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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嫁娶

    春去冬来, 冬去夏至。

    时光可以磨平一切伤疤,曾经干涸的河流在经历连绵不绝的春雨滋润后,再一次清澈流淌。连残垣断壁的扶摇门都重建起来, 可惜地脉受损,灵气亏空,漫山遍野荒凉着, 也是心酸。

    之前在扶摇门血战的修士们, 都陆陆续续的康复了。恰逢云舟仙渺的掌门谢问天过生辰,四海十三州的人都得有所表示, 不远万里奔赴而来,这是自仙魔大战后难得的热闹。

    云舟仙渺人来人往,一片欢喜祥和的气氛, 众人交杯换盏, 诉说着心事, 闲聊着日常。

    洛珊珊在外通报:“离镜林掌门到!”

    热热闹闹的宴席有一瞬间的禁声,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殿外,林芳年信步走来, 身后右侧跟着大弟子方圆,右侧跟着他的儿子, 林鹤亭。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恍惚。

    曾经玉树临风的林芳年老了太多太多,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填了灰白,言谈举止间也略显疲态, 时不时的掩口轻咳, 足以见得身体也垮了。

    曾经跟他并肩而行,出落在大大小小场合的妻子不见了。

    曾经跟在他身后, 一脸骄傲嚣张的少年郎, 也换了一个人。

    物是人非, 处处凄凉。

    “芳年。”谢问天担忧道,“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抱恙?”

    “无碍。”林芳年道,“只是开春那会儿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你也多找些好的医修看看,区区风寒拖了这么久?”谢问天皱眉道,“可见都是些庸医,若是尽染……”

    一刹那的死寂。

    谢问天自觉失言,抿了抿唇,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林芳年也就坡下驴的问:“怎不见容与?”

    谢夫人走出来说道:“他自大战过后就一直在养伤,伤愈过后直接闭关了,鲜少出门,更不喜好见人。”

    林芳年没再说什么。

    谢湘姗姗来迟,为谢问天送上贺礼之后,跟林鹤亭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害羞。

    说起这档子事,那也是相当的戏剧化。

    谢问天曾经嫌林鹤亭没有门楣,觉得委屈了谢湘。如今摇身一变,他成了离镜正牌少爷,林尽染成了冒牌货,如今认祖归宗,门当户对,一切皆大欢喜。

    按理说没啥再反对的了。

    可谢问天当初是犹豫,现在是直接想拒绝了。

    毕竟林鹤亭弑母了啊!误杀就不是杀了吗?双手沾染亲生母亲的鲜血,把侄女许给这样的人,怎么想怎么不妥。

    偏偏谢湘喜欢,甚至多次表明这辈子非林鹤亭不嫁。

    寿宴的中途,谢问天假借更衣把谢湘叫到偏殿,方才在席上的眉来眼去看得他甚是窝火。

    “我就不明白了,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谢湘垂眸敛目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谢问天:“……”

    “天下好男儿那么多,非他林鹤亭不可?即便是,即便是黄搞,只要你喜欢,伯父肯定……”

    “伯父。”谢湘截断谢问天的话。

    她稍微提起裙子,屈膝跪下:“伯父心疼我,为我择选良婿,侄女感念至深。可侄女这颗心太固执,要么不为任何人所动,一旦动了,便唯此一人。”

    “我们谢家儿女向来如此,从祖宗那儿就是一根筋,伯父如此,我爹如此,我亦如此。”

    谢问天一时语塞。

    他的妻子仙逝这么多年,他也没有续弦,更没有为其他女子动过心,哪怕一点点。

    “是侄女不知好歹了。”谢湘深深叩头,“请伯父做主。”

    话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谢问天:“起来吧!”

    回到宴席上,谢问天神态自若的招待四方来宾。

    谢湘跟几个同龄好友说了会儿话,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出去透气的时候,刚好遇见林鹤亭。

    谢湘笑着迎上去:“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林鹤亭狐疑:“什么?”

    “我伯父答应了,你,你随时都可以来……”谢湘面颊浮上两朵红晕,“提亲。”

    林鹤亭先是一愣,继而喜出望外:“真的?”

    谢湘:“还能骗你不成。”

    林鹤亭喜不自胜,强忍住把谢湘抱起来转圈圈的冲动:“湘儿,你当真愿意嫁我?”

    谢湘有些不悦,嗔怒道:“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

    林鹤亭忙道:“我就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何德何能啊,居然会被你这样喜欢。”

    谢湘还想说些贴己的话,可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他们俩“不干净”,这样偷偷摸摸的说悄悄话,怪不好意思的。

    谢湘推搡着林鹤亭回去,等林鹤亭走远了,她才钻进游廊,走着走着,瞧见游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谢湘深感意外的同时,异常欢喜:“堂哥怎么来了,是出关了吗?”

    谢明烛的气质打扮,一如既往的素净无尘。比起半年前并无太多变化,只是比起曾经的淡漠清冷,眉宇间多了一层难以疏导的郁结,原本空无一物的眸子,如今被红尘万丈所填满。

    谢湘毫无来由的一阵心虚:“堂哥?”

    “林鹤亭绝非良配。”那嗓音清凉若雪,冷人的很。

    谢湘:“堂哥是介意他曾深陷影阁?还是林夫人之死……”

    谢明烛抬手写道:你认为他是正人君子?

    谢湘有点着急:“不是吗?”

    谢明烛写道:若十五岁那年初见,我会认为他是。

    不等谢湘开口反驳,谢明烛飞快写道:你认定了他?

    谢湘垂下眸子:“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咱们谢家的孩子都是如此风骨,相信堂哥也是这般。”

    谢明烛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

    片刻后,他开口道:“我若不同意呢?”

    谢湘眼中有泪光划过:“我三岁父母过世,从那以后,姑母照顾我衣食起居,堂哥教我读书习武,在我心目中,你和亲哥哥无二。”

    “哥,成全妹妹一回吧!”

    “他待你真心,我知道。但我要提前说好一点。”

    谢明烛攥紧双拳,再松开,于空中飞快写道:若他日后胆敢伤及林尽染性命,我不会顾念他是妹夫,即便你会守寡,明白吗?

    *

    孩子是被掉包的,可是生辰八字不会错。

    也就是说,林鹤亭诞生于午时三刻,早在十二岁那年就由妙算真君测过八字了。

    福兮祸所依,纠缠一世。

    当初觉得不妥,便是认为“纠缠”两个字不吉利。如今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林芳年不怎么赞同,奈何林鹤亭愿意,非谢湘不娶。

    也罢,世间最难得两情相悦,既然他们情比金坚至死不渝,长辈们就不再横加干涉棒打鸳鸯了。

    只不过这事儿得等待。

    林鹤亭身为儿子,得遵守礼节给素练守孝二十七个月。

    光阴飞逝,日月如梭,出了孝期后,林芳年前往云舟仙渺提亲,两家一拍即合。

    择吉日,完婚。

    婚礼定在荷花绽放的季节。

    素练和虞美人都最喜欢荷花了。

    谢湘捡起一支雕荷花的全彩步摇,正对着铜镜比量,窗户被人“扣扣”敲响。

    谢湘揣着狐疑推开一看:“黄搞?”

    黄搞闷闷的问:“你真要跟他成亲?”

    谢湘正视着他:“是。”

    黄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吗?”

    “是。”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妒火涌上心头,烧的黄搞两眼通红:“他有什么好!咱俩青梅竹马,算起来不比跟他的感情深吗?为什么选他不选我,我哪里比不上他了,没他温柔没他英俊,还是没他会拽文?”

    “黄哥哥,你不要钻牛角尖了。”谢湘心平气和的说,“你很好,对我也很好,但是缘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我对你的心意和对我堂哥是一样的,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儿女之私,你就全当我有眼无珠,不配得到你的……”

    “不是!”黄搞几乎有些嘶声力竭,“不是这样的,湘湘,你是不是因为‘八字不合’才拒绝我的?咱俩在一起虽然能白头偕老,但命中无子嗣,所以你才……”

    “黄哥哥。”谢湘打断他,“你知道的,我很任性,也不是随波逐流那种人。”

    她说的很隐晦,但黄搞全都能听懂。

    谢湘只是不喜欢他,若喜欢,就算八字姻缘测出“阴阳两隔死于非命”的结果来,她都会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黄搞呼吸都颤抖起来,他强忍满腔悲凉,努力讨好道:“湘湘,你若嫌我大大咧咧,我可以改的;不就是出口成章么,我可以多读书啊,绝对不会再出现错别字惹人笑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这样好不好?”

    “不好。”谢湘斩钉截铁的说道,“黄哥哥,你要先爱你自己。”

    黄搞一愣。

    桀骜不驯的紫薇剑派大少爷,有朝一日也会委曲求全,宁愿把自己拍扁了揉碎了重新雕塑,也要竭尽全力讨好某个人。

    黄搞不知该笑自己大丈夫为爱不顾一切,还是该嘲自己没出息。

    眼底的酸楚咽也咽不下,黄搞吸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青云会武过后,一切都变了。扶摇门一朝衰落,流霜派群龙无首,邪医成了魔尊之子;而你,也要嫁人了。”

    谢湘心口闷痛:“对不起。”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黄搞苦笑一声。

    谢湘垂下眸子:“你要走了吗?”

    黄搞又抹了抹眼泪,故作轻松的摇头道:“走什么走啊,就算咱俩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不行吗?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要嫁人了,我得作为娘家人送亲,给你壮声势挺气场!好了,不说了,我去找大……找容与了。”

    送亲的队伍壮观又盛大,万里红妆,足以叫整个修仙界叹为观止。

    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便是林芳年的身体。上回偶感风寒,拖拖拉拉三个月才好,这次不知怎的又中招了,虽说风寒好得快,但身子骨总是疲惫不堪,且落下了难以痊愈的喉疾为病根,咳嗽起来前胸后背连着疼。

    缠绵病榻让曾经玉树临风的林芳年更显憔悴,鬓间的白发不知填了多少。

    灵芝小心翼翼的给林芳年梳头,梳着梳着心里冒出一股酸楚来,他急忙忍下去,在这大喜日子怎么可以哭哭啼啼。

    自打公子走了以后,他就跟在林芳年身边伺候。

    也不知道公子他怎么样了……

    灵芝:“有这样的大喜事给掌门冲喜,掌门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吉时已到,骏马上的翩翩少年郎英俊焕发,携手的妻子凤冠霞帔,面若桃花。

    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四方来宾欢呼雀跃,争先恐后的道“恭喜”,林芳年满面笑容一一招待。

    五行山代表送上:“略备薄礼,还请新人笑纳。”

    方圆和几个弟子在前殿统计礼单,五行山送的是一对儿玉雕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的。

    离镜和云舟仙渺大婚,可谓空前绝后,前来观礼的修士数不胜数,后方还排着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合欢宗的水蓉递上锦盒,是满满的珠宝首饰,金碧辉煌。

    方圆笑着谢礼,一笔一划记在红册子上,再抬头,下一位来客看着其貌不扬,是那种塞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方圆:“请教先生何门何派,尊姓大名?”

    谁料这人二话没说,将一个羊脂玉瓶放到桌上,转身就走了。

    方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那人早没影了。

    方圆拿起瓶子看了看,里面放的好像是丹药。

    “方圆,怎么了?”林芳年远远走来。

    方圆忙起身,本能递瓶子过去,“刚才有个奇怪的人,什么都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林芳年微微一怔,冲着瓶口嗅了嗅,再猛地倒转过来看瓶底,瞳孔骤然一缩。

    “人呢!人去哪儿了?”林芳年大声喊叫,朝外狂奔两步,撞到好几个人,脚下甚至绊到什么东西,险些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

    “师父当心!”方圆双手扶住年迈的掌门,“发生什么事了,那是师父的熟人吗,他早走了。”

    夏风徐徐,温暖和熙,空气中荡漾着沁人心脾的荷香。

    整个离镜张灯结彩,一片红红火火,喜庆欢愉。

    在巨大的“囍”字下,林芳年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浸满了泪水。

    作者有话说:

    上卷完。

    第92章 四年

    无忧镇, 位于西海长留州最南部,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镇子。

    四年前扶摇门血战,整个长留州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即便是海里的鱼都难以幸免飞来横祸。虽说扶摇祖师及时启动了“扶摇古阵”,却也未能护住整个长留州的安宁——被后来的三道天劫给劈裂了。

    如此天灾人祸,扶摇门沦为一片焦土, 长留州境内也惨遭大旱大涝, 妖魔横行,民不聊生。

    无忧镇就是惨遭荼毒最凶的一处地方。

    才放晴的天气又暗了下来, 瓢泼大雨接踵而至,排成长龙的队伍没有一个人离席,全都陆陆续续的撑起早就备好的雨伞。

    豆粒大的雨点子密密麻麻砸在伞盖上, 快要被浇成落汤鸡的众人非但不狼狈, 反而各个意气风发。

    “前面的人往前挪挪, 都快排河里去了!”

    “别挤, 挪不动了,前面都成肉夹馍啦!”

    众人翘首以盼, 后面的人眼见队伍越来越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河里排, 不然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自己。

    暴雨如注,浇的墙根底下一排枯草都折了腰。

    无忧镇本就是块穷乡僻壤,四年前的天灾人祸更是雪上加霜, 地里颗粒无收, 房屋瓦舍损坏严重也没有年轻力壮的男子上去修。

    任谁看了都绝望的环境下,这群老百姓竟各个生龙活虎, 有说有笑, 仿佛在皇城根底下排队买菜, 很是违和。

    “都快辰时了,郎中怎么还不起呀。”

    “诶我说,你好像不是我们镇的?”

    “俺是隔壁牛家村的,听说无忧镇来了位贼厉害的郎中,俺爹卧床多年,这不想请他过去给治治么!”

    “哈哈,你可算找对人了。这位林郎中那可是华佗在世啊,不仅医术高明,还是菩萨心肠,只要你求他治病,二话不说,保准给你药到病除了!他来无忧镇三日,横行此地一个月的瘟疫消失的干干净净,牛不牛!”

    “啊呀,那郎中这么厉害,诊金是不是老贵了?”

    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笑道:“要不怎么说林郎中是活神仙呢,人家看病救人不要钱,免费医!”

    边上抱孩子的妇人热泪盈眶:“咱们无忧镇何德何能啊,有幸得这样一位活神仙救苦救难。”

    四年前仙魔大战后,整个长留州都自身难保,无忧镇更是自生自灭了。

    虽说扶摇门也派了弟子在长留州各个城镇赠药施粥,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长留州那么大,扶摇门人手有限,无忧镇又恰恰是最远的,等了又等没等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扶摇门弟子,倒是等来了瘟疫。

    这瘟疫传染性不强,没有连累邻村,可这无忧镇霍霍。但病症痛苦折磨人,高烧咳血浑身疼,得上基本没救了。

    人们都绝望了,横七竖八的躺在荒地上等死。

    连路过的蚂蚁都比他们生机勃勃。

    妇人自己不怕死,她怕死了之后没人管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老头怕死,死了之后就等不到远游的儿子回来。

    他们绝望又无助,依偎在早已变成尸体的亲人旁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落在枝头,人们这下连绝望的力气都没了。

    都说乌鸦预示着死亡,这是黑白无常的宠物吗?

    “吉祥。”

    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清澈好听,似灵泉溅玉。

    人们垂死挣扎仰起头。

    余风吹凉了盛日,夕阳染红了云霞。

    那人迎光而立,凤眸柳眉,精致而妖丽,同漫天霞光相映生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在暴雨中排队的人们顿时兴奋起来:“郎中,郎中!”

    镇长吓了一跳,大清早的才起床,本想去烧火做饭,结果自家院子里全是人!

    排在队伍前头的已经迫不及待往里冲了:“郎中,我家小孩昨晚发高烧,请郎中救命啊!”

    “活菩萨,我昨晚上吐下泻,请菩萨给我治治。”

    “活神仙活神仙,俺是隔壁牛家村的……”

    “停停停。”镇长一个头两个大,“林郎中不在,大家别吵哎呦,别挤别挤!”

    “啥?”众人统统傻眼,异口同声,“郎中去哪儿了?”

    镇长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摘出来,气喘吁吁道:“郎中采药去了,可得晚回来呢!”

    众人好悬松口气。

    “没走就好,没走就好。”

    “反正回家也是待着,我就在这儿等吧。”

    “喂,你这人怎么插队啊!”

    “后面排队去,讲不讲规矩呀!”

    镇长听到远处乱糟糟的,正要拿雨伞去看看,就见那人笔直朝这边走来了。

    狂风暴雨的天气,他却不打伞,而雨水也淋不到他身上。他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巨大的兜帽将头遮的严严实实,虽看不见样貌,但只凭这身打扮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镇长上前两步正要问候,忽然一道闪电适时的划过天幕,青色的亮光晃得那人满头白发惨白惨白的,如天昏地暗间一只勾魂索命的厉鬼,吓得镇长一个激灵,腿都软了。

    滚滚闷雷奔腾走过,只听这人冷笑连连的问:“你们说的那个郎中,去哪里采药了?”

    *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雨后初晴的山涧雾气朦胧,柔和的春风一缕一缕荡在眉间,空气清新宜人。

    乌鸦被雨水淋湿了羽毛,抖落抖落翅膀,懒洋洋的蹲在凸起的石块上。

    镇长的儿子今年七岁,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就叫二郎。

    二郎生的眉清目秀,因家境贫寒饥一顿饱一顿,长的矮矮小小,瘦骨嶙峋。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跟着跑到山里不是来玩的,而是帮忙郎中采药,顺便捡捡树枝和松塔回去烧火。

    他手脚并用爬到树上,折断细树枝往下扔,一不小心脚下踩空,眼瞅着脸着地,吓得他眼睛一闭嗷嗷喊,猛地衣领一紧,身子一荡,二郎在距离地面仅剩三十公分的位置停住。

    小崽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又没摔到,哭什么?”

    二郎闻声抬起脑袋,在一片水雾蒙蒙中,有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提着竹篓走过来。

    二郎打了个哭嗝,抹抹眼泪,正要说话,只见那男子打了个响指,提溜着他脖领子的力道骤然一缩,二郎猝不及防,“扑通”落地。

    “好了,现在可以哭了。”

    “……”

    脸着地的二郎哼哧哼哧的起来,一边吸鼻涕一边叫人:“林郎中。”

    林尽染一脸嫌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上能擒贼抓流氓、下能点火炸厨房!你看看你,鼻涕都流到嘴里了。”

    二郎闻言,用袖子抹一把,再抹一把。

    林尽染:“……”

    二郎这情绪来得快去得慢,坐在地上吭叽了一会儿才问:“郎中采完药了吗?”

    林尽染:“还差三条蜈蚣。”

    二郎眼睛都直了:“虫,虫子?”

    “对啊。”林尽染在竹篓里找啊找,提溜出一条比筷子都长的蜈蚣,“这样的。”

    二郎这回非但没哭,反而几个箭步扑过来,一把夺走蜈蚣放生。

    林尽染:“……”

    你是跟来捣乱的吧?

    不等林尽染暴揍熊孩子,二郎扑通跪地,朝着蜈蚣爬走的方向又是祈祷又是磕头,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把林尽染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孩儿,你在干嘛?”

    二郎没动,又磕了一个头,口中喊道“大仙法力无边,寿与天齐”,完事才起身。

    林尽染一时不知该从何腹诽起。

    二郎说道:“郎中,那是大仙的徒子徒孙,不能抓的。”

    “什么仙,蜈蚣仙?”

    二郎用力点头:“大仙神通广大,可厉害了!正因为有他保护牛家村,所以无忧镇闹瘟疫的时候,牛家村才没被波及。”

    林尽染:“他只保护牛家村?”

    “还有李家村和王家村。”

    “三个村子都管,唯独不管你们无忧镇?”

    二郎掰着手指头:“因为我们镇子太穷了,拿不出供奉……”

    林尽染若有所思,从袖内乾坤取出一只蝎子:“给你个宠物。”

    胆小如鼠的二郎居然不怕虫子,拿着蝎子一脸困惑。

    “如此斤斤计较的大仙,还妄想什么寿与天齐?他若能得道,林公子都能跟本堂一夜春宵了。”

    二郎一愣,只见一个身披黑袍满头白发的年轻男人款款走来,吓得二郎跟条泥鳅鱼似的钻到林尽染身后。

    林尽染有些意外,低头看向二郎,表情逐渐扭曲:“喂,你那袖子……”

    “曾经叱咤四海,名贯十三州的鬼才少年,销声匿迹四年后,如今在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给一群老弱病残治伤风咳嗽。”阿九失笑道,“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邪医?”

    林尽染抬起好看的眉眼,语气可不怎么动听:“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阿九用手梳了把被雾气打湿的白发,慢悠悠的说:“邪医不是外出给我们城主找药引子吗,找到无忧镇来了?”

    林尽染白他一眼:“凡事要讲究个轻重缓急,老童子晚几天长大又不会死。”

    阿九不服了:“万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们城主可是四年,哦不,是五年前就付了诊金!”

    “你们就算十年前付诊金,疗效也不会提前。幸亏是我啊,换做别的医修给他一百一千年都无能为力。”林尽染弯腰捡起竹篓,再白阿九一眼,“混元草极难寻,你不妨利用自己的魅力去求一求情报网庞大的影阁。”

    “本堂倒是想,可惜黑凤凰受伤闭关,闭门谢客啊!”阿九语气一顿,眼尾挑出揶揄的弧度,“听说是被你打的?”

    林尽染不置可否。

    阿九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那小黑人哪里惹到邪医了,害邪医发这么大的火?”

    林尽染凉飕飕的说:“少管闲事。”

    阿九从善如流的闭嘴。

    他就一点好处,就是有眼力见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多年豢养男宠的经验,论起讨美人欢心来,他在魔修里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如此懂事,搞得林尽染都不好意思冷脸相待了。

    忽然,阿九眸子一撇,落到林尽染边上的小崽子身上,目光缓缓下移:“呦呵!”

    林尽染一阵恶寒。

    不是吧你个老变态,连孩子都不放过?

    林尽染把二郎挡个结结实实,阿九眼底一喜,笑道:“放心,你在本堂心目中永远是正宫皇后,任何的美腿都不及你,莫要吃醋哦宝宝~”

    幸亏林尽染这些日子在辟谷,胃里空空,没啥可吐的。

    “邪医预备何时回魔界?”阿九看过来。

    林尽染眼底划过一道黯色。

    阿九在心里懊恼了一下,关于这些全都是林尽染的逆鳞,触及绝没好果子吃。

    自己挨一顿揍不要紧,把邪医惹恼了直接撂挑子不干,那城主咋办呀?

    思及此,聪慧机智如他,阿九挑了个安全的话题转过去:“听闻去年八月盛夏,邪医去了趟蓬莱州。”

    他巧妙的隐去了“离镜”二字。

    林尽染未动声色。

    阿九:“喝到喜酒了?”

    “我说过,少管闲事。”林尽染背过身去,朝空中喊道,“吉祥!”

    乌鸦振翅而来,每飞近一点它的身体就壮大一分,等抵达林尽染跟前,它已如斑斓猛虎般巨大,如神鹰凖鸟般威风凛凛,漆黑的双翼高呼,掀起周遭飞沙走石无数,连树根都折断一排。

    林尽染先把吓傻的二郎扔上去,自己再骑乘鸟背,扬长而去。

    二郎别说飞了,连马都没骑过,骤然被鸟载着上天——还是那只他曾经投喂过的鸟。

    二郎脑子里仿佛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的,老半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林郎中是仙长啊!

    腾云驾驭,上天遁地,就像蜈蚣大仙一样法力无边!

    二郎激动的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才能正常说话:“仙长,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林尽染敲敲小崽子的脑瓜壳,“别说这个,你给我讲讲那只蜈蚣。”

    作者有话说:

    林.扫地僧.尽染:心心念念的坐骑get√

    第93章 霁光公子

    莽莽昆仑, 万仞连云霄。

    轻雾弥漫,云海浩渺,灵泉汩汩流淌, 似从天上来。

    老人一口气没跟上,呛的险些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吓得同行的一男一女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口, 好一阵手忙脚乱。

    女人:“牛村长, 要不咱歇歇吧。”

    “不行不行,早一点回去, 乡亲们早一点得救。”老人深吸口气,被男人搀扶着直起腰来,“快走吧!”

    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巍峨壮观, 惹人眼晕。

    时光果然是最好的良药, 当年那场血战, 打的是天愁地惨, 哀鸿遍野,鲜血流的几个月都冲不干净。

    而四年后的今日, 一切都痊愈了。万山之祖依旧是万山之祖。

    三个凡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往上走,老人累的腿肚子直打哆嗦, 男人看不下去了:“我背您!”

    老人连连推拒:“不用,你护好供奉就行,我一把老骨头不要紧。”

    女人有些灰心:“扶摇门不是修仙界第一大派吗?肯定什么好东西都见过, 咱这点供奉人家能瞧上吗?”

    男人急了:“这可是乡里乡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啊, 这还不稀罕,那啥稀罕?”

    男人愤愤不平道:“什么狗屁仙长, 嘴上说得好听, 什么“守护苍生恩泽四海”, 真找他们办事的时候就一大堆要求,要这要那,跟那些尖酸刻薄的土财主有什么区别?”

    老人花白的眉毛一拧,怒斥:“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本来就是!”男人冷哼,“蜈蚣大仙是那样,被誉为‘修仙之巅’的扶摇门也是一个熊样。”

    “瞎说!扶摇门厉害着呢,四年前率领仙道修士们力战妖魔,守护整个修仙界的安宁,你休要口无遮拦,让仙长们听到了,恐降罪于你!”老人又喘了口气,朝女人说,“虽说只是些土豆地瓜的农作物,不值钱,但都是咱们辛辛苦苦种的,再说咱们所求之事也不难,扶摇门的仙长们定能办成。”

    女人用力点头。

    山路崎岖不好走,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跳一跳,运个气的事儿;对于肉体凡胎的老百姓来说,却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

    突然,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窜出来,老人猝不及防险些闪了腰,女人吓得“啊呀”一声,男人身子一歪手臂一荡,拎着的包袱直接甩飞出去。

    “供奉!”老人这一嗓子直接破了音。

    包袱从山崖上掉下去,还传来坠入河流的回响。

    男人懊恼的恨不得原地去世:“啊啊啊啊!”

    “完了,完了……”女人瘫软倒地,欲哭无泪。

    那黑影现身,是只猴子。

    男人真想把它剥皮抽筋:“你这只畜生!”

    “喂,干什么的?”

    突如其来的嗓音吓停了男人的动作,只见清风拂面,一个年纪轻轻的仙长从山路上下来,袖袍无风自飘,锦衣华美大气,英俊不凡。

    “那可是三眼灵猴,你敢动它一根毫毛?”仙长吹了声口哨,猴子撅屁股钻进树林里。

    老人反应极快,拉着同行二人跪地叩拜:“是扶摇门的仙长吗?小老儿是牛家村村长,厚颜恳求仙长救苦救难!”

    “是村子里闹妖啦?”

    “不不不,是……”老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无地自容,“小老儿懂规矩,特意带了供奉才敢拜访仙门,只是刚刚……丢了。”

    老人瑟瑟发抖,已经做好被冷嘲热讽一顿撵下山去的准备了。

    不料那人一笑:“什么供奉啊,我们扶摇门何时收过供奉?你真是长留州的住民吗?”

    老人一呆:“可是村里的说书先生都这么讲啊。”

    “那种误人子弟的话少听,假的也被谣传成真的了。有些滥竽充数的仙门确实收百姓好处,但像扶摇门、云舟仙渺、紫薇剑派、离镜这样的名门大派是分文不取的。好了好了,我带你们上去。”

    老人险些感动哭,这一高兴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怎么称呼仙长?”

    “我叫黄搞。”

    老人深深拜道:“黄大仙!”

    黄搞:“……”

    词是好词,可连着姓叫起来,咋那么别扭呢!

    男人和女人在山脚下说得来劲儿,真正抵达扶摇门之时,全都被这叹为观止的风光震撼到了。

    这砖这瓦,这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好威武,好壮观!

    还有在那宫殿前玉立的仙人,仅仅是背影就惊为天人,从头到脚的线条是那样恰到好处,完美无瑕。

    “霁光公子!”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素衣如雪,眉眼如画,俊美的面容染着与世隔绝的清冷,风姿雅逸,万丈红尘都不及他。

    三人皆是一呆。

    黄搞:“你们有什么诉求,尽管跟他说就好。”

    男人最先反应过来,这人气质卓绝,但年纪未免太小。老人则满眼惊叹,仙长法力无边寿与天齐,自然显得年轻,没准人家外表是个年轻人,实际岁数几百几千岁都有可能!

    “仙长容禀。”老人毕恭毕敬的说明来意,“原是小事一桩,在长留州最南部有个牛家村,相邻的两个村子分别是李家村和王家村,我们三个村子遭遇大涝,从今年二月开始,整整下了两个月的雨,地里的农作物全毁了,还请仙长施法,佑我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黄搞朝老人说:“祈雨和放晴可不是小事。”

    老人一愣。

    男人想说身为仙长,呼风唤雨不是基本能力吗?又怕这话说出来会得罪人,只好缄口不言。

    黄搞就算不会读心,从这群人脸上的表情也猜出他们在质疑什么了。

    多亏这几年的历练,越发成熟的黄搞忍住暴跳如雷,解释道:“天道自有天道的章法,人家想旱就旱想涝就涝,呼风唤雨那是“命令”天道,咱们再飞天遁地那也是人,人居然敢命令天道下雨还是放晴,那就是大逆不道,轻则有损根基,重则遭天谴挨雷劈,懂吗?”

    男人没忍住:“可是妖魔就能让天降雨啊?”

    老人心脏一哆嗦:“仙长恕罪,他……”

    黄搞倒是没生气:“妖魔二道本就是抢夺天地灵气来修行的,本就逆天而为,还怕什么遭天谴?”

    老人怔鄂。

    难道他们求错地方了?应该去魔界找不灭神都……

    黄搞看向那位仙风道骨的年轻人:“怎么办?”

    女人觉得很奇怪,听这位“黄大仙”的意思,那个叫“霁光公子”的应该是头头,可从始至终都是黄大仙在说话,头头竟一语不发?

    不仅只字未提,还转身就走。

    黄搞耸耸肩:“妥了,你们这活谢公子接了,等我们安排安排,这就去牛家村走一趟。”

    老人热泪盈眶,跪地上连磕三个头:“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将他们安顿下来后,黄搞回自己的住处,发现隔壁殿的窗户开着,有两只纸鹤飞进去。

    修士的眼力异于常人的好,尽管距离远物件小,黄搞还是看见了纸鹤上属于天机谷的法印。

    “容与。”黄搞不怎么走心的敲敲门,登堂入室,刚好听见纸鹤里传出展阳的声音,“暂无消息。”

    黄搞欲言又止。

    谢明烛不能说话,如果他也沉默不语的话,那就别指望空静的殿内有任何响声了。

    “你还在打听他的下落啊?”黄搞明知故问道。

    谢明烛将纸鹤攥在手里,并未转头看他。

    黄搞:“你也别太担心了,邪医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他没敢提魔尊。

    不过说真的,凭邪医在魔界的地位,足以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脚踩影阁拳打幻城,至少衣食待遇不会差。

    就算有不顺心的,魔尊还不得依着他吗?

    虽说没有养在身边,感情寡淡,但毕竟是亲生母子,血浓于水。

    谢明烛容色淡淡,透着难以亲近的冰冷。

    这么些年他一直如此,身为发小,黄搞早就习惯了谢明烛的冰,可自打那个人出现,这块冰就被不由自主的烤化,消融。

    而一夕之间,那个明艳又耀眼的太阳消失了,天寒地冻,冰霜再次凝结。

    黄搞算了下,刚好四年,谢明烛一句话没说。

    准确点就是除了“言灵”,谢明烛没再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叫谁的名字。

    黄搞有些老气横秋的想,时间能治愈山川河流,能不能治愈千疮百孔的心呢?

    黄搞哭笑不得,自己何时变得这样“矫情”了?还真学路鹤亭那样张口闭口文绉绉悲凄凄又酸了吧唧的不成?

    自己明明是个乐观的人啊!

    黄搞一拍大腿,嚷嚷道:“我有种预感,你们很快就能相见。”

    *

    采药回来的林尽染先看诊,一直忙到了日落西山才在众人千恩万谢之下清闲下来。

    二郎端着煤油灯进屋,发现林尽染就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本书,黑灯瞎火的翻阅着。

    “郎中,这么黑也能看见啊?”

    “嗯。”

    二郎眼底满是艳羡:“不愧是仙长!”

    油灯放到桌上,照亮一小方天地,二郎好奇的凑过小脑袋看,可惜他不识字,只好问道:“郎中,你在看什么呀?”

    “史记。”林尽染余光落到二郎炯炯有神的瞳孔里,“就是修仙界的历史,你想听吗?”

    二郎忙不迭点头:“嗯嗯。”

    林尽染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这本是最新的,记载的是今年三月份在云舟仙渺举办的青云会武。”

    二郎狐疑的眨眼睛:“为什么是在云舟仙渺呀?以前不都是扶摇门吗?”

    林尽染:“扶摇门都那样了,经不起折腾了!那场仙魔大战过后,扶摇祖师就闭关了,直到现在也没出关。”

    二郎机灵道:“那现在的修仙界第一门派,是云舟仙渺吗?”

    林尽染拄着脑袋:“差不多吧!”

    “此次青云会武,勇夺魁首的是云舟仙渺少掌门。天机谷赞他冰魂雪魄、霁月清风、和光同尘,予“霁光”二字美誉,号“霁光公子”。”

    二郎:“好厉害!”

    林尽染长眉一扬:“那是我没去,我要是参加了,青云榜首肯定是我的。”

    “那郎中为什么不参加啊?”

    林尽染张口就来:“因为我忙着悬壶济世救你们啊!”

    二郎肃然起敬:“好厉害!”

    林尽染享受这一刻圣洁的光辉。

    “那郎中,第二名是谁啊?”

    林尽染面上怡然自得的笑意突然僵硬,没回答。

    二郎虽然年纪小但他懂事,最会察言观色了,见林尽染如此态度,立马不留痕迹的将话题转移:“郎中不是要去牛家村吗,什么时候去呀?”

    林尽染瞥他一眼:“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

    小心思被仙长察觉,二郎垂下小脑袋:“哦。”

    采药回来的路上二郎说了,那个蜈蚣大仙是三年前来到牛家村的,当时牛家村被仙魔大战殃及,山崩地裂河水干枯,多亏了这位大仙施法救助,老百姓们感激涕零。

    为报答大恩,老百姓给他在牛家村后山修建道场,大仙也声称会护佑此地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但是——每个月都得拿供奉。

    且上供的时候要三跪九叩,并高呼“大仙法力无边,寿与天齐”的口号。

    林尽染看诊的时候,正好有隔壁牛家村的村民,提起这事,村民叫苦不迭。

    “刚开始只是些肥鸡美酒,虽说数目庞大,但结合三个村子之力,也勉强供的起。可是后来大仙不要这些了,他要血。”

    “是啊是啊,而且只要童男童女的血!起初要的不多,孩子都遭得住,可越往后要的越多,那些孩子都是走着进去躺着出来,有三个孩子回到家就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死了。”

    “我们去找大仙要说法,反倒激怒了大仙。这不,连续两个月天天下雨,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再次去求大仙护佑我们,可大仙说了,没有供奉一切免谈。可,可这是要我们拿孩子的命去换风调雨顺啊!”

    林尽染觉得这蜈蚣精相当睿智。

    它守着这么多活人,不强行吸血,而是让他们自愿鲜血,这样一来就不算妖修霍乱世间,即便有仙修来了,也无法理直气壮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处置它,说不定还会被蜈蚣精倒打一耙——他们自愿供奉我可没强迫反倒是你们这群屁用没有的废物点心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在哪里这么多年都是本大仙护佑他们的呵呵哒。

    林尽染决定去会会它。

    蜈蚣是种药,年头越久药效越好,都修成蜈蚣精了,那药用价值还用说吗?

    林尽染“爱药成痴”的本性蠢蠢欲动,他发现自己等不了了,多等一夜都睡不着!

    既然蜈蚣精喜欢做交易,那他就去公平交易!

    第94章 牛家村

    夜凉如水。

    无忧镇距离牛家村不算近, 林尽染徒步走半个时辰才到。

    又是一个压抑的阴天,上空乌云密布,别说月光了, 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看这架势,今晚又得下雨。

    仿佛为了烘托此时此刻的气氛,睡了一整天的吉祥精神亢奋, “呀——呀——”的鸣叫, 停驻枯枝枝头,用鸟嘴拱着腋下挠痒。

    “别吵。”林尽染飞指弹出一颗石子, 正中乌鸦屁股。

    吉祥“呀——”的一嗓子,啪啪挥翅,掉了好几根毛。

    【你这个愚蠢的人类你敢打本鸟屁屁, 你好没良心啊, 这么多年本鸟当牛做马被你骑, 你就这么对待本鸟呜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想当年本鸟在天外天是何其风光, 有麻雀做丫鬟有杜鹃当小妾还有天鹅哭着喊着给我当填房……】

    “闭嘴吧你,是谁死皮赖脸跟着我?”林尽染又弹一枚石子, 这回被吉祥灵巧的躲开。

    【你还给本鸟起这么丢鸟的名字呜呜呜呜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吉祥多好听,除一除你乌鸦的晦气。”林尽染往村子里走, 百户千家门窗紧闭,连笼子里的鸡都睡觉了。

    吉祥扑棱着翅膀,还要叨逼叨, 冷不防背后一凉, 不等吉祥回鸟头,整个鸟脖子都被人掐住了。

    “呀——呀——”

    林尽染回头一看, 面无表情。

    “这种好吃腐肉的阴晦之物实在不配邪医。”阿九掐着鸟脖子若有所思的说, “幻城新得了只幽冥白虎, 邪医若喜欢,本堂定双手奉上。”

    “???”吉祥目瞪鸟呆。

    当众抢饭碗,这能忍?

    “呀呀呀呀呀呀——”

    “嘶……”阿九皱眉,“你这鸟好凶,还咬人。”

    “咬你活该。”林尽染伸出手臂,吉祥跟没断奶的孩崽子找娘似的狂扑过来。

    往肩膀上一蹲,再不敢造次。

    阿九装模作样的吸吸手指:“邪医脾气变差了,当年明明那么可爱。”

    林尽染翻白眼:“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又是谁的腿?”

    阿九抬起另一只手拿的腿骨,笑道:“这个呀?本堂方才去牛家村墓地里溜达溜达,实在无聊,就刨了几个坟。”

    林尽染:“……”

    那腿骨很小,应该是孩子的,年龄在十岁至十二岁之间。

    林尽染不由得问:“你也对蜈蚣精感兴趣?”

    阿九不正面回答,开始拐弯抹角:“你知道孟女吗?”

    孟女,是数千年前那个姓孟的大能,孟哭这种草药名字的由来。

    她具体名字不详,因为是个女的,所以就叫孟女。

    林尽染点头,阿九继续说:“幻城虽比不上影阁的耳目遍布四海,但也有自己的情报网,邪医要找的混元草在孟女那里。”

    林尽染等了半天就这,险些气笑:“你是在逗我?”

    都数千年过去了,孟女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就算她怀里揣着混元草,这么多年风霜侵蚀早化成灰了吧?

    “邪医别急呀。”阿九慢悠悠的说道,“孟女已逝,可她留下来的秘境还在哦。”

    林尽染:“这点在《孟女传》上都有记载,重点是位置,位置懂吗?”

    阿九气定神闲的道:“所以本堂来找那只蜈蚣精啊。”

    林尽染一点都不觉得惊喜,反而感到相当离谱:“他是给孟女秘境看大门的?”

    阿九:“他不是,但他祖宗是。管他呢,咱们去问问又不要钱。”

    这倒也是。

    林尽染朝后山的方向走,才走两步,猛转身:“你能不能把那条……”

    两手空空的阿九嫣然一笑。

    林尽染:“?”

    “邪医找腿吗?”阿九一脸失落的说道,“我刚扔了,因为我发现腿上有虫蛀的痕迹,可惜,太可惜了!”

    林尽染:“……”

    阿九仰头望天:“要下雨了。”

    好像为了配合阿九的话,一道闪电劈开暗沉的天空,晃得他一头白发愈发凄厉。

    忽然,阿九察觉到什么,眸子一眯:“呦呵!”

    林尽染想骂人:“别躲了,出来!”

    小小的身影从土房后面冒出来。

    不是二郎那熊孩子又是谁??

    林尽染忍着怒意:“你觉得我忒好说话是吧?”

    林尽染挺喜欢小孩的,但他讨厌鼻涕虫小鬼!

    再说了,他来牛家村不是玩的,如果跟蜈蚣精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谁有空管这死小孩死活?

    “对,对不起。”二郎明显被林尽染的目露凶光吓到,眼底浸着两泡泪,“我,我是看到要下雨了,所以来给郎中送伞。”

    小小的手捧起大大的桐油伞,小细胳膊哆哆嗦嗦。

    林尽染:“……”

    阿九“噗嗤”一下笑出声。

    “我懒得说你。”林尽染闭了闭眼,还是伸手把伞拿来,“回家去!”

    二郎又哭又笑:“哦。”

    起雾了。

    *

    同在长留州,从扶摇门到牛家村不过瞬息之间。

    黄搞还是有点犹豫:“容与,你真要命令天道啊?”

    他们这些修士,呼风唤雨是绰绰有余的。

    难的不是求雨,而是求雨所带来的后果,为了牛家村冒然搭上自己的仙途实在不妥。

    当然了,也不是说要见死不救,只是得想个对彼此都无害的好方法。

    为了牛家村的田地,让自己在将来渡劫的时候多挨几道雷劈什么的——就算谢明烛乐意,他黄搞还不答应呢!

    谢明烛自然不会搭理他。

    黄搞也没指望谢明烛能开口说话,见他毅然决然的走进牛家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乌云密布的天空偶尔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黄搞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糟糕了:“这鬼天气,真邪了门了。”

    谢明烛突然转身,那两张符篆给黄搞,抬手写道:

    —东西南北四个角—

    黄搞有点懵,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真有你的!”

    这是要布置结界啊!

    将整个牛家村圈起来,当天上下雨的时候,结界会挡住雨水,持续半个月,休息七日,再持续半个月。

    循环往复。

    黄搞立即去办事,走远两步,发现谢明烛立在原地没动,忍不住喊道:“怎么了?‘二八阵’总共八个阵眼,需得咱俩同时摆下才行。”

    谢明烛看向远方,眉间微锁。

    —有妖—

    “啊?”黄搞猝不及防,“哪里有妖?”

    谢明烛写道:后山。

    黄搞虽然啥也没闻到,但谢明烛说有妖,那就一定有妖。

    结界不着急布置,妖精得先除掉。

    谢明烛先行一步,黄搞忙跟上。靠近后山,黄搞的鼻子才灵活起来,果然有妖。

    只是此妖气不同以往闻到的那样,妖气很弱很弱,亏得谢明烛修为高察觉到了,要是黄搞自己的话,肯定布置完结界就收工回家。

    灰白色的浓雾悄无声息的蔓延,等谢明烛和黄搞察觉之际,三丈之内已人畜不分。

    “这雾起的好蹊跷。”黄搞转身,这下别说房屋瓦舍了,连近在咫尺的谢明烛都看不真切,他不得不喊一声以求心安,“容与!”

    没有回应。

    谨慎起见,黄搞先将佩剑召出来,一点一点试着朝前摸索。

    走了大概半柱香,敏锐的触觉刺激的黄搞汗毛竖起,猛地握紧剑柄。

    魔息?

    有魔修!

    黄搞心底警铃大作,不敢喊谢明烛以防止惊动魔修错失先机。

    魔修为什么在这里?

    妖道和魔道殊途同归,莫非他们是一伙的,在悄咪咪搞什么阴谋诡计!

    黄搞拔剑出鞘,大步逼近,前方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个干干瘦瘦的小孩,在小孩面前半蹲着一个魔修。

    白发?

    幻城的!

    黄搞瞳孔骤缩,只见那魔修朝小孩的脑袋缓缓伸手,黄搞想也不想,如一支脱弓的利箭飞射而出:“住手!”

    霸道的剑气卷起苍劲的旋风,那魔修立即察觉,起身,从容的打出一道煞气逼人的血咒。

    二者相冲,激起狂风肆无忌惮的怒吼。黄搞只觉内府震动,胸口仿佛被铁锤砸了一下又一下似的,腥甜血气直往喉咙上涌。

    这不是幻城的虾兵蟹将,至少也得是堂主级别的人物!

    黄搞将真元推送到极致,横剑一扫,本该直接锯断对方胳膊的剑招,却仅仅在对方手腕上留下浅浅的剑口。

    不等黄搞懊恼自己平时疏忽懈怠不好好练功关键时刻悔之晚矣,那魔修兴奋一笑,挥手一扬,大片的血珠子从剑伤飞出来。

    黄搞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片浩渺的雾气之中,灼眼的血光蚕食万物,细如发丝的血线在空中织成天罗地网!

    完犊子了。黄搞虽然个性张扬,但他知道天高地厚啊!自己不是这家伙的对手,而这一招就算不要命,也势必会让自己在床上躺几个月。

    突然,背后冲来一道清冽的剑气。

    那剑气乍一感觉并不锋芒毕露,甚至有些温和,可当其迫近的一刹那,山崩地裂,风云色变!

    在一瞬间的阵纵横交错眼花缭乱之后,那些血线被剑气切成寸断。

    黄搞差点热泪盈眶:“容与!”

    谢明烛身法快如电,势如奔雷,许久未出鞘的洗尘剑发出兴奋的嗡鸣之音,携排山倒海之势朝魔修杀去!

    那魔修闻之色变,调动体内所有魔息硬接下这一招,被震得连退数步。

    杀招还未完!

    凌厉无双的剑气冰冷蚀骨,势要将他一击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有人将魔修整个拽到身后。只见那人双手结印,金色的法纹结界凝成光柱冲天而起,一时风云激荡,弥漫的浓雾散的一干二净,九霄被晃得通亮!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

    第95章 重逢

    被洗尘剑绞成碎片的结界化作缕缕金光, 伴随清风荡起彼此鬓间碎发。

    不知拨乱了谁的心,撼动了谁的魂。

    天地间一片静悄悄,唯有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哑——哑——”的惨叫着, 凄厉又渗人。

    谢明烛紧缩的瞳孔久久未能复原,明明是个身经百战的剑修,却双手颤抖连剑都拿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淡色的嘴唇上下触碰, 开口道:“尽染?”

    清澈的嗓音中透着些许沙哑、破碎、难以置信。

    林尽染宛如被人点了穴道,僵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该笑一下, 可是连续几次扯动唇角都失败了,最终只能既尴尬,又无措的看向别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在如此突然的重逢之下该作何反应, 最终将百转千回的念头揉碎了, 化作最简单、却胜过千言万语的两个字。

    “明烛。”

    夜风徐徐, 撩拨在人心上,透着难忍的凉意。

    “嗯。”谢明烛应了一声, 看起来有些冷漠。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内敛又隐忍, 林尽染也没指望久别重逢他能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

    或许这样的反应是最好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相视一笑,然后该干嘛干嘛, 对彼此都轻松不是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死小孩的哭声来的特别及时。

    黄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禁腹诽自己的嘴真是开了光,之前还说有预感这俩人会见面, 现在就成真了。

    诶等等?

    谢明烛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黄搞把“见证历史”四个字咽下肚子。

    再一转头忍不住腹诽, 历史何止一个啊。

    曾经站在一起对抗魔修的兄弟, 如今将魔修护在了身后。

    还真是沧海桑田,造化弄人,徒叹奈何。

    黄搞生出些许不堪回首和触景生情的悲切来,恨不得扑过去跟死小孩一起抱头痛哭。

    再看向魔修,也是老熟人一枚,幻城的九堂主。

    阿九轻咳两声,唇角勾起些许戏谑的弧度,看看林尽染,又看看谢明烛:“悠着点啊霁光公子,我们邪医昏迷三年才醒,这大病初愈的,你这一剑是要把他送走?”

    谢明烛瞳孔一震:“什么?”

    黄搞也是猝不及防的一愣:“邪医,什么三年啊,你昏迷了三年吗?”

    难怪天机谷说他杳无音讯!

    难怪整整三年的史记上面,没有关于林尽染的半点笔墨!

    “就当休息了。”林尽染的回答很随意,将重伤昏迷三年轻描淡写成了仿佛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话落,也不多看谢明烛和黄搞,走到嗷嗷哭的二郎面前蹲下:“又没人打你,哭个屁!”

    “可,可是……”二郎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呜呜……”

    林尽染太阳穴直抽抽:“啊我真是服了你了,胆子芝麻大还爱哭,不老实在家待着还到处跑,你不仅是个鼻涕虫还是个麻烦精。”

    “呜呜呜呜……”

    “不许哭!”

    “……”二郎咬着嘴唇,眼中含着两汪泪,可怜兮兮的。

    林尽染:“……”

    想他堂堂邪医,年仅二十出头就经历了大起大落,也算是个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且阅人无数的前辈了,偏偏事到如今对一个小屁孩束手无策,打不得骂不得。

    简直岂有此理!

    林尽染正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真元把小崽子空投到家算了。忽然清风拂面,一缕幽淡的兰花香扑鼻而来,林尽染怔了怔,情不自禁的往边上让了让。

    只见谢明烛半蹲下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二郎,抬手,轻轻摸摸小孩毛茸茸的发顶。

    二郎微愣,一抬眼对上谢明烛的双瞳,清澈温和,比庙里的菩萨还要慈眉善目。

    黄搞一脸天崩地裂,他这辈子都没见谢明烛这么温柔过!

    谢明烛:“想哭就哭。”

    哭是一种宣泄,成年人才需要忍耐,小孩子不用忍。

    趁着年纪还小,尽情哭吧。

    林尽染心底微颤,忍不住看向别处。

    二郎不负所望,扯着嗓子哭个昏天黑地。

    林尽染听过一种说法——从小就爱哭鼻子的人,因为在童年时期把眼泪流干了,长大之后顺风顺雨,余生只剩下欢笑;反之,从小就嘻嘻哈哈不知愁滋味的,那是将眼泪攒着呢,等到长大之后使劲的流。

    林尽染听素练说过,他在婴儿时期就很听话很省心,饿了也不哭,疼了也不闹,只要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乳娘就会把他抱去喂奶,吃饱了接着睡。

    三岁之前,离镜上下没听到过一声婴儿哭。

    三岁之后也没有,搞得林芳年以为他有什么大病——无泪病。

    素练不以为然,说不哭就不哭呗,孩子欢欢喜喜开开心心不好吗?

    林芳年放心不下,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去天机谷请来妙算真君给测命,最终得到“命途多舛”四个字。

    咦,不对劲啊!

    林尽染恍然惊觉,既然自己是跟路鹤亭抱错了,那么诞生于立秋午时三刻的就是路鹤亭了,那“命途多舛”说的也该是路鹤亭。

    好好地离镜少主变成了流浪儿,被养父母收养过着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苦日子,后来父母还病逝了,还被影阁捡走培养成暗探,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正是命途多舛,多灾多难么!

    林尽染忍不住好奇自己。

    可惜他无法心平气和的问魔尊自己的生辰八字。

    等二郎哭够了,谢明烛对他说:“回家。”

    二郎眨了下挂着泪珠的眼睫毛,两条腿就不听使唤,载着他连滚带爬的往家跑。

    阿九失笑:“你们云舟仙渺的言灵之术当真狡猾。”

    没了小孩子,似乎可以没有顾忌的大打出手了。

    不过阿九没有主动挑事的意思,毕竟现在打起来,他坚信林尽染不会帮自己,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至于方才的出手相帮,纯粹是在敌友不明之时的下意识举动。

    黄搞也没有开打的意思,毕竟他们首当其冲的目标是后山妖修,没必要跟阿九损耗战力。况且他的靠山根本就心不在焉——两只眼睛全被林尽染糊住了。

    黄搞扶额,朝阿九问道:“你跟后山那个妖修是一伙的吗?”

    阿九瞥他一眼,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黄搞皱眉:“看啥呢?”

    阿九冷哼一声:“本堂不想跟腿丑的人讲话。”

    黄搞:“???”

    浓雾笼罩后山,远远望去,后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林尽染看阿九一眼:“你的魔息熏到他了。”

    阿九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察觉到不是更好,省的我们翻山越岭去找他。”

    “狡兔三窟,为防止蜈蚣精眼见我们人多势众溜之大吉,咱们分开围剿吧——罗圈腿,过来。”

    黄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阿九是在叫自己。

    罗圈腿?

    “罗圈你娘的腿,少爷我腿直溜着呢!”黄搞大叫,“还有啊,别一口一个咱们,咱们个屁啊,仙魔不两立知不知道?喂,白头发的我叫你呢!”

    靠,凭什么在这里装将军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啊!

    “容与。”黄搞想找人主持公道,可惜,谢明烛连耳朵都被林尽染糊住了。

    他们四个修士,守住山的四面就可让妖修无处可逃。

    黄搞转身要走,林尽染突然有点心慌:“黄搞!”

    黄搞回头,失笑道:“谢容与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林尽染哑然。

    “都四年没见了,你是不知道他有多……”

    谢明烛:“黄搞。”

    “好好好,我不多嘴。”黄搞举手投降,正视林尽染,“画枫,我这人心直口快,不喜欢藏着掖着。虽说你是魔尊……对吧,但是没关系,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我结交的兄弟是林画枫,不是魔尊,我管你爹娘是谁呢!我不会心存芥蒂的,也希望你别跟我生分了。”

    林尽染垂下眼睫。

    黄搞搓搓鸡皮疙瘩,他果然不擅长煽情:“我欣赏你的才华和为人,所以跟你结交,若区区如此就割袍断义,那显得我也太薄情寡义了吧?怎么也得等你杀个人放个火,屠个村灭个城什么的……”

    后面那句话很明显是为了气氛故意调侃。

    林尽染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有点想哭。

    “大黄。”他叫道,“谢谢。”

    “说谢字就生分了啊!得得得,我不搁这儿耽误功夫了,谢容与满脸都写着让我滚蛋呢!”黄搞化作一道剑光,直奔后山而去。

    林尽染匆匆看一眼谢明烛:“咱们也走吧。”

    “尽染。”

    林尽染驻足,下意识回头,发现谢明烛站在原地没跟过来。

    【……还能听见我的心音吗?】

    林尽染展颜一笑:“能啊。”

    谢明烛猝不及防,整整四年没有被人窥过心思,乍一重温,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魔尊没有抢走吗?】

    林尽染在心里夸谢明烛一句,这个“抢”字用的真妙。

    谢明烛坚信他不会被“母子之情血浓于水”左右,主动献出天听;不过修仙界其他人就不保证了,多半会认为他已经将天听双手奉上给魔尊了。

    “抢来着。”林尽染露出些许得意的笑,“没抢走。”

    【她会就此善罢甘休?】

    林尽染两手一摊:“她不想也不成啊,‘天听’承载在神魂里,若外人强取豪夺,我就魂飞魄散了。”

    他把一切说的云淡风轻,可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不可能轻轻松松。

    谢明烛情急之下开口道:“之后的事情——”

    他还是忍住了不命令:【告诉我。】

    “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林尽染欲言又止,一边朝后山走一边遣词造句,“扶摇门血战后我被带回不灭神都,因为‘天听’和‘罪歌’两大上古之宝互相排斥,我昏睡了半年才醒。”

    “醒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魔尊,差点又给我气晕了。”

    “后来她就问我要‘天听’,我说不给,她就来火了,呵呵,我会怕她?”

    谢明烛下意识攥紧拳头,不动声色的听林尽染继续说。

    “顶了几句嘴,挨了几下打,她一看来硬的不行,就开始卖惨,又哭又嚎,具体的我就不跟你说了,头疼。”

    “总之鬼哭狼嚎没用,她一看我软硬不吃,干脆还是来硬的。不给就抢,魔修一贯如此。”

    林尽染扶着树干喘了口气:“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三年后了。”

    避重就轻的描述。

    他口中的“挨了几下打”,具体是什么样的?

    他口中的“来硬的”,是怎么个硬法?

    魔尊的“不给就抢”,和普通人的强取豪夺能一样吗?

    如果一样,林尽染也不至于昏迷整整三年——如今走两步都要扶着东西歇一会儿。

    林尽染看一眼前路,还挺远的。

    事到如今都能回忆起魔尊发疯的样子。

    当时的她就和民间话本里描述的女魔头一样,气的双目赤红宛如滴血,揪着他的领子破口大骂:“本尊可是你的亲娘!你连本尊都敢忤逆,你好大的胆子!不给本尊‘天听’是吗,宁死守护离镜的至宝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幸好有黑凤凰拦着。

    林尽染往前走两步,拍拍手上的土。

    “抢又抢不走,要也要不到,你是没看见魔尊那吃瘪的表情……”林尽染冷不防,被背后袭来的谢明烛抱个满怀。

    第96章 风骨

    【别说了。】

    谢明烛的双臂逐渐收紧, 心跳因愤怒而越跳越快,震得耳膜嗡鸣作响。

    为什么要这样?

    都说好人有好报,可他一生悬壶济世, 救死扶伤,好报又在哪里呢?

    年少成名,一朝尽毁, 魔尊之子。

    若生母是个慈母也就罢了, 偏偏是个不讲道理嗜血成性喜怒无常的疯子。

    疯起来可以利用亲生儿子作为棋子安插到离镜,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甚至稍不如意, 就恨不得对其痛下杀手。

    好报到底在哪里?

    对虞美人如此问,对素练亦是如此问。

    反倒是那些坏事做尽的恶人,活得逍遥又自在。

    凭什么!

    一道闷雷响彻天际。

    林尽染挣扎开谢明烛的怀抱, 转身, 屈指给他一个脑瓜崩。

    谢明烛打了个激灵, 林尽染指尖携了真元, 虽不至于弹裂天灵盖,但也挺疼的。

    “少掌门。”他久违的喊出这个称呼, 还是那个熟悉的强调和神态,听得谢明烛心底一酸。

    “我都没怨天尤人, 你就别替我愤愤不平了。”林尽染莞尔笑道,“冰魂雪魄霁月清风和光同尘的“霁光公子”别说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要入魔呢!”

    谢明烛愣了愣, 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我不及你磊落飒爽, 我心胸狭窄,阴暗又丑陋。】

    “你丑陋?”林尽染故意鸡同鸭讲, 端详谢明烛的面容, “你若丑陋, 这世上就没美人了。”

    谢明烛猝不及防被他撩了一把,整个人都僵成了一根木头桩子。

    他无数次想过跟林尽染再度重逢,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那时的林尽染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心性大变,冷酷嗜血?还是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又或是干脆舍弃一身仙道修为,习了魔道?

    不管怎样,对谢明烛来说都无妨。

    哪怕他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只怪物,只要他还是林尽染,那么——我还是我,我不会变。

    可事实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林尽染还是林尽染,他好像变了一点,又好像根本没变。

    他依然达观,热情,笑对人生,比起自己长达四年的画地为牢心如刀绞,他反倒看得开,既不怨天尤人,也没有走进死胡同放纵自己,自甘堕落。

    哪怕身败名裂,依旧欣欣向荣,不屈不挠,那股子绝不低头认命的韧劲儿,让谢明烛有些自愧,无地自容。

    林氏公子,无双绝色。

    绝的不仅是容颜,更是风骨。

    “我不会变的。”林尽染突然开口,目光辽阔,“我不会让我娘失望的。”

    这声“娘”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谢明烛心下触动,涌出一阵阵不知是苦是酸是悲是喜的味道。

    林尽染失笑:“我夸起自己来一向不打草稿,可今天才发现,到底是比不上少掌门的口才好,我哪有那么高尚啊!”

    想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就是给予他一切美好,再将所有美好全部捏碎,将其逼入绝境,不疯也得疯了。

    想拯救一个人也不难,就是在毁掉他一切美好的时候,再给他留一丝牵挂,仅靠这一点点念想,他就舍不得离开了。

    若素练临死之前不说那些话,而是对他恶语相向。

    若谢明烛不这么始终如一,而是翻脸无情跟他不死不休。

    或许……

    他不忍心叫九泉之下的素练失望,又岂能放纵自己堕落呢?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只要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人心疼自己,就仿佛有了继续努力生存的底气,又岂能一蹶不振,颓靡沮丧。

    “明烛。”

    “?”

    谢明烛等了许久也不见林尽染说话,不免有些着急。

    林尽染灿然一笑:“是照亮的意思。”

    谢明烛心下触动,未能立即理解林尽染这没头没脑的话。

    “分开行动吧。”林尽染朝东方望了眼,“我去那边。”

    “尽染。”谢明烛拉住他的胳膊。

    【你的身体……】

    “哈!?”林尽染把胳膊抽出来,“你是在小看我?”

    谢明烛无奈。

    不是说林尽染听不出好赖话,而是他这人一贯如此。不服软,驴脾气一上来就死倔死倔的,受伤也是打碎了牙和血吞,生怕被人看到柔弱的一面,因为这样会有损他“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邪医”的尊严。

    这种时候不能硬碰硬,而是要效仿灵芝那样顺着说,把邪医的毛毛捋顺了,万事皆好。

    【不是。】

    “少掌门把我当老弱病残了?”林尽染撸袖子道,“要不咱俩比划比划吧,赢了你我就是青云榜首。”

    【赢我?】

    谢明烛在心里一笑,忍不住腹诽:【用脚趾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拳风从右侧袭面,谢明烛目光微凝,抬臂一挡。

    林尽染目光幽幽,另一只手出招如电,直捣谢明烛腰部以下,后者浑身一颤,第一反应是往后躲,林尽染见此大片破绽,抬脚用力踩下谢明烛雪白的靴子。

    林尽染一脸神清气爽的说道:“脚趾头说——可能!”

    谢明烛:“!?”

    脚丫子挪开,云锦做成的靴面上全是泥。

    谢明烛:“……”

    林尽染:“没有叫你鸡飞蛋打,已经是本邪医手下留情了。”

    谢明烛闭了闭眼,估计是在强忍脱鞋的冲动。再看向林尽染的时候,眼底波澜不惊,心平气和:“能听见?”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方才说脚趾头什么的,并未跟林尽染对视。

    “以为我听不见就在背后埋汰我,呵呵。”林尽染扭脸就走,还不忘孩子气的回头喊一声,“绝交,跟你绝交!”

    谢明烛一时不知该怎么还嘴。

    看着林尽染渐行渐远,谢明烛想起方才的一幕,心中涌出些许后悔。

    【鸡飞蛋打?】

    【我方才为何要躲呢!】

    扑通,举世无双的邪医摔了个前趴。

    谢明烛心里一惊,正要过去,就见林尽染顶着满头杂草爬起来,狂挥手:“你肯定以为我摔倒了是不是,其实我是故意的,我要出恭,你快走吧!”

    谢明烛:“……”

    某人非但不走,反而过来了。

    林尽染气的肝疼。

    谢明烛:“你生辰之日,我送你的簪子还在吗?”

    林尽染点头。

    谢明烛:“拿来。”

    林尽染直接打开袖内乾坤双手奉上。

    谢明烛半蹲下来,将木簪戴在林尽染的头上。

    【别摘下来。】

    【……上吧。】

    谢明烛面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转身走了。

    林尽染:“……”

    他堂堂“如果去参加青云会武至少也得前三名”的旷世鬼才,居然在穷山恶水的窝窝里摔了个狗啃泥,还他娘的被谢明烛看个正着,还被他一脸正气的表示“拉吧尿吧”,太丢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染染好笨染染是大笨蛋,这都能摔!你是八十岁老头子吗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本鸟了!】

    林尽染没有生气,反而笑的和风细雨:“吉祥,过来。”

    乌鸦傻眼了,浑身毛发一炸,把鸟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

    “来呀,过来。”

    【本鸟在这儿挺好的。】

    “过来。”林尽染拄着膝盖起身,眼底的笑容温暖和熙,“别再让我说第四遍。”

    吉祥浑身一激灵,脸都黑了——虽然它本来也是黑的。

    下一瞬,哭天抹泪:【这么多年本鸟当牛做马被你骑,你就这么对待本鸟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想当年本鸟在天外天是何其风光,有麻雀做丫鬟有杜鹃当小妾还有天鹅哭着喊着给我当填房……】

    每次都是这一套,词都不带改的。

    林尽染掐住鸟脖子,薅毛。

    【啊啊啊啊啊啊要秃了要秃了,没脸见鸟了呜呜呜呜!】

    林尽染身心愉悦道:“看谁比谁丢人。”

    尾巴秃了一截的吉祥恨不得自毁元神。

    好丑,丑哭了!

    牛家村的后山叫牛头山,因为形状酷似牛头,因此得名。

    林尽染目前所处位置,若从天上看的话,刚好是牛头正面。

    妖气环绕在牛头山山顶,并不浓烈,却让同属妖道的吉祥感到毛骨悚然,一时连心疼秃尾巴的事都忘之脑后:【它应该不会来这边吧?】

    林尽染:“怕了?”

    【当然不是!】吉祥炸毛道,【本,本鸟是要成为,鸟……鸟王的!区区蜈蚣精,本鸟一嘴就啄死了!】

    看它瑟瑟发抖有气无力的样子,林尽染都不忍心告诉它“你主人我的运气一向极好,放心,肯定中彩”。

    风有些大了。

    林尽染盘膝打坐,因为吉祥那只碎嘴子久久未能入定,只好不走心的安慰道:“有我在呢,你怕个屁?”

    【指望你这个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本鸟倒不如指望自己是朱雀转世,凤凰投胎!】

    林尽染:“……”

    吉祥这只死鸟,嘴贱又怂,被它反衬的鼻涕虫二郎都有点可爱了。

    林尽染认真的说:“我应该换个坐骑,阿九说的那个幽冥白虎就不错。”

    吉祥鸟眼睛一瞪,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你,你要抛弃我!?】

    【你这个没良心的人类!本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你昏迷那三年本鸟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醒后陪你走南闯北风餐露宿,你这个见异思迁吃锅望盆的负心汉!这么多年本鸟当牛做马被你骑,你就这么对待本鸟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想当年本鸟在天外天是何其风光……】

    奔腾之下的妖气轰的吉祥失了声!

    没出息的死鸟浑身炸毛,连滚带爬的往林尽染身后躲。

    林尽染从容起身。

    看,中彩了吧!

    一团妖雾从空中落地,披头散发的蜈蚣精信步走出。

    【最弱的。】

    林尽染:“?”

    蜈蚣精眼里含着兴奋的锐光:【西边是个魔修,不好惹;南边是个剑修,更不好惹;北边那个稍微逊色,但打起来也要费许多周折;还是东边这个病秧子最好欺负。】

    林尽染:“……”

    啊哈!?

    第97章 蜈蚣大仙

    【跑吧!】

    吉祥和灵芝是如出一辙的怂。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嚷着要做鸟王, 要一嘴啄死人家,现在满脑子都是屁滚尿流的逃之夭夭。

    也不怪吉祥如此害怕,同属妖修, 吉祥只是个初开灵智没多久的乌鸦,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反之那蜈蚣精,至少五百年以上的修为, 两相比较起来就是大象和蚂蚁的区别。

    天道眷顾人类, 对畜生道极为苛刻。

    就拿吉祥这只乌鸦举例子,寻常乌鸦的寿元仅有十多年, 有机缘的话会开灵智,而开灵智的同时会迎来天劫,渡过去了, 先天寿元可达到一百, 渡不过去就魂飞魄散, 彻底玩完。

    百年化形, 化成了人形才有资格称为妖修。

    之后就是潜心修行,吃斋行善, 百年一渡劫,若想修成地仙, 至少千年起步。

    吉祥没那么大见识,但林尽染隐约能看出来,这只蜈蚣精的修龄逼近千年, 距离地仙还差一劫, 难怪比起其他妖修们,他身上的妖气并不强烈。

    蜈蚣精珍惜多年修行的来之不易, 倒是没有贸然出手, 而是先礼后兵:“你是何门何派的仙修, 擅闯牛家村毁本仙法阵,意欲何为?”

    林尽染一巴掌扇开碎嘴子乌鸦:“若你说‘九曲迷雾阵’,那只是个意外。”

    “那你们合起伙来围困本仙,也是意外?”

    “那只是怕你脚底抹油跑了,四海之广,我们上哪儿找去。”

    林尽染言语轻浮,惹得蜈蚣精颇为不悦:“你们三个仙道修士,居然跟幻城的魔修携手合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林尽染虽说脾气不好吧,但他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这只蜈蚣精的修为逼近地仙,真打起来吃亏的是自己。

    再说了,他也不是来斩妖除魔的,何必大动干戈呢?

    左右权衡一下,林尽染放低态度:“前辈误恼,晚辈造访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蜈蚣精冷笑一声:“有事相求是吧?那就拿供奉来,没有供奉一切免谈!”

    林尽染:“前辈要的供奉就是童男童女的鲜血?这和你妄想得道成仙的心愿背道而驰了吧?”

    蜈蚣精一愣,似是没想到自己一直渴望达成的目标,会被眼前这个小屁孩猜到。

    “妖修若想成仙,需潜心修道,积德行善,反观前辈的所作所为,恐怕这辈子都成不了仙。”

    蜈蚣精瞳孔紧缩竖立成针:“黄毛小子胆敢教训本仙!”

    乌鸦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澎湃的妖力排山倒海似的扑来,早有防备的林尽染将护体真元推送出去,两道力量肆无忌惮的相互碰撞,周遭树木扫落一片。

    蜈蚣精:“本仙自开智以来从未杀生,饮血又如何,那都是他们自愿的!本仙从未强迫过!”

    林尽染急喘口气:“要我没听错的话,好像死了三个孩子。”

    蜈蚣精怒不可遏:“那是他们自己身体不争气!同样放血,别的孩子就能活蹦乱跳该吃吃该喝喝,他们就昏迷不醒一命呜呼,物竞天择罢了,怪谁?”

    林尽染目光一厉:“你把人命当什么!”

    真元崩裂,万丈金光扑面而来,打在身上并不刺骨,反而和熙煦暖,如清风拈花。

    蜈蚣精微微怔鄂,忽而一笑:“原来是个医修。”

    难怪会说出这么天真幼稚的话来!

    “人命?呵呵,对本仙来说,人命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食物而已!就和你们人类看待鸡鸭鹅狗等牲畜一样!”

    林尽染:“既然你这么看不起人类,为何又要化成人形?”

    蜈蚣精哑口无言。

    这样针锋相对下去可不行,林尽染稍微放缓语气:“咱们不妨来做个交易。”

    蜈蚣精:“什么?”

    林尽染:“我手中也不乏增进修为的丹药,我拿这个当筹码,跟你交换些东西如何?”

    蜈蚣精先是一愣,然后大笑出声:“本仙才不稀罕!你以为自己是谁,是邪医林尽染吗,你的丹药值几个钱,给本仙本仙还不敢吃呢!”

    不等林尽染开口,就听吉祥在那里嗷嗷叫唤:【愚蠢的蜈蚣精好蠢啊蠢死啦!这就是林尽染本人,这都认不出来,亏你还是大妖怪,井底之蛙有眼无珠,你眼珠子都让童男童女的血糊住了嘛!】

    蜈蚣精一瞪,吓得吉祥呲溜一下飞到林尽染肩上,瑟瑟发抖:【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蜈蚣精修行近千年,还不至于跟一只区区五岁的死鸟计较。

    转头看向林尽染,眼中透着些许难以置信和惊艳:“当真是你?”

    妖修之间是可以沟通的,吉祥的话蜈蚣精听得懂。

    林尽染:“是。”

    邪医毕竟是邪医,蜈蚣精的态度立马不一样了。

    “早就听闻邪医林尽染惊才绝艳,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蜈蚣精顿了顿,道,“可有七枯鹿血丹?”

    林尽染:“有啊,要多少有多少。”

    蜈蚣精的眼睛明显被点亮了。

    要知道,自打扶摇门血战,邪医销声匿迹之后。那旷世神药七枯鹿血丹就绝种了,一粒难求,在鬼市上的价格翻了百倍不止!

    “好,你要本仙拿什么交换?”

    终于走上正轨,林尽染忙道:“第一,你给我点血。”

    蜈蚣精:“?”

    林尽染:“蜈蚣能通络止痛,攻毒散结。千年蜈蚣精的药用价值得多厉害,光是想想都兴奋!如果可以,我真想揪你一根须须。”

    蜈蚣精:“……”

    林尽染继续说:“第二,既然你道场设在这里,日后就肩负起守护牛家村等村镇风调雨顺的责任,至于供奉,我的丹药和那些血比起来哪个更有价值,不用我说了吧?”

    “第三,我要问你关于孟女秘境的事。”

    蜈蚣精目光突然一狠。

    杀气刺的林尽染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是本能的召出灵武清秋,摊开折扇挡在胸前。

    下一瞬,蜈蚣精的五爪抓在扇面上,被灵武的威压震了回去。

    若方才林尽染慢上一步,他的心脏就被挖出去了!

    吉祥吓得哇哇叫,蜈蚣精一击不成,眼底更加凶神恶煞。

    林尽染:“前辈!”

    蜈蚣精疯狂杀来:“觊觎孟女财宝的人类,都去死吧!”

    太快了!

    林尽染只来得及窥见残影,杀气已然逼至脚下。

    【住手!】乌鸦扇着翅膀冲来:【不许杀我家染染,本鸟跟你拼了!】

    蜈蚣精看都不看它一眼,一道响指卷起呼啸的龙旋风,浩浩荡荡的不知把吉祥吹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林尽染趁此机会飞身而上,双手结印,一道缚妖阵正中蜈蚣精脚下。

    蜈蚣精冷笑出声:“你以为这对本仙管用?”

    当然不管用,林尽染紧接着又是一道烽火咒,熊熊烈焰在空中结成火龙,不偏不倚正中蜈蚣精天灵盖。

    奈何他及时以妖力抵挡,将烈焰吞个一干二净,只是受了点轻伤。

    “险些忘了你能听见。”蜈蚣精轻盈落地,“可本仙不曾与你对视,你是如何听见本仙想法的?”

    林尽染怎么可能告诉他。

    收起清秋,以扇骨直索蜈蚣精命门!

    蜈蚣精后撤,再后撤,心里想袭击林尽染右翼,却被他提前躲过。

    到底还年轻啊,身体有时跟不上想法,如若不然,仅凭天听这件灵宝,岂非战无不胜?

    连续几个后撤,蜈蚣精再出招,林尽染慢了半拍才险险避过。

    “原来如此。”蜈蚣精微微眯眼,“超过十步的距离你就听不到了是吗?”

    林尽染气喘得厉害:“前辈觉得我跟人打架,仅仅依靠天听?”

    “下毒吗?”蜈蚣精不以为然,“你想要本仙的血,必不会对本仙下毒,以免污染了血液。”

    这种被人猜中心思的感觉果然不好。

    林尽染凝神敛息,再蜈蚣精逼近之际,一鼓作气释放真元。

    只见他五指大张,耀目的金光倾泻流出,势不可挡!

    蜈蚣精先是一愣,而后心中骇然,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应对接招。

    这是离镜的功法——洪炉点雪。

    这才四月份的天气,若是在冬季,这一招的威力会更强大。

    离镜满门灵修,修的是元神,其门派内部的功法也是博大精深,只因元神难修,能成为正儿八经“灵修”的人少之又少。

    这位曾经的离镜少主,居然悄没声息的达到了这种程度。

    他因为是医修,平日就是炼丹制药,与人纷争也是能动嘴绝不动口,即便灵武都是这样“扇子”这样的温和之物,内敛,没有戾刃,并不伤人。

    所以人们全都忽略了他的武力。

    谁说医修都是弱鸡的?

    蜈蚣精咬牙切齿。

    说好的病秧子呢!

    林尽染提步上前,摊开折扇一划。

    【左侧。】

    林尽染下意识后退。

    蜈蚣精一拳砸向右侧,山崩地裂!

    果然是故意想的假话。

    若上当了,就粉身碎骨了。

    林尽染心有余悸的同时,蜈蚣精已经冲来——

    他正要躲,冷不防四肢一僵,神魂上的痛处让他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而这一瞬间的迟缓就是致命的!

    蜈蚣精凶相毕露:“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周折,直接挖了你的纯元灵根,本仙原地飞升!”

    妖力铺天盖地的刺来,千年老妖即便不动手,仅凭这妖力威压都能让人肠穿肚烂而死!

    突然,林尽染感到脑后有光照来,那光芒是灼眼的红,红如滴血的残阳,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妖力尽数顶了回去。

    蜈蚣精的脸色活见鬼一样:“什么东西!”

    林尽染也想问啊!

    他自己被震得眼前一黑,从头发稍到脚指甲都是麻的,就在他身子一软想晕了算了的时候,腰上被人搂了一把,熟悉的兰花幽香将他圈了个满怀。

    第98章 供奉

    “咳咳咳咳咳……”林尽染软在谢明烛怀里咳嗽的惊天动地, 直到将胸腔内的淤血吐出来才好上许多。

    整个过程谢明烛的心脏就像一颗蹴鞠,被人踢来踢去踢来踢去,最后咯噔一下落地, 撞得他五脏六腑都麻了。

    林尽染深吸口气,背心被谢明烛的掌心贴着,温和的真元缓缓往里灌入, 冰凉的四肢百骸逐渐回暖。

    空中耀眼的光团迫使林尽染抬头去看。

    那是一只鸟, 全身上下灼灼烈烈,绚丽的尾羽划出流光溢彩, 展翅翱飞,整片夜空都被照的熠熠生辉,如火烧云般瑰丽壮观。

    是四灵之一的朱雀神鸟!?

    蜈蚣精眼珠子都快瞎掉了, 浑身僵硬, 一动不能动。

    待到华光散去, 神圣的朱雀鸟也如幻影般消失不见了。

    蜈蚣精呼哧带喘。

    就这???

    “哎呀, 怎么没了!”黄搞正看的来劲儿。

    从山上飞来的阿九也端着下巴直摇头:“本堂对鸟腿可不感兴趣。”

    见林尽染无碍,谢明烛召出洗尘剑朝蜈蚣精杀去。

    林尽染还有点懵, 下意识摘下发间的木簪。

    簪子朴实无华,灵气内敛, 花样也没多特别,雕的只是普通的兰花。

    任谁也想象不到,这平平无奇的兰花木簪里封印着上古四灵的残魂啊!

    林尽染双手合十:一直用你来砸核桃, 真是对不起!

    远处的战况无比激烈。

    谢明烛面色肃冷, 比那蜈蚣精还要凶神恶煞,洗尘间被他挥的全是残影, 舞的全是剑光, 方圆半里之内剑气铺天盖地, 摧枯拉朽。

    蜈蚣精也不知挨了几下,忍痛惊呼:“九万里御灵剑诀?”

    阿九眸子一缩。

    扶摇门的九万里御灵剑诀,总共九式。前面六式他都见过,可谢明烛现在使的这些他见所未见。

    “莫非是第七式?”阿九喃喃自语。

    “你也太小看我们青云榜榜首了吧?”黄搞一脸的优越感,“第八式了谢谢。”

    阿九震惊骇色。

    扶摇门的至高剑术,习至第六式就能横行四海,遨游十三州,习至第七式便能自称“剑圣”了!

    第八式,那岂不是剑神!?

    谢明烛才多大啊,居然就抵达这种程度了吗!

    该说纯元灵根太犯规,还是说他谢明烛太离谱?

    百年修龄内就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当真可能吗?

    阿九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蜈蚣精那边简直要骂祖宗。

    天道不公,天道那贱货偏心眼子!

    只顾着恩宠人类,却往死里折磨它们妖修!

    百年才能化形啊!它们光是修成人形就不容易,往后每百年渡一次劫,次次都在赌命!赌赢了,继续赌下一次,赌输了,管你百年千年的辛苦,一朝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自己苦修九百年又如何,事到如今不还是被一个后辈晚生□□!

    蜈蚣精爆喝一声,下半身化为原形,托着他上半身高高立起,妖风一卷,风云变色。

    那密密麻麻的蜈蚣肢体看的阿九这个反胃:“啊啊啊受不了,丑死了!”

    蜈蚣精将自己的躯体拧成一个扭曲的弧度,下半身狂甩,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谢明烛几个后跃返回林尽染身边,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来,脚下轻轻一触地面,人在瞬间跃出百丈之远!

    狂风在耳畔呼呼的吹,当谢明烛稳健落地,林尽染立即从他身上跳下来。

    整座牛头山,塌了。

    响声震天动地,谢明烛和黄搞联手设下结界,滚落的巨石被挡在外面,闻声惊醒的凡人们纷纷提着油灯出来,被眼前一幕震得说不出话。

    蜈蚣精腾云追来,抚着前胸吐了好几口血,目眦尽裂:“你们毁我道场,本仙与你们不死不休!”

    黄搞指指牛头山:“那好像是你自己毁的吧?”

    蜈蚣精恼羞成怒:“闭嘴!”

    林尽染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前辈,我不是觊觎孟女的财宝!”

    蜈蚣精:“不是觊觎财宝却打听秘境,你难道还是去祭拜她的不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少在那里装腔作势!”

    林尽染扶额:“……好吧我确实是进去拿点东西。”

    蜈蚣精冷笑:“你们人类阴险狡诈自私虚伪,恶心至极!”

    “靠!”黄搞受不了了,“我们邪医一口一个前辈的尊称你,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一只妖精你高贵什么?本仙本仙的自称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地仙了?”

    蜈蚣精:“一个云舟仙渺的少掌门,一个扶摇门弟子,你们自诩大义凛然,仙魔不两立,却跟那魔尊之子称兄道弟,是非不分敌我不明,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教本仙?”

    黄搞:“他可没有吸人血。”

    蜈蚣精抹去嘴角的血,狞笑道:“你们高贵,你们了不起,可当牛家村受仙魔大战波及,生灵涂炭的时候,你们云舟仙渺在哪儿,扶摇门又在哪儿?”

    “最后救他们的是谁?是你们口口声声斩尽杀绝的妖精!是你们鄙夷不屑喊打喊杀的妖!多讽刺啊!”

    黄搞一时语塞。

    百户千家有的提油灯,有的举火把,围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蜈蚣精一目十行的扫量众人:“本仙吸血又怎么样?本仙护佑你们风调雨顺,有应必求,要些供奉有什么不对?世上哪来免费的午餐,就因为本仙修行得道,就活该免费给你们做工?凭什么!”

    谢明烛挥手写道:

    —行善积德,护佑一方安宁,你的所作所为会变成福报,将来在渡劫之时会好过,你的供奉就是“福报”,哪里免费了?—

    蜈蚣精愕然。

    —凡人来仙门求助,仙门分文不取,因为我们要的他们早在无形之中就给予了。—

    —功德,福报,懂吗?—

    黄搞嗤笑:“他要是懂,早渡劫成地仙了。”

    林尽染:“因你之失导致三个小孩夭折,业果已成,自求多福吧。”

    蜈蚣精五官扭曲到一起,双腿一软,颓然坐地。

    阿九等了半天,总算有机会插嘴了:“你也不必颓丧,告诉本堂孟女秘境在哪里,本堂高兴了,这也是你的福报。”

    这波歪理邪说别说蜈蚣精了,连林尽染等人听了都直呼奇葩。

    蜈蚣精抬头,冷笑一声:“做梦!”

    阿九眼睛微眯,像一条紧盯猎物伺机出动的毒蛇:“是么?”

    蜈蚣精不屑一顾:“本仙势单力薄,自然惹不起幻城,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不过提前告诉你,你就算严刑逼供引九霄雷劫下来劈本仙,也休想从本仙嘴里听到关于孟女秘境的一个字!”

    黄搞听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往林尽染边上凑凑:“邪医,孟女秘境我听过,可跟这只蜈蚣精有什么关系?”

    林尽染简单说了下,黄搞听得一整个兴奋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容与!”

    谢明烛眼眸微凝:“说出孟女秘——”

    林尽染瞳孔一缩:“明烛!”

    谢明烛顿住,连同黄搞和阿九一起看向林尽染。

    林尽染紧盯着目光狠绝的蜈蚣精:“你若对他言灵,他会在说出之前自爆。”

    众人皆是一愣。

    黄搞脸都青了:“至于吗大仙?你吸血却不杀人,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现在却为了守这一个秘密去死,千年道行说舍弃就舍弃?”

    “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的人类懂个屁!”蜈蚣精深吸口气,破罐破摔的闭上眼,“本仙祖上受过孟女的恩惠,我们这些徒子徒孙誓死守护孟女的财富,岂容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人类进去肆意破坏洗劫一空?少做春秋大梦吧!”

    林尽染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

    黄搞也是如此,虽说这家伙是个妖,但他并非和其他妖那样嗜血成性滥杀无辜,最主要的是,他明明极在乎修行,渴望飞升脱离妖身,却仅仅因为数千年祖上的恩惠而信守承诺,哪怕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灰飞烟灭,依旧守口如瓶。

    阿九可一点都没被感动到:“冥顽不灵!”

    林尽染:“九堂主。”

    “邪医有伤在身就别操劳了,交给本堂就好。嘴硬的东西本堂见多了,一开始誓死不从都是硬骨头,带回鲸里不到两天,保准痛哭流涕摇尾乞怜。”

    阿九迈步朝前走去:“蝼蚁尚且贪生,什么自爆,本堂可不吃你这套!”

    蜈蚣精愤然而起,冲入后方人群,人们惊慌失措的一拥而散,蜈蚣精随手抓来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凡人挟持:“你们以为本仙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林尽染定睛一看,差点吐血。

    人质干干瘦瘦,矮矮小小,穿着粗布麻衣,懵懂的眼睛眨巴眨巴,涌出泪来。

    怎么又是二郎那个倒霉孩子!

    黄搞急道:“别冲动!”

    蜈蚣精:“谁敢轻举妄动,我要这小崽子血溅当场!”

    林尽染气的眼前一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不是回家了吗?”

    二郎被掐着肩骨,吓得浑身哆嗦:“回……回家之后,爹爹让我给牛村长送……送药。”

    林尽染:“……”

    阿九“啧”了声:“你们仙道修士真是麻烦,区区如此就被拿捏了,那又不是你们爹妈,直接杀过去啊!”

    蜈蚣精提着二郎往后退:“你们四个,自封金丹,快点!”

    黄搞怒极:“你别欺人太甚!”

    蜈蚣精掐住二郎的脖子:“本仙不想重复第二遍!”

    二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鼻涕糊了满脸,忽然听林尽染厉喝道:“二郎!”

    二郎吓得禁声。

    林尽染:“你不是不怕虫子吗,他也不过是区区一只蜈蚣。”

    二郎有些发愣。

    蜈蚣?虫子?

    对了!

    “自封金丹,立刻!”蜈蚣精感觉手上有点凉,低头一看,一只黑黝黝的蝎子在他手腕上爬啊爬。

    蜈蚣精汗毛倒立,整个人都跳起来,“啊啊啊!”

    林尽染立即过去将二郎拽过来,蜈蚣精狠甩手臂,冲着地上的天敌往死里踩。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自天幕而来,从全无防备的蜈蚣精身后穿胸而过!

    碎裂的内脏喷了一地,墨绿色的□□溅的到处都是。

    蜈蚣精踉跄两步,愤然回头。

    从远空前后飞来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岁出头,着一身松柏绿的锦袍,白玉冠束发,单眼皮柳叶眼,腰佩离镜特有的玉珏,一身贵气,威不可犯。

    紧随其后的女子与他年龄相仿,一身暖黄色绣杏花的长裙,三千青丝盘成清贵典雅的朝云近香髻,再以简单的簪花和珠翠点缀,星眸皓齿,落落大方。

    林尽染的瞳孔一点一点紧缩。

    第99章 活着

    “枫哥哥?”谢湘上前半步, 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眸,“真的是枫哥哥吗?”

    一道惊雷炸响九霄,憋了多时的怒雨终于倾盆而下!

    凄厉的剑光将雨幕狠狠斩断——

    锵!

    洗尘抵上了无悔。

    黄搞心惊肉跳的大喊:“路鹤亭!”

    谢明烛的目光全然沉冷下去, 阴如地狱。

    洗尘在他手中兴奋的震颤,和同为灵武的“无悔”相互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夫君。”谢湘心慌意乱的跟过来, “不要。”

    路鹤亭既不理谢湘, 也完全不看谢明烛,一双含怒的目光如同钉子, 狠狠钉死在林尽染身上:“躲了四年,终于敢出来了?”

    蹲着的林尽染缓缓起身,轻笑。

    路鹤亭发力扫开谢明烛的剑势, 咬牙切齿道:“你这鸡鸣狗盗之徒, 把天听还来!”

    林尽染将脸色煞白的二郎推给黄搞:“去那边待着。”

    二郎用力摇头, 想喊一声“郎中”却因为极度的恐慌叫不出来。

    林尽染口吻平淡, 慢条斯理的说:“天听是父亲给我的,要还也是还给我爹, 而不是给你。”

    路鹤亭先是一愣,然后怒极反笑:“你爹?”

    下一瞬, 路鹤亭被滔天的恨意染红双瞳:“你不仅欺世盗名还厚颜无耻!无悔!!”

    无悔脱手而出,照着林尽染命门刺去!

    谢明烛立即出招,腕间看似柔柔的一转, 洗尘在空中划出上百道残影, 轻轻松松化解了“云停十九剑”的同时,扫落无悔, 足尖在地上轻轻一触, 连人带剑朝路鹤亭反击。

    谢湘大惊失色:“堂哥!”

    灵武“君欢”现身, 轻轻一拨琴弦,音波阔出,谢明烛余光瞥见,纵身后跃。

    “谢容与!”路鹤亭怒不可遏,“这是我离镜的家事,拜托你不要插手!”

    “我说过。”谢明烛余光瞥了眼谢湘。

    谢湘心里咯噔一下,花容失色。

    ——若他日后胆敢伤及林尽染性命,我不会顾念他是妹夫,即便你会守寡,明白吗?

    黄搞一边看护二郎一边喊道:“不要打了,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吗?”

    路鹤亭怒火朝天:“谢容与,你是我妻子的堂兄,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是疯了不成,居然帮着外人!”

    谢湘:“……夫君。”

    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她,堂哥,枫哥哥,还有心爱的鹤亭,他们初次齐聚是在青城的百花宴上,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是在幽山,那时多好啊!

    短短几年而已,他们就从彼此信任,守望相助,齐心协力,变成如今这样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境地。

    谢湘眼中含泪:“鹤亭,别说了。”

    路鹤亭冷笑:“堂堂云舟仙渺的少掌门,青云榜首,居然跟魔尊之子站在一起,你就不怕名誉扫地前途尽毁吗!”

    谢明烛面色冰冷如霜:“管好自己。”

    路鹤亭五内俱焚,无休止的恨意堆积在腹腔,快要将他烧的千疮百孔了。

    林尽染背过身去,朝远处托腮看戏的阿九说道:“过来。”

    阿九敛起笑意,屁颠屁颠的来了:“邪医有何吩咐?”

    林尽染走到出气多进气少的蜈蚣精身旁,往他嘴里塞了颗七枯鹿血丹:“带他去幻境里溜达溜达。”

    阿九一脸失落的哼哼:“还以为邪医要本堂宰了路鹤亭呢,真可惜,他那双腿也相当美味,真叫本堂心痒难耐。”

    黄搞觉得该说点什么化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好从谢湘身上下手:“你们怎么会来牛家村啊?”

    谢湘忙道:“我们在找孟女秘境,天机谷说长留州的牛家村有线索,所以过来看看。”

    林尽染余光轻瞥,冷哼一声:“某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刺的深一点,大罗金仙来了都没用。”

    本就在气头上的路鹤亭直接炸了:“你说什么!?”

    黄搞心累得很,想让他们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吧,偏偏林尽染倔脾气上来了,不仅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反倒进一步火上浇油:“字面意思,这都不懂?”

    黄搞:“邪医,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我凭什么要让着他?”林尽染目光沉凉,“我不还嘴显得好像我理亏怕他似的,可笑!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关我屁事?是我要跟他调换身份跑去离镜当少主?是我坑蒙拐骗用计夺走天听的?他恨我难道不是迁怒?简直莫名其妙!”

    黄搞无言以对,并忍不住点点头。

    路鹤亭脑子嗡的一下,目眦尽裂:“你倒是会强词夺理!你口灿莲花,将自己描述成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是吗?你无辜,我迁怒?若没有你,我娘会死吗!!”

    林尽染浑身一震。

    路鹤亭:“你把我们林家害成什么样了!我漂流四海无依无靠,在魔窟里九死一生;林家相传千年的至宝被盗,我娘还惨死扶摇门,你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你和你那魔尊娘一起,害的我们离镜……”

    谢明烛厉喝:“闭嘴!”

    骤然失声,路鹤亭被呛得好阵咳嗽。

    血流如同刀子,一点一点的回怼心脏,戳的血肉模糊。林尽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保持蹲姿都是艰难。

    扶摇门血战后,他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处在一种懵的状态里。

    他看见守在床边欣喜若狂的魔尊,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本能动手除魔卫道,结果自然是以卵击石。

    魔尊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他很困惑,无比费解,为何自己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黑凤凰告诉他,这里是不灭神都。

    他更懵了。

    自己堂堂离镜公子,怎么会在魔头窝窝里?

    被抓了?一定是这样!

    他惊慌失措要逃跑,虽然失败了。

    那几天,他的意识是混沌的,他把一切都忘了,只记得好端端的参加青云会武,正比的来劲儿,怎么一觉醒来就在不灭神都了?

    那魔尊更是离谱,口口声声“娘的好大儿”,满殿的魔修也陪着疯女人演戏,俯首跪地高呼“少尊”。

    全都疯了!

    他缩在角落里,满脑子都是怎么逃出生天。

    然后他看见了乌鸦,起先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天外天遇到的那只乌鸦吗?

    什么时候跟这儿来了!

    乌鸦瞪大葡萄粒似的鸟眼睛,大叫道:【疯的人是你!】

    【屁的青云会武,那是仙魔大战!】

    【路鹤亭才是林芳年和素练的儿子,你就是个冒牌货!你的亲娘是魔尊,虞美人死了,素练也死了!】

    【你现在是魔界至高无上的少——喂!喂你怎么啦,喂!】

    蚀骨灼心的记忆涌上脑海,他再度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算再难以接受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素练为了救他这个魔尊之子被亲生儿子路鹤亭杀死了。

    听着有点绕对不对?

    自己明明是个骗吃骗喝骗感情的冒牌货,可素练却在临死之前说,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她的儿子。

    自己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尊之子,可素练又说,自己永远是她的骄傲。

    他不知该恨谁,该怨谁,该找谁报仇。

    素练死于路鹤亭之手,他该杀了路鹤亭给素练偿命才对。

    可路鹤亭是她的儿子啊,是她仅存于世上的唯一血脉,碰不得,杀不了。

    不仅不能杀,还得看在素练的份儿上,不能让路鹤亭死了!

    可笑不可笑?

    林尽染最开始是愧疚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尽管自己无辜,可自己毕竟享受了原本属于路鹤亭的人生,害的路鹤亭流离失所,受尽折磨。

    可当路鹤亭的剑刺入素练心口的一瞬间,他愧疚不起来了。

    尽管路鹤亭是误杀,尽管路鹤亭也痛彻心扉,可林尽染同情不起来,他没有恨,却有怨。

    可若细细深究起来,他好像没资格怨。

    人家才是亲生儿子,不是吗。

    “林尽染!”强行冲开“言灵”的路鹤亭吐出一口血,“你若还有良心,你就该自绝经脉!”

    林尽染怔鄂。

    路鹤亭眼里全是血丝:“你害我娘惨死,你就该偿命!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若对我娘心生愧疚,你就去死吧,去九泉之下赎罪!”

    那一瞬间,谢明烛是起了杀心的。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空中的水珠被寒雾染个透彻,凝结成冰凌,成千上万,煞白一片!

    “明烛。”林尽染叫住他,扶着膝盖起身。

    “若真想死,我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又岂会苟活至今?”

    素练是为救他而死,他若想不开,那素练不就白死了吗?

    娘要自己活着,那就拼死也要活下去。

    路鹤亭攥紧的双拳发出咯吱作响,连骨骼都浸入了名为怨恨的毒液。

    灵武跟主人心神相连,无悔发出不安的嗡鸣,在暗无天日的雨夜中,宛如厉鬼在耳畔嘶吼。

    路鹤亭上前一步。

    黄搞一不留神脱手:“喂!”

    二郎跑得太快摔了一跤,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将鼻涕眼泪全冲走了。

    他咬牙爬起来,一鼓作气冲到林尽染面前,双手攥拳摆出拼搏的架势:“不许过来,不许伤害郎中!”

    路鹤亭:“你?”

    二郎:“你是个坏人!”

    第100章 好人

    路鹤亭心神微颤。

    他居然被一个小孩……嘶声力竭的骂坏人?

    路鹤亭怒极:“小孩子懂什么, 你中了他的迷魂汤!”

    “郎中是好人,你是坏人!”二郎左看右看,捡起一根被雨淋的湿哒哒的木头棒子, “大坏蛋!”

    一个村民从房屋后面探出头来:“二郎!这位公子就是无忧镇的那个活神仙?”

    又一个村民站出来:“是那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妇人瞪大眼睛喊道:“是他,就是他!一副药就把俺爹的病治好了!”

    此话一出,躲在四面八方的村民纷纷跑出来, 有的随手拿起铁锹, 有的弯腰捡起马鞭,争先恐后的站到林尽染面前, 对路鹤亭怒目横视。

    “哪来的强盗,不许动活神仙!”

    “别看我老,我年轻那会儿可当过兵, 乱军之中取过上将首级!”

    “俺是杀猪的, 当心你脑袋!”

    “活神仙?”路鹤亭仿佛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话本, “一个个肉眼凡胎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 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就是活神仙!”

    “对, 郎中救了我奶奶,他是我全家的恩人, 我不许你诋毁郎中!”

    路鹤亭笑的喘不上气:“郎中?林尽染啊林尽染,我原以为你嚣张跋扈无法无天,没想到你也会害怕!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敢说, 弄个可笑的“郎中”身份在这里诓骗无知乡民!”

    路鹤亭看向众人, 大声疾呼:“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是邪医林尽染,是四年前扶摇门血战上的魔尊之子!他是魔, 是魔!”

    混乱的场面陷入一瞬间的死寂。

    似乎连密密麻麻的骤雨都惊呆了, 雨势变弱了许多。

    “我就说嘛!”老头一拍大腿, “郎中医术高明,犹如在世华佗,怎么会是普普通通的大夫!原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邪医!”

    路鹤亭:“???”

    “他是魔尊之子,但他不是魔!”

    “对对对,他救了我们!”

    “无忧镇瘟疫横行的时候,请问你这位仙长在哪里?我认得你,你是离镜的公子对吧?我们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娶老婆!离镜和云舟仙渺在铺万里红妆,在放“龙凤呈祥”的烟花,放了三个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我们连吃饭都成问题,要是没有邪医,我们早进棺材了!别说邪医不是魔,即便他是,那我也心甘情愿护着他!”

    “快去无忧镇喊人来,还有李家村和王家村,大家一起上!”

    “就是,跟他们拼了!”

    众人虎视眈眈,气势汹汹,路鹤亭暗骂一句穷山恶水多刁民。

    可骂归骂,他又不能真的跟凡人动手。

    这群刁民气势一起来就收不住了,且李家村距离牛家村最近,用跑的话只需半柱香。

    没人嫌天黑有雨路难走,明明下着大雨,人们却依旧成群结队的奔赴而来,有的手拿菜刀,有的连擀面杖都用作防身,还有提大勺的。

    众人呜呜泱泱挤过来,将路鹤亭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谢湘被这架势吓到,忙上前安抚群众:“诸位乡亲们别冲动,我们不会伤害枫哥哥的!”

    李家村村长带头喊道:“滚出去!滚出牛家村!”

    “对,有多远滚多远!这里不欢迎你们!”

    谢湘被逼的连连后退。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海,路鹤亭看向林尽染。

    人们鼎沸的敌意充斥着耳膜,太阳穴传来宛如鼓点般的刺痛。

    他明明是魔修之子,为何会赢得人心?被这么多人无脑拥护?

    而自己明明才是仙道修士,是离镜的少主,为何现在显得像个反派?

    又是这样!

    林尽染不愧是林尽染啊,明明沦落成了恶魔之子,却依旧能守住名声,轻而易举的做个“好人”。

    “湘儿,咱们走。”路鹤亭率先御剑冲天。

    谢湘看一眼谢明烛,又看向林尽染,福了福身,紧追夫婿而去。

    林尽染感觉头顶有阴影照下,转头一看,是谢明烛在为他撑伞。

    远处盘膝打坐的阿九呵呵一笑:“邪医,搞定。哎呀?断气了。”

    蜈蚣精瞪着枯黄的眼睛,死不瞑目。

    黄搞急忙问:“在哪儿在哪儿?”

    “本堂不想跟腿丑的人讲话。”阿九瞥向谢明烛,又悠悠看了看林尽染,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都是自己人,本堂可以告诉你。东海扶桑州,一个叫青城的地方。”

    林尽染接过雨伞自己拿着,问:“有更具体的位置吗?”

    青城也算是个富饶的古都,人杰地灵,比较吸引妖魔,当初就有一群花妖散布蛊虫害人。孟女选择青城那块风水宝地留下秘境,属实不错。

    “有,但本堂不准备再说了。”阿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仙魔不两立,对吧。”

    黄搞:“你这会儿想起仙魔不两立了,方才还口口声声自己人呢?”

    阿九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化作一团魔雾走了。

    林尽染谢众人的维护,众村民受宠若惊,连说“应该的、不敢当”。

    谢明烛和黄搞抓紧时间去布置二八阵,暴雨被隔绝在外,村民们议论纷纷感慨“仙长果然法力无边”。

    林尽染撑着伞去找鸟。

    是的,吉祥不知被吹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林尽染沿途寻找,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

    林尽染停步道:“我发现你精力真充沛,一整晚跑来跑去都不累。”

    二郎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来:“我,我抗造!”

    “跟着我干嘛?”

    二郎低着小脑袋:“蝎子。”

    “哦,被蜈蚣精踩成渣渣了。”林尽染从袖内乾坤拿出竹篓,直接丢给二郎,“我这有多是。”

    二郎双手接住,欲言又止。

    林尽染最受不了人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磨磨唧唧了:“有话快说。”

    “邪医……”二郎一咬牙一闭眼,扑通一下跪下水洼,抬脑袋咣咣磕头,“我想拜您为师!”

    林尽染一呆:“哈?”

    二郎倒豆子似的说道:“前,前辈,我我我我崇拜前辈。不是因为前辈是邪医,哪怕前辈是个普通的郎中,我也要拜前辈为师!前辈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是整个无忧镇的恩人,您就像天神一样,您盖世无双,您全身发光……”

    “打住打住!”林尽染摆手,“你个小屁孩大字不识一个,夸起人来倒一套一套的。”

    “我不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的!”二郎目光坚定,“我要成为像您一样的医修,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要救好多好多村子,医好多好多的人!”

    林尽染失笑:“很有志气嘛小孩,但是我不收徒,尤其是你。”

    二郎鼻子一酸,眼眶一红:“为什么?”

    林尽染:“你太爱哭,我讨厌鼻涕虫。”

    一句话把二郎酝酿好的眼泪逼回去了。

    二郎狠狠抹一把脸,吸吸鼻子:“我保证再也不哭了!”

    林尽染居高临下的瞥他,良久后,说道:“别动。”

    二郎立即跪好。

    林尽染以真元探入二郎内府。

    他的灵根完整无缺,没有任何杂质,更没有受到后天任何污染。

    纯元灵根是透明色的、天灵根是浅蓝色的、二郎的灵根是浅绿色的。

    仙灵根!?

    林尽染难以置信,反复查验才确定无误。

    这山沟沟里出来的野小子,居然身负为丹道而生、万里挑一的仙灵根!

    好苗子啊!

    这让爱才好士的林尽染兴奋起来,那“好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晚一点都睡不着觉”的毛病又犯了。

    林尽染轻咳一声止住冲动:“你想清楚了,我非仙非魔的,你拜我为师,祸端多过福气。”

    二郎坚定不移:“想清楚了,我非前辈不拜,我就要做前辈的徒弟!”

    林尽染没说话。

    他如今也算朝不保夕的,哪有闲情逸致收徒弟?

    再说了,他身份敏感,难保将来不遭遇刺杀,养孩子什么的,算了吧。

    林尽染越看二郎越觉得好苗子可惜了,不落到自己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诶!

    “你去取蜈蚣精的血,不用客气,把它吸干。”林尽染丢给二郎一个雕竹叶纹的羊脂玉瓶。

    二郎喜出望外:“您肯收我为徒啦?”

    “没有。”

    “我知道啦,师父是在考验我!”二郎一点都不气馁,一厢情愿的抱着瓶子走了。

    *

    谢明烛弄完一切,却见原本在牛棚底下避雨的林尽染不见了。

    他心里一空,面上难掩急色。

    今夕早已不比往日,以前若林尽染走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去离镜就能把人逮到。

    可如今不同了,神州固若金汤,四海天广地辽。

    “找邪医吗?”

    谢明烛余光瞥向牛棚棚顶,本该走了的幻城九堂主正惬意的欣赏日出。

    哪里有什么日出,整个牛家村都乌云密布。

    阿九:“邪医没走,找乌鸦去了。”

    谢明烛转身要走。

    阿九叫住他:“孟女秘境所在,你一点都不关心?”

    “还是说,你之所以高枕无忧,是只要跟着邪医,必能得知孟女秘境的位置?”

    谢明烛回头看他。

    —我对孟女秘境不感兴趣。—

    阿九拄着下巴道:“所以你感兴趣的是林尽染?”

    谢明烛不置可否。

    阿九却不想模棱两可的结束这段谈话:“霁光公子,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谢明烛写道:

    —与你何干?—

    “你二人如今立场不同,本堂想知道,你究竟敢不敢承认自己的觊觎之心。”

    阿九等了一会儿,自顾自的说道:“今年年初,影阁阁主黑凤凰被邪医打伤了,虽然详细内容本堂不知道,但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好戏,本堂岂容错过?几番打听之下方才得知,邪医大动肝火,似乎与你有关。”

    谢明烛愣了愣。

    阿九:“以前的你们,碍于身处仙道正宗,无法光明正大的行龙阳之举。可现在的邪医成了魔界少尊,他想如何就如何,再没人敢说三道四。”

    阿九收起眼尾的戏谑,认真的说:“问题全归你,你能舍弃一世英名,跟身为男子的林尽染、且还是魔尊子嗣的他在一起吗?”

    谢明烛背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挥手。

    —上穷碧落下黄泉。—

    阿九眸中一亮,失声浅笑:“孟女秘境在青城的丹霞瀑布。”

    谢明烛:“多谢。”

    阿九懒洋洋的躺下,闭着眼睛哼着小曲。

    四条美腿交织纠缠在一起,啊,光是想想都赏心悦目!

    作者有话说:

    阿九:我不是助攻,我只是想欣赏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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