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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杀心

    “怎么了?”但是林尽染没多想, 目光落到路鹤亭的眼底,听到他翻飞的心绪。

    【林兄真是光彩照人,走到哪里哪里是焦点。】

    【方才东阳长老还跟人夸他, 说他是千年难见的奇才,修仙界的瑰宝。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吧,纵使我有天灵根, 可和林兄比, 总归是望尘莫及。】

    【若我能在青云榜名列前十,建功立业, 出人头地,我就能堂堂正正娶湘儿了吧?】

    【话说,林兄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 会遭影阁如此忌惮?】

    【莫非是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看一眼, 身份就无所遁形了?】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这有什么不同的?影阁暗探所习的也是仙道法术, 怎么识别的呢!】

    “没事,我有点恍惚。”路鹤亭微微笑道, 诚恳的福了福身,“还未谢过林兄的救命之恩。”

    林尽染说:“哪里话, 你我兄弟,应该的。”

    路鹤亭说:“昆仑玉有限,林兄快些进去吧, 可别叫人捷足先登了。”

    林尽染正点头, 余光看见远处的林芳年,主动迎过去接受父亲的叮嘱。

    “去吧, 别给离镜丢人。”

    林尽染嘻嘻一笑:“我的目标可是青云榜第一。”

    林芳年才被贴心的大徒弟方圆抚慰好的心情, 被他这自命不凡耀武扬威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一点就炸。

    “就你厉害, 就你能?你什么时候能谦虚一点少说大话,青云会武高手如林人才济济,骄兵必败的道理不懂吗?你看看人家明烛,你再看看你!”

    小时候一听这话准冒火的林尽染,这会儿也是莞尔一笑:“那儿子进去看他了,爹留步。”

    林芳年一拳打在棉花上,吹胡子瞪眼送走这个操心没够的林尽染。

    转身,迎面遇上虞美人。

    “父慈子孝尽享天伦,师姐好福气。”

    林芳年下意识说:“虞掌门天资绝色,柳絮才高,将来遇到心仪的男修也可儿孙满堂,比拙荆有福气。”

    虞美人惑人的眸子眨了眨,笑道:“林掌门口口声声说我天资绝色柳絮才高,那为何昔年的你对我不屑一顾呢?”

    林芳年抿了抿嘴唇:“是在下有眼无珠了。”

    虞美人敛回视线:“好男人太少,我就相中你一个,如何是好?”

    林芳年没回答,虞美人不依不饶的上前几步:“天下英雄男儿如过江之鲫,可那又如何,我偏偏要你,就要你!”

    林芳年后退三步,跟虞美人保持着礼数距离:“虞掌门,你对我并无儿女之情,又何必说这种假话戏弄自己?”

    虞美人羽睫微微震颤,将复杂的眸子落去远处,良久,冷笑道:“林掌门博古通今,洞察天地,你不是会听吗,你继续听啊!”

    “听什么?”

    “少装糊涂!你能听见人心中所想,这就是你们离镜成为影阁威胁的真相。你也正是凭借这种龌龊手段,知道我师姐想什么,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正中下怀,这才虏获她的芳心。”虞美人眼含厉色,“无耻。”

    林芳年面不改色:“那虞掌门的心思,可敢公之于众?”

    虞美人心神荡漾,咬着嘴唇硬着头皮道:“敢啊,有何不敢。”

    林芳年:“虽说我现在听不到了,但是虞掌门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虞美人不是怕身败名裂,不是怕指指点点,更不是怕毁掉了流霜派的千年美誉。

    堂堂掌门人离经叛道生出这种心思,足够青史留名——污名。

    但是虞美人不怕这些,她怕的是被素练厌恶。

    “你觉得我是变态吗?”虞美人深深看着他,“我大错特错?”

    林芳年轻轻摇头:“你一没烧杀抢掠,二不行凶作恶,只是无法自拔的喜欢一个人,何错之有?”

    虞美人轻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每天每夜都盼着你们夫妻不睦,恩断义绝!”

    她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狠毒又扭曲的女人。

    明明林芳年没错,且对她好言相劝,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林芳年好像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虞美人,你再这样下去,恐生心魔,万劫不复。”

    虞美人苦笑一下:“我早就万劫不复了。”

    在万里殿内,掌门人的佛尘悬浮半空中,毛毛伸展出三丈之长,远远看去就像一幅巨大的长卷,而上面完美呈现出小世界内部的画面。

    争抢昆仑玉,刀剑无眼的,受伤在所难免。所以扶摇门的两个医修,全方面发展的欧阳长老、和专治跌打损伤的东阳长老也跟着进入小世界。

    佛尘小世界里面山清水秀,树林繁花郁郁葱葱,湖水清澈见底,捧起一口喝,甘甜解渴。

    林尽染和柳暗花以及路鹤亭三人下水去捞,据悉,昆仑玉是彩色的,外形似鸡蛋,很好辨认。

    林尽染捞来捞去,昆仑玉是没捞到,捞到一条泥鳅鱼。

    “可惜没酱,要不真想把它焖了。”林尽染将鱼一丢。

    三人继续寻找,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柳暗花和路鹤亭都找到一块,林尽染运气极好,在一棵老槐树的鸟窝里找到两块。

    林尽染站的高望的远,一眼看见数丈之外的沙松树树梢,上面悬着一块流光溢彩的昆仑玉。

    “路兄。”林尽染出声提醒,路鹤亭仰头望去,欣喜道,“林兄好眼力。”

    路鹤亭飞身过去,这树着实高,他需得御剑上去。

    路鹤亭才提气上空,冷不防一道剑气突刺而来,路鹤亭猝不及防,挥剑将那道剑气打散,自己也被冲击着落回地面。

    那人灵活如猴,迅速窜到树梢,将昆仑玉占为己有。

    路鹤亭眼中厉色一闪:“你是何人!”

    站在地上的年轻人理都不理,只顾着仰头看上面的少女:“晴儿,拿到了吗?”

    少女踏着风稳健落地:“不费吹灰之力!”

    年轻人这才有功夫看向路鹤亭,先是一愣,然后打量起来,最后恍然大悟道:“嘿哟,这不是云舟仙渺的上门女婿吗!”

    路鹤亭目光一沉。

    林尽染也纵风过来了:“你们是何门何派的?”

    年轻人志气高昂的问:“你又是谁?”

    “林尽染,林画枫。”

    二人怔鄂,少女蓦地瞪大眼睛,羞答答的扯扯年轻人的衣角:“大哥,是邪医。”

    年轻人态度立马不一样了:“原来是邪医啊,失敬失敬,在下吹雪宗宫晚,这是小妹宫晴。”

    走过来的柳暗花狠狠一怔。

    这下轮到林尽染态度不一样了,他先反应一会儿,然后谨慎的问:“哪个吹雪宗,是南海招摇州的那个吹雪宗?”

    宫晚:“正是。”

    宫晴眼中尽是骄傲:“仙门虽多,但重名可不常见,我吹雪宗虽比不上离镜显赫,却也在仙道立足百年,谁家不要命敢不避讳这两个字。”

    “小门小户而已,不知二位哪里来的优越感?”说话的是缓步走来的柳暗花。

    二人只见此人打扮明艳,绝对算得上一位姿色出众的美人,只是说话的嗓音并不纤细,再加上颈部明显的喉结,身份已然不言而喻。

    “流霜派的大弟子是吗?”宫晚摆出明显的厌恶之色,“男生女相,跟某人一样是个怪胎。”

    柳暗花握紧双拳,微微眯眼:“某人是谁?”

    宫晚:“不必在意,他肯定早死了。”

    “提那晦气东西干什么?”宫晴目光一转,跟川剧变脸似的笑脸盈盈,朝前迈步,“邪医,小女子仰慕您多年……”

    林尽染并指一划,一道犀利的结界贴着宫晴脚边而起,险些将她脚趾头削掉!

    宫晴措手不及,被结界震得朝后仰倒,好悬摔个跟头:“林公子,你这是何意?”

    林尽染面无表情的挥挥手:“晦气啊。”

    “你!”宫晴杏目圆瞪,宫晚也怒极,“林画枫,你出身名门,光风霁月,不想却跟这群不三不四的东西为伍,你这是自甘堕落!自毁名声!”

    林尽染都听蒙了:“啊?”

    宫晚:“一个靠爬女人床上位的小白脸,一个供千人骑万人枕的戏子,再继续下去,你也要被近墨者黑了!”

    林尽染正要动手,身边厉风呼啸,路鹤亭提剑而出,携风雷之势直迫宫晚命门!

    宫晚早有防备,出剑格挡,狞笑连连:“恼羞成怒了哈哈,可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一个穷小子出身,靠赢得女人芳心上位,让云舟仙渺给你开后门,让谢问天收你做关门弟子,好威风啊!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真把自己当云舟仙渺半个主子了?”

    “还有你啊柳暗花,一个给达官显贵卖笑卖屁股来讨生活的戏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流霜派的首徒,就自以为脱胎换骨冰清玉洁了?你的那些丑事,史书里都写着呢,天下人都记着呢!”

    路鹤亭佩剑横扫,罡风四卷,宫晚难以抵挡剑锋煞气,不得不后退数步,嘴上却不停歇:“高高在上的路公子气急败坏了。”

    路鹤亭不给他喘气的机会,剑气如狂风骤雨的压过去,宫晚之所以敢挑衅是觉得自己有把握取胜,毕竟路鹤亭进云舟仙渺才一年,纵使天赋超绝,也难以攀比自己五岁练剑,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修为。

    万没想到会差这么多!

    宫晚很快就感到体力不支,宫晴急忙助阵,拼尽全力挡下路鹤亭煞气纵横的一剑,内府巨震,一口血呛了出去。

    手里的昆仑玉滑落,被柳暗花扬手一召,据为己有。

    虽说林尽染没有诊脉,但看表象就能诊断出宫晚兄妹俩的病情,路鹤亭下手很重,伤得不轻。

    比起这二人的嘴贱,路鹤亭的反应出乎林尽染的意料。

    他从未见过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路兄这副样子。

    不过也不难理解,每个人都有底线,被人这样说还不发火,那不是君子,那是怂货。

    “给我道歉!”路鹤亭走至跟前,目光凶狠,透着彻骨的戾气。

    宫晚被震了一下:“对,对不起……”

    路鹤亭高高举起佩剑,宫晚大惊失色:“我已经道歉了!”

    “说错了话,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

    “你,你别过来!”宫晚坐在地上往后退,满眼惊恐,“扶摇祖师说了,争抢昆仑玉只许轻伤,不可重创!”

    路鹤亭挥剑劈下!

    猛地被林尽染擒住手腕。

    【去死吧,你不配活着,去死!】

    林尽染捏着路鹤亭的腕骨,惊愕的看着他:“路鹤亭,你想杀人?”

    第82章 妒火焚心

    【不行吗?】

    【都是人, 魔修该死,仙修就该活?】

    【有些仙修比魔修更歹毒,你看他这副嘴脸, 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修有区别吗?】

    接连传递的心音让林尽染呼吸紧致,不由得松开路鹤亭的手腕:“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路鹤亭收剑回鞘:“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宫晚确实被吓到了,浑身哆嗦, 不晓得吓尿没有。

    林尽染面色沉郁:“路兄, 几个月不见,你戾气见长。”

    路鹤亭微微笑道, “他说话太难听,也是我修行不够,区区如此就被激怒了, 看来若想达到我师父那样的境界, 我还差得远。”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可拜上将军。”路鹤亭看林尽染一眼, 转身走开,“与君共勉。”

    林尽染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若路鹤亭能大动肝火, 冷着脸破口大骂,这反倒叫林尽染放心。

    明明心里怨气堆积, 戾火丛生,面上却故作无事,说些检讨自己的漂亮话。

    路鹤亭不对劲, 很不对劲。

    “林兄, 若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路鹤亭问完就自顾自的回答道, “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 因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体验这种感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尽染说, “他舌头不老实,我会让他再也说不了话。”

    可区区如此就取其性命,实在有点过了。

    君子可以发怒,但不是嗜血好杀。

    魔修之所以为魔修,便是穷凶极恶,一言不合就屠人满门。

    “拔舌?”路鹤亭受到启发似的点点头,“林兄不愧是林兄,既能为自己出气,又能守住立场和名声,做个“好人”。”

    “路兄。”

    路鹤亭回头,四目相视,林尽染听见的是长篇大论的《寡人心经》。

    “我要去找湘儿,先走了。”

    柳暗花要把昆仑玉给林尽染,林尽染说:“谁拿的就是谁的。”

    柳暗花想给路鹤亭,路鹤亭头也没回的走远:“现在拿的人是你。”

    柳暗花把昆仑玉收起来,抬眼,发现林尽染还在看路鹤亭远走的方向,说道:“谁还没点脾气了?林公子无需过分担心,没听过一句话么,越老实的人越极端。”

    林尽染:“你这“极端”二字用的真妙。”

    柳暗花:“路公子死里逃生后,心态确实有些变化,尤其是在跟谢姑娘定情之后。这也难怪,那些流言蜚语我听的很多,你自然也听了不少。”

    林尽染忧心忡忡:“他这人本就敏感,开不起玩笑,把什么事儿都当真。这样认真的人听到这些冷嘲暗讽,不知会不会……”

    柳暗花:“入魔?”

    “那倒不至于吧?”林尽染不确定的喃喃,“我就是怕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不如意而迁怒谢湘。”

    柳暗花失笑:“这怎么可能,人家两恩爱着呢!”

    林尽染若有所思的说:“妙算真君说他们八字契合,将来凤协鸾和,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可你看看现在,这又算什么?”

    “哪有那么严重。”柳暗花乐观的说,“不是有一种说法么,阻碍越多,感情越深,若风调雨顺的就喜结连理了,将来有个小磕小绊就散了。正因为排除千难万阻好不容易在一起的,这样才会彼此珍惜,彼此多包容。”

    林尽染险些被柳暗花说服了。

    “可我怎么觉得是妙算真君卦象出问题了呢!”

    柳暗花喷笑:“你这话让妙算真君听到,非得从九泉之下爬回来掐死你!”

    林尽染白他一眼。

    神仙都能出错,何况妙算真君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

    假设,假设八字测姻缘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出错概率,那么,他跟谢明烛的“此生无缘无分,八字没一撇对上的,别说婚配了,就连兄弟都算不上”的卦象,是不是也可以出个错?

    林尽染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柳暗花:“你没事吧?”

    柳暗花一笑:“没事啊。”

    宫晚口吐鲜血,宫晴跪在旁边束手无策。

    这两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和亲妹妹。

    林尽染:“你……”

    “我是流霜派弟子,柳暗花。”少年抚了抚头上歪掉的步摇,笑意暖暖。

    林尽染也笑了。

    是啊,宫昭已经在湖心凉亭的冷水里淹死了。

    “走吧,我还得找六块昆仑玉呢!”柳暗花脚步轻扬,满地的山茶花为他铺成锦绣之路。

    当你真正不在乎的时候,仇敌是富贵得意了还是衰败落魄了,你都无悲无喜,毫不在意。

    至亲骨肉也不过是个陌生人,早就随着那年深秋、淹死在湖心之底的孩子一并烟消云散了。

    “林公子,告诉你个秘密。”

    “嗯?”

    “人家还是童子之身呢!”

    “……”

    二人结伴而行,走着走着巧遇方圆和洛珊珊,这俩人短暂合作,还真叫他们收集到了七块昆仑玉。

    洛珊珊说:“我们搞定要出去了,林公子可得加把劲儿。”

    方圆说:“我们刚才在西北方向遇到谢公子,公子要去找他吗?”

    方圆的意思只是他们俩关系好,有默契,在小世界搭个伴儿,寻找昆仑玉事半功倍。

    可这话在心怀鬼胎的林尽染听来就不对味了:“我又不是他跟屁虫,干嘛找他?”

    方圆一脸懵逼,压根儿不知道他家公子这邪火哪里来的。

    柳暗花也是两手一摊,表示无辜。

    “走吧。”林尽染大刀阔斧的先行一步。

    柳暗花笑而不语,跟着他往西北方向走。

    *

    路鹤亭迷路了。

    他是一直朝前走,结果走着走着又绕了回来。

    宫晴在打坐,宫晚神志不清,身边是为其诊治的东阳长老。

    路鹤亭朝他行了个晚辈礼。

    东阳长老看向他:“路小友可有伤?我这里有药。”

    “晚辈无伤。”

    东阳长老意味深长的说:“身体上无伤,心里怕是千疮百孔了吧?”

    本想转身走人的路鹤亭脚步一顿,情不自禁的看向东阳长老:“可惜医修治得了身体,治不了心魂,即便是林尽染也无能为力。”

    东阳长老失笑:“你怎知我不行?你心中的苦,我最清楚不过了。”

    路鹤亭想走,双腿却着了魔似的黏在原地,寸步难行。

    东阳长老伸手一指:“你看。”

    路鹤亭本能回头,山水风光被突如其来的火苗吞噬,犹如一幅画被火烧着,露出大片大片的黑暗。

    路鹤亭脸色惨白,下意识握紧剑柄。

    幻术!?

    “亭儿。”

    路鹤亭眸子睁大,情不自禁的前进两步:“娘?”

    黑暗逐渐被炊烟袅袅的村庄取代。

    篱笆围成的院子,砖瓦铸成的房子,戴着头巾的妇人一边摘菜一边说:“快去井里提桶水来。”

    路鹤亭本能照做。

    清澈的井水倒在盆子里,妇人将蔬菜浸泡其中,复杂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亭儿,是爹娘无用,给不了你好的开端。”

    路鹤亭心口一震,忙道:“爹说过,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靠祖宗荫庇算什么本事,我要自己拼出个名堂,自己出人头地。”

    妇人掩面痛哭:“可怜我儿这般有志气,爹娘却无能。”

    “亭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啊!你要将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凡事必争,知道吗?”

    路鹤亭出神的说:“娘不是教导我,淡泊名利,安贫乐道。”

    “那是错的!”妇人尖叫道,“淡泊名利就是没有志气,安贫乐道就是任人宰割!你要永远被人戳脊梁骨吗?”

    路鹤亭咬牙:“我不想。”

    妇人情绪大变,又开始痛不欲生的哭诉起来:“是爹娘无用,爹娘让你一点光都沾不上,爹娘让你受尽□□。”

    “亭儿,你听,你快听啊!”

    四面八方突然出现许多张人脸。

    有祝三师兄的厌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厚颜无耻!”

    有谢问天的犹豫:“湘儿娇生惯养,跟你一起怕是会受苦。”

    有许多许多人的讥讽:“云舟仙渺的乘龙快婿,谢问天的上门女婿喽!”

    “闭嘴!”路鹤亭拔剑照着残影狠狠劈下,再劈,再砍,再刺,再挑,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

    “鹤亭。”

    路鹤亭一愣,再抬头的瞬间,看见了朝他缓步走来的黄衣少女。

    “湘儿?”

    少女蹲下,跟他平视,漂亮的眸子含着两汪清泪:“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不是天作之合吗,我们不是很般配的吗?”

    路鹤亭心口又酸又胀:“是啊,我们天造地设。”

    少女泣不成声:“他们说你不好,他们说我有眼无珠,说我猪油蒙了心受你蛊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和我?我们没有招惹任何人不是吗?”

    路鹤亭心疼的把人紧紧抱住:“是,我们没错,都是他们的错!”

    “湘儿,我只问一句话,你会不会嫌弃我?”

    少女微笑道:“不会,永远不会。”

    “真的?”

    少女用力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你是叫花子,我也不嫌弃。”

    路鹤亭感动的热泪盈眶:“可我嫌弃自己。”

    “哈哈,你真有自知之明。”

    突如其来的嗓音吓得路鹤亭一激灵,猛地撒手,依偎在怀里的少女改头换面,竟是自己!?

    “你——”路鹤亭连往后退。

    “你看你那怂样,难怪被人瞧不起!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对吧?”

    路鹤亭捂住耳朵。

    “逃避现实有用吗?路鹤亭,其实这不怪你,怪就怪天道不公,有些人生下来就应有尽有,权利地位名望什么都给预备好了,而你呢,也不比他多只鼻子少只眼珠,凭什么就沦为陪衬?”

    路鹤亭大喊:“我不想听!”

    “有些事不是你逃避就不存在的!”

    “啪”的一下耳光,路鹤亭脸上火辣辣的疼,仰头望向目光锐利的自己。

    “你看看林尽染,再看看你!你们一样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他什么样子,你什么样子!”

    路鹤亭满心愤火:“那不是很正常吗?林尽染出身离镜,他是什么身份,岂是我能比的?”

    “看吧,又是出身!他是离镜至高无上的公子,而你呢,乡野村妇生的穷小子,我就想问凭什么啊,凭他林尽染上辈子积德,会投胎?”

    路鹤亭双手抠着地面的沙土,他听见自己凑过来悄声低语:“你恨林尽染,对不对?”

    路鹤亭心神一震:“怎么会,我不恨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路鹤亭急道,“他是我朋友,我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他还不止一次救过我,我怎么可能恨他?我只是,只是羡慕他。”

    “哈哈,羡慕?你确定只是羡慕,没有羡慕、嫉妒、恨?”

    路鹤亭紧咬牙关,指甲戳进碎石,溢出了鲜血。

    “林尽染多威风啊!年仅十六岁名贯四海,天下邪医,十三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彼时的你,还是奔赴云舟仙渺拜师的无名小卒!”

    “他有家世,有宠爱自己的爹娘,他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十二岁就为他寻得一门好亲事。你梦寐以求的湘儿,差一点就成了人家的未婚妻了。”

    路鹤亭浑身一颤。

    “即便后来不算数了,时至今日,依旧有好多好多人说他们般配。他们还拿林尽染来压你,说你心比天高,厚颜无耻。”

    “捧着林尽染,踩着路鹤亭,毫无道理!”

    路鹤亭咬牙切齿:“你别说了。”

    “往残忍一点讲,若林尽染像黄搞似的对谢湘穷追不舍,哦不,是只要表现出一点点好感,那都没你路鹤亭什么事儿了!而且你也知道,谢问天会二话不说立即同意,不像你,都开口提亲了,那老头子还拿“年纪太小”当理由搪塞你,说白了就是瞧不起你,不想把侄女许给你。”

    “我让你别说了!”路鹤亭振衣而起,挥剑照着“自己”心口穿心一剑。

    “自己”在刹那间化作无数碎片,声音如海潮,近乎癫狂般的呼啸而来。

    ——“一个靠爬女人床上位的小白脸!”

    ——“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什么情啊爱啊喜欢啊,根本就是为了攀附权贵,飞黄腾达。”

    ——“可惜不能跟邪医相配,这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啊,我都替谢姑娘悲哀。”

    ——“若输给林尽染,我无话可说。可输给路鹤亭,我一百一千个不服!”

    路鹤亭胸口激烈起伏,胸中的一团火快要将他焚化:“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他提剑狂砍,状若疯癫。

    ——“林芳年君子端方,温和谦逊,手中提剑却不沾丝毫血腥,一招一式尽是慈悲怜悯,颇具扶摇祖师之风采;素练出身流霜派,霞姿月韵,英姿飒爽,同虞美人并称为流霜双姝,外柔内刚,巾帼不让须眉;他们的独生子林尽染,惊才绝艳,举世无双,虽行事风格迥异,荒诞不经,但悬壶济世,妙手仁心,这一家人当真是我仙道栋梁之材。”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剑气穿云掩日,狂风呼啸,天地变色!

    他膝盖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眼中妒火焚烧,噬骨灼心。

    幻境消失了,眼前又恢复了山明水秀的如画风光。

    路鹤亭大口大口喘着气,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晃着站起来,转身,目光定定的望着东阳长老:“阁主。”

    东阳长老勾唇一笑,从头到尾被一团魔息包裹着,等到魔息散去,已然变成了一身黑的影阁阁主。

    “一入影阁,终身随行,小可无数次与你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黑凤凰伸手指着宫晚:“看,对你造成伤害的不是影阁,而是这些你渴望融入的仙道修士。”

    路鹤亭冷笑:“影阁有恩于我,拜阁主所赐,让我在床上躺了四个月!”

    “小可是为你好。”黑凤凰笑道,“你不知离镜的厉害,你冒险跟林尽染结交,就不怕被他听了心去?”

    路鹤亭:“什么?”

    “若小可所料不错,林芳年是将神功传给林尽染了。”黑凤凰笑意更深,“你杀了三坛主,再到林尽染面前肯定无所遁形,你心里想的全被他听到,你就完了。我重创你,你晕死过去,林尽染就听不见了。”

    路鹤亭似笑非笑:“阁主还真是用心良苦。”

    黑凤凰闲庭信步:“事到如今,可对仙道死心了?”

    路鹤亭:“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仙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就能衬出魔道的真性情了?”

    黑凤凰失笑:“不然呢?至少影阁是明目张胆的把你当棋子,你就算死也是个明白鬼。不像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仁义君子,一扭脸什么腌臜咒诅都说得出口。”

    路鹤亭不置可否。

    黑凤凰往前走了几步,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

    匕首长约八寸,曾经出其不意的重创谢问天,这是阁主的灵武,名唤魅影。

    黑凤凰将手柄递给路鹤亭,嗓音温柔的像一汪春水:“去吧,这回没人妨碍你了。”

    路鹤亭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下意识接住匕首,看向远处人事不省的宫晚。

    黑凤凰幻化成东阳长老的样子,为了确保不会同一时间出现两个东阳长老乃至穿帮,黑凤凰定会斩草除根。

    东阳长老必死无疑了。

    路鹤亭忍不住问:“阁主潜入青云会武,是要助魔尊屠杀扶摇门吗?”

    黑凤凰慢条斯理的说:“扶摇门是一个坎儿,若想成就魔界的千秋霸业,扶摇门必须消失。”

    “当然了,此事也跟路坛主息息相关。你且先报仇,完事了之后,小可告诉你个秘密。”

    路鹤亭懒得理会黑凤凰的故弄玄虚,拿着匕首走到宫晚身旁蹲下,一刀刺入他的小腹。

    黑凤凰略有狐疑,这是避开了致命伤?

    宫晚在剧痛之中醒来,看见路鹤亭的脸,他震惊到了连呼喊都忘了:“你,你……”

    “你不是很能说吗,现在再说啊!”路鹤亭扬起手,这一刀狠狠贯穿心脏。

    黑凤凰满意的勾唇笑了,挥手撤走宫晴的结界,宫晴听到声音从打坐中醒来,漂亮的小脸煞白煞白的,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吐出,路鹤亭反手一掷,匕首如脱弓的利箭,正中宫晴的咽喉。

    黑凤凰“啪啪啪”鼓掌:“不愧是小可最为看重的坛主,人狠话不多,干净利落。”

    路鹤亭胸口剧烈起伏,拿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宫家兄妹,他忽然有种脱力的眩晕感。

    那逐渐从尸体蔓延出的鲜血汇成了一片洼,倒映出他逐渐面目全非的脸。

    黑凤凰走到路鹤亭身旁,一边拿走“魅影”,一边贴近路鹤亭的耳畔:“你听好了,这秘密小可只说一次。”

    路鹤亭彷徨的瞳孔骤然紧缩,整具身体都颤了一下!

    第83章 禁忌之恋

    林尽染沿途走来, 又收集到两枚昆仑玉,并遇到不少修士。

    萍水相逢的多,大动干戈的可没有, 遇见的人都亲切友好的打声招呼,有些不懂事的生出“抢”的心思,不等被林尽染说破, 那人的同伴就给了他一下子。

    “敢抢林画枫的昆仑玉, 你找死啊!”拉拉扯扯的走了。

    柳暗花第无数次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没跟错人。

    林尽染盛名在外, 抢谁也不敢抢他的。

    林尽染翻白眼道:“你少装了,凭你流霜派大弟子的身份,谁敢抢劫你?”

    “那可不一定哦。”柳暗花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林尽染反应稍慢一点, 只听树枝抽动, 茂密的树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几个剑修跳了下来。

    林尽染左右看看,约莫有七八个人:“几个意思?”

    领头的抱拳道:“私人恩怨, 不关林公子的事儿。”

    柳暗花勾唇一笑:“看来是寻仇的,人家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怎么还会得罪人呢?”

    林尽染想说就你那气死人不偿命的一条毒舌,得罪人很正常好吧?

    柳暗花抛媚眼:“林公子,你可别抛下我不管呀。”

    林尽染单纯无害的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想袖手旁观?”

    柳暗花夸张的捂住嘴:“天哪, 你当真这般无情?他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 你忍心看他们八个人群殴我?”

    林尽染忙不迭点头。

    柳暗花:“……”

    “你好无情你好残忍,难怪十七岁了还是个雏, 没人要!”

    林尽染:“某人十九岁了不也是童子?”

    柳暗花:“……”

    林尽染:“事实如此, 莫要气急败坏哦小姐姐。”

    模仿昔日柳暗花的嘴脸, 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柳暗花果断卖队友:“他身上有昆仑玉,有八十块昆仑玉,快去抢!”

    八个剑修:“……”

    林尽染竖起大拇指:“努力,我看好你们,把他打得虞掌门也认不出来!”

    说完就欢天喜地的走了。

    柳暗花笑骂一声,取出七弦古琴来:“快打快打,打完了我还得找他斗嘴呢!”

    林尽染改变了方向,因为他嗅到了致命诱惑——血灵芝的味道!

    如同闻到肉骨头的小狗狗,林尽染屁颠屁颠朝那方向找去,连昆仑玉都顾不上了。

    前方是一棵枯树,在树下的枯枝上生长着一朵朵血色的灵芝。

    柄短,肉厚,表面晶莹透亮,细腻饱满,极品啊极品!

    林尽染先摘一枚,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野外,而是佛尘小世界,那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扶摇祖师的私有财产。

    他这样摘下来,算抢还是算偷?

    诶等等,扶摇祖师应该能看见小世界里的风吹草动,所以他这算光明正大的拿!

    林尽染挥舞着最大的灵芝,朝天空喊道:“就一颗,行不行?”

    不反对就当您答应了嗷!

    要说巧合巧合,那就是挖个灵芝的功夫,都能在枯树底下找到昆仑玉。

    林尽染已经有五块了,这才在小世界里过去一天而已。

    既然有血灵芝,那么二里之内,必定有与其相克的珍珠草。

    炼制“极乐丹”果然挺难的,上回谢明烛给的珍珠草都用完了。

    虽说林尽染留了种子,也可以自己种出来。但吸食天地精华自然生长的珍珠草,总归是药效更好。

    林尽染所料不错,在一里之外的峭壁上果然横生枝节,虽说这里环境不适合人家生长,但珍珠草还是坚强的活了一棵。

    两座山峰距离并不算远,下方是波涛滚滚的河流,林尽染纵风飞过去,正要手到擒来,冷不防一道凌光扑面,林尽染下意识躲开,那光芒切断珍珠草的根茎,化作一团风直接把珍珠草卷走了。

    林尽染:“???”

    被半路截胡能忍吗!

    昆仑玉可以抢,药材你抢一个试试?

    那一瞬间,林尽染杀心差点冒出来,他以清秋扇一挥,打散那道凌光,再伸手一招,珍珠草乖乖的回来了。

    突然,一人从峰顶跳下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把掐住珍珠草的根茎!另一只手携仙风一扬,吹得林尽染迷了眼。

    刹那间,双双一愣。

    “少掌门?”林尽染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被谢明烛眼疾手快的伸臂一搂腰,再被带着飞回峰顶。

    险些掉河里成落汤鸡的林尽染松口气,转头看向谢明烛的同时,后者将那棵珍珠草递给他。

    林尽染本能接着,问:“你也想要这个?”

    【不是。】

    【看到珍珠草就想摘来。】

    【你会喜欢。】

    林尽染心底触动,谢明烛察觉自己被听了心思,手忙脚乱的躲开,板着他一如既往的清冷面容,孤高的望向远峰。

    厚重的积云笼罩天空,小世界里下起了绵绵细雨。

    林尽染和谢明烛不得不找个背阴的地方避雨,再掐一道法诀将衣服烘干。

    下雨的天气总是让人气闷,林尽染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谢明烛表态,算起来自那夜过后,他们也有小半个月没见了,谢明烛就没点话想说吗?

    还真是个闷葫芦。

    林尽染讨厌吊着,更讨厌等待,有事情悬在心头他就浑身难受不舒坦,比如小时候惦记天山朱果,若不连夜去陶掌柜那里取货的话,他这一宿都睡不着。

    其实林尽染想的没那么复杂,喜欢就试试,就这么简单。

    而谢明烛想得多,在林尽染看来有些杞人忧天,又或者这才是理智,不像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要这么看来,谢明烛说的也没错。

    他确实爱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想干嘛就干嘛。

    谢明烛要的是深思熟虑,以免将来后悔。

    林尽染想的却是顾好眼前,将来后悔那是将来的事儿,至少现在随心所欲了不是吗?

    可能自己的这种想法对彼此都是不负责任的。

    又或许这也间接证明了一点——谢明烛对他的喜欢、比他对谢明烛的喜欢要多得多。

    林尽染不喜欢把感情放在秤上量,一方多一方少,这又能显示出什么?显示多的那一方很卑微,还是少的那一方很无情?

    “少掌门。”林尽染开口问,“若我从不回应,你当如何?”

    谢明烛看他一眼,又迅速的敛回视线,过了许久才说:“不知道。”

    林尽染:“你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吗?”

    谢明烛动了动唇,斩钉截铁的“不会”二字最终也未能脱口而出。

    这样决绝的答复,仿佛在逼迫林尽染一样。

    你跟我,我们皆大欢喜;你不跟,我自己孤独终老。

    这样的意思很自私,也对林尽染极不公平。仿佛自己是个多么痴情多么执着的人,把对方衬托的多么冷血多么残忍。

    是自己一厢情愿喜欢上他的,他很无辜。

    谢明烛抬手,一笔一划的写道:喜欢不是负担,若给你造成负担,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看着苍劲有力的一排小字,林尽染气笑了:“你还觉得我是因为一时冲动,又或是被你的执着给感动了,所以拿我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可怜你?”

    谢明烛指尖微颤:“不是。”

    【你才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林尽染失笑:“那不就得了。”

    “少掌门,你很了解我嘛!”

    谢明烛轻笑一下,笑容很浅很淡,稍纵即逝。

    林尽染正色起来:“谢明烛,你也会怕吗?”

    被点名道姓的少掌门微微抬眼。

    【我非神非鬼,为何不会怕?】

    谢明烛扪心自问,他一开始所求不多,真的不多。

    就想着偶尔见见林尽染,无需说什么,就安静的待一会儿,看一眼,足够了。

    后来开始不满足于此,他试图索求更多,比如跟林尽染聊聊天,至少有他在的时候林尽染眼中只有他,没有别人。

    他变坏了,变自私了,变得试图独占这个人。

    他渴望得到甜头,又畏惧得到甜头。因为他体内住着一只永远也喂不饱的饕鬄,林尽染给他一个微笑,他心满意足的同时还妄想得到更多。

    明知这样不对,却还是无法自拔的越陷越深。

    他甚至有些阴暗的想,只要林尽染透出一点意思,哪怕一点点对他的好感,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囫囵吞下!

    林尽染只需前进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来走。至于后果,他才不管,是身败名裂也好,千夫所指也罢,他只要得到林尽染这个人!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心里就会有道声音提醒着他,那个幻化成林尽染模样的心魔又冉冉复苏了——

    “你说你喜欢我,却不为我着想,拉着我跟你一起变态,害我声名狼藉,在史书上留下永远抹不掉的污点,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

    话语如毒蛇的獠牙,狠狠咬在喉咙上。

    谢明烛攥紧双拳,骤不及防一个脑瓜崩弹在额头。

    近在咫尺的林尽染皱着眉:“为什么你心境里的我不是像个搔首弄姿的妖艳贱货,就是像个凶神恶煞的夜叉?”

    谢明烛:“?”

    林尽染:“能不能让它闭嘴?要不我现在就点清魂香,我进去让它闭嘴!”

    谢明烛干咳一声:“不用。”

    林尽染敛回视线,轻笑一声:“少掌门,我很纳闷。”

    谢明烛看他。

    林尽染朝雨幕中伸出手,绵绵细雨打在手上,有些凉。

    “你说,我们一不杀人放火,二不打家劫舍,既没有伤害别人,也没有跟魔修勾结沆瀣一气背祖忘宗。只是喜欢而已,怎么就天理难容了?”

    谢明烛心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

    林尽染分析过,因为魔道的功法所累,这样交欢有助练功,久而久之就成了难以撼动的固定印象——断袖之癖,是魔修才会做的腌臜事。

    所以人们淡忘了,又或者压根儿没想过——两个男子之间双修,也可以不为了练功,而是单纯的彼此喜欢。

    没有任何杂质,纯净无瑕的喜欢而已。

    离经叛道如何,罔顾伦常又怎样?

    再离谱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就会变得正常。

    总得有人开创先河。

    “你了解我的,越是难办的事情我越要办成。”林尽染回头看向谢明烛,“灵芝有句话说对了,其实咱们这样不算太差,若你是猫,我是耗子,那才是回天乏力的悲哀。”

    谢明烛忍俊不禁,被逗得一笑。

    细雨初停,放晴的天空横跨一架彩虹桥,五彩斑斓的光芒照耀而来。

    “若这样你还不愿意接着,那我也不会算了的。”

    少年清澈的眼底倒映着流光溢彩的霓虹,“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惦记起来简直夜不能寐,对药材如此,对人也是如此。”

    他摇了摇手中的珍珠草:“你谢明烛是“卑鄙小人”,我林尽染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第84章 回甘

    若倒退一个月有人告诉谢明烛, 你渴望得到的终有一日会实现,即便到时你退缩,你逃跑, 该属于你的东西你也躲不掉。

    那谢明烛一定会嗤之以鼻。

    既隐隐有些期待,又刚毅果决的表示绝不可能。

    什么好事都让你摊上,可能吗?

    再好的出身也不能万事如意,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人人都有难两全的事儿。

    他锦衣玉食,又身怀纯元灵根, 年少成名,已经受尽了天道眷顾。

    再奢求更多就是他贪婪了。

    他从未奢望过林尽染的回应,从未。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成真了, 都活灵活现的摆在眼前, 他所感受到的不是喜极而泣, 而是将整颗心都淹没的酸。

    如果林尽染甩他几个耳刮子, 骂几声“变态”、“疯子”、“恶心”。

    或许自己反倒轻松了。

    两情相悦对别人来说是美好的,对他们来说……前途坎坷, 遍布荆棘。

    谢明烛有种几乎要落泪的冲动,但他拼命忍住了, 不想自己露出这么没出息的一面。

    阴影压下,是悄无声息逼近的林尽染。

    “我现在亲你,你还躲吗?”少年的那颗心永远是这样纯粹, 这样坦荡又直白。

    谢明烛背过身去, 走远两步,抬头望向阳光直射的天空。

    林尽染噗嗤一笑。

    让在佛尘小世界外的掌门长老围观他们亲亲, 那场面太刺激了!

    “诶!”林尽染故意唉声叹气, 一脸欲求不满的失望。

    冷不防谢明烛转身回来, 擒住他的手腕往石洞里面一带。

    乌漆墨黑的啥也看不见。

    忽然,微微有些冰凉的嘴唇敷了过来。

    林尽染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迅速流动,大股大股的朝心脏涌去,致使他从头到脚,浑身酥麻!

    谢明烛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是第一次亲吻,急切又不着要领。

    两个青涩的少年都没经验,四片嘴唇相依,如蜻蜓点水那样,轻柔又勾魂。

    石洞里黑漆漆的,外面的雨也停了,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而他们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乎震耳欲聋。

    黑暗不比光明,多了一份未知的刺激感,让这份禁忌之恋更加刻骨铭心。

    双方一触即分。

    然而谢明烛却好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明明最开始的念头是浅尝遏止,结果没忍住,又搂着林尽染的腰吻上去。

    这一下可比方才激烈多了。

    林尽染从小到大虽说对那方面的话本也没少看,可看猪跑和吃猪肉是两回事!

    十七岁的少年,何时体会过这种刺激?

    林尽染有点上不来气,更有些不适的推一下谢明烛。

    谢明烛立即放开他。

    趁此机会,林尽染痛痛快快的大喘气,等心率平复下来才勾起眼尾,挑逗道:“很娴熟嘛少掌门,我送你那《春色行宫》是不是没少看呀?”

    谢明烛:“不是。”

    【……就看了一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尽染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谢明烛:“……”

    开心是会传染的,尤其是看见心爱之人开心。

    谢明烛忍俊不禁:【笑够了没?】

    “没有,我再笑一会,哈哈哈哈哈哈……”

    等林尽染笑够了,天上的彩虹桥也散了。

    二人先后从石洞里出来,好好的晴天喜怒无常,说阴又阴了。

    *

    虞美人从小寐中醒来,路过万里殿外,里面有观摩佛尘小世界的各门派长者,外围坐着一圈奋笔疾书的天机谷弟子。

    方才做了个很差的梦,虞美人眉心郁结难散,走到山崖处,扶着栏杆喘口气。

    远处传来悠扬的说话声,虞美人回头望去,是扶摇门的两个女弟子结伴而行,有说有笑。

    她们是那样年轻,活力四射。

    虞美人恍然发觉,她似乎从未跟师姐这样和睦过。

    从小到大不是针锋相对就是明争暗斗,像别的师姐妹那样手挽着手,说些闺中趣事的场面,从来不存在。

    师姐是个好性子的,可她是个坏脾气。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虞美人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迎面走来的素练,以为自己睡昏了头产生幻觉了。

    “你特意来寻我?”

    素练:“只是路过。”

    “我看也是。”虞美人背靠着栏杆,情不自禁的看那对走远的师姐妹。

    “我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我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纵使我有才华,肯努力,那又怎样。继承家业有长兄,当爹娘心头肉有二哥,被爹娘富养有小妹,至于我,就算被先生夸上百次天资聪慧,我爹娘也不会多看一眼。”

    “我从记事起就被冷落,后来师父云游到故乡,说我天赋异禀是个可造之材,要带我到流霜派修仙,爹娘还是那副态度,‘随便’、‘都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素练没说话,但虞美人知道她在听。

    “我毅然决然的跟师父走了,头也没回一下。到了流霜派,看着那么多师兄弟,我就在想啊,在家里算上我才四个孩子,我尚且遭到冷落,整个流霜派上千弟子,我岂不是要被遗忘到犄角旮旯?”

    “所以你想方设法表现自己,讨好师父。”素练深深看着她,有种第一天认识虞美人的错愕,“你只是怕孤独。”

    虞美人目光一转:“错,我只是爱出风头,我想成为第一。”

    素练:“明明就是怕被冷落,怕孤单,承认自己柔弱胆小的一面有那么难?”

    虞美人放声大笑:“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说我有多可怜,而是后悔,特别后悔。”

    “什么?”

    虞美人:“若时光倒流的话,我不会再做父母眼中的乖孩子,我要当个作天作地的混世魔王,我要让所有无视我的人悔恨终生!可惜啊,我全家都是短命鬼,死得太早,我来不及报复。”

    素练眸子一厉,跟她说话总是难以避免大动肝火:“你明明心里很软,却总是说些损人不利己的反话,累不累?”

    虞美人沉默了。

    良久,她失声浅笑:“也不全是反话,至少我从拜入师门第一天起,就真的很讨厌你。”

    素练:“彼此彼此。”

    素练转身走远。

    虞美人情不自禁的喊道:“师姐!”

    素练下意识留步,回头。

    柳絮随风簌簌而落,虞美人眸中含情:“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

    素练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方圆快步跑来:“师娘!”

    虞美人敛回视线,望去别处。素练也回过神来,朝方圆问:“怎么了?”

    “师父叫您回去呢,公子从小世界出来了!”

    素练欣喜万分,忙不迭跟着方圆回到万里殿。

    林尽染果然出来了,还有谢明烛和柳暗花。

    “娘。”林尽染走到素练面前卖个乖,素练眼中的慈母关怀满溢而出,“可不能骄傲自满,第三轮还有得努力呢!”

    “您放心吧。”林尽染偷偷看一眼跟谢问天互吹的林芳年,嬉皮笑脸的跟素练说,“我可是要拿青云榜榜首的。”

    素练失笑,戳了戳儿子的脑袋:“大言不惭。”

    林尽染:“没把握的牛皮我才不吹呢!”

    素练无奈:“你啊你,何时能改了年少轻狂的毛病,要做到‘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这样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林尽染自以为是道:“我才十七岁,不正是年少轻狂,嘚嘚瑟瑟的时候嘛!”

    素练故作恼怒:“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林尽染立马装模作样的致歉。

    与此同时,谢湘也从小世界出来了。

    她先去拜见伯父和姑母,然后左顾右盼,找到柳暗花悄声问:“路鹤亭还没出来吗?”

    柳暗花摇头:“分开后就没再见过他了,不过你放心,虽说昆仑玉数量有限,但路公子无论实力还是运气都极好的,定能晋级。”

    谢湘心下稍安。

    柳暗花笑道:“你瞧,这不是出来了吗?”

    路鹤亭走出小世界,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提着佩剑。

    谢湘喜出望外:“鹤亭。”

    她欢欢喜喜的迎过去,路鹤亭却没停步,跟她擦肩而过。

    谢湘微愣:“鹤亭?”

    素练操心道:“你看你这衣裳,在地上打滚儿了?”

    林尽染不在意的拍拍:“小世界里下雨淋到的,掐个净身咒就好啦。”

    素练:“你这袖子裂口了,快跟娘去更衣,娘给你缝上。”

    林尽染抬胳膊一看,笑道:“谢谢娘。”

    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

    林尽染转身跟素练走,冷不防背后杀气刺骨,他本能回头,看见的却是朝自己提剑杀来的路鹤亭!

    若是别人,林尽染有大把的机会召出清秋防身。

    可这个人是路鹤亭,是跟他共同经历过无数血战,多少次死里逃生闯出来的兄弟。

    林尽染当场愣住,若不是素练拉了他一把,他非得被一剑穿心不可!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谢明烛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路鹤亭一击不成,反被素练掌风扫退,踉跄几步才稳住。抬头看向素练,眼中浸着复杂的痛苦。

    素练怒极:“路鹤亭,你疯了不成!”

    路鹤亭心中一软,痛苦的表情宛如在遭受凌迟。

    再看向林尽染的刹那,不用听心,“恨之入骨”四个字已经清清楚楚刻在他眼中。

    “林尽染,你欺世盗名,卑鄙无耻!”

    林尽染心里轰的一声,险些站不稳。

    众人全都懵了。

    只见路鹤亭把佩剑一扔,昂首大喊:“我才是真正的林尽染!”

    声若洪钟,直灌云霄。

    第85章 罪歌

    一语震惊四座,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懵了。

    林尽染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怔怔的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欺上瞒下, 横抢硬夺,无耻之尤!”路鹤亭咬牙切齿,一双拳头险些捏碎, 再看向林芳年夫妇之时, 怨恨的眼神被一汪痛心取代,“我才是你们的儿子!我才是‘林尽染’啊!”

    素练懵了, 林芳年傻了,所有人都似懂非懂,除了路鹤亭撕心裂肺的呼喊, 整个万里殿鸦雀无声。

    “荒谬!”开口打破死寂的是谢明烛。

    众人随之精神一振, 纷纷开口质问。

    “路小友, 你是失心疯了吗?”

    “貌似事关重大, 还请路小友详细说说吧!”

    谢夫人上前半步:“亭儿,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问天:“亭儿。”

    路鹤亭沉声道:“师父, 我头脑很清醒,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了。”

    虞美人眼含凌光:“你把话说清楚。”

    “他。”路鹤亭怒指林尽染, “根本就不是林掌门和林夫人之子,他是魔修的一步棋,在出生之后跟我调换, 这一切都是不灭神都的阴谋!”

    林尽染心底咯噔一颤, 下意识看向双亲。

    林芳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可能!”

    素练也果决的说道:“我自己的儿子,自己岂会不识, 你莫要信口雌黄。”

    路鹤亭痛心疾首:“您说您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那为何不认我?我才是您的亲生血脉, 而被您疼惜了整整十七年的他,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恶贼!”

    “你有证据吗?”林尽染突然开口,嗓音冷凝,底气十足。

    众人一愣也跟着反应过来。

    凡事要讲究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

    实在是此事发生的太突然,好好的青云会武突然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认亲现场,还是狸猫换太子版本的,搁谁谁不懵?

    “事关离镜血脉,可不能草草了之。”五行山掌门说道。

    紫薇剑派的黄宗主也点头:“若路鹤亭所言属实,那此事可严重了。”

    柳暗花:“出生后就调换,如何调换?离镜上下固若金汤,不灭神都还能进去抢孩子不成?”

    路鹤亭喊道:“总有外人进去啊!掌门夫人生产之际,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医修吧?”

    众人恍然。

    产婆!?

    产婆是影阁的人?

    柳暗花:“你话里话外声称林公子是魔修,证据呢?”

    路鹤亭没有证据。

    这个惊天秘闻还是黑凤凰告诉他的,黑凤凰有证据,只是没有交给他。

    事实上也无需什么证据,当黑凤凰说出这个秘密的刹那,路鹤亭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若说他长久以来对林尽染的羡慕,或多或少变成嫉妒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便是永远也抹灭不了的滔天恨意!

    魔修的阴谋诡计,让他从出生起的命运就天旋地转,他被换走扔掉,偶然被乡下的村妇收养,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后来父母病逝,村子闹妖,父老乡亲都被杀了,等轮到他的时候,黑凤凰从天而降。

    他被带到影阁,接受残酷的、暗无天日的训练。

    和他一样的孩子有很多,他们都是无父无母无亲友的孤儿。有些孩子熬不住,死了,有些孩子受不了,疯了。

    每天都有浑身是血的孩子被拖出去,连一块白布都没有,直接丢进乱葬岗喂邪祟。

    而他要做的就是训练,试毒,以及拿着抹布清理其他孩子留下的鲜血,再以此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活下去。

    他度日如年、被沦为棋子生不如死的时候,林尽染在干什么?

    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温暖又华丽的屋子里嗑着瓜子逗猫,在无数人伺候下过着舒舒服服的少爷日子,在父母的疼爱中肆无忌惮的任性。

    而这些原本是属于自己的啊!!!

    本该属于自己的锦衣玉食,现在变成了风餐露宿;本该属于自己的父母宠爱,现在硬生生被抢了去;本该属于他前拥后簇的离镜公子之尊,被人强行霸占了十七年!

    这叫他路鹤亭焉能不恨!

    他受过的苦楚,折磨,侮辱,点点滴滴他林尽染补得回来吗,他偿还的起吗?

    “你——”林尽染目光愕然,“你是影阁的人?”

    此话无疑又是一道惊雷,狠狠贯彻在万里殿内每个人的头顶。

    谢湘连退两步:“不会……”

    谢问天急道:“贤侄,此话当真?”

    林尽染正要再说,被路鹤亭的捧腹大笑骤然打断:“都看见了吗,都听清楚了吗!这就是魔修的阴谋,这就是不灭神都的目的!离镜是影阁的天敌,无非是仰仗一种功法,此功法能读心,这才叫影阁暗探无所遁形。”

    “可现在那功法传给这位“离镜少主”了吧?换句话说,离镜仰仗千年的独门绝学,现在拱手送给了影阁,影阁再也不会畏惧离镜!”

    众人震惊失色!

    林芳年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素练喝道:“证据,你有证据吗?”

    看着双亲冰冷的态度,路鹤亭心上仿佛被人开个口子:“都说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初见您一面,我就觉得亲切,您不是也同样有种奇怪的感觉吗?”

    素练心口一紧,坚硬的态度松软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清朗的女声:“想要证据还不简单?素练,本尊现在就能给你证据!”

    那声音并不大,却气震山河,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居首座的扶摇祖师脸色微变,起身,其他仙门长者无一例外全都警惕起来,拔剑的拔剑,掐诀的掐诀。

    随着一团魔息落地,不灭尊上从容迈步进殿:“好热闹啊!”

    扶摇祖师轻笑一声:“魔尊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了。”

    “好说。”魔尊笑道,“本尊不是来打架的,你我若交手,整个长留州势必伏尸百万。其他人也不会干看着,这大战打起来,整个西海都要抖三抖,您说呢?”

    扶摇祖师:“难得魔尊大人也体恤苍生。”

    魔尊唇边挂着似笑非笑,转身看向其余人。

    林芳年眸子不由自主的睁大,眼底染上些许困惑,抿了抿嘴唇,未动声色。

    魔尊冷哼一声,戏谑的目光落到素练脸上。

    人群中有大能嚷嚷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魔尊来扶摇门能有什么好心?就是来捣乱的!”

    “你想干什么?”

    魔尊轻轻一笑,眼底的阴翳一闪即逝。

    下个瞬间,只见一道耀目的白光疾闪,扶摇祖师已跃到人群最前,挥手一挡,将魔尊劈山填海的魔息打散。

    险些血溅当场的两个剑修惊出一身冷汗。

    扶摇祖师摇摇头:“魔尊方才还心怀慈悲,怎么这就大开杀戒了?”

    魔尊不以为然:“因为他们太吵了。”

    “你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本尊来看好戏啊!林芳年夫妇疼爱了半辈子的好儿子不是亲生,而真正的亲生儿子在外孤苦飘零受尽磨难,这好戏千年难遇,本尊岂能错过?”魔尊狞笑的看向素练,“若难辨真伪,本尊乐意效劳。”

    始终淡定的谢问天终于一愣:“难道她……原来如此。”

    谢夫人急道:“哥哥想到什么了?”

    “这盘棋真的好大。”谢问天闭了闭眼,“难怪她没有理会扶摇门,而是舍近求远来攻云舟仙渺。”

    谢夫人更为不解:“不灭神都进犯云舟仙渺,是为抢取封印在寒潭的邪物,可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素练心绪早已大乱,面上故作镇定:“你说证据,什么证据?”

    魔尊慢条斯理的说道:“上古遗留下来的宝物有很多,有灵宝,也有邪宝;本尊手里有一物,是从云舟仙渺万里寒潭所得,名曰罪歌。”

    此话一出,除了谢问天,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

    有人奇道:“罪歌是什么东西?”

    有人困惑:“从未听过啊!”

    也有人阴阳怪气:“不愧是云舟仙渺,地广物博,还偷偷藏了一样邪宝。”

    “一群井底之蛙,少见多怪。”魔尊不屑冷笑,素手一翻,一块血色的玉牌飘向半空。

    众人伸长脖子去看,不禁有些大跌眼镜。

    “就这?”

    “看着很普通嘛!”

    林尽染欲言又止,就听到素练斥道:“这算什么证据?”

    魔尊气定神闲的卖起关子来:“既然是云舟仙渺的宝物,那就由谢问天掌门给诸位说说吧!”

    众人齐刷刷的看去。

    谢问天只好说道:“凡是血亲之人,可借此邪宝以命换命。以吸食骨肉至亲寿元来苟且偷生,是为罪歌。”

    众人猝不及防,就连扶摇祖师也怔了一下。

    魔尊笑道:“直白点说,操控此邪宝,便可向骨肉至亲夺寿。”

    “多翻翻史料记载便清楚了,数千年前有一散修,从懵懂的无知少年修成呼风唤雨的大能,一口气活了上千年,前脚被天劫劈的神魂俱灭,后脚就原地复活,因为太过离谱,后人将此事迁移出史记,归纳到传说里。”

    扶摇祖师:“这人用了罪歌?”

    “没错。”魔尊说,“凡是跟他有血缘之人,全被他用罪歌杀死,夺取对方的寿元占为己有,以命换命。后来亲人都死了,怎么办呢?他开始不断生孩子。”

    了禅大师闭目:“虎毒不食子,阿弥陀佛。”

    金针散人:“难怪是邪宝,这也太恶毒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对此物唾弃至极。

    魔尊迫不及待想看热闹了:“将精血滴在罪歌上,若是骨肉至亲,罪歌会有反应,若不是,则没有,很简单对不对?”

    林尽染胸膛震荡,只觉心乱如麻,心慌不已。

    那悬在半空中的罪歌,如同一头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洪水猛兽,让他触目惊心,望而却步。

    他觉得自己该愤怒叫嚣,说一切都是荒唐的,验就验,谁怕谁啊?

    可他没有这个底气,看路鹤亭悲愤交加的眼神,看众人议论不休的嘴唇,他彷徨又茫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林尽染动了动嘴唇,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他恍然察觉自己没资格说什么,更没有立场去阻止素练验血认亲。

    素练手指点在眉心,再伸出之时,指肚上多了一颗血珠。

    心头精血溅在罪歌上。

    路鹤亭忙不迭也取了一滴心头精血。

    魔尊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来了,要来了!”

    第86章 恶魔之子

    两滴血液融入罪歌, 血色的玉牌在刹那间散出冲天的煞气!

    血光凌云,冲的万里长空仿佛火烧一般!

    素练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虞美人:“师姐!”

    林芳年眼前一黑, 本能的上前几大步:“天哪……”

    真是好美,好妖艳的一幕。

    血色染就天空,仿佛夕阳西下的几万里火烧云, 晚霞映着海面, 浮光跃金。

    林尽染看着看着,视野一暗。

    他没有跌倒, 虽然踉跄几步,却被人结结实实的扶住了。

    林尽染抬眼一看,是谢明烛。

    他想说点什么,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见谢明烛嘴唇在动, 却什么都听不见, 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东西, 好像在水里似的,听不清, 也看不透。

    “荒唐啊,荒唐啊!”五行山掌门嘶声大喊。

    有些人也在喊, 也有些人没吱声。

    不是他们不震惊,而是震惊到了失声的程度。

    因为太荒唐了!

    被人人歌颂、四海扬名的邪医,是不灭神都的内鬼。

    被寄予厚望, 视为仙道未来栋梁之材的林尽染, 是不灭神都的内鬼。

    那样一个明媚的、美好的、举世无双的少年,是不灭神都的……

    “咳咳!”林芳年激烈的呛咳起来, 掩住嘴唇的掌心晕开大片血色。

    林尽染瞳孔一缩, 一声“爹”字卡在喉咙, 愣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再叫了。

    而真正有资格和立场的路鹤亭,早已朝林芳年扑了过去。

    林尽染愣愣的看着。

    所谓一夕天堂,一夕地狱,不过如此吧?

    这不是真的吧?

    这是梦对不对。

    从佛尘小世界出来之后,全都是梦。

    对啊,这是青云会武的第二轮比试,第二轮比的不单单是昆仑玉,肯定也有考验修士内心的幻境!

    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幻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精彩了,太精彩了啊!”不灭尊上丧心病狂的狞笑狠狠打破林尽染的幻想。

    林芳年气喘吁吁,痛彻心扉:“你们魔修当真是,不折手段,卑劣无耻!”

    魔尊眼含厉色:“无耻又如何,卑劣又怎样,我们魔修一向如此啊!”

    林芳年咳的上不来气。

    林尽染忙取出一瓶丹药交给谢明烛。

    无需任何言语,谢明烛心领意会,走去拿给林芳年。

    不等林芳年有所反应,路鹤亭一把抢过瓶子狠狠砸烂:“你还嫌害得我家不够吗!”

    林尽染神魂一颤,心如刀绞。

    是啊,现在不是他家,而是他们家。

    谢明烛捡起地上的丹药,朝林芳年说:“吃了。”

    林芳年被“命令”照做。

    林尽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谢明烛看林芳年脸色好些了,从容起身,说道:“就算如此,那又如何?林尽染是医修,习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近十载,被他医过之人如过江之鲫,他对仙道的贡献,试问在座诸位有几个能比拟?”

    一句话,弄得众说纷纭的众人哑口无言。

    “是这样没错。”柳暗花说道,“若真如路鹤亭所言,他们俩从小就被掉包了,那林尽染对此事一无所知,他也是受害者啊!”

    苍松药仙喊道:“至今为止,林画枫从不知道自己跟魔界有关,反倒是路鹤亭,一早就是影阁的暗探,拜入云舟仙渺也不知是何居心。”

    路鹤亭急了:“我指天发誓!我是被抓去影阁的,我从未帮影阁做过任何有损仙道利益之事!”

    了禅大师双手合十:“两个孩子都很无辜,一个流离失所,一个浑然不知,被迫绞入仙魔纷争是他们的苦,善哉善哉。”

    苍松药仙真是烦死秃驴说的车轱辘废话。

    当然废话是废话,这其中也不无道理,深究下来,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路鹤亭好好地少爷做不成,无家可归颠沛流离,在影阁受尽苦难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了,自然要将一切修正过来。

    至于林尽染,在出生后就被掉包,一个只知道喝奶的小娃娃懂什么啊!

    除非有证据证明林尽染一直以来跟魔修暗中勾结,否则他也是无辜受害……

    有人突然问道:“去年幻城一战,因为老童子及时赶到,流霜派弟子险些全灭,在危急关头,老童子一反常态将邪医叫去单聊,邪医可否告知您与幻城城主都说了什么?”

    喊话的是天机谷弟子:“此事在史记上一直是空白的,还请邪医说一说,以便在下记载。”

    众人纷纷回忆,确实有这么一段事情。

    打得难舍难分之际,林尽染突然被老童子救了,老童子不仅答应跟他做交易放走了八百名流霜派弟子,还对不灭神都叫嚣,说动谁也不许动林尽染分毫。

    林尽染道:“他要我给他治病。”

    “具体病症呢?”

    “病人隐私,不好相告。”

    “魔修有什么隐私?”有大能喊道,“你既是仙道修士,岂能为魔修治病?还替他保密?太荒唐了!”

    金针散人打断道:“不说就不说吧,老童子有求于他,妥协放走流霜派弟子也能理解。重点是你有没有给他医治?”

    “医治个屁!”柳暗花被逼的爆粗口,“后来扶摇祖师救了我们,从此跟幻城老死不相往来,哪有空医治?”

    金针散人被噎的无言以对。

    魔尊在此时此刻插嘴道:“谁说没医治?邪医交给幻城九堂主的方子被他带回去了,老童子谨遵医嘱,效果甚好啊!”

    一句话震得众人头顶发麻。

    魔尊笑道:“不信的话找天机谷暗部弟子问问,在乐游州溜达的暗探应该知道老童子的近况吧?”

    林尽染在心里无声苦笑,其实早在给老童子方子的时候,他就做好有朝一日会被仙道指责的准备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和局面下,当真是火上浇油,恰到好处。

    谢明烛开口道:“医者治病救人,何错之有?”

    “可那是幻城城主!”

    “你救他,好让他日后再疯狂的屠杀我们!”一个老道气的浑身哆嗦,“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谢明烛嗓音冷彻如冰:“老童子做出公平交易,林尽染却不兑现,岂是君子所为?连魔修都言而有信放人了,仙修口口声声正义凛然,却做那言而无信之事?依这位前辈所言,那现在是不是该把流霜派八百弟子送回去,以作毁约?”

    谢问天:“谢明烛!”

    把八百弟子送回去这样的命令显然是实现不了的,谢明烛眸光沉凉,站立如松,挥手以真元一震,竟将言灵反噬狠狠打散了。

    谢问天扶额,虽说他儿子短短几个月修为又增进了值得开心,但言灵之术凶狠霸道,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否则害人害己啊!

    谢问天想提醒儿子乖乖的当个哑巴,可在这种形势下显然不可能。

    柳暗花掰着指头算算,好家伙,方才那是一口气八十一个字。

    足足八十一个字!

    这还是认识谢明烛以来头一遭。

    扶摇祖师适时开口道:“明烛所言有理,诸位看呢?”

    扶摇祖师本来在修仙界的地位就举足轻重,他发话自然分量不一般,况且谢明烛言辞锐利,虽然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沉着老成,不怒自威,噎的众人难以反驳。

    林尽染才喘出一口气,觉得胸膛畅快一点点,就听见魔尊肆无忌惮的冷笑:“好戏才上演一半,诸位可别急着收场啊!”

    虞美人面色冰冷:“你还要耍什么花样?”

    “若本尊所料不错,你们是觉得林尽染情有可原,是吗?”魔尊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林芳年和素练,“你们也没打算跟林尽染恩断义绝对吧?”

    众人没吱声,但心里都了然。

    毕竟是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就算是条流浪狗也有感情吧?再说了,这是仙魔之间的勾心斗角,又不是林尽染想冒名顶替的。

    亲儿子做不成,当个养子还不行么!

    素练在虞美人的搀扶下摇晃起身:“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女魔头管!”

    “错了,这就是本尊的家事。”魔尊朝林尽染走近两步,莞尔一笑,眸光温柔又慈爱,“尽染,到母亲这里来。”

    说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是惊涛骇浪,那么此时此刻就是四海干涸,山崩地裂,世界末日。

    整个万里殿,算上外面宽阔的扶摇台,少说也有几千人,再算上上一轮没能晋级、但也没舍得打道回府的修士,这片地方有数以万计的修士围观。

    除了魔尊本人,所有人都瞪目结舌。

    林尽染更是犹如被雷劫劈中一般,傻楞当场。

    路鹤亭也惊呆了,老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什么?”

    魔尊:“如此艰巨的任务,本尊会交给一个无名小卒吗?潜伏离镜,被林芳年以独子的身份寄予厚望,传授灵宝,这般重中之重,若非本尊亲生儿子,本尊岂会放心?”

    有理有条,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魔尊满脸笑纹,连头上的银冠都折射出美妙的光芒:“上古法宝相遇会产生共鸣,本尊所料果然不错,离镜的听心之术不是功法,而是灵宝!”

    魔尊敛起笑意,一脸关切的看向林尽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样宝物相遇也会互相排斥,你现在应该什么都听不见了吧?”

    林尽染呼吸一滞,胃袋绞痛,疼的浑身冷汗。

    若方才是地狱,那现在是什么?

    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刹那间粉碎,他不是林芳年和素练的儿子,他只是一个工具,用来勾心斗角的棋子。

    不等他消化完,别人又告诉他,他不是个平凡的棋子,他也不是大街上随随便便捡的孤儿,他有另一个身份背景。

    什么啊!

    这很好玩吗?拿他当“东西”随便摆弄吗,指哪里算哪里?想怎么揉捏就怎么作践?

    林尽染内府震动,错乱的呼吸搅成一股麻绳,险些勒的自己窒息:“你别乱认亲戚!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想要儿子自己找人生去,我不认识你!”

    魔尊被激怒,疾言厉色道:“我是你的母亲,你的亲生母亲!你好糊涂啊,你宁愿认贼作母认贼作父,也不愿回到母亲身边!离镜少主有什么稀罕,你乃堂堂不灭神都少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左右使都是你的手下,黑凤凰任你差遣,老童子都得对你客客气气,整个魔界任你驰骋!”

    “我不信!”林尽染狠狠打断,“你说是就是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信,打死都不信!”

    魔尊反倒笑了,眼尾挑起上位者倨傲的弧度:“罪歌在此,不妨一试?”

    林尽染怔鄂。

    静默的人群在刹那间沸腾起来。

    不用魔尊逼迫,这些人自会推着林尽染去验血。

    局势早已截然不同,即便是扶摇祖师这样地位的人,此时也不便开口说什么。

    如果林尽染只是单纯的被利用,那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离镜是跟他一刀两断还是继续养着视为义子,那都随便。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他真是魔尊的儿子,血脉相连,那就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魔尊之子放在仙道养着,像话吗??

    就算他没异心,别人还忌惮呢!

    无论如何,永远也回不到最初那样了。

    这个道理林尽染是明白的,除非罪歌证明魔尊在说胡话,否则,他除了魔界,再无容身之地。

    可看魔尊那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答案早就不言而喻。

    但林尽染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余光瞥见了林芳年和素练,昔日的双亲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魔尊先取血。

    林尽染深吸口气,将自己的心头精血放上去。

    他没有祈祷,更没有再表现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心平气和的、静静地等待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谢明烛全身的气血在这一瞬间凝固。

    整个万里殿,不,是整个扶摇门陷入死寂,处处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少掌门。”林尽染看向谢明烛,眼底浸着酸涩的清泪,“抱歉。”

    他如狂风骤雨中枯落的枫叶,单薄的身子微晃,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我要开虐了!

    第87章 香消玉殒

    “林尽染!”谢明烛惊慌失措, 飞身过去,却连林尽染的衣角都没碰到。

    林尽染连续后退数步,眼中写着拒绝。

    他们之间骤然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明明近在进尺,唾手可及,但那屏障是一片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的深海, 他在海面, 而他正被狠狠拖向不见天日的海底。

    海面为明,海底为暗, 他们走向了最难以融合的两个极端。

    那极端名曰仙魔不两立。

    谢明烛母亲死的早,他连母亲面都没见过,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和执念。也是直到这一刻, 他才体会到何为痛彻心扉。

    他不由自主的近前一步。

    林尽染虽然没再后退, 却朝他摇摇头。

    ——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 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摇头。

    谢明烛宛如被千万支毒箭穿心!

    魔尊笑的合不拢嘴,大声叫道:“母亲的好儿子, 快到母亲身边来,快来呀!”

    紫薇剑派的黄宗主怒不可遏:“魔修果然卑陋龌龊, 这种肮脏手段都使得出来!”

    了禅大师闭眼念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仙道的瑰宝,摇身一变成了魔道的少尊。

    别说仙道修士了, 就连魔道自己人都懵。

    左右使互看一眼, 想不到之前还处心积虑要杀掉的目标,一扭脸就凌驾他们俩脑袋上了?

    还成了尊上的儿子?

    不对啊!

    黑凤凰曾交代说, 林尽染和路鹤亭绝对不能杀, 要留着他们有场大戏。

    可没说林尽染是尊上的儿子啊!

    那儿子的爹是谁?

    “都别冲动!”谢夫人几个箭步冲出来, 站在呜呜泱泱的人群前喊道,“敢问在场诸位,至少有一半人受过邪医的恩惠,无论是直接的恩还是间接的情,你们现在群起而攻,是赤裸裸的恩将仇报吗?”

    “小妹。”不是谢问天不做君子,而是这种情况下,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很要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远处的虞美人冷笑一声,开始堂而皇之的点名。

    被点到名字的如同被剥光衣服游街示众,全都羞愧的低下头。

    “听谢夫人和虞掌门的意思,流霜派和云舟仙渺是打定主意站在魔界少尊那边了?”

    谢夫人一愣,正要反驳,就见虞美人桀桀一笑,那眼尾挑起的弧度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你是谁啊?”

    “吹雪宗宗主,宫海川。”

    柳暗花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虞美人眼底的寒意瞬间临近顶点:“吹雪宗的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你!”宫海川勃然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老道士站出来说:“二位所言虽然有理,可形势早已截然不同,他体内毕竟流着魔尊的血,你要我们如何是好啊?”

    “没错,一般人也就罢了,可母子心连心,就算现在有口角不对付,难保将来不冰释前嫌沆瀣一气。”

    “是啊,母子之间岂会有深仇大恨?一个魔尊已经很棘手了,再加一个林尽染,仙道浩劫啊!”

    “恕贫道多嘴,趁着没有放虎归山,就该斩草除根!”

    谢明烛神魂轰然一颤,洗尘出鞘,霜冷的剑气将艳阳高照的春季浸个透心凉:“我看谁敢!”

    这一下直接炸了,四面八方喋喋不休的声音铺天盖地的砸过来,谢明烛充耳不闻,目光阴如地狱,大有一种谁敢靠近就千刀万剐谁的狠绝。

    众人再看谢问天,虽然面色沉沉却没有公然阻止儿子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至,至少让他把离镜的灵宝还回来!”

    “没错,既然不是功法,那就可以‘剥夺’,他不是离镜少主,就该原物奉还!”

    比起邪医的能耐,这个上古灵宝更为重要。

    那可是离镜传承千年的至宝,是仙道用来对抗影阁的倚仗!没了这玩意儿,影阁日后还不上了天了?

    众人整齐划一的看向林尽染。

    魔尊振臂一挥,灵武现身,遮云蔽月的狠狠一抽:“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灭神都吃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去的道理,你们想得美啊!”

    僵持了多时的口舌之争,终于在这一刻宣告终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开打!

    扶摇祖师飞身上前,跟魔尊双掌相对,爆发的威压冲的整座扶摇山抖三抖,风云变色!

    所有修士纷纷调动真元保护自己,有些境界弱的直接被掀飞出去。宏伟的行宫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扶摇祖师花白的眉毛微微拧紧,魔尊冷笑发功——

    浩瀚的扶摇大殿轰然坍塌!

    修士们四散而逃,有些来不及的惨遭活埋,也不知是死是活。

    魔尊:“老人家一边跟本尊过招,一边维持着佛尘小世界,这不公平啊,要不把小世界撤了吧!”

    扶摇祖师轻笑一声:“魔尊真会为他人着想。”

    魔尊狡猾一笑:“你是撤不了吧?”

    扶摇祖师微不可查的皱皱眉。

    远处有扶摇门的长老过来:“掌门,发生了什么事?”

    “有魔修混进了小世界。”扶摇祖师稍微一寻思,一个答案跃然纸上,“黑凤凰。”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开心。”魔尊笑道,“小世界里四千修士的命,可全攥在黑凤凰手里。当然了,您老可以强行解除小世界,但那也要花费许多时间,就看您解除的快,还是黑凤凰杀的多了!”

    扶摇门总共八位长老,排除进入小世界的东阳长老和欧阳老夫子,在外面的还有六个。

    扶摇祖师一声令下把他们召来:“为贫道护法。”

    扶瑶祖师盘膝坐下后,六大长老将他围在中央,保护的滴水不漏。

    岂料魔尊非但不趁机重创他们,反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大批的不灭神都魔修攻上扶摇门。

    本来就都在西海,从神州来长留州方便得很。

    时隔百年的仙魔大战,终究还是来了。

    滚滚硝烟冲着万里苍穹,艳阳天被血色和煞气笼罩,乌云弥漫积压头顶,时不时划过的雷霆闪电预示着人间浩劫的逼近。

    林芳年才斩杀两个魔修,忽听身后有人叫他,下意识回头,是一个苗疆打扮的女子。

    不对,是魔尊。

    林芳年有一刹那的恍惚,记忆中似乎也有个模样相似的女孩儿,身姿玲珑,穿着漂亮的苗疆服饰,头戴的银冠熠熠生辉,很是绚烂耀目,双眸湛湛,肤色莹白如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儿,似出水芙蓉。

    模糊的印象稍纵即逝,林芳年提着佩剑朝魔尊杀去!

    魔尊扭动纤细的腰肢一闪,并指捏住剑尖:“林芳年,你可还记得我?”

    林芳年略有诧异:“什么意思?”

    魔尊柔柔一笑,将剑身对折,以此靠近林芳年两步:“那年在蓬莱州,你说我这样打扮最好看了,你忘了吗?”

    林芳年一怔,对她所言全无印象。

    魔尊看清他眼中的冷漠和疏远,心中不快:“林芳年,不过二十年而已,你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林芳年:“你到底……”

    魔尊冷声质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远处混战的左使被气流冲到附近,碰巧听到那么一耳朵,不禁有些愣神。

    魔尊上位二十余年,因杀人如麻的雷厉手段,让整个魔界望而生畏,凡是面见之人,无不俯首跪拜,高呼魔尊万载。

    至于这位纵横四海的女枭雄叫什么名字……

    魔尊魔尊叫的久了,竟逐渐不知她的本名了。

    魔尊眼中尽是期待,可等着等着,染上了勃然大怒:“你不记得?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跟素练那个贱人交欢!”

    林芳年怒不可遏:“你休要侮辱我的妻子!”

    “妻子”二字更是点燃火药的引信,魔尊怒意滔天,手中长鞭抽出,狠狠落在林芳年身上。

    皮开肉绽,鞭身卷着血肉,尽情吸食着人血。

    “好一对恩爱的夫妻!你等着,本尊这就送她上路,让你们阴阳两隔!”魔尊转身飞走,林芳年大惊失色,“住手!”

    混乱的人群中,魔尊一眼看中下方厮杀的素练,眼底翻涌的妒火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去死吧!”魔尊骤然而至,五指掏心!

    素练猝不及防,灭顶的杀气刺的神魂支离破碎。

    “师姐!”

    一道丽影撞进素练的视线,不等她反应过来,刺目的鲜血溅了满身。

    素练愣愣的看向虞美人的胸口,那里多了只贯穿的手,手上沾着心脏破碎的血肉。

    魔尊:“碍事!”

    虞美人一口血污喷出去,五指一搅,灵武“天弦”的琵琶弦全断,被她操控着朝魔尊狠狠一甩。

    魔尊只觉颈侧刺痛,不得不后跃几步捂住脖子。三道狰狞的血口,宛如被猫爪子挠了似的。

    虞美人身子一软,倒下去。

    “师妹!”素练慌忙将人接住,眼眶一下子红了。

    虞美人满身的血,恨不得将体内所有的血液流干,她的身体痉挛颤抖,大片大片的血污从鼻腔和嘴角外涌,脏了满脸。

    她是那么爱美,爱面子的一个人……

    素练惊慌失措的用袖子给她擦脸,擦一遍,新的鲜血又会冒出来,素练泣不成声:“没事的,你别怕……”

    虞美人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师,姐……”

    她一点血腥味都闻不到,无论是战火还是硝烟,在此时此刻都模糊着遥远了。唯有此人的怀抱异常温暖,此人身上的荷花香气刻骨铭心。

    “对不起。”她几乎贪婪的望着素练,眼角溢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从小到大,总是,捉弄你……欺,欺负你。”

    素练不住摇头:“别说了,师姐会救你的,来,把七枯鹿血丹吃了!”

    虞美人没有照做。

    七枯鹿血丹不是神药,她就算吞一百颗也没用。

    “反正,我……要死了,就,就勉为其难的……”虞美人甜甜一笑,“祝你二人夫妻和睦,白头相守。”

    素练不断的输送真元,却无法阻止鲜血的外涌,和怀中人生命流逝的速度。

    虞美人抓住她的手腕,平放在自己小腹,事到如今,只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素练喃喃念叨:“师妹,你总是要强,口不对心,总是把话反着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至今为止,你究竟哪些话是真的,哪些话是假的?”

    “儿时,你骗我走秘密小路,却和师父一起在尽头等着活捉我,害我被罚跪祠堂一个月思过。”

    “那一个月里,你成天跑来找我麻烦,白天来,晚上来,深更半夜还来。”

    “你变着法的捉弄我,我真是被你气的七窍生烟。”

    “但是那一个月的时间,每日的膳食都很丰盛,且绝对不重样,还都是我爱吃的。”

    “我以为是师父嘴硬心软,特命厨房给我开小灶。”

    “直到时隔二十年,我因为尽染在赤霄峰受了伤而去到流霜派,晚间设宴,我发现我席位上的菜肴,和当年在祠堂吃的一模一样。”

    “那味道独特的我毕生难忘,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是你做的吧?”

    “尽染从佛尘小世界出来前,你在崖边口口声声说讨厌我,也是假的吧?”

    “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句真话?”

    “明明心里很软,却还是装腔作势,累不累啊?”

    没有任何回应。

    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变凉了。

    素练嘶声痛哭。

    第88章 我还是我

    柳暗花和谢湘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和其他流霜派弟子悲痛欲绝的跪地叩拜。

    厮杀还在继续,魔尊捂着侧颈,恨得咬牙切齿, 拿镜子照了照,虽没有毁容那么夸张,但天弦毕竟是灵武, 灵武造成的口子不仅疼得要命, 也极难愈合。

    没有哪个女人不在乎容颜的。

    魔尊真是恨不得鞭尸虞美人!

    “该死的贱人,嘶……”魔尊将镜子捏碎, “左使,去给本尊宰了虞贱人的徒子徒孙!”

    “是!”远处的左使遵命行事,挥着龙头杖先拿首席大弟子开刀!

    柳暗花跪在虞美人尸身旁, 痛心入骨, 根本察觉不到危险的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左使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得手之时, 一道凌光划过面门,若非她躲得快, 惨遭毁容的就是她了。

    “林尽染!?”左使眼中厉色一闪,忽然想到此人早已今非昔比, 忙生涩的改口道,“少尊,您这是何意啊?”

    扇子在手里冰凉刺骨, 那二字称呼, 形同万劫不复的诅咒。

    谢湘回头,脱口而出:“枫哥哥!”

    林尽染心底酸胀, 事到如今, 这丫头还肯叫他一声“枫哥哥”, 而不是恨之入骨的“小魔头”。

    “属下懂了。”左使道,“让少尊立即跟这些故友割袍断义,确实为难少尊一片赤子之心。既然姓柳的不行,那属下换个人杀总行了吧?”

    柳暗花用古琴支撑着身体,晃晃荡荡起来:“休想!”

    左使冷笑一声,正要说他不自量力,远处就有谢问天和谢夫人来碍事。

    左使无奈只好先对付他们。

    硝烟无情的熏烤着鼻腔,林尽染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甚至不敢回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暗花嗓音沙哑的唤道:“林公子。”

    林尽染心底颤了颤,转身,迎上柳暗花含着泪和疲惫的瞳孔,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抱歉。”柳暗花说道。

    林尽染:“为何?”

    “你知道的。”柳暗花惨笑一声,“弑师之仇,不共戴天。”

    林尽染也想以微笑来掩饰内心的煎熬,可惜失败了。

    他的生母杀了他的师父。

    试问,如此血海深仇,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做兄弟吗?

    柳暗花深吸口气:“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无论十年,百年,或千年。”

    林尽染:“嗯。”

    柳暗花:“你会阻我吗?”

    “不会。”

    “谢谢。”

    林尽染留下一抹难看至极的笑,转身正要走,柳暗花情不自禁的喊道:“林尽染!”

    林尽染留步,不等转身就听柳暗花在背后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林尽染险些站不稳,喘了好几口气才道:“这话不该我来问吗?”

    柳暗花:“你若问我,我会回答,是。”

    林尽染一怔。

    柳暗花抱着古琴走远两步:“她是她你是你,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迁怒,况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尽染想,若柳暗花抱着琴朝自己杀来,自己会不会好受一些?

    愧疚远比反目更煎熬。

    雷鸣阵阵,青紫色的闪电肆无忌惮的劈裂苍穹,后山沦为一片火海,千里长林尽情焚烧。

    无人有闲情逸致去救火,每个人都在厮杀,刀光剑影,真元凌虐,魔息纵横。

    当佛尘小世界解除,幸存的修士们出来之际,无一例外,全被眼前的人间炼狱惊呆了。

    黄搞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柱香,最终被一具从天而降的尸体压倒,定睛一看,那是扶摇门的弟子。

    扶摇门,仙道诸门之首,修仙之巅,俨然成了群魔乱舞的十八层地狱。

    “发生什么事了?爹,湘湘!”黄搞才站起来就摔个跟头,被钟师姐扶了一下才没脸着地。

    钟师姐:“看样子,咱们错过了很多。”

    黄搞气急败坏道:“有没有人给我补补课!”

    一个女修飞来,正是合欢宗的小师妹水蓉:“还补个屁的课,见到魔修就杀,笨死了!”

    “关键是我现在很懵啊!”黄搞头都大了,“谢湘呢,我大舅哥呢,邪医呢?”

    钟师姐眼前一亮:“方圆!”

    离镜大弟子满身剑伤的过来:“黄公子钟姑娘,你们没事吧?”

    黄搞:“小爷好得很,快说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青云会武怎么会有魔修混进来?怎么又变成仙魔大战了?”

    方圆脸色发白:“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水蓉:“流霜派的虞掌门死了,扶摇祖师强行解除佛尘小世界,护四千修士平安回来,也受到严重的反噬,总之局势很差很差,都自求多福吧!”

    话音方落,又是一道闪电无差别劈空而下,要不是他们这伙人躲得快,这回全成人干了。

    远处谢问天一剑贯穿左使小腹,黄搞恨不得给未来伯父鼓掌叫好,其实局势没有水蓉说的那么糟糕。

    不灭神都倾巢而出是没错啦,但扶摇门恰逢青云会武,各门各派的精锐都在这里,即便是拼人头也不落下风。

    反倒是那个魔尊,正事不干,一股脑的照镜子。

    不灭神都的十方分舵差不多都来了,扶摇祖师的负伤对仙道这边的局势来说,无疑是惨痛的。

    好在青云会武第一轮结束后,各门各派没急着打道回府,整个扶摇门汇聚着七八万修士,人多取胜也不无可能。

    只要幻城的人别来……

    “哎呀呀呀,好热闹哦!”

    黄搞回头一看,差点吐血。

    阿九腾云而来,摆着他一如既往的欠揍表情,飘在半空也不下来,好像真的是来看热闹的。

    魔尊眼底含怒:“本尊心情很差,不想死就滚蛋!”

    阿九笑着飘过去,先行一礼以示尊敬,然后慢悠悠的说:“大家同为魔修,同气连枝,尊上有劲儿也别往自己人身上使啊!”

    魔尊真想扭断他的脖子,不过大战在即,起内讧总是不好的。若某人没跟来的话,悄无声息杀掉也就算了,偏偏,他来了。

    “死丫头放心,本座没带人。”一团魔息落到残破的屋檐上,老童子现身出来。

    “既是不灭神都建功立业的机会,幻城岂好干涉。”老童子慢条斯理道,“你继续,本座来这一趟只为护住邪医的安全,只要他没事就好。”

    魔尊微微眯眼:“死老头,你好像长高了。”

    老童子:“魔尊慧眼,邪医妙手回春,这是理所当然的。”

    魔尊冷笑一声:“本尊的儿子当然非同凡响。”

    这下老童子听不懂了,连远处的阿九也愣了一下。

    老童子:“魔尊说什么?”

    “本尊说,现在要杀林尽染的不是不灭神都,而是仙道诸门。”

    老童子想刨根问底,却被突如其来的扶摇门六大长老团团围住。

    魔尊看向朝自己过来的扶摇祖师,也把第不知道多少个镜子扔掉,召出灵武“南雀”,主动迎战。

    阿九一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余光又恰巧瞥见下方某人,于是飞身过去:“邪医留步!”

    林尽染脚步一凝,看向他。

    “邪医果然是个正人君子,你那方子城主试了,效果出奇的好。”

    林尽染面无表情。

    阿九上下扫量两眼:“哟,邪医似乎伤得不轻啊?哪个二五眼敢冒犯你,我这就去宰了他!”

    林尽染无话可说。

    两样上古宝物相遇会共鸣,而邪宝和灵宝相遇,则会互相排斥。

    打个比喻就是正邪不两立,宛如往翻滚的油锅里倒水。

    所以林尽染的伤势纯粹是被灵宝闹得,再加上惊天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内心郁结,气血上涌。

    混战的过程中他心不在焉,也不知被谁偷袭暗算了。

    阿九忽然一笑:“来了。”

    林尽染也感觉到身后有剑气逼近,不等回头,就见阿九如一道血剑窜出去,几招之后,轻轻松松掐住那人脖子。

    “你好弱啊。”阿九嗤笑,“报上名字。”

    那人被他掐个半死,哪里还能说话。

    林尽染看了一眼,原来是吹雪宗的宗主,宫海川。

    很快他就被人救了,出手的是了禅和尚。

    林尽染懒得理会,更不想动。

    他年少轻狂,热血沸腾,从未有过心灰意冷。

    现在却累极了。

    身体累,精神也累,乌蒙蒙的天空压在心头,让他呼吸困难。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就这样吧,现在结束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由得苦笑,自诩意气风发,何时变得这样消极了?

    可他真的累了。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朋友不是朋友,自己也不是自己。

    林尽染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

    奇异的是,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下,他居然嗅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

    这股香气来得突然,迫使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眸子。

    谢明烛站在距离他七步远的位置。

    雪白的锦袍早不成样子了,有沙土有泥泞有鲜血,有剑伤有刀伤还有许多擦伤,最为严重的是腰腹位置的贯穿伤,看的林尽染眼中一痛,方寸大乱。

    “我还是我。”谢明烛说。

    第89章 素白

    林尽染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他经历过好多好多的大起, 现在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

    春风得意,谁都能度过。

    一朝落魄,只有意志坚强之人能挺过去, 否则一蹶不振,又或是心如死灰,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或者是自寻短见。

    他风光太久了, 久的连天道都开始嫉妒,这不, 报应来了。

    将他所拥有的全部都夺走,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全部在他面前鲜血淋漓的粉碎掉, 让他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谢明烛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他正要过来, 却被三个魔修拦住去路。

    林尽染感觉到杀气逼近, 本想不做理会的他, 想到这世上至少还有谢明烛希望自己活着,突然就不想束手就擒了。

    林尽染转身, 扇骨一收,挡住劈头而落的剑身, 反手一掌挥出,将那名剑修震出去。

    与此同时,一左一右杀来两个修士, 一个是合欢宗的长老, 一个是五行山的掌门。

    电光石火之间,林尽染选择了先躲开合欢宗长老的攻击, 然后放出绣球抵挡五行山掌门。

    这二人的修为比起来还是五行山掌门更占上风, 绣球被人家稳稳当当接住才甩开, 反弹回来被林尽染收入袖内乾坤。

    合欢宗长老说道:“林小友,你有恩于水蓉,我不想难为你,你只要交出离镜的灵宝,可好?”

    林尽染说道:“我自当归还离镜。”

    合欢宗长老欣然点头:“那好,我信小友为人,君子一诺,定不会爽约。”

    五行山掌门急了:“你岂能相信魔尊之子说的话?就算他想还,魔尊还不让呢!不趁此机会抢回来,他日影阁就更无法无天了!”

    话落,五行山掌门再次出剑。

    林尽染左闪右避,余光无意间瞥到远处被魔修团团围住的素练,心下焦急就想过去,奈何五行山掌门是个难缠的家伙,几次扫落出去,他都像一只顽强的蟑螂一样再爬回来。

    当素练不知被哪个舵主震伤内府之时,这一刻,林尽染是动了杀心的。

    五行山掌门无疑也感觉到了杀气,一大把年纪的他愣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正要出剑,余光突然看见远处踏风而来的某人。他心中大喜,竟改变了剑势,朝林尽染右路攻击,让他将左侧大面积空白露出来。

    林尽染手握清秋挡住劈天而斩的剑身,五行山掌门被震得虎口发麻,仔细一看,他引以为傲的宝剑竟出现了裂痕,再来几次冲突的话势必粉身碎骨。

    到这个份儿上胜负已分,林尽染以为五行山掌门会退,万没想到他竟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朝自己扑来。

    这是要同归于尽?

    林尽染被他勒住双腕,一时挣脱不开。

    突然,滔天的杀气从背后呼啸而来——

    “尽染!”这一声喊几乎是撕心裂肺的。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电光石火间,林尽染只觉有滚烫的血液溅到自己身上,然后近在咫尺的五行山掌门惊愕的瞪大眼睛。

    林尽染突然有点不敢回头看。

    “怎么,可能……”

    这道声音是路鹤亭的!?

    林尽染转头,撞进瞳孔的一幕让他恨不得当场魂飞魄散。

    路鹤亭脸色惨白的拿着剑,剑身几乎完全没过了素练的心脏,大片大片殷红的鲜血染透了浅色的霓裳。

    素练好像笑了一下,朝路鹤亭轻轻摇头:“不可以。”

    路鹤亭宛如被雷劈中,整个人陷入失神的癫狂:“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要杀你,不是这样的……”

    素练身体一软,倒在林尽染怀里。

    刺鼻的血腥气让林尽染恢复了些神智,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愣是不敢触碰血肉模糊的心脏,六神无主道:“七枯鹿血丹……然后神针度穴,不对,要先止血……止血,怎么止血……”

    素练呛咳一声,鲜血从口中溢出,她不加理会,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尽染,温声说:“别怕,别担心。”

    林尽染眼圈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往出涌:“您先躺好。”

    他把素练放平,自己盘膝坐下,施展灵虚阵。

    “不,要。”素练虚弱的叫道,“你身上到处都是明伤暗创,这个时候施展……灵虚阵,会……伤到你自己的。”

    林尽染仿佛听不见,一门心思以自己的金丹去修补素练干涸的金丹,以自己的气血去填补素练的亏空。

    漫长的半柱香,如同千万片刀子在灵脉割啊割,剧烈的疼痛让林尽染连呼吸都是奢侈。

    “夫人!”

    林尽染睁开眼睛,是林芳年过来了。

    他没空理会任何人,只惊慌失措的看向素练——胸前的血洞还在,心脏已经碎了,回天乏术。

    不用说林尽染是个医修,即便是后来赶到的外行人见了,都知道没希望了。

    方圆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你是人不是神,师娘已经……”

    “闭嘴!”林尽染喝道。

    突然想到什么,林尽染整个人都亢奋了一下:“罪歌,对,罪歌!快去找……”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林尽染恍然意识到,就算现在将罪歌双手奉上,自己也无能为力。

    “罪歌……”瘫软在地的路鹤亭浑身一震,“我去找罪歌!”

    林尽染觉得天昏地暗,事到如今,他连给素练以命换命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啊!

    林尽染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素练靠在林芳年怀里,眼底噙着泪,染血的双手颤抖伸出,疼惜的捧住林尽染的脸庞:“你就是我的儿子。”

    林尽染一怔。

    素练笑的温柔慈爱:“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可能不认呢?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素练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孩子。”

    林尽染心如刀锉:“娘。”

    “唉!”素练笑着应答,“乖孩子,你永远是为娘的骄傲。”

    林尽染握紧母亲的手。

    素练:“芳年,我没机会再教导亭儿了,你要好好教他,不要让他心怀怨恨,知道吗?”

    林芳年抱紧妻子:“嗯,你放心。”

    素练回握住林尽染的手,语重心长的念叨:“都会好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万不可因为这些事就一蹶不振,消极度日,你的未来还很长,娘会一直看着你的。”

    素练眨了眨越来越沉的眸子,容颜却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红润:“咱们的儿子,还是嚣张狂妄一点的好,这样才朝气蓬勃,才像尽染啊,他爹,你说呢?”

    林芳年端着满脸泪痕,笑着道:“是啊!”

    三月小阳春飘起了雪花,纷纷落落,茫茫大地一片素白。

    第90章 扶摇门血战

    谢明烛几个起落飞过来, 看一眼抱着素练失声痛哭的林芳年,转身,将晕死过去的林尽染抱起来。

    林芳年余光看见是谢明烛, 没有阻拦。

    “师父!”方圆突然叫一声。

    林芳年仰头一看,不禁一愣,谢明烛抱着林尽染, 笔直朝魔尊走去了?

    林芳年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黑凤凰!

    果不其然,“谢明烛”解开幻形, 一身墨色的黑凤凰走到魔尊面前,先福了福身,然后说道:“伤得很重, 恐怕……”

    “死不了的。”魔尊锐利的眸子狠狠瞪着远处林芳年, 以及尸体都凉掉的素练, “天人永隔, 活该啊哈哈哈!自己儿子杀死自己老婆,林芳年, 你活该!”

    黑凤凰:“尊上。”

    魔尊收回目光,心情极好的笑了笑, 看一眼气若游丝的林尽染,说道:“他体内寄存着上古灵宝,就算他想死, 灵宝也不会同意。”

    老童子借着风飞来, 目光直接锁定到林尽染身上:“他怎么样?”

    “好着呢!”魔尊似笑非笑,“城主老当益壮, 被六个长老围攻也能全身而退, 本尊佩服。”

    老童子:“魔尊以一己之力对抗扶摇祖师, 不也游刃有余?”

    这一波大战下来,谁身上还不受点伤挂点彩,魔尊自然不会毫发无损,只是她不说罢了。

    魔尊朝黑凤凰吩咐道:“把林尽染送回神州。”

    “是。”黑凤凰提起披风一扬,人就化作一团黑雾飞走。

    老童子一看林尽染都走了,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再说返回神州路途迢迢,可别在半路上出什么事儿。

    “阿九。”叫上九堂主,老童子追着黑凤凰走了。

    与此同时,扶摇祖师乘风而来。

    魔尊有些意外:“本尊以为你会去追黑凤凰。”

    扶摇祖师气定神闲的说:“无妨,即便‘天听’在林小友体内,他也不会以此对抗仙道,助纣为虐。”

    魔尊恍然:“原来那灵宝名唤天听——老人家,您未免太自信了吧?母子之间血浓于水,尽管现在我跟那孩子有些误解和陌生,但你要知道血脉的力量有多强大,它可以化解一切矛盾。”

    扶摇祖师挥了挥佛尘:“贫道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魔尊目光一冷:“你活得太久,太碍眼了!”

    灵武“南雀”劈来,随着持有者的意念自由伸长或是缩短,变粗或是变细。

    此时此刻,鞭子如同一条巨蟒,不仅将佛尘的毛毛撕成碎片,更是将佛尘的手柄折成寸断!

    扶摇祖师逆风而上,攀上云端。魔尊杀气腾腾的赶到,一掌劈出,扶摇祖师将护体真元逼到最大,双臂交叠抵挡,却还是被冲力撞出,重重跌了下去!

    下方是波涛汹涌的滚滚沧海。

    扶摇祖师拧紧花白的长眉,在坠海的刹那,雪白的仙鹤振翅飞来,稳稳当当接住扶摇祖师。

    扶摇祖师在仙鹤脊背上借力,如同一道闪电直冲云霄!

    魔尊微微眯眼,谨慎起见先将护体的魔息调动起来。

    压迫感并不强烈,魔尊有些失望,岂料,在扶摇祖师逼近的一刹那,震撼的威压铺天盖地的直面压来!

    魔尊猝不及防,要不是多年的厮杀经验形成肌肉记忆、迫使她往后一避,方才那一下势必要重伤!

    扶摇祖师手中多了把剑。

    从来没人见过扶摇祖师出剑,因为以往与其交手之人太菜太弱,根本不值得他出剑。

    对于扶摇祖师所怀灵武始终是个谜,在长留州乃至整个四海,都是供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可笑的是,那被民间吹得神乎其神的“巨剑”,竟然只是一柄其貌不扬,要多无语有多无语的木剑!

    是的,只是一把木剑!

    民间招摇撞骗的老道士人手一把的那种木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至少外表是这样的。

    魔尊也算开了眼界:“这便是你的灵武,大同?”

    此名出自《礼记》,天下大同,指没有差异没有战争,是“仁”的最终归途。

    扶摇祖师:“无量天尊。”

    两位当代大能恶斗,山水天地全都难以幸免,只见那高山倾倒,河水倒流,怒海翻涛,雷鸣闪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长留州为之撼动!

    终于,天昏地暗,日头彻底被乌云掩盖,残风肆无忌惮的卷席着流云,血煞冲天,滚滚闷雷越走越近,一道闪电劈空,如同蛛网朝四周曲折蜿蜒的炸开!

    谢问天瞳孔骤缩:“不好,天劫!”

    闻言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变了脸色,修士最怕什么,怕天劫啊!

    一招遭雷劈,管你修为十年百年还是千年,全都劈的渣都不剩!

    霎时间,人人自危,哪里还有空管什么仙道魔道,全都抛下对手不管,先竭尽全力保护自己以对抗天劫。

    第一道雷劫劈下,吞云掩日,千里桃源沦为火海!

    天劫这种东西,除了在修士突破境界渡劫之时会来临;便是无休无眠的战争,杀戮血腥和怨煞之气濒临顶点之时,天道会降下处罚,惩戒这群不知天高地厚肆无忌惮毁坏大自然的人类。

    第二道雷劫劈下,整座扶摇仙山夷为平地!

    “快跑!”

    也不知道是谁喊的,反正不管是谁,眼下谁也没空打架了,全都赶着逃命吧!

    第三道雷劫劈下,是奔着神州去的!

    想不到天道还挺雨露均沾,没逮着扶摇门一家霍霍,也给了罪魁祸首一下子。

    魔尊脸色铁青。

    三道雷劫结束后,天道这才稍微平息了怒火,翻滚的流云也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

    魔尊呛咳几声,眼中怒意涛涛:“杀光他们!趁此机会拿下扶摇门!”

    扶摇祖师御剑飘来:“魔尊,到此为止吧!”

    “什么?”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打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全军覆没,同归于尽。”

    “那又如何?”魔尊狞笑道,“你怕死是吗?”

    扶摇祖师不答反问:“你不想活?”

    魔尊不语。

    扶摇祖师又道:“此战血流成海,天妒人怨,你不为长留州的生灵考虑,也该想想魔界自家吧?”

    长留州、神州和乐游州同在西海,这么大规模的仙魔交战,岂能不被波及?

    况且那一道天劫劈去了神州,也不知道自家后院啥情况了。

    魔尊咬了咬后槽牙:“也罢。”

    此番战役的地点在扶摇门,扶摇门损失惨重,给他百年时间都缓不过来。

    再加上离镜狸猫换太子之乱,掰扯下来还是她魔界大获全胜。

    思及此,魔尊心情大好:“扶摇祖师,来日方长,这只是刚刚开始。”

    魔尊下令撤退,魔修们无一不从。

    魔界这边退了一步,仙道修士求之不得。

    一场庞大且残酷、将事无巨细永久纳入史册的大战,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又得之不易的走向了落幕。

    人们或痛哭、或憔悴、或颓废、或彷徨、或庆幸。

    有人在一夕之间长大、有人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有人随风逝去、有人万念俱灰。

    晚风吹起孤零零的小野花,这个春季特别的冷。

    *

    在那之后,各门各派各回各家。

    天机谷所撰写的史书,也是反复修正考察,终于在三个月后才面世。

    几乎九成以上的修士都是此次“扶摇门血战”的亲临者,看与不看都没差了。根据天机谷记载的战后损失,仙魔双方两败俱伤,不灭神都发动十方分舵,总共来了五万魔修,大约战死三万余人,其中包括五个舵主,以及回到不灭神都后抢救无效直接暴毙的左使老太婆。

    而仙道这边有修士八万余人,死亡五万,其中包括流霜派掌门虞美人,离镜夫人素练,扶摇门两个长老。

    昔日人间桃源的长留州,如今遍地焦土,寸草不生,堪比北海尽头的十万里蛮荒。

    没人闻此景不潸然泪下的,没人观此史记不震撼神魂的。

    别说年轻一辈的修士了,即便是谢问天林芳年那样的,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绝人寰的血战。

    扶摇祖师在闭关期间也给门下弟子开解,声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庄子·齐物论》,每个生命从出生起就是走向死亡的开始,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死亡同时又开启新的轮回,便又是一种开始。

    万事万物相连相生,我等应当超脱,顺其自然方能快乐。

    有这样的掌门人,门下弟子很快就走出了悲壮的颓丧。

    谢湘回到云舟仙渺,在看望过谢问天和谢夫人之后,去了谢明烛的院子。

    可惜,房门紧闭,她未能如愿以偿见到谢明烛本人。

    在外问候了些关切的话语,也没有得到谢明烛的回应,谢湘只好走了。

    她去到离镜。

    血战过后,路鹤亭在床上昏迷了半个月,醒来之后精神恍惚,一边流眼泪一边语无伦次的道歉,服下药昏昏沉沉的睡着,又过了半个月才彻底精神。

    只是直到现在三个月了,他精神萎靡,郁郁寡欢。

    “湘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路鹤亭跪在素练的牌位前,悲痛万分,“我才和娘相认,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她就……”

    路鹤亭颤抖着双手捂住脸:“还是被我亲手给……”

    谢湘心疼的抱住他:“那只是意外,她想保护枫哥哥。”

    路鹤亭眼底迅速堆积恨意:“林尽染!林尽染!都怪他,都是他害死了我娘!”

    “鹤亭,这不怪枫哥哥。”谢湘说完又急忙补充,“也不怪你,这就是一个意外,一个我们都无可奈何的意外。”

    “意外?”路鹤亭难以置信道,“湘儿,你为何要帮他说话?他可是魔尊之子,是害我从小到大流离失所的小偷!他霸占我爹娘,抢夺原本属于我的母爱还不够,现在更是害死了她!我恨不得将林尽染千刀万剐,饮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谢湘既心疼又委屈,还有些害怕。

    她心疼路鹤亭,替林尽染委屈,为自己害怕。

    路鹤亭的苦处即便她没有经历过,也能感同身受,他恨,他怨,这都可以理解。

    但林尽染不委屈吗?若他是懂事之后被安排进来的也就罢了,他们被掉包的时候,林尽染也是襁褓里的奶娃娃啊!

    谢湘不敢说,她怕再说下去刺激到路鹤亭,路鹤亭会崩溃。

    路鹤亭转头,看见谢湘咬着下嘴唇不吭声、脸色发白的模样,顿时一阵后悔。

    “对不起,我,我不该朝你发脾气。”路鹤亭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的将谢湘揽进怀里。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哪里错了啊!

    他成了一个扭曲的、偏执的、面目全非的弑母怪物。

    别人会怎么看他?会怕他吗?

    林芳年会怎么看他?会恨他吗?

    他变得不像他了,有时连自己都感到恐惧。

    “湘儿,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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