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躺在带了淡淡龙涎香气息的床上,仰头望着穆宗:“我的兵符和令牌放在哪里?”


    这两样东西似乎真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以至于从他握住开始便一直没有松开。


    拥有这两样东西,他也的确不怕再犯错,或者说再次落在梦里那样的命运中。


    “你想放在哪里呢?”穆宗没有为离月做决定的意思。


    离月其实是很有自己主意的人,这种时候他尤其不需要被人为他做决定,他之所以要问这一句,穆宗猜大约放在那个噩梦真的将离月吓坏了。


    果然,离月思索了一会,自言自语:“我放在软枕下面。”


    随后他又叮嘱穆宗:“兄长明日一定要提醒我,我要把它们放在我的随身香囊里。”


    他似乎困倦极了,没等到穆宗的回答,便闭上眼,很乖巧地陷入沉睡。


    穆宗便坐在一边望着他,过了许久,这方天地响起低低地声音:“做个好梦,阿月。


    他的小神仙。


    穆州拿着为离月准备的礼物,在宫门前看见热切望着自己的一行人时,顿时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倒是看见他的几人快步迎了过来:“小王爷,您来了。”


    因为离月的关系,原本到老王爷便不能再传下去的王爵,又往后传了一代,所以穆州未来的确会继承老王爷的爵位。


    只是现在老王爷健在,他顶多能被称一声世子,叫小王爷多少有讨好的成分在里面。


    穆州淡淡道:“你们不在四方馆中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这一行人便是这一次同穆州一起进京求和的异族人。


    为首的是有异族王廷血脉的一位将军,叫扎坶尔。


    扎坶尔闻言爽朗地大笑了笑:“小王爷,我们这次来求和,带了许多珍贵的礼物,听闻今日皇宫在为十分重要的人举办成年礼,不知道您能否带我等进去,为这位小侯爷献上一份心意。”


    扎坶尔从到上京开始就四处打听消息,故而今日加冠礼这样盛大的事情自然被他打听到了。


    他还知道,今日在皇宫内举办加冠礼的人时英国公府的小公子,穆州的亲外甥,十分受皇帝的喜爱。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那位不中用竟然成为敌人俘虏的王子,并不值得他亲自来一趟。


    杀了穆州,最好将那位十分有才能、与之前那位皇帝十分不一样的新帝也杀了,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即使为此付出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是为了让王廷有一日能带着族人踏足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不再受冰冷饥饿之苦。


    穆州不为所动:“你们回去等陛下传召,今日你们进不去。”


    无论扎坶尔怎么说,穆州也不同意擅自带他们去见皇帝,最后扎坶尔只能悻悻回去,锐利的蓝色眼眸却带着冰冷的杀意与屈辱。


    他迟早会杀了这个沾了无数族人鲜血的大将军。


    只是心里到底对那位竟然能够在皇宫举办成年礼的平津侯起了一点好奇心,从放在的几句话中,扎坶尔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小王爷似乎十分重视他的外甥。


    或许可以在这里面做些文章。


    扎坶尔在心底冷酷地算计。


    尽管离月要在宫中举办冠礼,但英国公还是为他准备了加冠礼需要的三顶不同样式的冠。


    除了英国公,周绍元、周绍英、太夫人都送了过来。


    程洛也送了,但离月甚至没有打开。


    他最后选了穆宗为他准备的。


    这天底下还有比富有四海的帝王所赠的冠更华丽稀奇的吗?


    离月让小竹将自己选的三顶冠送去给穆宗后,他换了衣裳,将装了兵符与禁军令牌的香囊慎重挂好,随后正襟危坐,等待吉时到来。


    冠礼在正殿举行。


    离月作为今日的中心人物,最后出场。


    他穿着玄色大袖礼服,乌黑如云的发散在身后,脸颊是屋檐的雪也比不过的皎白,唇瓣殷红,眸如星辰。


    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场合,渐渐无声无息。


    所有人不约而同闪过一个想法,今日过后,平津侯便算成人了。


    他十六岁的时候便生了一副夺天地神光的容貌,许多人见了他便觉得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人。


    但两年后再见到乌发雪肤的小侯爷时,那些人才惊觉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浅显鄙陋。


    能比十六岁的英国公幼子更夺目的,便是如今十八岁的平津侯。


    他必然是十分得天道钟爱,所以才能这样摄人心魄,颜色动人。


    没有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即便冠礼在皇宫举行,皇帝也只能作为贵宾,主持离月冠礼的,只能是他的生父,英国公。


    英国公看着比两年前长大不少,却也愈发吸引人的幼子,眼底带了淡淡的骄傲与感叹。


    他一步步引导离月拜祭祖先,因为在皇宫,故而这一步便化为了祭拜天地。


    随后便是正式加冠。


    离月先后带上缁布冠、皮弁、素冠,才算礼成,从此离月便是成人,拥有参政、参军、参加祭祀重典的资格。


    接下来是赐字。


    从此唯有长辈能直呼其名。


    穆宗为他取字为“乐章”。


    英国公事先也知道,他是很赞同的,他希望他的幼子在余生永远过得快乐无忧。


    随后离月便去换了正式的礼服礼冠,出来依次拜了帝王、大儒与英国公。


    宴会正式开始。


    离月也终于松了口气。他挺直腰背坐在帝王身边,接受众人的恭贺。


    今日凌晨的仓皇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他又重新变为那个矜贵自信、骄傲得意的小侯爷了。


    尽管头顶的礼冠沉重,但丝毫不能减轻离月愉快的心情。


    他吃了两口点心,忽然想起什么,顿了一顿,转头看着穆宗,压低声音问他:“兄长,今日我去找你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穆宗眸光微动,点头:“记得。”


    离月环顾四周,悄悄更靠近了穆宗一些,他又道:“那兄长记得你给了我什么吗?”


    穆宗感觉到底下的目光悄悄往这边聚集,他并不阻止离月的小动作:“记得。”


    离月漂亮的星眸便弯了起来,看上去乐不可支:“兄长不会反悔?”


    穆宗被离月欢快的情绪感染,眼底带了细碎的笑意:“不会。”


    离月便很上道地夸赞穆宗:“兄长最好了,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我。”


    穆宗简短应了声:“嗯。”


    或许那对帝王来说是掌控江山的重要权力象征,但对穆宗来说,那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属于离月的。


    然而接下来离月的话让穆宗有些僵硬:“兄长昨天是亲了我的额头吗?”


    穆宗顿了片刻,嗓音有些干涩:“是。”


    他心底准备了许多话,只等离月问他,没想到离月仿佛随口一问一般,很快回了一句:“果然,我猜得没错。”


    随后便认真吃点心去了。


    他的确是随后一问,作为结束语罢了,他现在心情十分好,也不觉得穆宗的举动十分冒犯,更不会因此想到其他地方。


    他这样坦然,却让穆宗情绪愈发复杂起来。


    离月加冠后很是春风得意。


    他得了重要的东西后,也不闹着要入朝为官了,甚至很是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这让英国公同他的两位哥哥都十分惊喜,又有些担心离月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离月不知道也不理会其他人的想法,他现在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这两日递到府中的拜帖也愿意亲自看两眼。


    他参加谁举办的宴会,那一场宴会的请帖暗地里便有不少人重金只求一帖。


    这其中也包括一直待在四国馆的扎坶尔一行人。


    只是离月实在受欢迎,即便他们捧着许多金子,也抢不到一张请帖,扎坶尔气到天天在馆内摔杯子。


    “我倒要看看这个平津侯有多神奇。”


    扎坶尔原本的一点好奇心变成了十分。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这样受欢迎?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春节前,帝王会在皇宫召开春宴,扎坶尔被允许参加。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也令他忧心忡忡。


    因为这样重大的场合,穆州必然会来。


    那位扎坶尔十分好奇、但始终见不到对方面的平津侯,也会参加这次的春宴。


    春宴当日。


    扎坶尔坐在被安排好的座位,静静等待宴会开始。


    穆州也早早坐在席位上,包括英国公府的人,扎坶尔也都一一见了一遍。


    只除了当今陛下,还有那位平津侯。


    起初,扎坶尔一位平津侯是周绍元或周绍英中的一位,还赞叹了一句:“平津侯果然是少年英才,卓尔不凡。”


    他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不搭理他的一些官员的注意。


    有人冷哼一句:“你又没见过平津侯,怎么配评价他?”


    扎坶尔蓝色的眼珠阴沉一瞬,随后呵呵笑道:“我之前没见过,不过今晚是看见了。”


    他一指周绍元与周绍英坐着的地方,尽管他不知道哪一位才是,但他仍然假装十分自信、早就知道的模样:“平津侯不是坐在那处吗?”


    扎坶尔周围的本朝官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大家沉默片刻,哄堂大笑。。


    方才冷哼的官员眼底带了嘲意:“你说具体哪位是平津侯?”


    扎坶尔已经察觉到或许自己的伪装被看出来,他正准备说些什么,那官员又笃定道:“果然是蛮夷,惯会撒谎,平津侯是何等模样,你穷尽一生也想不出来。”


    看来并不是这两人中的一个了。


    那两人固然看上去便气质不凡,用中原的话说就是人中龙凤,但绝对称不上是“穷尽一生也想像不到”。


    扎坶尔在周围人的嘲笑中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笑了一下:“我的确没见过平津侯,只是我听闻他是英国公府十分宠爱的孩子,怎么没有参加今日的春宴?”


    官员见扎坶尔没生气,觉得悻悻,随口解释:“平津侯受陛下看重,如何会坐在英国公府一处,你且等着吧。”


    扎坶尔不说话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穆州身上。


    固然他很好奇那位平津侯,也知道对方在中原皇朝的地位或许十分重要,但这都与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无关。


    这种轻蔑的想法,在那位年轻的中原帝王带着一位少年出现时,通通消散不见。


    扎坶尔脑海一片空白。


    只能僵硬地跪下行礼。


    他原本是不用跪下的,他也不准备跪中原帝王。


    只是他此刻思绪已经彻底麻木,只能如同木偶一般跟着周围人动作。


    他带来的那些异族随从也一样。


    扎坶尔拥有十分敏锐的听觉与嗅觉,故而在平津侯靠近自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惑人心智的幽香包围。


    那位平津侯似乎对他有些好奇,在经过他的时候,视线一直在他的脸颊打转。


    扎坶尔黝黑的脸颊被热意浸透。


    宽阔的脊背却愈发骄傲地挺立起来,脸也微微上扬,只为了让平津侯更清楚地看见自己,更长久地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心动了,他那颗原本已经献给天神的心,此时属于平津侯。


    但平津侯真的不是天神吗?


    不是天神,怎么会有这样不属于人间的样貌?


    扎坶尔在心底反问自己。


    随着一声声反问,他反而在心底渐渐确定了另一个目标。


    他要将这位天神带回草原。


    他舍不得死了,杀了穆州后,他要活着将平津侯带回宽阔的草原,他相信每一位信仰天神的草原人,都会喜欢平津侯的。


    离月不知道扎坶尔心底的想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异族。


    梦里的那个他,是没有资格出席春宴的。


    出于好奇与警惕,他才仔细打量为首的那个青年。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离月悄悄对穆宗感叹道。


    穆宗早就察觉到扎坶尔直白炽热的目光,他皱了皱眉,对离月道:“因为他们是异族。”


    离月又问:“他们真的茹毛饮血吗?”


    其他人或许会,作为有王廷血脉的贵族大将军,扎坶尔吃住十分奢华,并不像离月猜测的那样。


    但穆宗却毫不犹豫:“是。”


    于是离月仅有的几分好奇变为里厌恶:“好恶心啊。”


    他语气轻快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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