们逐个分化击破,甚为简单易行。
但是,她知道,作为一名曾在前线抗击姜国的将领,陈阶青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南渡之时”这四个字。
只因天地营无数将士横刀立马,枕戈待旦,不顾生死,就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园山河,而不是背井离乡,故土沦丧,流离失所。
这样半生戎马期许,一朝灰飞烟灭的场景,太痛了,让人想都不敢想。
这时,陈阶青经过深思熟虑,忽而开口道:“我有三种方法应对世家。”
祁连象略一点头,示意他讲。
陈阶青道:“一是拉拢与打击并行,结合两个世家集团,攻灭第三个,而后再进行同样操作,如此三五年徐徐图之;二是如先皇……如我父皇那样,治理江
山风调雨顺,一片祥和,百业兴旺,虽是世家赚得多,百姓赚得少,但因为治世对基层的控制力较强,仍可严格保证百姓生活质量;三是釜底抽薪,以军屯田,从根本上泯灭世家依赖的部曲田产力量。”
这三个方法,重要程度依次递增,都很有价值。
祁连象问:“你倾向于哪一种?”
陈阶青沉思半晌:“各有优劣。”
兰亭小熊知道,到后来,他每一条都用了,甚至还走出了第四条路。
这第四条路,只有他能用,也只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能用。
南渡之后,来自北方的各世家无不归心似箭,陈阶青领军北伐,可谓一呼百应。
众世家响应如潮,在这种对家园的强烈希冀和对姜军的弥天巨恨中,暂时放下了嫌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
陈阶青北伐四年,以无上战力,镇压大江南北,还都苍陵。
众世家一来已经完全被打服了,因为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甚至对他有点心理阴影,二来也是因为终于能够返乡,对陈阶青充满钦佩感激。
故而,等日后陈阶青大开寒门,为微末士子打通一条晋升之路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陈阶青本有机会彻底解决世家这个病灶,可惜,他死得实在太早。
他死时,新一代的寒门还来不及如他所愿那样,成为国家基石,中流砥柱,因此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各世家联手打压,彻底沦为边缘人物。
虽有几位翘楚得以保留,比如沈斯远将军等,却都在军中,不在朝堂。
此外,后继者桓听虽然也是当世至尊,却远不及陈阶青那般一剑破万敌、独尊当世的战力。
加之此后不久,玉阑周家的上一任家主、周碧落的母亲,也以极情大道破入至尊,从此,江东世家就有了叫板中央政权的底气,经常听调不听宣。
桓听不得不束手束脚,维持一个脆弱而微妙的平衡。
祁连象竭力将眼睛睁开,透过模糊不清的血色,去注视陈阶青。
虽因为两只眼睛都被利剑洞穿过,看东西尽数模糊不清,但能够知道,他胸中有经纬,可纵横天下,来日必能成为一代圣主。这就够了。
他问:“殿下对此策有信心?”
陈阶青湖蓝色衣衫飘飘,立如云雾弥漫的万仞险峰:“那是自然。十年后,世间当再无刀兵,以清净乾坤,春风好景,来为将军贺。”
祁连象微茫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要露出一抹笑,却因为将自己当成一柄冰冷的刀剑太久,早已忘却该如何做出活生生的人类该有的神情。
笑不出来也没关系。
他想,有此一句话,我便可以为他九死而不悔了。
“好。”
便在这一瞬间,祁连象做出了一个决定,要为陈阶青走到最高处,争取足够的时间:“我将静待那一日来临。”
不论生死。
“如此甚好”,陈阶青以为对方终于被自己说服了,便微微一笑,“祁将军此刻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养伤。今生纵不能再策马疆土,血战八荒,也可以将胸中万卷兵书平戎策,交予后人代君而战,直至夜尽天明,河晏海清。”
他在暮色降临前离去,临走时,将数道剑气封印入墙壁,以备莫测情形。
祁连象凝视着他的背影,在无限昏昧中,隐隐约约瞥见了一只毛绒小熊的轮廓。
小熊跳到陈阶青肩上,打了个滚,亲昵地跟他咕噜咕噜讲了一堆小话。
桓听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正站在旁边阴阳怪气。
这样很好,祁连象想,这样殿下即便站在了最高处,也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不要像他一样。
祁连象看着空无一物的暗夜,静寂如死去,仿佛依约听见了一缕悠扬的桨声,飘散在沙洲古渡间。
他生于南方一座晴山翠水的边城,曾经的绥国国土,如今的姜国领地。
边城远离中土,连识字都少,不曾有太多读书人,他是全村唯一一个。常在竹林间,古渡口,一个人,一卷书,一坐就是一天。
记忆中,总有那么一张幽绿的竹筏,顺河漂流,橹声欸乃,水声浅淡。有人坐在竹筏边,素手拨开流水,将今日的饭食为他送来。
“中原的人都说,读了书就能当大官赚大钱,你以后可别忘了我”,轻盈的笑声溅落在水里,散作满河星子,“嗯,家产分我一半。”
他进苍陵赶考的那一日,这一张竹筏送他过江,到另一岸。
包裹里塞满了食物,洇开泪痕点点,将笔墨纸砚都挤压到很小的一个角落。
后来啊,黄沙改了碧波,烽火改了烟霞。
故土不在,亦不复当年人。
他再也没有回过边城,再也没有见过她,从前是不敢,后来是不能。
姜国占领此地时,曾遵循谋主、女毒士练闻莺的建议,决堤放水淹城池,以最小的代价占据土地,她幸存下来,没有死。
祁连象探花称号被夺,流放充军,全家同罪,但家人彼时俱死,仅剩她一人。因解除婚约,她幸存下来,没有死。
赤城一战,练闻莺见久攻不下,决定改为攻心,从边城将她抓来,带到城下。
这一次,她死了,阵前五马分尸。
祁连象生不能收复故土迎你归来,死不能送你安息寿终正寝,今生今世,皆是天下最百无一用之人。
这一条当时凭满腔孤执选定的绝路,如今也已要到尽头。
死后忘川九万里,纵有故将军策马飞驰如流星,还可赶上你吗?
一路行来,他要舍命护百姓,要捐身护万千人,要死社稷殉山河,要为万世开太平,从来不是因为什么忠于绥国政权。
却是因为,那千家万户满城灯火,其中有很多和她、和他一样的人,欢笑、哀歌、饮泣,遥思四海客,天涯共此时。
祁连象这一生,也就只能留在黑夜中了。
自己微末之身死不足惜,唯独只盼这一死后,从此世人是我,千万人是我,愿千万人可得太平盛世,将千万种人生走到圆满绚烂。
我殒命的地方,从此能在枯骨烂泥之上开出一朵鲜花,年年有春风过,芬芳竞放,烟火满天,良宵团圆。
祁连象闭着眼,躺在黑暗中许久,一动不动,眼角却慢慢渗出了一行血色。
听那森然死寂中,黑水哗哗流动,也像是当年淡淡桨声。
……
“好像有人在看我?”
外面,兰亭小熊疑惑地回头,抖了抖脑袋。
她刚刚因为倾听二人的对话,一直在沉思问题,手上拿着糕点,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众所周知,可爱的毛绒小熊是绝不会犯错的,即便有错,那也是因为饲养员太过愚蠢。
小熊立刻就把锅扣在桓听头上,对着陈阶青添油加醋地告状:“这个人好不要脸,竟然在糕点上施展魔法,引诱我一下吃很多!都怪他!”
桓听:???
他当场就被气笑了。
未曾想过的罪名,做糕点太好吃竟也是一种罪过。
小熊正在叽里呱啦,然而,在某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了被一束目光注视着,转过脑袋瞅瞅,正好对上了祁连象的视线。
祁将军应该看不见她吧,小熊悄悄嘀咕。
毕竟她通过春蚍蝶,进入了陈阶青的记忆。
旁人能不能看到她这只小熊,完全取决于在陈
阶青记忆中的重要程度。
他最重要的挚友桓听,可以完全看见小熊,次一等重要的老国师,则仅仅能感觉到小熊的存在。至于谢展颜等人,根本完全就看不到小熊了。
如果祁连象也能看见她,岂不是意味着,他以某种方式,在陈阶青生命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至死难忘,乃至抱憾终身?
不可能吧。
兰亭小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不安,于是戳了戳陈阶青:“你有死牢里做些安全布置吗?”
“我留了许多剑气,每道都相当于我全力一击”,陈阶青郑重道,“组合起来可成剑阵。”
小熊顿时放心了。
陈阶青的眸中剑气,至少天圣境圆满才能破解。
天圣境圆满需要无数资源喂养,天才地宝打底,因此苍陵城中,唯有世家有此力量培养此等高手。
然后,在世家眼中,祁连象伏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还想要借此来考验陈阶青的立场,谁会多此一举呢?
兰亭小熊想明白后,便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架势,对桓听颐指气使道:“我今晚要去「明川堂」吃烤肉,你请客!”
桓听可不惯着她,直接把毛绒小熊倒提起来抖抖:“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请客?你有哪一天不是吃我的,你自己有钱吗?”
小熊使劲挣扎,一边不忘紧紧捂住自己的口袋,以免糖果掉出来:“嘿,连脸都不要了,堂堂一个江湖高手,居然来跟一只毛绒小熊要钱,呸呸呸!”
桓听决定给她一个教训,将小熊一路倒着提到店铺。
最终,小熊还是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烤肉。
可是因为翻烤的过程中太过心急,她差点掉进炉子里,把毛毛烤焦。
小熊又将这笔账记在了桓听头上。
半夜,她蹦跶来蹦跶去消食,一路蹦进桓听房间,偷偷摸摸去拿他的玉箫,又找了几个毛绒绒玩具,决定好心帮他改造一番。
岂料桓听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大晚上不睡觉,还在喝酒,将正准备将玉箫塞进毛绒草莓里的小熊抓个正着。
桓听黑着脸问:“你能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吗?”
小熊扮了个鬼脸,溜了溜了。
庄园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
与此同时,就在这漆黑沉冷的寒夜中,有两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潜进了死牢。
一人高傲修长,赤金华服,头戴尊冕如旭日。
只是那种明亮的华光丝毫不曾点亮他的眉眼,反而止不住地流露出一股阴鸷气息。
另一人,是一名老仆。
始终谦恭弓腰,气息极度内敛,看似与常人无异。
然而,他便是这样平平无奇地出现,平平无奇地一挥手,陈阶青留下的那些剑气顿时被地封印住,不曾外泄分毫。
细看去,那种封印的力量并非某种法术,而是一种奇特的蛊虫,透明色,若一块块细碎的琉璃,密密麻麻盖住了剑气,组合成一块巨大而清光璀璨的玄冰,煞是好看。
“公子”,老仆松风道,“我已准备好蛊。”
他称呼三皇子,素来称「公子」,不称「殿下」,三皇子也不许他自称「老奴」。
三皇子正欲走上前去,查看施蛊过程,不料远远瞥见死牢地上横流的污水,顿时兴致全无,挥挥手道:“孤留在此处,你自去。”
还不等松风应下,他又道:“慢着,孤问你,能否从这些剑气中,判断出我那五……陈阶青是何种境界?”
松风如实道:“天圣境圆满以下无敌。”
“他不是剑骨已毁,不能修灵力么”,三皇子神情阴郁,来回踱步几下,蓦地冷笑一声道,“若挖了他的眼
睛,能否破这一招眸中剑?”
“自然可以”,松风分析道,“只是他所有神通都在眸中,又是主杀伐的剑道,若要十成把握,唯有请至尊出手。”
“非至尊不可?”三皇子眸光冷冽。
他的瞳孔呈琉璃色,这时在月下一映,愈发幻彩斑斓,犹如一条正在吐信的艳丽毒蛇,“且不说孤杀了殷妃,与他仇深似海,单凭他敢挡了孤的帝路,就万万不能留。若你出手,有几分把握?”
老仆松风斟酌一番,道:“六成。”
“只有六成”,三皇子神色愈发阴沉,却是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也罢,你先去给祁连象下蛊,此事先不要冒险了。”
松风点头道:“公子放心,此是我十年来培育最强的一条傀儡虫,他此后便是我们的人,我们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很好”,三皇子露出满意的神情,“根据泛秋楼的情报,他与陈阶青关系非凡,陈阶青一直设法在营救他,关键时刻,必有奇效。”
“谢展颜这个人,只要给她钱,什么情报都能买到,区区一介女流之辈……”
三皇子说到这里,忽而缩了缩脖子,显然当日被谢展颜狠狠教训过,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有世家中,唯一不曾对祁连象之事推波助澜的,只有江东谢氏及其最近姻亲世族。
不是他们清高不合群,而是江东谢氏的谢展颜,是同样抗姜的瑶山总督裴师容的伯乐和赞助者。
江东谢氏坐拥瑶山前线十余万甲,底气十足,自然不需要再忌惮天地营。
若无必要,三皇子此时还不打算对上难缠的江东谢氏。
祁连象费力地睁开眼。
他虽然因为重伤失去了敏锐的感官,但对人的恶意却有一种最为直白的感觉。
甫一苏醒,便感觉到一只手卡着他咽喉,将一只面目清秀的长虫塞了进来。
奇异的力量开始在心脉间流转,几番冲刷,神智沉沉浮浮,吊住一丝气息不灭。
片刻后,因三皇子嫌弃地脏不愿下来,松风选择提着祁连象上去:“这是你的主人。”
祁连象沉默片刻:“见过三殿下。”
……
庄园,兰亭小熊折腾了大半夜,第二日便一直睡到午后,才被桓听揪起来。
小熊无精打采地喝着苦苦的清醒汤,脸都皱成了一团。
忽然,她眼珠一转,指着陈阶青的房间道:“他也没起,你为什么不去给他灌苦苦汤?”
桓听拍拍小熊毛绒绒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他是一直很辛苦,偶尔休息,而你小熊呢,是一直在休息,从未很辛苦。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自取其辱呢?”
小熊生气地转过身,不理他。
桓听并不打算向小熊低头,只是暗中用生气的小熊模版,制作了若干新的小熊软糖。
然而,陈阶青一直到入夜都毫无动静,即便是他也感到不对劲了。
“走,去看看”,桓听拉起小熊。
小熊嘴里嘀咕着“谁要跟你一道啊”,脚下却走得飞快。
进门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陈阶青眉峰紧锁,眼睫轻颤,昏睡得十分不安。
一缕怪异的黑雾,正从他腕底脉搏处升起,盘旋上升,萦绕在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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