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为首的将领长刀回过,寒光凛然,顿时绽出一大蓬血花。
将领阿史那隼唇边露出狠戾冷笑,将刀锋在胡远松衣襟上抹了抹,才转身朝地窖的开口走去。
镇北军营中确实有人和北狄密联,温之航次子出现在春琳城的消息,便是他们递给阿史那隼的。
胡远松私下和温玉白结了仇,竟胆大包天到想借用北狄贵族的手杀人,阿史那隼笑意冷酷而宁静,这卑贱的殷朝人太放肆!
他可以是一把杀人的宝刀,但能指挥他的人,只有远在王都的兄长。
一
这逃生用的密道,最初是春琳西城家家户户挖的地窖,内部低矮,哪怕是娇小的女子也要勾着脖子才不至于撞头。
众人原都心情轻松。
北狄人来的太频繁了,他们早已习惯隔三差五的被北狄人骚扰,这一次想必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们过来抢掠走养的鸡鸭、米缸里的粮食就会离开。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每个人脸上神色遽然一变。
贾超呼吸急促,灯火随着他的呼吸乱颤,小少年已经听见掀开盖子的声音,有士兵用长矛朝下乱戳,尝试着下来。
“哎呦!”有人痛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北狄语。
这通道太窄了,肩宽膀粗的士兵们腾挪折转十分不易,卡在半道不能上不能下的。
众人都慌了,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亲人邻居们被北狄人屠杀的惨状,恐惧在弥漫,有人已绝望得泪流满面。辛二和辛大姐带着弟弟妹妹们,此时紧紧抱在一起,辛大姐压低声音说:“怕什么,你们都藏着铜钗,要是北狄人真来抓我们,我们就把钗尖对准喉咙!”
男子会被北狄人杀死,而年轻貌美的女子和小哥儿则会被他们掳回去。听说北狄人野蛮无状,甚至光天化日之下,也会当着他人的面扯着美貌少女、小哥儿行周公之礼。
这等禽兽行为,殷朝人怎堪忍受?被掳走的少女小哥儿们,大多熬不过一个月,便被折辱凌虐至死。
所以辛家姐弟都有一个念头,若真到了最坏的一步,宁可死,也不要死前遭受屈辱。
北狄人发现通道不方便下来,为首的长官似是吩咐了一句,接着地道里的人们听见了掘凿的声音。
北狄人各个茹毛饮血,吃生肉喝牛乳,力气大得离奇,没多久,那地道便被拓宽了一倍。
他们的说话声传了过来,虽大半听不懂,但“温玉白”三个音,还是漏到了温玉白的耳朵里。
温玉白有不祥的预感,他担心的事果然成真了。
这些北狄人,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整个地道里的人,难道都要受他的牵连?
情急之下,他摸了摸横跨在胸前的包袱,心奇异地定了下来。
居安要思危,温玉白带着弟弟逃离镇北军营后,自制了不少烟雾弹和火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次离开,自然也都随身携带着。
众乡亲们正拱肩缩背、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有北狄士兵下来了。
他们进退两难间,突然听到温玉白小声说:“你们听我说……”
—
为首的北狄军首领阿史那隼褐肤鹰眼,双眉如斧砍刀削一般,若仔细端详他的相貌,会发现一件离奇怪事。
这北狄人的贵族首领,长相竟和顾北骁有七八分相似。
北狄军和中原用兵方法迥异,中原将军的军中一般备有急先锋,以“长蛇阵”、“鱼鳞阵”等阵法推进,将军们往往并不需冲锋陷阵在最前方。
而北狄人则截然不同。
哪怕是王爵后代,北狄将领的军功都是浴血打下来的。地位越高,冲锋时越发的需要在最前面压阵。
这头目阿史那隼从十三岁拉弓射箭,一箭双雕时起,便立下赫赫战功,手上染满了殷朝人的鲜血。
当地道拓宽之后,他身先士卒,举着火把走下来,只见窄如鱼肠的一条道,前方似有白影一闪而过。
在幽暗微茫的地道里,阿史那隼已隐约见到那道身影,翩若惊鸿般的一闪不见。
当阿史那隼经过一处时,他并没有片刻停留,也没有发现,临时垒砌成的墙体漏出无数缝隙,里头竟还有一条长而宽的密道。
躲在密道里的百来号人,在他大步朝前走了之后齐刷刷的吁出一口气。
温玉白刚才吩咐过乡亲们,让他们都好生躲着,自己会吸引北狄军人的注意力。等信号一出,他们再从另一端的口子逃出去!
众人都不乐意。
让温玉白当诱饵,白小哥的命还能在?只是温玉白态度坚决,让他们务必听从命令!情势危急,他们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战战兢兢的躲了起来。
阿史那隼走过后,北狄军人跟在后面,也没发现掩体的端倪。
贾超满头汗珠如豆,辛二两眼噙着泪,无声无息的恳求漫天神佛保佑,千万让白哥哥平安脱险!
白影再次闪过,阿史那隼饶有兴趣地追了上去。
他从很久以前便听说过温玉白的名字。
温之航的嫡次子,仙苑里珍重芳姿的一株国色天香的名花。
上元灯会,多少名门公子、风流士子们都云集在温之航家的集仙楼楼下,想见一见难得出门的绝色美人。
阿史那隼装作云游四方的北方贵族,在万千灯花中仰头看去,只见那明珠和鲛纱帘幕后,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道人影。
少年小哥儿似是想窥探热闹的街景,伸出一只纤秀的手,撩起了帘幕。
杏子黄的团扇掩着半张脸,娇羞如画。
过去的虚影和如今的人影幻梦般交迭,阿史那隼一步步逼近。
少年已暴露在他的视线之内,瑟瑟发颤,宛如一只陷入绝境的小白兔子。
温玉白跑动间鬓发散乱,脸颊更是蹭上了泥,但这丝毫无损他的美貌,反倒让他瑟缩躲闪的模样更加的楚楚可怜,也楚楚可欺。
对某些足够恶劣的男人来说,他的样子,是很容易激发起让他更加凄惨、娇声求饶的冲动的。
“你就是温之航的次子温玉白么?”眼前的北狄人竟能说中原话,只是语调稍嫌不准,温玉白诧异地抬眸。
“你可知,你父亲和我们颇有渊源,故交颇深啊。”
阿史那隼话音未落,却被温承允打断。
温玉白明明叮嘱小家伙躲好,等他信号再一起跑,谁知温承允听阿史那隼出言侮辱父亲,立刻大声反驳:“我爹最恨你们北狄人了!他从小教大哥习武,就是为了有一日打败你们,把你们通通赶出去,不准你们再欺负我们殷朝人!我不准你污蔑我爹爹!”
阿史那隼鹰眼微眯,面露凶光,猛地伸出手去!
温玉白说时迟那时快,立刻从怀中掏出连珠弩匣子,丝毫不犹豫的扣下按钮!
一排锋利小箭朝阿史那隼的胸口疾扑而去!
温玉白杏眼圆睁,只见阿史那隼反应敏捷,竟是一个侧身让开。但他身后站了许多士兵,这些小箭并未虚发,一个不漏的钉在北狄军人身上!
霎时间,地道里惨叫声一片!
阿史那隼以为温玉白花招使尽,又伸手去抓他,谁知温玉白将口子对准阿史那隼的大腿,又按下一个按钮!
这一回,阿史那隼没避开,一根铜箭深深扎进他的腿里!
“跑!”
温玉白抓起弟弟的手拔腿就跑,他的青丝和衣袂飞扬,头也不回,朝后扔出了数枚烟雾弹。
刚才他考虑过用炸药,炸死这些丧尽天良的北狄人,但最后关头还是放弃了。毕竟乡亲们都在地道里,他自制的炸药他自己也没试过,若威力过猛,怕是会震塌地道,将众人都掩埋进地下。
浓白古怪的烟雾在地道里蔓延开,原就中箭受伤的北狄军更加惊慌,在地道里乱跑乱窜起来。
“妖雾来了!妖雾来了!”
北狄军曾和镇北军交战,明明是一场事先商议好的战争,可以顺理成章的将镇北军的武器和粮草都转移给北狄人。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在荒原上腾起诡异迷离的雾气!
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让无数北狄军乱了手脚,踩踏伤死无数!事后,甚至有巫师说,中原有神明保佑,所以才会升起云雾,保护殷朝臣民。
如今地道里再起妖雾,北狄军顿时人心溃散,不少人惊慌乱叫。
只有阿史那隼镇定自若拔出铜箭,血噗地喷出,他浓眉不皱,冷声说:“不必慌,这烟雾无毒!”
上次和镇北军交锋时突兀出现的妖异雾气,果然和这金陵第一美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莫非,这是温之航教他的?
听见密道另一端凌乱的脚步声,和身后北狄军人的惨叫声,温玉白放下心来,白雾就是信号,他知道其他乡亲定能脱险,扯着温承允就冲出地道口,笔直的朝城外跑去。
“哥,爹爹不可能通敌卖国!”温承允跑得小脸煞白,喘着粗气仍不忘给死去的爹爹正名。
温玉白顾不得这些,保命要紧,他见温承允急着说话脚下更慢,干脆一把抱起他,大步流星的逃命。
辛二和他提过,出城一路朝南就到渡口,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渡口的船赶着做挣命的生意,一定会等逃难的人出来的。
他果然见不少人簇在渡口,宽如汪洋的江心,有一条船正缓缓朝岸边靠过来。
船老大命船夫将甲板搭上岸,他轻轻一跃便站在甲板正中间,对众人说:“下等舱五两银子一个人,上等舱有两间房,一间一百两银子!要上来的把银子先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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